第1章 墨羽其人 墨羽的每一次穿越,都被系统直接定义为位面中最强大的存在,因为,他有一个特殊的任务,就是保护主角。 当然了,不是那种功成名就时威风八面的主角,墨羽要保护的是初期的主角,就是那种,庶生的,武功尽废的,被仇家追杀的主角。他们是稚嫩的芽,他们需要一个依靠,一个大的门派,一个隐逸的仙人,一个戒指里的老爷爷。 为了这,墨羽当过长门,当过长老,当过悬崖下的老者,当过深山里的仙人,收了徒弟,认了儿子,付了心血。然而就连最冷血的系统也看不下去了。因为每一世,每一世呀,墨羽都不得善终。 在总部的系统档案里,墨羽的记录被当做最奇葩的传奇收录在案。他的悲惨结局和出色业绩一样引人注目。 在系统发布的任务里,他曾作为托孤之臣,为稚嫩的皇帝募天下才俊,却因帝王猜忌,以莫须有的罪名冤死牢中。他也曾以荒野异人之身,收养穷途末路的乞儿,倾尽一生所学,直至仇家上门,焚山杀之。他曾为妖,为魔,也曾为尊,为神。但无一例外,都是被那个注定d的人生赢家,直接或间接的害死。 但是,墨羽坚信他的牺牲是有价值的,在雏鸟情结下,至亲至爱的离去会帮助主角尽快的成长,尤其是在人物性格形成的初期。对那些以后注定要成大事的主角来说,这是必不可少的一课。 墨羽一直坚守着他的业务观,兢兢业业的在起点快穿组奋斗着,直到有一天,*大神听说了他的故事,翻开了他的档案。然后…… “这明明就是深沉的爱呀!!!起点的那帮人,太不懂感情了,这样的付出,这样的陪伴,这样的演技和敬业精神。这样的人才,怎么能在起点那种打怪升级的剧情里泯灭?要人!!” 墨羽打了一个喷嚏,自从他从上一个都市位面穿越回来,事情就好像不对劲了,全公司的人望着他的眼神都怪怪的,那种隐晦的感情,好像叫做同情…… “不行,我不同意。”起点大神正襟危坐,自有一种王霸之气,“我绝不会让我的员工就这么平白无故地弯了。” *大神微微一笑,甩出一叠文档,“这可由不得你,我已经整理了墨羽所有的穿越记录,每一世都不得善终的结果,这让我对起点旗下的这位穿越员工的身心健康表示十分的担忧,如果你坚持,我将上报总部处理。” “这是威胁。” “是你对员工的疏忽。” 长久的沉默…… 起点大神眼神微暗,淡然道“我要亲自选剧本。” ——————————我是萌萌哒的分界线————————————————- 墨羽走进起点大神的办公室,接住迎面飞来的剧本。只见起点大神,面容严肃,眼神凝重地看着他。 “你被调走了。”起点大神言简意赅。 墨羽“……” “我看了你的上一个任务记录,破产了?” 墨羽点点头,解释道,“是对主角成长的刺激,他已经有了一个富家女的倾心,想东山再起并不难。”所以,你这么表情凝重地是要把我调到哪里去呀? 起点大神好像听到了墨羽的心声一样,也知躲不过,自暴自弃道,“*组。” “有这个组?”墨羽一脸迷茫。 起点大神看着墨羽的反应,瞬间明白了什么,随即想到*大神那嚣张的笑容。立即起身上前道“对,*组,我已经和*大神商量好了,你的任务和以前一样,保护初期的主角,你依然是整个位面最强的存在。” 墨羽望着满血复活的上司,不知道一场阴谋正在缓缓呈现。 “不过,在*的位面里,主角将会对你拥有更深的感情,而你必须扼杀它!” “为什么?”,墨羽虽然每一世都在惨死,但不意味着他拒绝享受主角带给他的福利。 起点大神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伸出手指,直指墨羽眉心,那只属于最顶尖的起点男的声音,霸道地宣布,“因为你是反派!” !!!有挑战!!! 墨羽虽然只是起点大神麾下的一员,扮演的也不过是类似初级导师类的人物。但是以其奇葩的业绩,已经算是圈里小有名气的人了。*组说要人就要人,真当起点组是好惹的吗? “如果,注定无法阻止,那就相爱相杀吧。”起点大神望着墨羽,就像透过他看战争的烟火。“你记住,在*界,你必须是反派。”只有这样,你的强大才能成为你独善其身的武器。 随后,墨羽就被起点大神扔进了穿越舱。 第2章 血族亲王 夜,诱人的甜蜜。 寂静,圆月,冰棺。 玛莎跪在那冰冷的墓室里,柔顺的银发垂地,就在今夜,那冰棺里的主人将会醒来。传说中最强的存在将在今夜苏醒,他将带领血族进入一个全新的时代。 墨羽得到的第一个剧本,规规矩矩地用宋体五号字写着,血誓。 西方吸血鬼位面,教廷圣骑士和吸血鬼之间的矛盾愈发激烈,对立,战争,暗杀。 无助弱小的人类,为了生存而投靠象征着光明与善的教廷,接受神的洗礼,感化,最终成为圣骑士的一员,奔赴战场。追求为神而战的荣誉。 主角瓦米尔就是其中的一员,他以其出色的作战能力,以及背后庞大的希洛克家族势力,在十七岁那年就被授予了白金圣骑士的封号。 直至一次交战时,他被咬了,没错,被咬了。 和吸血鬼打仗,难免被咬,本来没什么大不了,但是咬他的人,却是一位路过的亲王。 “可能是他,灿烂的金发太过耀眼,惹了黑发黑眸的亲王的不快。” 总之,被贵族吸血鬼咬过的人类,就会被同化。教廷会依据法律将其处死。然而,瓦米尔奇异的血统竟然使他的相貌没有发生大的改变,虽然面临着对鲜血的渴望,但他终究躲过了教廷的检查。 背负着巨大的秘密,瓦米尔选择了远征来寻求自己的解决之道,接着就是收小弟,收妹子的传奇故事。 当然,最后的最后,他杀死了那个亲王,改变了世界的格局,重建了世界的规则。 墨羽在脑海里翻看了一下剧本,就知道肯定是起点大神亲自给他挑的,因为这样的设定,简直就和他在起点组时一模一样。以他的能力,完成任务不成问题。 这一世,他是血族亲王。 套在一个吸血鬼亲王的壳子里,就算墨羽醒来的地点,是一个冰棺,也表示接受了。 慢慢地睁开双眼,缓缓地起身,然后,,哎?妹子。。。 玛莎曾用这样一段话,来回忆那时的场景。 那只存在于古老神话中的王醒来,他又恢复了年轻时的模样,黑发黑瞳,他是夜的使者。他从冰棺中苏醒,却更像是从月色中走来。只一眼,世界便臣服在他的力量之下,他让时间静止,他让月色更盛。 吸血鬼是最崇尚力量的种族,没有哪个家族敢于挑衅墨羽这样的纯血种。何况局面并不太平,各大家族也开始,寄希望于那传说中最强的血族,墨羽。 亲王二字,有名有实。 玛莎提议,举办一场大型的庆典。遭到了墨羽的拒绝,对他来说,他只是想尽快找到主角,然后带他打怪升级,维护世界和平。 和大部分穿越者不同,墨羽其实对主角的定义很特别。 主角是这个世界类似救世主的存在啊! 大部分的故事开篇都是武林纷争,家破人亡,兵荒马乱的,然而在主角的一系列奇遇和磨难之后,后有一个崭新的世界诞生。而新世界往往会比原来的更为公正和平。 所以,他心甘情愿地帮主角开挂,也原谅了那些个熊孩子们的不懂事,会宽容他们的错误和伤害,对多情甚至是滥情的左拥右抱的结局也给予了接受。 *大神其实想错了,与其说墨羽的行为是出于对主角的爱,倒不如说是对位面的爱。 只可惜,这份感情连墨羽自己也不明白。 新世界的规则却已经建立。 第3章 少年骑士 东郊的古堡,隐藏在深山中,在漫长的时光里,荒废了近两个世纪之久,终于在三个月前的一个满月,迎来了他的主人。 玛莎坐在马车上,远古时期的一个契约,使她的家族成为纯血种家族世世代代的灵守,第一代家主用他们血液相传的能力与忠诚,换来了吸血鬼世界中最强的庇佑。 然而,那毕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对于她来说,忠诚于冰棺中的亲王,不过是出于对家族的义务。但是,当那人苏醒,对力量最本能的崇拜,几乎使玛莎落泪。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主人会这样的强。 她小心翼翼地服侍着他,他并不暴戾,不喜杀戮,他信任她,让她去寻找贫困饥饿的人类来充当血奴,她挑选年轻貌美的女孩,细心调养。但他却从不直接吸血,对于其他吸血鬼的至高享受,他却要求用容器承载鲜血。 他在古堡的周围,刻下结界,以此来显示力量,维持古堡的安宁。却让她汇报血族和教廷的战况。 玛莎一直不理解主人的用意,直到今天早上,他给了她一个名字,瓦米尔,找到他,他命令道。 这是他将介入战争的标志。 银色的长发,一直是灵守们的标志,因此,玛莎进城的时候会刻意用斗篷进行遮盖。她作为族中最杰出的灵守,向来知道怎样获取情报。 瓦米尔的住所其实很好找,希洛克家族有意让年轻一辈出门历练,而教廷至少在表面上是一视同仁的,何况十七岁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吟唱诗人有说不尽的颂词佳话。不到三天,瓦米尔的所有行程资料都转到了墨羽手上。 墨羽看着资料上的画像,十七岁的少年,一头灿烂的金发,一双湛蓝色的眼睛,仿佛是从最美的海洋深处取色。“该毁了你了。”亲王说。 “玛莎,”年轻的亲王转过身来,“告诉他们,我会去观礼。” 所谓观礼,是指下个月,教廷为新晋的圣骑士加封,也就是这一次瓦米尔被赐予了白金圣骑士的称号。 血族亲王的观礼,与其说是对年轻勇士的嘲讽,倒不如说是对教廷的挑衅。沉睡了两个世纪之久的亲王的觉醒。即使墨羽一直深居简出,然而事实上,无论是教廷还是血族早就是满城风雨,各种谣言和猜测从未断绝。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古堡,猜测着亲王的下一个动作。如果不是因为他留在城堡周围的结界,不自量力的血族或骑士的刺杀都有的烦了,而他也需要一个机会,来向世人介绍自己,展示实力,表明立场,最重要的是,结识主角。 “给我一个咬你的理由。”墨羽就这样对着画像说。 既然是挑衅,玛莎当然不会客气,各路手段其上,十三寸长箭,直射在教廷的十字架上,观礼台的金碑上落下亲王将至的刻文,烫金花体字的帖子送到了每一位大主教的府邸。总之,全世界都知道,亲王醒来了,亲王要来观礼了。 如此嚣张的挑衅,根本就是前所未有。一时间,所有人都在猜测着血族亲王的实力。 但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墨羽所在意的,其实也不过就是主角一人罢了。 作为当事人的瓦米尔完全不知情,他像平常一样走进一家酒馆,这是那些上过战场,杀过吸血鬼的勇士们最爱集聚的地方之一。他们中的相当一部分已经获得了骑士封号。而这几天,酒馆的人数显然比平时要多。 大个子汉斯招呼瓦米尔坐下,一旁可爱的酒馆小姐,立即送上酒来,又冲瓦米尔一笑。 汉斯哈哈一笑道“全城都知道你明天就是史上最年轻的白金圣骑士了。”但随即又想到了这些天里城里的传言,便闭口不提了。 瓦米尔温柔的蓝眼睛也是微微一暗,“有什么新消息吗?” 汉斯顿了顿说“是南边的战报,艾伦的小组被袭击了,血族的气势很盛,加上城里又传言血族亲王要来观礼,人心惶惶的,大主教似乎要推迟这次的骑士加封。” “怎么会?”瓦米尔脱口而出。 汉斯拍了拍瓦米尔的肩膀,安慰道,“只是推迟而已,又没人会抢你的军功章。” 瓦米尔摇摇头,他是大家出身,注重家族的荣誉,却并不太看重自己的虚名,但是他知道,士气对骑士们意味着什么。骑士加封是无数伤痛和鲜血所换来的荣誉,如果因为血族的挑衅而更改,那根本等同于侮辱。 “吸血鬼。”瓦米尔低声沉吟。 此时,在象征至高荣誉的教廷大礼堂中,红衣主教召见了十二黄金圣骑士。 他们都是立下赫赫战功的老将,自然明白骑士的荣誉究竟有多么重要,因此,即便是在教廷保守派强大的压力下,也坚决不同意,推迟骑士加封的典礼。 他们甚至有了一种大胆的猜想,那就是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戏,是血族惑乱人心的谎言,传说中强大的亲王根本没有苏醒,甚至根本不存在,血族的狡猾残忍他们都是亲历过的。虽然每一个人都在谈论亲王,但事实的真相是,那传说中的亲王从来没有露过面!而贫民窟里消失了几个年轻的少女这种事情,他们也早就习以为常了。 总之,骑士加封,势在必行。 十二圣骑士拔出腰间的佩剑,那上面用鎏金印刻着古老的法文,这些文字象征着的祝福和荣耀是被主教,亲自承认的,如今,亦是一种誓言。 “强敌在前,我将无惧无畏。” 向嗜血者宣战。 第4章 加封大典 在圣骑士们的坚持下,全程戒备的加封大典如期举行。 大主教在典礼堂内立下七个银制十字架,十二黄金圣骑士亲自到场坐镇,教廷外有禁卫军把守,闲杂人员则不被允许观礼,入城出城都要进行严格的审查。 瓦米尔在教廷的休息室里换上礼袍,在镜中回望他的是一个年轻的少年,俊秀的面容和杰出的战绩,使他从不缺少赞美和礼遇。 “希洛克。”瓦米尔轻叹道。 希洛克家族是古老的名门望族,他的母亲也曾是族中最为美丽贤淑的小姐,但是很明显,在一次出游中,那年轻的少女受到了某个男人的侮辱或欺骗,迅速膨胀的腹部,使希洛克蒙羞,家族在震惊与羞愧中要求少女说出孩子的父亲,少女的泪水从未停息,但是却拒绝回答。 瓦米尔的出生,使羞辱的少女变成了可怜的母亲,悲伤和痛苦从未离去,她开始迅速地衰老,在弥留之际,他叫来了稚龄的瓦米尔,告诉他了那个并不久远,却好像历时千年的秘密。“我爱他,”她如是说,“我杀了他。” .....弑夫..... 瓦米尔并不理解,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使一向温柔的母亲,痛下杀手,正如他不理解那无数个日日夜夜里,母亲痛苦的深情。 “我曾使你蒙羞了吗?”瓦米尔抚摸他的佩剑。 就在今天,他将被授予白金骑士的封号,他的剑将被刻上古老的法文。 终于被承认了啊,那个曾经怨恨他也培养了他的家族,终于,承认了,他是为家族带来荣誉的英雄。 推开休息室的大门,他知道等着他的是什么,更多的责任,更大的世界,以及更残酷的战斗。 早有年轻的教徒等候,欠身行礼,引领他拾阶而上,巍峨的宫殿,教廷的中央,宽广的珐琅彩绘窗棂,折射出绚丽多彩的光芒,十二黄金圣骑士手持重剑,呈守护之状,立身在右,大主教面容严肃,身披红袍,拿着古老厚重的法文法典立在神坛之上,在受封台的周围是七个银铸的十字架。远处的长明灯烛火摇曳。 和往年不同,因为血族明目张胆的挑衅。对年轻人来说,这场一年中最为重要的典礼,格外的严肃和简单。 没有音乐,没有掌声,没有族人的陪伴,也没有那些个贵族小姐的心思。教堂的钟声敲了十二下,瓦米尔便同另外一起受封的九名骑士一同跪下。阳光被玻璃分割成五彩的碎片照射进来,落在他们的头发上,肩膀上。 主教诵念祷文,勇士们呈上他们的佩剑。所有的一切,显得那样的庄端与肃穆。 这个曾让瓦米尔朝思暮想的骑士受封礼,以一种绝对的平静的方式到来。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它似乎过于平静,平静到几乎让他忘记了战争,忘记了家族和归属。 他低下头,凝视着落在大理石地面上的阳光,温暖,和煦,金色的阳光,使他想起记忆深处母亲柔顺可爱的秀发。他忽然想起,他和他母亲一样,都有一头金发。 墨羽闯入教廷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年轻的少年跪在圣坛之下,和煦的阳光让他本来就灿烂的金发,看起来更加高贵,稚嫩的肩膀,华贵但繁重的礼袍。 教廷低估了亲王的实力,那些银器和防守对于墨羽来说,不过是碍眼的摆设罢了。 无视骑士和主教的大敌当前和目瞪口呆。对于这些反应,在之前的无数个位面里,他都经历的太多了。系统所给他的,这个世界的最强的力量,从来都不是闹着玩的。 墨羽就这样一步步地走来,明明是温暖的正午,却让人感觉像是深渊里的黑夜。他把食指放在唇前,做了一个安静的动作。黑色的眼睛看向场中和他对立的每一个人,噬魂术!若这是战场,那这片刻的失神足以使他们丢掉性命。但墨羽要的不是屠杀,他要的是见证! 瓦米尔的感觉并不好受,他背对着亲王,他看不见他,因此他不必去面对那双象征着诅咒的眼睛,但是却能感觉到那强大的压力,墨羽的目光像蛇一样在他身上游走。但更可怕的是,他发现,他竟然有想要臣服的*。 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本能的崇拜。这种念头,比死亡本身更让他不知所措。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会丢掉那引以为荣的骑士的尊严吗? 但是他已无暇去思考了,因为墨羽已经来到了他身边。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抓住他的头发并向后拉去。 然后,他看见了一张极其英俊的男人的脸。“他会拔掉我的头吗?”瓦米尔想。 黑发黑瞳的魔王,残忍地微笑着,“瓦米尔。”亲王低声道。 “他知道我是谁?”对着那黑色的瞳孔,瓦米尔有一瞬间的失神。但随后,他看见了亲王的尖牙,那因为满足的笑容,而展露出来的嗜血的獠牙。 瓦米尔意识到了什么,他想挣扎,但已经来不及了。 在骑士的加封典礼上,教廷最年轻的白金圣骑士被咬了。 不管当事人有多么的绝望,墨羽倒是对此表示很满意。如果真想造就一个伟大的未来,就应该残忍地割舍所有的过去。 “我毁了你,但我也将造就你。” 这是血族亲王的观礼。 第5章 牢狱之灾 墨羽回到古堡的时候,一只乌鸦刚好落在玛莎的头上,而玛莎也就这样静静地立着不动,似乎对这种新奇的经历很感兴趣。 对于自家软萌又办事效率奇高的灵守妹子。墨羽还是很看重的,毕竟在故事的最后,主角带着一干人等来杀他的时候,玛莎是唯一一个为他战斗到最后的人,在他被主角的圣剑砍伤后,玛莎甚至剪去了她的银发来为他布阵施救,而灵守的长发,基本上就相当于可见的蓝。在这样一个高危的位面里,玛莎的牺牲,斩断了她所有的退路。 论身世相貌,气度能力,玛莎不逊于主角身边任何一位红颜知己,她也未尝不能在主角的莺莺燕燕里占有一席之地,只可惜她把忠诚错付了魔王,从此,便万劫不复。 墨羽没有打扰顶着乌鸦的玛莎,他决定对自家妹子好点,争取能引导她和主角培养点感情什么的,以前穿越,为了带主角升级,穿的基本上都是什么世外高人,说白了就是孤家寡人,受伤害就受伤害吧。现在穿成了反派,居然有了一个愿意为他守冰棺,打天下的妹子陪他出生入死。到底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吧。 决定了,在主角安顿好世界之前,先让他来自家挖墙脚吧! ————————————我是严肃的分界线——————————————————————— 另一方面,瓦米尔的世界崩塌了! 他不是未曾想象过死亡。在旷日持久的战斗中,死亡的阴影曾像雾气一样笼罩着他的征程。 甚至有好几次,连他自己都以为,他会死在那些肮脏丑陋的吸血鬼的包围下。但从来没有哪一次,能与现在的悲哀和绝望相比——要处死他的,正是他奉献一生,渴望承认的家族。 “昨天夜里,你被除名了。”一个面容精致,却神情清冷的少女曾走进牢房,这样通知他。他注意到了女孩斗篷下掩盖的银色长发。灵守!是那个人!他想说话,但虚弱的身体,干涩的喉咙使他吐不出一个字,何况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这样狼狈的自己应该如何回应,在极度的痛苦下,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被纯血种咬过的人类,十二天后就会被同化的命运。那个他曾舍身保护的家族,如此轻而易举地抛弃了他。 那个曾让他憧憬的未来,终于被扭曲成绞刑架的模样。 “他怎么样?”墨羽望着被他安排去探望主角,其实是想借此机会,让她和主角多接触的灵守妹子说。 “很不好。”玛莎如实回答。 墨羽对玛莎的答复很满意,不愧是重要角色,那种一张口就忽略现实,蔑视主角的人,注定都是炮灰。虽然,自家灵守妹子的回答,并不是因为,对主角产生了什么关切之情,但只要时机得当,假以时日,在主角的王霸之气下,来个情定终生什么的,也是完全有可能的,说不定还能踹掉女主上位,再不济也能躲过最后跟着自己全灭的结局吧。 不过当然了,自家主角太不好了也不行,有主角光环也不行,他也是有任务的。 墨羽换上自己最拉风的斗篷,决定去地牢里刷日常去。施虐者的光鲜与受害者的狼狈对比,足以激发出仇恨与血性了吧。当然了,他现在是反派,这么拉仇恨值的事情,玛莎还是不要去了。 墨羽从一开始就否定了,偷偷咬主角一口的设定,在风起云涌的世界里,主角要变强,就要立在风口浪尖上,内心的挣扎,外部的压力,古怪的身份,要先是磨难,然后才是你的挂,快速地成长的过程,本来就是异常残忍地。 然而,当墨羽真正来到地牢时,他才明白玛莎说的很不好,到底是什么意思。 空气中弥漫着古艾草焚烧的香气,单薄的少年被银制的锁链束缚在十字架上,远处祭起的长剑上刻着古老的法文。十根银针从指尖起,齐齐地穿进手指。 “果然是对付血族的手段。”墨羽想“就算最后被释放,这双拿剑的手也是废了。” 饥饿和绝望,同时折磨着少年的身心。人类对待他,除了没有在阳光下暴晒,完全等同于吸血鬼无异。对异类和未知的恐惧,使所有人在一夕之间,就忘记了他曾经立下的赫赫战功。 “瓦米尔。”亲王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平静得听不出喜怒。 本能地打了个寒颤,来自骨子深处的恐惧再一次席卷了金发的少年。“他来做什么?”缓缓地抬起头,和记忆中一样英俊的面庞,黑发黑瞳的魔王。 银链叮当的撞击声,是他在颤抖,“我并没有想过你会来找我。”从这个想法中,他意识到了他颤栗的来源。 那是隐藏在深深的恐惧后的一丝小小的……雀跃! 在一片混乱的感情中,少年仅存的理智艰难地思考着。 “该恨吗?”瓦米尔想“该恨吧。”这个毁了他所有荣誉的魔王。 一根手指挑起了他脖颈处的银链,晦暗不明的眼神在他脖子上的血洞处停留。 一个大胆的念头闯入瓦米尔的脑海,“但是,如果整个世界都是虚妄和荒诞的呢?” “你所效忠的人。”亲王漫不经心的语气,然后墨羽用右手扣住少年的下颚,逼迫他凝视自己的眼睛,瓦米尔在疼晕前,也没弄明白那是句嘲讽,还是句宣告? 第6章 圣坛行刑 教廷中,大主教与各大家族的代表士正襟危坐。 在漫长的沉默后,大主教终于开口说道,“教廷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 但这真得算得上是侮辱吗?完全是单方面的碾榨吧。教廷的事情他们也是有耳闻的,实力的悬殊,让即便久经沙场的骑士们也有些悻悻然了,更何况是这些幕后的政客。 大主教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他取出一把佩剑,放在桌子上,银柄白金,长剑的内面新刻着银色的骑士法文。 希洛克家族的代表眼神一顿,他认出了那是瓦米尔的剑。本来他对族中这个善战和敏感的孩子还是有些期待的,结果,竟然出了这种事,他已经在第一时间将瓦米尔除名。现在主教拿出他的佩剑究竟要做什么? 在教廷的维护下,各大家族表面风平浪静,但其实背地里早已是暗波涌动。 瓦米尔一事,各大家族没赶到教廷之前就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希洛克家族新晋的少年,本来就是探子们重点留意的对象。加上之前亲王的预告,这次加封的所有年轻骑士的生平资料早就在各大家族手里传开了。 而瓦米尔恰恰是最没有疑点的那个,在此之前,他并没有见过亲王,作为家族中身份特殊的孩子,一直由族中长辈抚养,接受着正常的家族训练,甚至还没有到提出历练申请的年龄。 但是,他就是这样无缘无故地被咬了,被咬了?! 在铁打的资料面前,各大家族表示,亲王只是随机地咬了个人吧,而瓦米尔只是倒霉是吧?! “通知全城,”大主教苍老的声音,“明日午时,圣坛行刑。” 当瓦米尔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墨羽已经离开了。两名身着盔甲的骑士,打开了牢门,押赴刑场的路上,看着他们肩头的家族徽章,瓦米尔感到一阵恍惚,“希洛克。”他甚至自嘲的想,说不定在家族的训练场上,他还见过这两个人呢。 教廷给了他一个最为冷清的骑士加封,却要用他来进行一场最为隆重的刑法。 他在那次教廷袭击中,晕了过去,阴暗潮湿的地牢,使他迅速地丧失了时间的概念。但却让他无比真切地,察觉到自身身体的变化,先是脖颈处的疼痛,然后是间歇的昏聩,被银针穿指的痛苦,以及在某个时刻,忽然变得灼热的银链,那不得不承认的未来,在他叫喧的血液里变得清晰。 传说是真的,他要变成吸血鬼了。 正午,人群,行刑。 墨羽站在教堂的顶楼,十字架的阴影下,墨色的眼睛注视着少年的动向。 在喧嚣的人群中,少年一步步地登上行刑台。这些天,黑暗已经侵入了少年的身心,正午的阳光格外得刺目。几日来的牢狱之灾,把那个本来俊秀的少年折磨得面容苍白,眼眶凹陷。 早有诵念法文的教徒,在行刑台上等候,他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喧嚣的人群安静,“这是神的旨意。”他说,“嗜血者的终结。”然后,他把麻绳套到少年的脖子上。“神会把罪恶埋进寂静。” “那神的罪呢?”瓦米尔用嘶哑的喉咙叫喧。这样的言语,与其说是疑问,更像是句嘲讽。 教徒并没有想到瓦米尔会来这样一句话,他将麻绳收紧,然后宣布道,“行刑开始。” 瓦米尔闭上眼,在那短短的一瞬间,瓦米尔想到了很多,母亲去世前枯槁的脸,和他繁复的家族徽章重合在一起,飞扬的思绪,穿过寂寞的童年和和乏味单调的训练场,在那些与吸血鬼斗争的征途上停留了一下,最后定格在一个黑发黑瞳的英俊的面容上。“不甘心呀。”瓦米尔最后想到。 然后是一阵浓郁甜蜜的香气闯入鼻腔,那个为他套上麻绳的教徒已经身首异处,鲜血的香气充盈在整个行刑台的空气里,瓦米尔的心跳开始加快,他的血液开始快速地流淌。“是那个人!”他意识到。 终于适应了光明,瓦米尔缓缓地睁开眼睛,他看到一个逆光的身影,高大,挺拔,修长,他像一把久经沙场,又尘封千年的古剑,铺天盖地的威压和力量在血色中意外地多了一份救赎的味道。 人群轰散开来,尖叫和恐惧,如潮水般涌来。在一片混乱中,瓦米尔看见禁卫军逆着人群,从远处赶来,然而,恶魔的动作,才刚刚开始。 墨羽的出手很快,那些守卫往往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已经人头落地。空气中的甜气越来越浓重,而瓦米尔混乱的头脑终于开始清醒。 这根本不是救赎,而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残忍的手段,是无心无情的恶魔的炫耀。 行刑台上的教徒和守卫一个接一个地全部倒下。远处禁卫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混乱的人群,尖叫声和哭泣声铺天盖地,但墨羽却不再动作,他在少年的身前静立,一双黑色的眼睛仿若深不见底的深渊。然后,一根冰凉的手指轻轻地勾住少年脖颈处的麻绳。瓦米尔是能感受到,那双手所蕴含的力量的,只要轻轻一拉,绳子就会断开,死囚和自由的界限将会被打破。然而,手的主人却静默了。 颈间温暖的皮肤和血族冰冷的手指相接触,亲王平静的眼神里不见一丝波澜,地牢里的相见与此时的画面相重合。“他还真是喜欢我的脖子呀。”少年想。 瓦米尔知道,亲王有一千种方法可以保住他的性命,正如,他有一千种方法可以杀死自己一样。当亲王为他出现在黑暗的地牢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有奢望过自由,但少年万万没有想到,他营救的方式竟如此得大张旗鼓,甚至多余的血腥残暴!在亲王黑色的瞳孔里,瓦米尔的身影像一个命定的结局。他知道,黑发的魔王在逼他走进夜色的深渊,那是另一个世界,根本就没有退路。 少年微微一笑,仿佛在和自己所有的过去告别。他明白亲王静默的含义了。 亲王想要的,是他的屈服——他要他求他! 神,之所以是神,依靠的是他无上的力量,亲王是这个荒诞世界的神,而神的罪,会由神亲自审判。 亲王说,他没有罪。 而听寻他的旨意,活成亲王想要他成为的样子的人,也是无罪的。 第7章 东郊古堡 即便是在很久很久以后,瓦米尔登上血族与人类,那象征至高无上权利的王座时,他依然会经常回忆那天的场景。 在记忆的殿堂里,那是一个绝对安静的角落,混乱拥挤的人群,喧嚣吵闹的声响,全都隐没在正午温暖舒适的阳光里。嗜血的亲王立在行刑台上,黑色的斗篷无风自动,空气中弥漫着鲜血奇异而甘甜的香气,冰冷修长的手指,就贴在他颈部的皮肤上。他的命运第一次,被如此清晰,如此具体地掌握在另一个人的手里。却意外的理所当然,一种莫名的,奇异的感情,从他的血液里升起,夹杂着无可救药的屈辱和崇拜。 “救我。”他如是说。 墨羽的感觉很不好,因为他发现自家的主角实在是太弱了! 先不说这具脱水饥饿,双手残废外加正在进行吸血鬼变异的身体,毕竟,以前穿越的时候,更惨的他也见过。但是……墨羽叹了一口气,望着怀中的金发少年,这种一和反派互动,就会昏过去的设定到底是谁加的? 城内的防守,亲王自然没放在眼里,教廷也根本没有想过,有人会对一个残废了的骑士另眼相待,墨羽轻松地突破重围回到古堡,将瓦米尔交给玛莎,言简意赅地说了句治好他后,就竟自离开了。 一方面,墨羽是希望玛莎能够和瓦米尔在独处的过程中产生感情,而另一方面,他是真的须要一个人独处。 古堡的一间密室里,藏有万卷的书籍,这些神秘的文字记录了这个世界绚丽的文明,在知识传播困难的年代,书籍是真正的奢饰品。墨羽早就明白,要培养一个改变世界的主角,单纯地依靠脑海里的剧本,和系统配给他的能力根本不够用,还需要有强大的理论知识做后盾。而眼下的这些传记传说,法文法典,远古卷轴,才是他无上的财富。 在穿越来的第一天,墨羽就开始在漆黑的密室里,恶补关于这个世界的知识。但在今天,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燃了一根蜡烛,默默地放在书案上。若在以前,这种行为绝对是墨羽所不能容忍的,吸血鬼的眼睛更适应于黑暗,而他却刻意地保持人类的习惯,这种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本来身份的事,对于业绩一流的墨羽来说根本等同于侮辱。 但在今天,他允许了这愚蠢的行为——为了不犯下更大的错误。 墨羽低估了这具身体本能的*,沉睡百年的身体对于鲜血的渴望,在他咬下瓦米尔脖子的瞬间,他便意识到大事不妙,和他平时的饮血不同,少年体内流动的血,温热,甜腻,新鲜,就像是他特定的毒品。快感汹涌若潮水,令他措不及防,绝望地淹没了引以为傲的意志。如果不是那仅存的理性,他真的怀疑,他会因为嗜血的快乐而杀死主角。 然后是牢中的相见,混乱的刑场,对鲜血的渴望无时无刻地不在引诱着他。也想过把主角安排得远一些,反正少年是被位面选中的主角,只要他在关键时刻出手,成长的初期,慢一些,艰难一些,至少死不了,而玛莎也不是没有机会。但是……墨羽的眼神微暗,一双被银针穿指的手,闪过脑海,一个骑士没有了家族的名号,没有了信仰的事业,甚至没有了一双拿剑的手。即便逃了出来,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 那个他从刑场上救下的少年,带给他的,却是一场真正的刑法! “留下他吧,”这几乎是一次妥协。 跳动的烛火落在亲王黑色的眼睛里,墨羽感到喉咙一紧。 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墨羽一直以为这不敢求,不能得的*是原主身体的缺陷,是他完成任务时的阻力,却不知,那其实是位面系统的自动完善。 是一个少年绝望的爱情里的垂死挣扎。 是一个骑士在丢盔弃甲的痴情里溺水紧握的一根稻草! “救我。”有人曾在刑场上这样说,有人也确实割断了绞刑的绳索。但在绝对的命运面前,那真的是救赎吗? 墨羽合上大部头的书,那是一部关于异变的书。他想起少年残废的手指和苍白的脸。位面命定的主角,他将会拥有无上的荣誉和力量,但是成长的第一步,却要让他经历绝对的痛苦,以此来蜕变为曾经仇恨的异族。墨羽静静地起身,吹熄蜡烛。 “明天也算得上是他的成人礼吧。”血族的成人礼。 银发的灵守,安顿好瓦米尔后就立即来到亲王的身边,刚好看到墨羽吹熄蜡烛的瞬间,玛莎觉得很有趣,她把蜡烛放到手里把玩,但她不会点火,认真的看了看,最后将蜡烛放到衣服里收好。墨羽知道她没有恶意,也便由她去了。 第8章 漫漫长夜 古堡里的所有事都是安静的,规律的,正常的。只有玛莎留意到了,那些一如往常的日子里的小小变化,自从那次教廷观礼后,墨羽加大了他的饮血量。对此,玛莎不难推断出,有人成功地撩拨了亲王的*,他使亲王渴望鲜血,或者说,他的鲜血。 所以,当墨羽抱着少年回到古堡的时候,玛莎并不觉得意外,在她看来,亲王不过是找到了一个合胃口的血奴而已。 玛莎自然不知道,墨羽培养主角的计划,对于瓦米尔那双残废的手,她其实并不在意,因为它们并不影响造血。 在短短的几个小时,瓦米尔就真切地感受到了,玛莎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拔银针,止血,上药,擦拭身体,喂汤送药。少女的手法是如此的娴熟果断,甚至带有一丝罕见的热情。――所有的一切,刺激得瓦米尔头皮发麻。在那极其自然平和的眼神中,瓦米尔知道,这种态度,并不是出于对病人的怜悯或是对医疗事业的热爱,那是园丁在修剪灌木丛时的眼神,是农场主在饲养被阉割的动物。 “血奴。”他用受伤的手指抚摸脖颈处的血洞。“为什么偏偏是我?” 自从决定将瓦米尔留下后,墨羽就开始自觉与少年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何况他也是时候处理一些外面的事情了,劫法场一事,可大可小,虽然,教廷是肯定找不到他,但是吸血鬼阵营方面对他的不满,从玛莎给他的一摞邀请函中就能可见一斑。墨羽从一堆信件中挑出一张白底红漆的信,修长的手指,摩擦着信纸的边缘。血族的亲王如此大张旗鼓地带回了一个人类的骑士,也该有人耐不住了吧? 虽然,对瓦米尔鲜血的渴望超出了他的预期,但是大体上来说,所有的事情仍然按照剧本的规划在墨羽的控制中进行。亲王拆开白色的信件。他目前的主要任务有两个,一是快速地提高瓦米尔的实力,二是找到一个适当的机会,安排瓦米尔进入吸血鬼的高层。以目前的情形来看,两个任务,都是困难重重。 墨羽看着信件上的名单陷入沉思,不明白为何起点大神要给他如此鸡肋的设定,嗜血强大的反派身份,使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做任何事――除了为善! 窗外逐渐暗淡的光芒落在亲王的脸上,温柔的光辉模糊了他出众的五官,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他低头看信件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可靠的兄长在计划着小辈的学业和前途。 但不管怎样,总有些事情是注定要一个人经历的,墨羽看着窗外的晚霞,他知道,夜就要来了。 满月,玛莎静坐在亲王的身边,墨羽将一只手埋进灵守银色的长发,然后缓缓地闭上了眼,血族出众的感官使他能轻易地捕捉到空气里跳动的痛苦,夹杂着绝望的呻/吟和压抑的苦楚。 墨羽是能够想象出那个画面的,深沉的夜晚,少年苍白的脸,抽搐的肌肉,以及严重脱水的身体。 ――吸血鬼的异变。 逼迫他不叫痛的可怜自尊,在漫长的夜里被一点点碾碎成飞扬的粉末。 夜还很长…… 第9章 寂静时光 瓦米尔用舌头舔了舔新长出来的尖牙,他是见过异变的吸血鬼的,在战场上有很多低等的血族,其中有相当的一部分死在了他的剑下。但他的异变却完全不同,他能明显感觉到皮肤颜色的变化,但并非没有血色的苍白。蔚蓝色的眼睛,依旧通透明亮,就连那两颗象征嗜血*的牙齿,也小巧得像两个乖张的虎牙。脖子上的血洞在一夕之间愈合,只留下两个浅浅的痕迹,过不了几天也会完全消失,“吸血鬼的恢复速度啊。”少年悄悄感叹。 如此轻松,迅速地接受异变后的自己,连瓦米尔本人也感到不可思议。 少年平躺在草地上,他发现他并不十分讨厌阳光,在寂静的风里,甚至有一种大病初愈的满足感。就在昨天晚上,他经历了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痛苦,血液在皮肤下烧灼,但头脑依然敏感而清醒。闭上眼睛试图回想,却只是一片空空荡荡的风声。 瓦米尔睁开眼睛,正看见玛莎从近处的树枝上落下来,一头银色的长发趁着少女精致的面庞,像极了童话中的精灵。少年皱眉起身,变成吸血鬼后,虽然身体的强度并没有恢复,但是感官已经强化了不少,可是他依然没有办法察觉玛莎的接近,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教廷时接受的教育,使他对灵守并非完全陌生——将族人的命运交付给强权者的种族,寄生虫一般的存在! 玛莎来到瓦米尔的面前,和昨天一样,送水,换药,包扎,但是,今天她多带了一个杯子,里面盛放着的红色液体,使瓦米尔喉咙一紧,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古堡里可不会无缘无故地养着一群人类的女孩。“我不需要。”少年直截了当的拒绝。 也就是在瓦米尔因凝视鲜血而失神的一瞬间,一根温软的手指伸到少年的嘴边,轻轻地触碰那颗新长出来的尖牙,甚至极为认真地敲打了一下,那是玛莎的手指!瓦米尔的脑袋一片空白,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僵硬地挥手打掉那根越界的手指。 这就是玛莎的另一方面,无论瓦米尔多么鄙视灵守这一种族,但玛莎本身的不经世事,使他所有的义愤填膺,都有一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就像一个人要拼命地向一个幼稚园的小孩解释什么是幼稚一样,连他自己都会觉得自讨没趣。 对着玛莎那张面无表情,外加冷艳精致到极致的脸,瓦米尔感到一阵无力,何况他必须要承认,玛莎很强,不同于亲王所拥有的那种霸道强势的力量,玛莎像是一个鬼魅的影子,一阵旷野里的风声。她是让人心有余悸的梦境。 瓦米尔望着刚刚被他打落的手指,他知道,如果刚才少女想杀他,他绝对跑不掉。 而玛莎也并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感觉,她定定地看着少年新长出来的尖牙,把少年不要的鲜血收好,她觉得总有一天他会需要的。毫不眷恋地起身离去,银色的背影消失在古堡的深处。 瓦米尔知道她会去见谁,想起那张黑发黑眸的男人的脸,少年忽然感觉到一阵委屈,他痴痴地望着天上忽明忽暗的云——用那双吸血鬼的眼睛。 从某种意义上说,墨羽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瓦米尔和玛莎之间确实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情。 只不过,一个心有余悸,一个云里雾里。 想要变强的渴望,像一粒种子,在瓦米尔寂静的胸膛里落户,但既定的事实却使他一阵迷茫。在这个时候,年轻的吸血鬼并没有想到,在不远的未来他将会走出一条怎样辉煌的道路。就像他并不知道,会有人在黑暗里锻造锋利的长剑,为他未来的宫殿打下庄严的地基。 瓦米尔蜷缩着身子,他还想着血液的香甜,并为这种想法而羞愧。他像所有人一样,直到最后的最后,才满心不情愿地承认,那些曾经被定义为最无力,最失望的日子,才配得上生活本身的孤独和不辞而别。——那是他一生的寂静时光。 第10章 一生宿命 任何上位者的身份对穿越者来说都是束缚,从这种角度上来说,墨羽和瓦米尔其实是一类人,都试图在瞬息万变的环境里找到自己的角色。 秉承了吸血鬼崇尚奢华的风气,古堡的建设相当富丽精巧,但是最让墨羽满意的却是其中的别有洞天,地下室是整栋建筑最朴实坚固的地方,古老的结界包围着,使它成为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存在,沉寂的冰棺安放中央,宽阔的场地,让这里看起来更像是一个避难所。 这种地方在墨羽看来简直是一个福祉——天生的训练场。 玛莎带瓦米尔去地下室的路上,少年一直小心地留意着灵守的动作,但很显然玛莎并没有刻意隐瞒其中的关节,她大大方方地向他展示机关后的暗门,漫长的楼梯和古老的防护结界。如此没有防范的动作,使瓦米尔很容易地猜到她曾受到某人的示意。 在一扇高大的门前停住脚步,玛莎侧过身子。少年直截了当地推开门。 冷! 这是一座冰室。 瓦米尔刚踏进来,身后的大门就被玛莎‘砰’地一声关上,少年下意识地回了一下头。他现在知道玛莎为什么要他先进了。 打量着这个奇怪的房间,相当宽阔的场地,没有灯光,没有窗户,只有他身后的一扇关着的门。但除了寒冷,并没有引起他任何的不适。地下室的棚顶很高,没有多余的摆设,一具毫不花哨的冰棺固定在正中央,使本来就宽大的场地显得更加寂寥。 现在并不是会结冰的季节,联想到一路上的机关结界,瓦米尔已经猜到这是哪了。 古堡的地下室,就是血族亲王沉睡安眠了近两个世纪的墓地——只有一个灵守守护的避难所。 瓦米尔望着中央的冰棺,眼神晦暗不明,为什么?为什么带我来这…… “宽敞,坚固,非常适合训练。”男人的声音平静地从身侧传来,甚至带了一点满足……却吓得少年后颈发凉。 ——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他! 和玛莎的突然出现不同,墨羽的存在带着明显的上位者的压迫。 ——又是这种感觉……屈辱,崇拜,血液深处的战栗! 墨羽看着瓦米尔在瞬间变得僵硬的身体,极不自然地叹了口气。是最近逼得太紧了吗?让主角这么怕他。“看着我。”亲王命令道。 瓦米尔默默地转起头,然后他看见亲王波澜不惊的黑瞳里自己倒立的影子,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一阵鼻腔的酸楚——总算见到你了。 对于少年眼中所表现出来的悸动,墨羽并不在意,他关心的是变异身体的恢复程度。而验证的方法也相当的简单粗暴。 亲王的第一掌,就这样带着风声劈了下来。 长期的战斗,使瓦米尔拥有了御敌的本能习惯,在大脑还没有做出反应之前,身体已经先一步进行了躲闪。敏捷,迅速,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墨羽的眼神一亮,心想,不愧是位面认定的主角。“还不错。”依旧是冷冷的语气。 瓦米尔也已经反应过来,亲王只是单纯的试探,立即收了动作,一时间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去拿你的东西,在冰棺上。” 那是一把剑,银柄白金,剑体修长,内刻法文。瓦米尔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那是他的剑! 曾陪伴他熬过无数个日日夜夜,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是过去所有日子的依靠。难道不是应该被毁在教廷吗? “为什么,你还要回来?”就像死寂的湖水被掷下一粒石子,无尽涟漪打破了自以为是的平静。瓦米尔伸手去拿剑,然后,他感到一阵灼热的疼痛,剑柄上的白金灼灼发亮。 是啊,圣骑士的剑怎么可能会握在吸血鬼的手里?瓦米尔自嘲的笑笑,受伤的掌心无声地宣告着既定的事实,早就回不去了。 “把眼睛闭上。”波澜不惊的声音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把手伸过来。” 瓦米尔毫不迟疑地合上眼睑,在短短的几次见面里,他已经学会了对男人无条件的顺从。 亲王骨质修长的手搭在瓦米尔受伤的掌心上。 然后是墨羽缓慢而低沉的声音,“瓦米尔,你知道为什么银会伤到你吗?” 少年停顿了一下,但还是回答道,“因为我是血族。”他有意地避开了吸血鬼这一措辞。 “并不正确。”亲王平静的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银是被用来治疗的金属,包扎伤口,预防疾病,它并不该伤到你……只是自命清高者,暂时的抵抗罢了。” 少年的睫毛轻颤,吸血鬼的愈合速度非常快,伴着墨羽的话语竟有种被治愈的错觉。 “血族不需要医治,所以银器便无用,这才是它们伤你的原因。瓦米尔……”恶魔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去变强吧,强到让它们伤不到你。”强到去忽视无用者的愤怒。 少年睁开眼睛,蔚蓝色的眼睛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力量吗?他无时无刻不在憧憬着,追逐着的力量,完美地掌握着自己人生的力量。 墨羽看着忽然睁开眼睛的少年,轻笑道,“你知道力量是什么样的吗?刀剑只是工具,而力量却是你与生俱来的一部分,所有的你能想到的锻炼都只是在刺激它,不会增强,也不会消失,它们在你的血液里,我要你找到它们……它们是你的宿命。” “你找到你的宿命了吗?”少年清明的眼神。 “……还没有。”亲王漆黑的眼睛里倒映着瓦米尔单薄的身影。 然后他缓缓地补充道,“但应该很快了……” 第11章 灵守玛莎 一阵旋转的气流,以冰棺为中心在地下室宽阔的场地上形成,四周的冰壁反射出茫茫然的光芒。剑柄上的银饰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瓦米尔鬼地神差地去拿他的佩剑,却意外地没有感到任何的不适,然而剑身本身的质量并没有变化。迎面所及的是亲王淡漠的眼神。 迅速变化的场景,内部封锁的环境,安全稳定的冰室——他在结界里! 但是怎么可能? 这样庞大的结界,根本不可能是在一夕之间完成的。在他养伤的这段时间……不,还要久一些,教廷的初见,男人第一次唤他的名字,亲王知道他的名字!所以,是在那之前,或是更久之前……瓦米尔已经不敢去想了。他不想将自己荒诞的命运,归结到另一个人步步为营的安排上,即使是那个人也不行……这样的感情太过于复杂尖锐,他怕他会因此而升入天堂,或栽下地狱。不过幸好他也没有心思去想了,结界幻化出了一个真正的战场,战斗的热血已经被点燃,那些鲜血,尘土,风声,在这个奇异的空间里得到了组合和新建,他握着他的剑,就像握着自己全部的生命和勇气。 在幻化的战场上,少年就这样挥出了他作为吸血鬼的第一剑。 墨羽在瓦米尔进入战斗状态的第一时间就离开了冰室。 天知道他有多想在那裸/露的皮肤上咬一口! 极快地灌下玛莎递来的鲜血,躁动的心绪才得以压制,修长的手指缓缓地摩擦过杯口的边缘,“还不够。”墨羽的眼神微暗,这具身体渴望的是更浓郁,更新鲜的血液,是那种仿若吸毒般的快感,而古堡的血奴……黑色的眼睛划过玛莎接过杯子的手……不过是劣质的果酒罢了。“以后不需要了。”亲王清冷的声音。 血的味道和以前的不太一样,是玛莎新找的血奴。“有点过头了。” 就像是在埋怨不省心的小孩子,墨羽回望了一下冰室紧闭的大门,想起瓦米尔刚刚受伤的掌心,血的香甜的气息,配着少年蔚蓝色的眼睛,有一种欺负了受伤小动物的感觉。想到这,墨羽禁不住轻笑了一下,自从到了这个位面,虽然经历了从未有过的*的折磨,但是他还是感到了某种奇妙的乐趣,不同于之前的任何一个世界那种公式性的变强步骤,甚至有的时候,他会觉得,并非是他选择了瓦米尔,而是瓦米尔选择了他。但这种微妙的心情注定是难以分享的。 对着玛莎琉璃般漂亮的眼睛,墨羽简单地吩咐道:“照顾好他。” 玛莎的睫毛轻动,然后点了点头。 在回去的路上,墨羽一直梳理着以后的剧情,“主角当初是怎么做的?”墨羽思考着,“受到位面眷顾的主角,是怎样熬过对血液的渴望的?”剧情的场景一个个地闪过脑海,最后定格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容上——维利塔.尤利西斯。 碧绿色的眼睛里透着狡黠的风情,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天才的药剂师的气质。 靠药物来压制呀…… 想到古堡的第一位客人,就要让自家养的小兽面对数不清的恶作剧,墨羽又是一笑。 在这个世界里,墨羽有一种逗弄小动物的满足感,但是没有人会去关注动物的感受,人们并不知道,那偶尔流露出的温柔在另一个生命间隙里所蕴含的意义。 玛莎静静地跟在亲王的后面,她并不知道在她所存在的世界之上有一个叫总部的存在,但是她了解古堡里发生的每一件事,甚至是那些被当事人称作秘密的存在,古堡的森林里有多了几具野兽的尸体,被吸干了血,而对应的是瓦米尔新长出来的尖牙。少年每次见面时那欲言又止的样子,蓝色的眼睛透过她看向某个更为强大的身影…… 银发的灵守看着眼前的亲王,那是她默默守候了近两个世纪的主人,在冰棺里,严肃冷静,超然世外,但他醒来的的时候,就会有无穷的麻烦,乱世的战火,各大家族的纷争,以及劣质的血液。 是谁将高高在上的神祗唤醒至这个世界? 她注意到了墨羽偶尔流露出的笑容, 灵守琉璃般透亮的眼睛依然波澜不惊。她知道瓦米尔不是血奴了,从一开始就不是。 那他是什么? 在亲王高大的阴影下,玛莎感到一种特殊的悸动,她注意到,也许她刚才真正想问的问题是, ——“她是什么?” 第12章 尤利西斯 第一个恶作剧的夜晚,布满着死亡的威胁。 “不是亲王!不是玛莎!不是古堡里的血奴!” 瓦米尔躲在古堡的一棵大树后面飞快地思考着。亲王不会对自己进行如此无聊的捉弄,玛莎也不会故意拿银器伤他,血奴则没有这样的能力。 而他刚才站立的地方,赫然刺着一把长箭!冰室里训练,极大地提高了他的身体素质和反应能力,但这并不是战场上正面的交锋,敌人在暗处的偷袭,只逼得擅长近战的剑士四处躲避。 又是一支箭破空而来。 箭身上撒着银粉,瓦米尔险险避开,但仍被飘散的粉末灼得皮肤生疼,比一般的银器给他的感觉还要凛冽,是混合了刻意调配过的药剂。几次的交锋已经让瓦米尔对对方有了初步的认识,箭羽精致,速度极快,是血族贵族的装备,从发箭的方位和速度判断,对方只有一个人,而能在亲王的古堡中用箭,则说明对方至少是在受邀之列。 想到这,瓦米尔忽然感到一阵恍惚,男人允许有人对他这么做是吗? 冰凉的空气里传来毫不掩饰的搭箭,推弓的声音。黑暗中的吸血鬼从容不迫地勾弦,转头,碧绿色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透着猫抓老鼠时的逗弄。 瓦米尔注视着黑暗,缓缓地加上最后一条评价。 来人性格恶劣,极其讨人厌! 其实很难用一个简单的词汇来形容维利塔,至少在墨羽看来,瓦米尔是家养的小兽,温顺听话,偷偷地长着尖牙,带着点孤独和骄傲,但仍在他掌心里舔毛。但维利塔却像是在沙漠绿洲中开出的花,他的存在本身就包涵着凛冽的美,极其艳丽,狡黠和不可思议。 而瓦米尔对这朵奇葩的感觉,从冰室里骤然降下三度的气温中可见一斑。“威胁,”瓦米尔最本能的判断,碧绿色的眼睛里毫不掩饰的笑意,带着诱人气息的笑容,统统都是挑衅。 除了第一次,墨羽再也没来过冰室,但想到这是主角首次和本剧中的重要男配接触,亲王还是顶着嗜血的*来了。当看到瓦米尔一身伤地来到冰室,墨羽就大致地推测出了前因后果,吸血鬼的恢复能力非常强,但如果是用药呢?望着整间屋子里唯一的用药高手,墨羽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感觉,没办法,谁让最后这货和主角勾搭成好基友了。 而这种短暂的情感波动落在瓦米尔的眼里,所形成的惊涛骇浪是亲王所不了解的。 维利塔带着他特有的优雅,一步步地走向瓦米尔,“维利塔.尤利西斯。” 这种刻意强调家族名号的自我介绍更加深了瓦米尔的不满。 “瓦米尔。”少年冷冷的声音。 尤利西斯,这个名字对瓦米尔来说并不陌生,在血族和人类还没有正式开战之前,尤利西斯家族就以生产药剂而被人类所熟知,战争爆发后,吸血鬼本身的愈合能力并不需要太多药物辅助,而人类作为敌对方,被政治强制地截断了市场。 这个依靠药剂而显赫的古老家族,已经有了没落的迹象,这一代的尤利西斯家主甚至让自家的小辈们,在学习家族传统药剂的同时,去战场上赢得封号,以此来重振家族的荣耀。这也是为什么维利塔会用箭的原因。 远攻弥补了尤利西斯家族的身体缺陷,在吸血鬼家族中他们的身体素质甚至可以说是相对孱弱。但是天生的聪明和狡诈,使他们往往出其不意,他们是战场上的狐狸。 维利塔的到来,是亲王想向尤利西斯家族示好的标志吗?所以,作为亲王的剑,他应该保持谦卑吗?蔚蓝色的眼睛注视着维利塔刚刚站立过的地方,瓦米尔不禁想道,他凭什么离亲王这么近? 其实同样有疑问在维利塔的心中闪过,当初亲王在刑场上劫人的事闹得满城皆知,相对于教廷和血族高层的种种猜测。他更倾向于把这些没有边的事归结到最原始的目的上,例如对权势的贪婪,对血液的渴望,再例如……那些最本能的欢好。 一个出色的人类少年,但也没有太过出色到可以震动战局,却恰好有着极其俊秀的外表,在短短的一个月里,从穷途末路的死刑犯到眼前这个能避开自己箭法的战士,亲王的恩宠可见一斑呀,维利塔自然更倾向与最后一种猜测。 既然是有意观察,瓦米尔小心思自然没有逃过维利塔的眼睛。 “小家伙用情很深嘛,这就吃醋了。”维利塔暗自发笑,这种一往情深的性子,在情/事里可得不到好,经常是被吃的连骨头渣滓都不剩。 “不过,会不会是亲王宠过头了。”维利塔心想,瓦米尔进入冰室以来并没有下跪的行为确实出乎了他的意料。 亲王并没有将吸血鬼森严的等级制度套在瓦米尔身上。这一认知让尤利西斯的好奇心更胜。 尤利西斯家族以药剂闻名,而药剂却不单单用于治疗,在很多时候他也会调配一些更有趣的东西,想到眼前这个一本正经的少年以后也许也会涨红着脸,来向自己讨要些私家货的时候,维利塔终于不厚道地笑出声了。 这一笑彻底地惹怒了瓦米尔,如果不是亲王在场,新仇旧恨肯定会让他一剑劈下去。 墨羽看着两个人之间微妙的气氛,瓦米尔一脸戒备的神态。心想,果然是小兽被人侵占领地的感觉,这么重的敌意,他怎么也察觉到了。 结界被重新开启,但场景并没有变化,只是场中的二人互相对立,瓦米尔和维利塔同时一愣,然后是亲王不带感情的声音,“瓦米尔,以后维利塔会陪你训练。” 墨羽坚信,男人之间的感情还是不打不相识的,虽然是为了止血剂而把维利塔挖来的,但穿越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完成剧情。如今有这么好的机会他当然不会错过。 维利塔的感受已经不重要了。 反正瓦米尔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神情一顿。他当然知道,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近战的剑士和擅长远攻的弓箭手的较量意味着什么。就连看向尤利西斯的眼神里也带了点同情, 如此不公平的安排,让瓦米尔轻轻地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小孩子被偏袒了的笑容。“在男人的心里他到底是不一样的吧。”抬头正对上一双发蒙的碧绿色的眼睛。 “反正有结界的保护,只要不把人弄死,不管怎么打都没关系吧。” 尤利西斯堪堪避过眼前破空斩下的剑,他现在知道答案了,亲王确实,确实是宠过头了。在那报复性的剑气里他暗暗发誓,自己以后绝对,绝对不会卖给他任何私房货…… 第13章 潘多拉盒 歌功颂德的历史从来没有将瓦米尔和维利塔的名字分开,它们的关系就像是眼睛和眼睑,光明与黑暗,权利和智慧。 人们夸耀他们共同建立伟业的功绩,赞颂他们之间忠诚可靠的友谊。在那些吟游诗人的唱词里,英雄和智者拥有的是全世界最完美的友谊,他们一起组建队伍,攻略城池,修正法律。但总有一些事情史书是不会记载的, 那是维利塔和瓦米尔无论多少次,在生死相托的战役里也无法忘记的过去, 是维利塔替年少的瓦米尔所打开的潘多拉的盒子! 墨羽以索要止血剂为名,讨来了尤利西斯家族最年轻,也是最乖张生事的天才来古堡专门配药,但对外宣称止血剂是给瓦米尔服用的,毕竟血族亲王克制饮血的消息还是太过于震撼,在几次的观察后,配上地下室里的古书,墨羽甚至对维利塔的止血剂进行了改进,至少他已经不会看见主角就想吸血了。而维利塔则作为瓦米尔的陪练和药剂师留了下来。 自从冰室之战后,二人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找面子的尤利西斯搬出了浑身解数,偷袭,放箭,用药,无所不用其极。瓦米尔在几次的交手后,也找到了应对的方法,至少普通的偷袭已经为难不到他了,回身斩断射来的飞箭,并朝着暗处的维利塔做了一个挑衅的手势。 二人之间已经隐隐形成了一种旗鼓相当的阵势。 对于维利塔和主角之间的小打小闹,墨羽一直没放在心上,甚至说得上是乐见其成,谁在乎主角和男配之间的那种生死相交的友谊在一开始是惺惺相惜,还是看不顺眼呢? 但是小打小闹多了,也总会蹦出几个特殊的意外逼得他插手。 例如说现在,看着冰室里,一脸潮红又神志不清的金发少年,墨羽感到隐隐地头疼…… 自己手下养的剑竟然被剑鞘算计了! 在脑海里翻过一个又一个的起点蓝本,问:男配给主角下药后跑路,唯一一个登场的妹子对主角根本不感冒,然后恰巧这个时候反派出场了,接下来的剧情应该如何发展?在线等,急! ……这本书放在起点里绝逼会扑街吧?!! 沉默了好一会儿,墨羽无奈地叹了口气,抱起地上的少年,打算找尤利西斯要解药。 却根本没想过这样直接的接触对瓦米尔来说是多么大的刺激,只感到怀中的少年呼吸一滞,便本能地纠缠着躲进男人冰凉的胸口处寻找安慰。然后是一阵小兽般满足性的呜咽声。 墨羽被这一声猫叫撩得一阵恍惚,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主角。 蔚蓝色的眼睛里一片湿润,带着一片孩子气的委屈和渴求,微微充血的唇口微张着,溢出一阵迷离的喘息。他们之间还没有这样亲近地接触过,嗜血的*被一种奇妙的火花摩擦着点燃,但怀中的少年依然不知死活地在他怀里扭动。手之所及的是瓦米尔烧得泛红的白皙皮肤,亲王知道怀里的小吸血鬼已经等不及了。到底是自家养的小兽,墨羽也是有些看不过去。 事已至此,也不打算去找维利塔了。轻轻地将主角放在冰棺上,冰凉的温度一下子就刺激得少年一个机灵。抬手解开瓦米尔的腰带,然后包裹住一个稚嫩的*。墨羽心不在焉地想着,是时候警告一下尤利西斯了。在这次不合时宜的安抚里,少年的声音清清亮亮,透着痛苦的欢愉。 ——至于这次。全当是一次捉弄吧。 明媚的阳光下,尤利西斯在古堡的一棵大树的阴影下校正着的弓箭。碧绿色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凛冽。对于自己兴致所起时的捉弄手法并不在意,他太过于尖锐和骄傲,以至于不明白那些怯懦的爱情里的希望。 而无法收回的肆意妄为就像是曾经射出的箭。 瓦米尔发泄在墨羽手里的时候,本能地猫起了身子,在那阵快感的痉挛里,他听见一个女人开启盒子时的声响,里面飞出他再也掩饰不住的爱情。 第14章 剖心之劫 瓦米尔逃了…… 墨羽当初在古堡周围布下的结界只能对外产生作用,而作为总管事的玛莎也早就不把瓦米尔当血奴看待,维利塔作为尤利西斯家族传统的吸血鬼,虽然在最近的事件中,经常会倒时差地在古堡的高处朝金发少年来上那么一箭,但是绝没有在阳光下找罪受的习惯。 在一个风和日丽,阳光明媚的早上,瓦米尔就这样毫无阻碍地离家出走了。 维利塔跪在地上,尤利西斯家族本来就在体力上就不占优势,如今在墨羽毫不掩饰的威压下,更是苦不堪言。 当初下了药才发现不对劲,这么大的反应根本就是个不经事的雏儿,不过又赶忙送解药什么的又实在是太没面子了,至于别的解决方法,这些天里,亲王对他们的纵容他一直放在眼里,但却知道有些事情是自己万万碰不得的。思前想后还是把人扔进了冰室,想着让瓦米尔自己解决,大不了以后再被他打一顿就是了。 可如今瓦米尔忽然之间跑了,联想到当初少年看向他的嫉妒,和亲王如此明显的不快,本就是一点就通的性子,他自然能推断出发生了什么。抬眼看了下眼前的男人,又是一阵有苦说不出的无力感。不会真的这么巧吧? 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晕过去的时候,才听到男人的声音冷冷地从上方传来, 是极为简单的命令,“找到他。” 维利塔如获大赦地应下,一张异常美丽艳丽的面庞已然是苍白一片。 时间退回到前一个晚上,瓦米尔在一片黑暗中醒来,立即就注意到了身上的异样,混乱的脑海里是一片不敢想象的记忆,少年不受控制地回忆着所有的细节。然后喃喃地自语道,“我知道……我知道的。”在一片绝望的寂静里,颤抖的手封住了所有想要尖叫的*。 有些感情太过于荒唐和不可思议,以至于连当事人都会刻意地忽视以此来进行自我保护,人们在虚妄的梦境里享乐,然后去怪罪生活的空虚和偶然,睁开眼睛,依旧是以为的样子。 但如果梦境是真实的呢?仓促,简单,阴差阳错,不合时宜,但却是真实的呢?……骗不了吧,瞒不住了吧。“我知道的,”瓦米尔蜷缩起身子,将头埋到膝盖的上方,然后是一阵小兽般的呜咽,他知道亲王冰凉的手曾和自己灼热皮肤相接触,带着叹息般的快乐。 “我知道的,我是喜欢你的。” 面对一份注定绝望的感情,不知所措者会选择逃避,而瓦米尔恰恰是不成熟的,但更糟的是,他所缺乏的不仅是应对感情的经验,还有政治信息的匮乏。 墨羽暧昧的政治态度其实是树敌无数,没有任何一个野心家能容忍如此强大但隐秘的存在,但同样也没有人能撼动亲王的地位。 那就从身边的人入手吧,古堡里的人手安排上极其简单甚至说得上是一目了然,亲王,灵守,药剂师,血奴……瓦米尔。 血奴们没有信息交换的能力,也没有人能跟踪得了极其灵敏和隐蔽的玛莎,至于维利塔家族的天才药剂师,自从进来古堡后就变得音信全无。 守在古堡周围的探子们在等的是那个例外,那个亲王从刑场上劫下的的人类少年,变异的吸血鬼,他是亲王对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动作,他亲眼见过古堡里的世界,所有人都相信,他明白亲王的心思,而他也终究会走出古堡。 这是一场注定的争夺…… 找到瓦米尔的人是玛莎,她在古堡外的树丛里奔跑着,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古堡的周围,她知道每一条暗道,知道那些埋伏的位置,知道血族的探子们在发出消息后会在哪几条道路上伏击。她知道所有的事情……但她不知道瓦米尔会逃……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重,近了,越来越近了……她知道那是瓦米尔的血……当她赶到的时候,轻巧的身子微微一震……她知道,她来晚了。 古堡里,维利塔搬出了所有的伤药,但他知道不过是给瓦米尔减轻痛苦罢了,吸血鬼的愈合能力是很强,但也有恢复不了的情况, 例如说砍头,例如说长时间的暴晒,再例如说……被抛出心脏! 望着眼前濒死的少年,想起当初古堡里明争暗斗的日子,即便是嚣张跋扈惯了的维利塔也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能想象出一场凛冽的战斗,派系众多,关系复杂,最后不知道哪方做了个,我得不到你们也别想得到的混账决定,剖开了瓦米尔的胸膛,挖出来他的心。 死亡的寂静在古堡里蔓延,只有维利塔撒药水的声响和瓦米尔微不可闻的喘息声。 主角会死! 第15章 断发穿膛 寂静的宫殿里弥漫着鲜血的香气,墨羽将一只手埋进玛莎银色的长发里温柔地梳理着,在过去的很多个属于吸血鬼的夜晚,他都曾靠着如此简单的动作安抚着躁动的心绪。 穿越者只是被随机分配到了这个世界,但玛莎却真真切切地静守了两个世纪的冰棺,那些漫长的岁月织出了这头银色的长发,代表着寂寞和忠诚。 一步步地走近那个被平放在地上的少年,看着他俊秀的脸庞已经被鲜血和尘土弄得肮脏污秽,被剖开的胸膛空空荡荡,但仍在微微起伏。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啊,墨羽在心里感叹,意外的,曾经让他避之不及的鲜血,竟然似乎有了安抚人心的作用。 他示意维利塔不用再上那些无谓的药剂了,然后缓缓地弯下身子,拨开少年额前金色的碎发,仔细地凝视着那双蔚蓝色的湖水般清澈的眼睛,即便在死亡的阴影下依然是那么漂亮,他曾经很喜欢这双眼睛。 “总会有人牺牲的,”恶魔的私语在少年的耳边响起,带着情人般的暧昧“但那个人不是你。” ——我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因为你是主角,我将牺牲所有为你的任性埋单,包括那些我原本想要保护的人,包括那些本不会为你这样做的人。 冰凉的手指划过破碎的胸膛,舔食着指尖上的鲜血,墨羽想起那些曾经的克制,轻轻一笑,这是一个冰冷的,死神的笑容,吓得一旁的维利塔心中一寒。 “果然是这个味道呀。”亲王落寞的感叹。 死亡压抑在瓦米尔的身上,费力地睁开眼睛,在一片血污中,他看见一个模糊但熟悉的身影,那是他好不容易才明白的心意,他想说话,但吃血的喉咙却吐不出一个字。破碎的胸膛暴露在冰凉空气中,死亡的面孔在疼痛中越发清晰。 墨羽黑色的眼睛望向静立的玛莎,然后开口道“他要死了呢。” 这是一句极其平静的话语,玛莎甚至觉得她从中听到了某种温情的安抚,但却依然改变不了那残忍的本意,果然,墨羽接着说道,“心都挖了,为什么要带回来” 如果玛莎不明白墨羽的本意,那她会回答说,是您让我找到他的,但残忍的是,她明白。 在总部给墨羽的剧本中,玛莎是亲王的最后依赖,她的忠诚和果断,让她愿意剪去银色的长发,来为重伤的魔王开辟生的道路。灵守的银发拥有着让另一个生命新生的能力。而墨羽要的,是玛莎的牺牲,为了履行他穿越者的职责,为了拯救这个世界的主角。他要她把漫长时光里的积蓄交付于另一个人,而灵守没有拒绝的权利。 “主人。” 玛莎的声音清清亮亮的带着一种小孩子的软糯,就像是冰击玉石的声响却又刚好裹了酥糖。 她向来很少说话,如今在这决绝的情况下,竟说得如此天真直白,没有一丝愤怒和矫揉造作。 “你待玛莎向来都是很好很好的。” 这样的话语里,有一个女孩撒娇般的甜蜜,墨羽和维利塔无不是心头一动。 然后是一个快速的回身,一头的银发飞舞着停留在半空中,玛莎的右手一抬一落,长发竟是被风声斩断的,千万的银丝如活了般向瓦米尔破碎的身体处涌去,钻进他的身体里,缠在他的皮肤上,像一个茧,越来越厚又越来越薄。 而断发的灵守则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的疲倦和消瘦。 维利塔阅遍族中典籍,也不知世上有这样神奇之事,看着瓦米尔完好的恢复如初的胸膛一阵惊诧,回身瞧着自己带来的一堆瓶瓶罐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诧异道,“这就完了?” “没完。”亲王冷静的声音。 然后墨羽冰凉的手就这样穿进瓦米尔那刚刚恢复好的胸膛。 第16章 紫电青霜 “痛。” 这是瓦米尔的一声轻呼, 刚刚恢复的身体,还没有办法承受这样的冲击,然而事实上,并非只有撕裂的痛苦,还有一种绝望的窒息感更为难熬。 维利塔被这一下搞得一愣,但马上反应过来,看向断发的玛莎。 墨羽的另一只手托着瓦米尔的脊背,使这样的动作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亲密的拥抱。只有瓦米尔知道,这只是单纯的折磨,防止他不知死活的乱动。 没有挣扎,没有言语,墨羽知道如何控制力道,他的手就停在瓦米尔心脏前的一寸处,很痛,但不会让人死去。 在这种极端的痛苦中,瓦米尔止不住地全身颤栗,嘴巴大张着,但是发不出声响。 然后他听见亲王平静的声音, “我曾经带过很多人。” 少年的眼神微微一动。 “他们大多很优秀,很有天赋……当然,运气也很好。”像陷入了某种伤感的情绪,语气一顿,但仍接着说道,“但在一开始的时候,并不是这样……” 胸口处的手微微一动,瓦米尔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他觉得他能说话了,但却并没有开口求饶,他明白亲王话语中的责备,但仍想听他说下去——那是他所爱着的人的过去呀! “有人身负重伤,也有人家破人亡。”恶魔的低语极其平静,甚至透着惋惜之情,“……他们经历过痛苦,”简单平和的陈述,“被迫的……和你不同。” 冰冷的手从瓦米尔胸膛里抽回,干脆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瓦米尔只感到一阵惯性,仿佛连他的灵魂也一道抽走了。 身体落在墨羽的左臂上,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亲王如此明显的情绪波动。 “我收养了他们,教导他们。而他们没有逃……” 但你却逃了! 少年的嘴唇翕动着,但并没有说话。 在那个新生的身体里,他感到他的爱情是如此的贴近心脏,却让他疼得根本就哭不出来。 ——————————三年后—————— 维利塔躺在古堡的阁楼,一双碧绿色的眼睛看着窗外破晓的黎明,默默地感叹着时间的流逝,然后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抬起炉子上刚刚熬好的药水。 对于吸血鬼来说,这三年是真正的黑白颠倒,连他都没有想过,自己真的会适应这种白天工作的生活。 回过头,正看见玛莎立在门口。 齐耳的短发,稍稍柔和的五官,她已经不复初见时的精致和冰冷,静立时的样子就像是一个普通的美貌的邻家女孩,维利塔咧嘴一笑,“去花房。” 玛莎点点头算是答应。 一路上所见均是丰腴貌美的血族侍女,三年前,玛莎断发以后便无法应付古堡里繁多冗杂的日常事务,便买下了一批血统低劣的奴隶,悉心调/教,代替了玛莎以前的工作,充当了古堡的侍女和血奴,而维利塔也早就不做止血剂了。 花房建在古堡偏院,是少有人打扰的角落。当年他在古堡里配置药剂的时候随手种了些花草,却不曾想到竟开得这样好,便也细心侍弄起来,甚至建了花房。 难得的是玛莎喜欢这里,在药材和花卉间消磨了三年的时光。想到这儿,维利塔微微一笑。 当年的事情到底是与他有关,他这般行为也算是补偿吧。 玛莎在花房的藤椅上坐下,维利塔就来到她的身后,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药水,一点点地沿着发梢,向她头发上抹去。“会好的,至少会长得快些。” 玛莎轻轻地点了下头。 维利塔手上的动作一顿,三年了,自己连安慰人的话都学会了。 三年的时光对吸血鬼来说并不长,但改变却是真真切切的,古堡在变,他在变,玛莎在变。 但是变化最大的……是瓦米尔。 当年的剖心之劫惹怒了高高在上的亲王,肃杀清扫之势漫及各大家族,以至于到现在他都在庆幸自己当年选对了阵营,如今战事僵持,人类与血族也隐隐有了休战之势,也算是好时节吧。 碧绿色的眼睛注视着远方过道外行走的青年,那是一个年轻的,优秀的吸血鬼,蔚蓝色的眼睛里一片坚定,就像那深秋的夜晚里冰封的湖水,耀眼的金黄色秀发,在微微的风中也有一丝利落肃杀的美感,那是血族亲王用三年的光阴所打造出的宝剑。 紫电青霜,可让风月变色。 然而名剑之瑕,却也更为惨烈, 在阳光的照耀下来,瓦米尔脖颈处隐隐地反射出白光,那是三年前亲王亲自为他带上的项圈,白银所作,内刻法文,精致异常,但依然改变不了它本身所代表的作用和羞辱,如果私自离开古堡,则会受烧灼之苦,直至断头而亡。 维利塔曾以为少不了一场纷争,却未曾想到瓦米尔竟坦然地接受了。带着一种奉献般的牺牲,温顺,听话,努力,绝望,他按时,甚至是超额完成亲王布置给他的训练,密室里的书已经读了一大半,那像湖水一般的眼睛开始冰封,他越来越像一把剑。 但是那样的坚冰如果一旦融化,又会流露出怎样的感情?维利塔不想去猜想,有更多时候,冷漠比关心更为仁慈,也更有利于生活。 瓦米尔示意一个血族侍女和他走,那女孩便欠了身子同他离开。维利塔早就被告知不去做止血剂了,而瓦米尔所做的也不过是对吸血鬼来说,最最正常的事情罢了。 看着年轻的吸血鬼和侍女渐渐消失的身影,维利塔不禁想,“瓦米尔现在到底算什么?” 却不想心不在焉地竟问了出口。 然后他听见玛莎凉凉的带着砂糖的声音回答他说。 “血奴。” 第17章 嗜血离别 瓦米尔来到古堡的会客厅的时候,墨羽正吩咐着一个血族侍女去派送一些邀请函,而这原本是玛莎的工作。 瓦米尔很讨厌这些在一夕之间冒出的女孩,她们姣好的面容和极其丰腴的身体,都使他感觉到被挑衅和被侵犯领地时的不自在,这样的感觉和初见维利塔时一模一样,但事到如今,他已经学会怎样去隐藏这些微妙的情绪了。 可当女孩离开的时候,他又感到呼吸一滞,和那个人的独处,也往往意味着另一种形式的折磨。 空荡荡的房间里,墨羽抬手示意金发的吸血鬼靠近他,瓦米尔本能地感觉到一阵肌肉的僵硬,不过他很快地就调整了过来。 一步步地走到亲王的身边,黑发的魔王坐在座椅上盯着他的动作,平静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温情的色彩。对着这样一双眼,瓦米尔止不住心中酸涩,这么长时间了,自己竟然还抱有着那种不切实际的感情。 就像之前已经做过许多次的那样,温顺地跪下,抬起白皙修长的脖子,露出精致的银纸项圈。墨羽冰凉的手穿过他的发间,在他的后颈处动作,接着就是一阵细碎清脆的金属声响,那个可怕的银器便像是一件简单的饰品一样被解开。 但那只是暂时的,只是为了嗜血时的方便罢了,亲王将那白银地项圈放在手边的桌子上,在一片安静中,青年静静地等待着尖牙穿过皮肤时的阵痛,然而意外的是,这次的时间竟长了许多。 魔王冰凉的手指抚摸着青年的脖颈,在两个不起眼的痕迹上一一滑过,那是他曾经留下的印记,吸血鬼的愈合能力非常好,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完全看不出来了。 这样想着,墨羽不由地眼神一暗。 望着瓦米尔的蓝眼睛,回忆起了眼前这位受到位面眷顾的主角,在被他第一次用做血奴使用时的场景,那种仿佛猫叫一般的挣扎,如今竟也乖顺成了这个样子。 瓦米尔并不知道男人此时的所思所想,当他因为亲王的没有动作而感到疑惑,甚至想要开口询问的时候,就被一道力气拉了起来。不过准确的说,他是被墨羽拉到了怀里。 跨坐在墨羽的身上。 这样暧昧的动作,让瓦米尔感觉到一阵的不真实。不过还好,也没有时间去让他思考了,鲜血甜腻的味道迅速地充盈在冰凉的空气中,颈间的疼痛,亲王手上的力道。无一不让向他彰示,此时男人所对他做的事情是多么的现实和直白。 在最初的不知所措过后,瓦米尔便小心翼翼的迎合起亲王的动作。他知道墨羽喜欢他的血,虽然在最开始的时候,他也曾把这种行为当做是单纯的惩罚和折磨,但是随着次数的增加,他还是感觉到了亲王的情绪变化,毫不掩饰的渴望,嗜血后的满足,以及那种莫名其妙的占有欲。 他因为这样的事实而感到悲哀和快乐,没错,是快乐。 亲王黑色的发丝落在他的颈间,酥麻的触感,让他忍不住地想要动作,双手不自觉地拥抱着男人的后背,这样大胆的行为,就算是在没有沦为血奴的过去,他也没有做过。但是意外的,男人并没有排斥。 如今的他已经不是那个,被亲王抱回古堡的人类少年了,他是被男人细心锻造的宝剑,善战,聪明,机警。但当他坐在墨羽的怀里的时候,那在冰室里暧昧的过往,又一幕幕的涌了上来。在他那无知软弱地少年时期,他们曾经那样地亲密过。 然后是一阵喉咙处的疼痛,墨羽竟换了个动作从他的脖子前部咬了下去。这像是一个信号,瓦米尔不得不后仰着头,疼痛和飞速的流逝血液,把他从幻想中拉了回来。 危险,不安,还有不适感。 不,不对的,男人从没有这样对待过他!他不应该这样做的! 青年的瞳孔在一瞬间迅速地放大,那双拥抱男人脊背的手也已经没有了力气,那是因为失血过多而产生的无力,但更糟的是,他的头脑开始不复清醒,迅速地堕入未知的领域,恐惧如潮水般涌来。 墨羽并不理会这种无谓的感情,无视瓦米尔的颤抖,任自己淹没在那片嗜血的快感里。 他向来懂得节制,就算对于瓦米尔的鲜血,也不过是当作必要的需要罢了。 但在今天,他想要多一点,以及再多一点。 这种仿佛决绝一般的任性让瓦米尔深感不安,男人喜欢他的血,但男人向来节制。从来没有若这次这样的不计后果,就好像这次是特殊的一样,就好像这次是最后一次一样! 很显然,金发的吸血鬼并不能接受这样的认知。 在亲王冰凉的怀抱里,离别的气息像鲜血蔓延一般地浓郁起来。 “不要。”喃喃的声音小心翼翼地抗议着。 在那片逐渐模糊的意识里,瓦米尔感到体内那早已不会跳动的心脏,此时正经历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抽搐般的阵痛,那是在最辛苦的训练里也不曾有过感受,那是委屈呀! 虚脱的身体,苍白的面孔,涣散的蓝色眼睛。 墨羽将瓦米尔扔到地上的时候,深深地望了一眼那些个脖颈处的血洞。正是这个静默的眼神让瓦米尔一阵绝望,他知道他的猜测是对的。 阳光落在不远处银质的项圈上,反射出白茫茫的光辉。瓦米尔从来没有像这样深切地渴望着,被男人重新戴上那个象征着束缚的颈圈。但墨羽注定要让他失望了。 “尤利西斯家族的一位夫人,向我讨要一件东西。”亲王平静的声音像是死神的宣判,他的喉咙里还残留着血液甘甜的香气。 瓦米尔蓝色的瞳孔微微一动,但仍静默地等待着那个完整的指令。 然后他听到了自由破笼而出时的声响,无比的残忍和绝望! “瓦米尔,”男人波澜不惊的声音对他说道,“去服侍那位夫人吧。” 第18章 重逢 墨羽手上挂着手铐待在拘留所里有半个小时了,在昏黄的灯光下,将身子蜷缩成一团,总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觉。 不过很显然,今天晚上是睡不成了。值班的小警察是新来的,总有些镇不住场子的感觉,教训了一遍他边上的小混混们,似乎还有点尴尬,怕是还要再折腾一遍。 墨羽瞟了一眼新来的几个闹事的学生,染成五颜六色的头发,紧身衣外不伦不类地搭着宽松的风衣,西服。而最搞笑的是,其中一个竟直接披了件校服上阵,经仔细辨认,还是他在这个世界的母校的校服。忍不住勾唇一笑,这么多年,也算是缘分了,可惜今天他要见的是另一位校友,只好先放了这颗苗子。 小警察训够了,便拿出本子登记。一阵敲门声后,竟然是一个小女警来送夜宵。那小女警也没想到屋里竟然有这么多人,手拿夜宵,微微一愣,毕竟刚才她来过一次,那时候也就是墨羽一个罢了。但在最初的惊讶过后,也没感到什么不自在,把夜宵放在桌子上,神情自若,语气轻快地说了几句闲话后就离开了。 墨羽来之前把这里的底都翻遍了,心里自然知道那两人对彼此都算有点意思,但是又没说开,只是单独相处的时候才轻松自在些。看那刚才的情形,是没拿他们这些戴手铐的当人呀! 上位者做惯了,如今被迫感受了下阶级压迫,还真是新奇。 不过就算再怎么感受也无济于事,毕竟对于一个值夜班的小警察他也没什么兴趣。但是,对着空气里瞬间弥漫的饭菜香气吞了下口水,这深夜美食的折磨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世界确实有很多人喜欢在吃饭前拍照片,但那毕竟是隔着屏幕,可如今自己居然经历了现场版,只能看不能吃,但是别人能吃,而且这个吃的人正好阶级对立,要不要这么惨? 墨羽忍不住换了个姿势,手撑住下巴看着那小警察,思考道,这个世界会不会太接地气了点?明明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先不说尚寒那小子,自己已经是这座城市的犯罪网络的缔造者了,专家级犯罪顾问,但是为了完成剧本,竟然要自毁形象到,来这种地方和主角偶遇。 幸好这些年凭借着自己的栽培,什么大案子都往尚寒身上扔,如今那小子也算是平步青云了。要不然……抬眼望了下喝汤的小警察,这么拉仇恨值的值的事,要真是主角那小子干出来的,也就不要管什么剧本了,直接关小黑屋,等以后再找机会洗白吧。 这边虽然想得开心,但身体上的抗议却很明显,封闭的空间里,浓郁的香气,墨羽已经说不上是馋的还是饿的了。 不过很显然受此折磨的并非墨羽一人,房间里一阵叽里咕噜的肚子叫声,这是饿的。墨羽顺着声音看去,正是刚才入了他眼的那位校友。当时看他们一行人进来的时候,只见那少年的身子骨较为挺拔干练,后来一番小闹,更是对其镇定和出手轻重深表欣赏,只是这些年见得多了,也没必要像创业初期那么求贤若渴。不过这下子,就有了共患难的交情了。 墨羽来了精神,这个世界他的身体过于孱弱,以至于只能待在幕后,但是并不代表他喜欢这样,而眼前的少年虽说狼狈,却和当年他在天台上同主角,头也不回地离去时很像,决绝,镇定,莫问前程。 忍不住细细打量起来,一头实在不敢恭维的发型,但是脸上的线条倒是还算硬朗,应该是刚上道不久,但是出手利落,伤势也不重,可不像是野路子里出来的。说不定这孩子以前还是个少爷。 既然有心招揽,墨羽也没有隐藏目光,那男孩察觉后,便直接转了头对望过来。透过细碎的刘海墨羽看见一双极其锐利的眼睛,虽然尚是少年,但是被一道细细的伤疤硬生生地添加了一丝狠辣的味道,总得来说,气质不错。 墨羽没有任何被发现了的尴尬,目光相接时,大大方方地给了个笑容。 依旧是一片静寂。 等好不容易处理完了手续,大家都被那小警察叫起来准备回仓,相对于萎靡不振灰头土脸的墨羽,小警察更在意那几个打架的学生,毕竟人家身上是挂着彩的。 墨羽走在队伍的后面看着那个穿校服的少年,莫名地有了种期待的感觉,倒是个好苗子。所谓剧本,给的也不过是一个大致的走向和设定,因此,才需要穿越者细心的规划和行动。而这个世界不过是让主角接二连三地接到大案子罢了,收一个剧本之外的小弟并不算违规。 那男孩猛然转头,投来一个锐利的,含有警示的眼神,他已经感觉到了墨羽对他露骨的观察,这是对于还没弄清楚的情绪,一种本能的防范。却不知这样的敏感,更是教墨羽开心。单纯,敏感,涉世未深,却偏偏长了尖牙。狼崽子!墨羽勾唇一笑。 回荡在走廊里的脚步声和手铐撞击声融合在一起,在一片冰冷压抑的空气里,传来一阵不合时宜的声响。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干净,利落,匆忙。 墨羽知道,他等的人来了。 在走廊的一个t型拐角处,身着警服的尚寒和一个身体单薄的囚犯撞了个满怀,那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制服,原来会灼热得伤人。 在拘留所走廊昏黄的灯光下,他们重逢。 第19章 承诺 墨羽和尚寒的故事可以追溯到六月的风中,那里有栀子花的清香。 黑发的少年静静地坐在学校的天台上,这是最后的校园时光了。 远处传来喧哗躁动的声响,告别声,欢呼声,拖拉行李的声音,在这个冗长的夏日里交集在一起。最后化成温暖暧昧的阳光,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 墨羽睁开眼睛,对着这个他待了三年的高中校园轻轻地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一阵冰凉的触感,从右侧脸颊处传来。墨羽回头,却是一罐冰镇的啤酒正贴着他的脸颊。 是尚寒。 墨羽抬手接了过来,用食指勾住打开,只听碰的一声,罐口处便蹦出星星散散的泡沫。 尚寒在墨羽的身边坐下,两个人非常默契地碰了下杯,墨羽仰头喝了一口便被酒气呛得一阵咳嗽。 很弱,这是墨羽对现在这具身体的最直接的认识。 不管是察觉旁人靠近时的敏感度,还是在对待刺激性饮品的身体反应,都弱得过分! 所以也很显然,在这样一个世界里,身体强度并不是最重要的那个指标. 尚寒并不知道墨羽此时的若有所思。他看着远处离校的人群,然后自语一般的说道;“我们毕业了,是吗?” 墨羽已经停了咳嗽,转过头看他,映入眼帘的是尚寒利落的短发,明亮尖锐但还尚有稚气的眼睛。 对于让他这么早地,投身到这个世界里来的安排,墨羽也曾经提出过疑议。而*组给出的官方答复却是,是组织为了让穿越者更好得适应位面生活而提供的格外福利。 真当他是好耍的吗? 就算是初出茅庐的菜鸟也不会被公司照顾到这种地步,在没有剧本的位面里长时间的逗留,对于穿越者来说,考验大过于便利。 不过还好,这一世只是做一个中规中矩的好学生。 对于尚寒的言语,墨羽敷衍性地简单地应了一声,但其实,他是很少听到他这样的,明知故问的感叹的。 和墨羽为了不引起剧情的蝴蝶效应,而假清高的学生时代不同,尚寒是那种和任何人都玩得开得性格,他十分符合大部分女生对于青春爱情的幻想,帅气,开朗,阳光,拿着很不错的成绩,又能打得一手好篮球。 高中三年,墨羽小心地经营着自己的形象。这是他穿越的第一个,没有在一开始,就给他剧本的世界。 拿着高高在上的成绩单,不参加任何无聊的团体活动。对待每一位和他接触的学生做详细的背景调查,其中,他格外关注那些身世不明,或者家中从事灰色产业的人。 而尚寒,不属于其中的任何一类人! 所以,当那天,他听到脑海里久违的系统提示声音时,才格外震惊。尚寒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平凡的家室,俊朗的外表,不错的成绩。这些作为一个人来说,可是称他为优秀。但是作为一个世界的主角来说,还远远不够。 而一个没有宿命感的主角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 墨羽仰头又喝了一口啤酒,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流到胃里。虽然只是劣质的饮品,但是对于少年们来说还是弥足珍贵的。 尚寒清亮的声音道,“其实毕业了也挺好的,想做什么都行。” 墨羽忍不住低头一笑,在这个年纪,满脑子都是对成人世界的自由的渴望。尚寒的那些个所谓的想做的事情,除去不切实际的幻想,无非是,喝酒,吸烟,和谈女朋友罢了。 在这些不经人事的少年面前,自由的世界是一个又一个的标识。 晃动着手里的啤酒罐,墨羽打趣地说;“你不是已经在做了吗?”在这个世界里,墨羽是一个极其聪明的学生,但仍是一个学生。太过于超越年龄的鄙夷和成熟,还是隐藏起来的好。 况且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尚寒更具主动。在墨羽几乎没有社交的日子里,尚寒是为数不多的,愿意和他主动交好的人。 对此,墨羽倒是很好理解,除去尚寒本身的开朗性格外,更重要的是其对于强者的尊重。 墨羽很强,但不是身体上的强,他的强大在于头脑,他的成绩单并不是对于教学内容的完全服从,而是其对于规则的接受和改进能力。 而并不想大多数人那样,把选择寄托得如此随便…… 尚寒撇了下嘴说;“我想报警校。”其实很多时候,人生就是由那个简单的决定来选择走向的,而这个会影响人一生的话语,往往表达得极其轻易。 在得知尚寒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之后,墨羽就轻轻松松地使了点手段,至少从尚寒会在离校日给自己送违禁品,谈心的这件事上来说,他们已经不是普通朋友那么简单了。 这也是墨羽想要的结果,虽然对象不过是一个温床里的高中毕业生,但在这个偏向于现代都市的位面里,墨羽既然不想生拉硬拽地,改变主角的生活轨迹,那么这种若即若离的关系,才是最好的。毕竟,他要给主角成长的时间。 “警校挺好的。”墨羽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谁知道主角会不会,在半路被卷入什么是非。毕竟剧本还没有发下来。 想到这,墨羽又忍不住地思考起自己的新部门。剧本,人设,位面条件都算不上刁难。但是,偏偏把他放在这里耗着。就像是在等待,在培育。 墨羽甚至觉得周围的气氛都在发生着某种微妙地变化,就像是麦子要发酵成酒时的那种酸涩甘甜。 尚寒站起身来,习惯性地一笑。这是一个干净的,青春地笑容,露出白白的牙齿。阳光落在他的头发上,肩上,就像是慵懒的心满意足的故事结尾。 “谢谢我的酒吧。”带着得意的炫耀的温情,“学校里要搞到它们可不容易。” 墨羽就这样仰望着他,在那个饱含着栀子花清香的风中,尚寒对他说了一些关于分别和友谊的话,但是墨羽已经没有心思去听了。 在那个尚寒起身的瞬间,脑海里的剧本突如其来的涌现,墨羽看见了尚寒穿着警服的高大挺拔的身影,他看了到了一个自信果断的男人,那是被位面所认可的主角。 但那可能只是因为少年时代对热血的渴望,才去选择的职业。 一种突如其来的悸动,占据了墨羽的心房。手里握着那半罐啤酒,墨羽知道眼前的大男孩背负着完成剧本的宿命。 “墨羽。”尚寒清亮的声音,“你要报哪里?” 墨羽的神情一顿,他也背负着呢。 可能是因为尚寒打篮球的缘故,同样的年纪,尚寒却比墨羽高出了半个头。何况二人现在一站一坐,墨羽在尚寒的身影下,想要看他的脸还要仰着脖子。 而就在这个时候,墨羽收到了剧本,组织的意图就太明显不过了。 孱弱的身体,出众的头脑,孤僻而冷静的性格——*组在刻意地想让墨羽处于弱势! 得到了这个认知的墨羽心中一阵烦躁,对着注定要在阳光下站立的主角,硬碰硬的交流自然是行不通。至于那些所谓的对立面,和对主角初期的保护,虽然的确是墨羽心中所想。但是尚寒又真的需要吗?没有仇家,没有秘密,甚至没有宿命感,这样的主角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又谈何栽培? 尚寒见墨羽迟迟不答,便疑惑地问:“怎么,还没想好吗?” 墨羽摇摇头表示否认,然后这个学校里最优秀的学生,就这样温温和和地,对尚寒说出了他的打算。 “我不会去念大学。” 墨羽站起身来,他和尚寒之间仍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单薄的身体就这样沐浴夏天温暖的日光下。 对于他的回答,尚寒显然吃惊不少,以至于不知怎么接话。在这个高中的离校日,墨羽对眼前这个比他高出半个头的男孩微微一笑,似乎还带着鼓励和安慰。“你会是一个好警察。”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至于后来,他们再也没有联系。 尽管让主角在他的舞台上张扬吧,既然他并非那种天生的利刃,可劈砍,可掠夺,那就给他漫长的时光里去经营。 在这段日子里,墨羽将用他纤细的手指去织一张密密的网,在黑暗里纵横交错。而尚寒则会沿着他所给出的那些美好轨迹,一步步地走到他的眼前,并为自己一路的征程而感到心惊胆寒。 而到那个时候,真正的操纵者,就会开始收网了。 其实尚寒并不知道,在离校日的天台上,墨羽是在很认真地回答他的问题,甚至因为某种豁然开朗的启示而感到快乐。 这个未来的犯罪国度的帝王,在学校的天台上用一句简单的话语向他承诺。 尽管你并不知道路向何方,我也会保你功成名就。 “你会是一个好警察。”所以,请到网里来吧。 第20章 依赖 这座城市的冬天很冷,但冷得很惬意。齐然出了校门,被迎面的冷风吹得一个寒颤,收了收深褐色的外套,然后从书包里翻出耳机戴上,不出所料地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是一个地址。 自从他从拘留所里出来以后,就被那个身影告知——要听话。 很难说清楚是什么样的感觉,是敌是友,是福是祸,他都不清楚。只是,男人开出的价码,让他无法拒绝。 昨天夜里下了一场好雪,齐然抬头望见那街边梧桐树枝上一片软白,兀自地出了一会儿神,然后便毫不犹豫地向西走去。 尽管这样的沟通状态十分古怪,但齐然还是选择了相信,黑暗里的每一点小小变动,都会被当事人盲目地扩大成救赎一般的存在。而齐然,并不例外。 坐在一栋废弃高楼的边缘上,墨羽远远地就看见了少年如约而来的身影。自从到了这个世界以后,他就很喜欢天台之类的地方,辽阔,寂静,又方便观察。 满意地扬起嘴角,和他要求的一样,男孩把头发剪成板寸,又染回了黑色,老老实实地上了一天学才来,这样一看,果然是顺眼多了。 只是化雪的日子,天气果然很冷。 拿出手机,拨通少年的号码。齐然耳边再次响起墨羽淡淡的仿佛问候一般的声音,“我说过,穿校服来。” 齐然一顿,回应道,“我穿了。” “我没看见呀。”男人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带着金属的质感。 齐然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他在看我! 约定的地点并不偏僻,眼前的建筑物,在两个月前还是一片繁华。只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火灾,改变了这里的风貌。 猛然间抬头,在一片空地上,齐然看见顶楼的天台上有一个人。 临近傍晚的城市,金黄色的阳光,小有初雪的时节。 齐然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只能注意到他苍白的脸,最为简单和普通的穿着。没有任何动作,任一头黑发被高处的寒风吹乱。 齐然的耳边是温柔的仿佛蛊惑般的声音。他们就这样对望了一会儿,然后少年卸下了肩上的背包,远远地扔到一边。在瑟瑟的寒风里,用冻得冰凉的手指,解开了外套上的第一枚扣子…… 单薄宽大的校服在风中鼓动,在一片寂静中,齐然仰望着高楼上的人——用一种令人赞赏的清冷眼神。 暴露和被/操纵的感觉伴随着寒风侵入身体,尽管耳边再没有言语,但是少年还是感觉到了某种特别的情绪,他知道,天台上的人,在笑。 “狼崽子。”墨羽在寒冷的空气里自言自语。 ——————我是墨羽开始对着主角装普通人的分割线—————————————— 对于尚寒的邀请墨羽并不意外,但这些年,他闲散惯了,习惯了速溶,星巴克的咖啡其实并不对他的胃口。今天的人并不多,在一盆绿藤的掩映下,他们坐在角落里,于轻柔的音乐中还颇有些浪漫的情调。 用手撑住下巴,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对面的人,身姿笔挺,剑眉星目,就算是不穿警服,尚寒的气质依然十分出众。 是墨羽先开的口,“好久不见,尚警官。”他的声音柔软,颇有些书卷气息。 尚寒被这一声称呼搞得不自在,但又说不出差在哪里,只好中规中矩地回应道。“好久不见。”如果不是他的眉头紧锁,这倒还真像是一场普通的同学叙旧。 收了那之前的笑容,墨羽从双肩包里拿出一副眼镜带上,然后便正襟危坐地等着接下来的谈话。 “你并不近视。”尚寒冷言道。 墨羽点点头,淡淡地说道,“对啊,就是觉得当年读书那么好,不戴眼镜太可惜了。” 对于这样的歪理邪说,普通人自然是一笑而过,但尚寒却是心中一涩。若在曾经,眼前之人,确实担得起天之骄子之称。 这样的情绪对着墨羽那张无所谓脸,竟不知怎么就变成了刁难挖苦的言语,“入室偷窃未遂。” 墨羽不急不恼道,“怪我咯。” 无须太多解释,既然都到了单独谈话的阶段,尚寒自然是翻看了案底。真不知道,看到当年的好友兼一等一的好学生,竟然因为拖欠房租被房东赶出家门后,又翻窗户过夜不成,反被抓到拘留所过夜时,尚寒到底是什么心情。 又是一阵寂静。 尚寒感叹着自己的幼稚的仿佛赌气般的发言,然后看见对面的人正面不改色地给咖啡加糖加奶。时间可以改变太多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时候,那个云淡风轻与世无争的少年,就这样染上了世俗的风尘。只是他自己不愿意承认,这场会面,不管他求的是什么,都注定失望。 “阿寒。”墨羽的声音带着试探般的温柔。 尚寒忍不住再次掉入了希望的陷阱,但总有人是特殊的对吗? 墨羽从背包里翻出笔记本,打开页面,荧幕的光芒映在他苍白的脸上。墨羽转过屏幕道,“我在网上养活自己,写点东西,帮人出主意。” 尚寒微微一愣,然后继续听道。 “有的时候,生意不太好,一个月多都没有,不过大部分的时候都有得做,不过我这人挑剔,一般只做看得顺眼的……” 尚寒的瞳孔微微一动,他在向他解释!但是为什么? 在下一秒钟,他就听到了答案。“对不起。”这是墨羽的声音。 对不起,我没能活成你所希望的样子,对不起,我辜负了我的天赋和才华,对不起,我自愿地放弃了我们的友谊,对不起,很多对不起,但是最对不起的是,我将利用你,来成就我自己。 尚寒被这一声道歉,弄得心神一乱,但当他看见电脑屏幕上的内容时就更说不出话了——全部是他的经历。 墨羽扣了屏幕道,“我在新闻上找的,你的案子比较有意思。”繁重的资料,单薄的言语。 尚寒的眼神微微一暗,他觉得他须要时间整理和思考。 漫长的离别,各自的生活,但好像又有一条命定的线条在捆绑,在规划。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貌似过分却好像又顺理成章的坦白。 “阿寒,”墨羽对他说,“我没地方去了。” 将电脑塞进包里,墨羽再次在里面翻找东西。尚寒被他的一番动作弄得不知道说什么好,眼镜,电脑,双肩包,但这次,墨羽拿出的是一包香烟。 “庆祝。”墨羽这样解释道,自然而然地塞到尚寒的手里,灵巧的手指翻弄着打火机。 尚寒抓住墨羽的手腕,那是他抓过的最为纤瘦的男人的手骨,“这里禁烟。”冷冷的声音里透着不容回绝的力量。 墨羽眼角带笑,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似的,开口回应道,“学校里还禁酒呢。” ——那是他们的过去。 打火机里亮出了火花,墨羽口中叼烟,低头凑近。 尚寒透过墨羽吐出的第一口烟雾,看见一双晶莹的,仿佛迎着水汽的眼睛。然后,他不出所料地听到了墨羽被烟雾呛得咳嗽的声响。 至少有的东西没有变呀。 尚寒微不可察地勾了下嘴角,他知道,今天晚上自家的沙发上会多出一位客人了。 第21章 帮忙 尚寒下班后在家门口翻钥匙的时候,动作微微一顿。 隔着房能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和一些叮叮当当的声响,微微勾唇一笑,将钥匙收好,推开那本就是虚掩着的房门,一进屋子就看见墨羽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身影。 当初各种瞻前顾后才买下的单身公寓,如今看来倒也不亏了。取了筷子,在墨羽的一记眼刀之下,又默默地放下,脱了外衣又洗了手才回来。 尚寒接了筷子又打趣道,“一觉睡到大晚上,真是好福气呀。” 墨羽听了倒像是受了赞,只是淡淡道“我这活费脑子,晚上倒是能想得开些。” 这是尚寒的晚餐,却是墨羽一天中的第一顿饭。 尚寒虽然因工作须要,常常加班,但仍算是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而墨羽却是个夜间工作者,晚上拿着个电脑当宝贝,白天则待在家里睡觉。 但就是这两个作息时间完全不相同的人,却在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着,甚至在每天的短暂的交流中,产生了某种也许称得上是习惯的安慰。 “其实我当初真没想到你会做饭。”尚寒夹了口菜,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盛满了开心的笑意,不见职业的威严,只有大男孩般的活泼和得意。 墨羽听后微微挑了下眉,大大方方地在他对面坐下,双手交叉抱臂。 他的身子单薄,套着宽松的衣服,本应给人以瘦弱之感,但却偏偏生的眉眼清淡,清眸澄澈,睫毛修长扑闪,让人只觉文雅,不见孱弱。 尚寒忆起眼前人少年时的样子,一时间竟是不敢再细想下去。 “阿寒,”耳边传来墨羽清冷却得意的声音,“我什么都会。”一双清澈的眼睛,意有所指地看向尚寒今天带回来的档案袋。 “赌场的事。”尚寒勾唇一笑。“聪明人,要帮忙吗?” 吃过饭,尚寒把资料分门别类地放在桌子上,看着墨羽修长的手握着记号笔在巨大的白板上做着标记。这是墨羽自作主张买回来的东西,挂在客厅的墙上,说要记录灵感用的,也算是他对这个房子唯一的改造。 看着他整理和思考的样子,尚寒在心中微微一叹。墨羽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不管是作为学生还是作为给予他帮助的朋友。 一点点清晰和明朗的脉络,经过黑色的记号笔,勾勒在白板上。赌场,老道,担保,监狱名单一个又一个的关键词被挑出来,用清秀的字体记录在侧,一张黑色的网就这样出现在白板的中央。 到底是什么时候,自己开始对那人毫无防备地坦白?尚寒的眼神微暗,也可能在学生时代就埋下了种子,毕竟那样的人,聪明敏锐,从来就不该庸碌。 “差不多了。”墨羽的清冷的声音。 尚寒没想到这次竟然这样快,微微一愣,耐心地等待着墨羽的询问和提议。 这是最近才发生的事情,属于风云未起,雷雨倾盆的那种。这些年,警方安排眼线,四处取证,平衡势力,为的就是把那个盘根错节,关系复杂的地下赌场连根拔起。却未想到,关键时刻,赌场上空降了位太子掌事,大肆肃改之下,警方的工作,可谓举步维艰,但更糟的是,警方对那位太子的一无所知。 见墨羽迟迟不说话,尚寒便起了个头,“他来头不小,很受上位者看重,应该是个老鸟。” 墨羽的神情若有所思,移步到椅子前坐下,他的背后是那张被他画满了信息的白板。 “接着说。”墨羽命令道。 纵横交错间,黑白分明网,他在那张巨大的网前安坐。此情此景,竟让尚寒竟不由地升起了一种寒意,就好像自己要面对的并不是一个朋友,一位房客,而是寒夜将至,无尽黑暗。 “怎么了?”墨羽清清冷冷的疑问。 尚寒一愣,撇下那莫名其妙的感觉,侧目回应道“没什么,还是你说吧。” 墨羽像并不在意一般,淡淡道“监狱里出去的没查到,说不定是新人。” “没有说不定一说,哪个新人有这么大本事。”谈到公事,尚寒就立刻认真了起来,言简意赅的交流,清晰明了的信息,军人和穿越者都很受用。 “线人们怎么说?” “几乎没有有用的信息,他很少露面,最大的猜测是赌场上方的亲戚。” 是吗?墨羽勾唇一笑,“他当真不露面?” 尚寒看着墨羽询问的眼神笑说,“太子哪像你呀?这么好见。” 说完这话,尚寒的瞳孔微微一缩,他不明白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悸动,只是少年时的毕业分别,是有多么的潇洒和干脆。重逢之时,就有多少的尴尬和无措。 他们之间的一别一相逢,中间相隔了整整七年,又谈何好见? 这些年,他读了警校,破了案子,升了职位。而这些年,墨羽又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但是尚寒知道,这些事情,他是永远也不会主动过问的。 在那天,墨羽在天台上告知他,不会去上学时。他震惊,好奇,想问,却没来得及问。而今天,他有了足够的时间,但已学会了尊重。 “真拿自己当奴才?那位管事的太子,在赌场里就没个称号?” 尚寒知道,墨羽是在称呼上在意,那画了一白板的网络中间并不是那太子两个字,而是一个小小的问号。 尚寒笑着回应道“当然有,可不知道是谁取的,还没有叫太子恰当,那人的称号呀……”然后,他像是想到什么趣事似的,不知是在答话还是在笑骂? “小狼崽子。”尚寒说。 第22章 背叛 “你当真要去?” 尚寒从计程车的后视镜里,看着墨羽那双细碎刘海下的黑色的眼睛。 车窗外呼啸着后退着的是城市的繁华夜景,这样的车速,让尚寒有些不太舒服,眩晕的感觉,让他不由地担心起后座的墨羽来。 “开慢点。”尚寒再次对司机说道。 很少有人知道,这座城市的地下赌场,其实选址竟然是这样的偏僻,霓虹灯的光芒一点点地暗淡,只剩下两排晕黄色的灯光。 在郊区的一段山路边停下,尚寒下车付了车钱,回头正看见墨羽从后面缓缓地打开车门。今晚他戴着无框的眼镜,身穿一件很精致的银灰色小西服,黑色的皮鞋落地时,竟意外地撩拨得尚寒心中一动。 和学生时代一样,尚寒比墨羽高出了半头,然而在昏黄灯光的照耀下,墨羽单薄的身体竟然更具一种夺人心魄的美感。 “以前怎么没见你穿正装?”尚寒微微一笑。但其实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我能见到他。”这是墨羽在白板中央巨大的信息网前对他说过的话。 那样的语气与其说是告知,不如说是坦白。 墨羽说,能见到那位新来的掌事。 今晚他们是以顾客的身份到场,虽然尚寒从一开始时就不相信,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太子,会这样轻轻松松地出场,但是作为警察,他并没有拒绝线索的权利。 只是,举目望着那昏黄的灯光,尚寒又不由地心中思索,他想弄清楚的,真的只有太子吗? 还应该有那在天台上不告而别的过往,那昏暗走廊里碰撞的重逢。毕竟,如果真的单是为了公事,又为何单独前来? 望着墨羽自顾自走远的身影,心中竟然是一片释然。说到底,还是私心的吧。但是细数过往,扪心自问,自己所想要得到的东西,想要弄明白的真相,还鲜少有不清不楚的时候。 跨步跟上那孤单的影子,远处是一栋灯火通明的别墅,那里封存着的是眼前人安详的过去,在那段并不长的路上,尚寒一点点地沉淀着自己的心思,不是好奇,不是调查,不是任何他本来以为的理由,路灯下墨羽单薄的影子被一点点拉长,尚寒感到脸上微微一凉,却是下雪了。 墨羽停下脚步,仰望着苍茫的天际,雪花飞舞着,尚寒悄悄地走到他的身边停下,然后他听到了那呼之欲出的答案,仿佛来自天界,飘然入人间。 “你为何要来?”那场雪问他。 “只是想陪着他。”他坦然回答。 那片寒冷的夜风中,他们沉默着,靠近着,然后一起并肩走向那深夜中明亮温暖的光火。 以至于,在很久很久以后,尚寒都会感叹,如果当初,他不是那么自信,那样坦然,那样刚愎自用,他们之间会不会有更好的结局? 俊秀的门童为他们推开那沉重的大门,扑面而来的温暖,使墨羽和尚寒同时产生了一种舒适的,仿若归属般的感觉。 眼镜上迅速蔓延的雾气,使墨羽看不见室内的的场景,但是尚寒的双眼,却是看得一览无余,真真切切。 诺大的赌场里,没有荷官,没有宾客,没有任何人群的喧嚣和筹码摩擦时的声响。 只有一位极为艳美的高挑女人,背靠赌桌,指夹香烟,在朦胧的烟雾里美目含笑,朱唇微起道,“古罂。”极为简洁的介绍,尚寒是认识她的。 认识到情况不对,尚寒便拉着墨羽的手臂想要转身离开,却只感到一阵头重脚轻。 “真是不懂规矩。”那女人踩着双黑色的尖头高跟鞋走来,明明是调笑的口吻,根本算不上严厉,但却震得尚寒心中一寒。 然后是一阵无法抑制的眩晕,那只拉着墨羽胳膊的手就这样无力的滑了下去,在彻底昏迷之前,他看见那个女人迷人的微笑。艳若桃花,却又仿若蛇蝎。 古罂,警局名单里的头号人物,地下赌场上无出其左的女人,同时以艳丽的容貌和出色的赌术而闻名。 尚寒的身体在重重地落到地上的时候,不由地望向一边的墨羽。镜片后面的那双清澈的眼睛里一片平静,没有惶恐,没有无措,没有任何剧烈的波动,如果非要说什么感情的话,那应该是一种淡淡的了然和悲哀。 冰冷的地面上,尚寒不受控制地回想着他们的一切,他那所欣赏的,甚至可以说是崇拜的少年,终于成长为了他所没有办法理解的样子。 到底是什么时候,那天台上离别的少年,就这样大大方方地走进了他的厨房。 破碎的思绪里,是计程车上关切的言语。那样的眩晕下,原来要担心的,从来只有自己。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今天?为什么要走过那片下雪天的灯光? 为什么要让我明白对你的心意?在不甘的挣扎里,黑暗如期而至… 在那个寂静的夜晚,尚寒就这样堕入了他一生的牢笼和梦魇,里面封存着他所珍视的人的过去,和他所有的自以为是的勇气与痴情。 “曾护你太多,如今是时候讨回来了。”墨羽在那片黑暗里说。 同尚寒的思绪不同,墨羽根本就不认为这是场背叛。黑暗里的帝王注视着那银河般的权势,根本无暇于雪夜里的细腻和温软。 “太子在里面等你。”古罂说。 墨羽点点头,看了眼地上昏迷了的尚寒,简短地吩咐道“让他休息一下。” 古罂并不知道墨羽是真正的掌权人,略一思索,但也是点头应下了。 “你可是太子请来的人。”那美人调笑道。 墨羽走向包房的时候,不自觉地皱了下眉头,他读懂了古罂那瞬间的犹疑,那样美丽和骄傲的女人,并没有委屈自己的意愿来服从他的安排。 那应该是一种出于自愿的情绪,例如说,好奇? 好奇一种连自己都没能弄明白的情绪! 在包厢的门口不自觉地停下脚步,“本来想和你摊牌的。”墨羽凉薄的嘴唇微微一动,自言自语道,“可惜这里是赌场呀。” 墨羽有一双纤细修长的手,骨节分明,带着点苍白,却莫名地有一种书生气,握着整个黑夜的筹码,那是一双赌徒的手。 而手的主人也甘愿下黄泉求索,毕竟赌徒之争,向来是不死不休的。 第23章 演戏 尚寒在包房里醒来的时候,喉咙里并没有感觉到干涩,看样子昏迷的时间并不长。 房间里光线昏暗,尚寒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楚里面的摆设。他躺在皮质的沙发上,眼之所及的是暗红色的墙纸。微微转头,打量着场地中央那张巨大的赌桌,椅子分放两侧,但只有一把上有人,双手动作着,让空气充满了哗哗的洗牌声响。 那人隐没在阴影下沉默着,背对着尚寒,让人看不清面容,只有单薄的身影在显示着他的身份。 红黑相见的转盘安放在南面的墙角,房间里没有镜子,没有窗户,木制的大门紧闭着,光亮透过门缝照射进来,莫名的有一种阴冷的气息。 尚寒缓缓地动了一下身子,僵硬的身体关节就不出所料地发出一声脆响。 然后是一阵稀里哗啦的金属碰撞的声音,“当真是看得起我。”尚寒苦笑一下,拉扯了一下背后的锁链。扪心自问,以现在的身体状态,自己根本就没办法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下赌场里逃出升天。 阴暗的房间里,洗牌声的和被遗弃的感觉如潮水般浮动着,尚寒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墨羽。” 受困的警察在心中默念着一个人的名讳,到底是什么时候,自己就这样在那人的引领下落入了这进退维谷的地步? 今天吗?不,应该是在那之前……尚寒想尽量依靠记忆来找回冷静……他告诉了他太子的消息,而在更早的时候,咖啡馆里,那人曾这样带上了薄薄的眼镜……昏沉的大脑,烦躁的心绪,尚寒的瞳孔微微收紧……甚至是那个重逢…… 在困顿的境界里所有的回忆都悄悄地染上了阴谋的味道。 尚寒不敢再细想下去,如果记忆还在不知停留地倒回,他担心他会不自觉地去重新审视那个毕业日天台上的少年?然而,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的是,尚寒并没有等到答案。 那混乱飞扬着的思绪被一阵脚步声打断,尚寒神情戒备,却看见那个害他入牢笼的人,此刻竟然来到了他的身边,触手可及。 “我会赢的。”无比熟悉的清冷声音。 这句话说得语气平静,简直就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所以尚寒并不知道,那其实是一份承诺。 迅速的翻身,出腿,尚寒的双手被缚,但是这样近的距离,墨羽单薄的身子根本敌不过尚寒训练有素的攻击,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墨羽堪堪躲过,身体尚未稳定,便又迎来了一记背砍。硬碰硬的撞击,这样的动作,完全是一场纯粹的力量上的较量。 毫不意外地栽倒在地,就算隔着厚厚的地毯,还是传来了墨羽的后脑撞击地面时的声音,‘咚’的一声闷响,在偌大房间里显得格外的突兀。 尚寒欺身上前,一时间,情形反转! 突然明亮的灯光,晃得尚寒睁不开眼睛,厚重的木制大门就这样被打开,古罂身着一身暗红色旗袍,迈着优雅的步子进入房间。她波斯猫一般明亮的眼睛瞧见角落里纠缠不清的两人,秀丽的眉毛微微一挑。 艳美的面容,曼妙的身材,这样的女人不管走到哪里都是极其引人注意的。然而今天,这美丽的女人却心甘情愿地做了配角,她在门口停下,侧身而立,露出了一种孩童般清澈美妙的眼神。 整个房间里的气氛为之一紧,短暂的沉默是暴风雨前的平静。通向包间的走廊里,传来皮鞋和地面相接触时的声音,由远及近,逐渐清晰。 尚寒的神情一顿,他确实知道一个能让古罂甘愿等待,尊敬服从的人,来人是太子! “我能见到他。”墨羽曾在客厅的白板前对他说。 原来他是认真的!尚寒苦笑一下,但他想要的不是这种相见呀。 尚寒抬眼,在他看清来人面庞的那一瞬间,他好像有点明白了,为什么这个揽权的掌事会被人称作太子。 他太年轻了! 就算是定做的严谨西服,也没有办法掩饰他本身的生涩。这位地下赌场的太子,论年纪可能还不到二十岁,但也正因如此,才让尚寒产生了十二分的警惕。 看样子应该是某个老头子的子孙,这样的年龄正是心高气傲的时候,不擅规划,不懂经营,新官上任,又逞意气之争,最难控制。 此情此景,受制于他的墨羽,倒成了他唯一的筹码。 尚寒的心思千回百转,齐然倒是全不在乎,自顾自地走到赌桌旁的椅子上坐下,翻开一张纸牌,看了一眼便抵在额头上。 “花色。”他这句话是冲着古罂说的。 那女人神情莫名的温柔和柔软,“梅花。”她回答。 “宾果。”齐然将牌重新插回,然后回首道,“要玩吗?” 太子的脸上有一道细细的伤疤,自额头起过眉眼而下,本应是给人以狠辣之感,然而他这般动作,这般言语,竟是让尚寒挑不出一丝挑衅威胁之感。 要玩吗?这句话,是太子问墨羽的。 自齐然进门开始,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角落里的警察和墨羽,不是不屑,不是紧张,而是出于坦然。 少年的眼睛审视着那个给了金钱和权势的男人,褶皱的西服,单薄的身子蜷缩在地毯上,因打斗而涨红的脸庞。如此狼狈的处境,根本不会使人联想到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齐然的眼神微暗,那是逼迫他走进黑夜的魔王,嚣张,强大,肆意妄为。如今竟然愿意这般委屈自己…… 扫了一眼一旁的尚寒,那人值得你这样伪装吗? 然而,在绝对的权势面前,弱者的不甘根本无从作用。 隐藏起那些烦躁的心思,齐然缓缓地说出了男人安排他讲的话, “和古罂玩一场,”齐然发现他相当不喜欢这场戏,皱了下眉头,才接着说完了他的台词。 “赢了放你们走。” 第24章 豪赌 墨羽让齐然陪他演一场戏,一场险中取胜的戏,一场能让尚寒对他绝对信任的戏。 他要赢得赌局,从而救尚寒逃出升天。他要以此来交代一个灰暗的过去,也同样以此来塑造一份有污点的忠诚。 而这样的计划却是在尚寒晕倒后决定的。 “我要再做一会儿好人。”这是他对齐然的交代。 而事情的真相是,“我想弄明白一种奇怪的心悸。” 在原本的计划里,今天是个摊牌的大日子。 警察尚寒将认清他此生最大的敌人,并将穷其所有来寻觅真相。那个庞大的犯罪帝国,将以一种抽丝拨茧的形式,在未来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缓缓地为尚寒拉开神秘的面纱。 然而,“我和你赌。” 墨羽用细瘦的胳膊支撑起身体,他的头发乱作一团,本来平顺精致的西服已然有了褶皱,因争斗而摩擦红肿的手背擦着脸颊,将掉落的无框眼镜推到鼻梁上。 明明是狼狈的模样却带着一种孤傲决然的魅力。 尚寒已然认识到,事情并非他所想象的简单。黑和白的界限在逐渐模糊,而墨羽站在那片中间的灰色地带上,背对着他,呈保护之姿。 “你要和他赌?”你要和太子手下那个心如蛇蝎的美人赌? 寂静的房间里,剑拔弩张的气氛,然后是一声仿佛调笑的安慰。 “我什么都会呀。”一样清冷的带有点得意的口气,墨羽愧疚般地冲尚寒一笑,然后便大步向前,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 偌大的房间里,地下赌场里最艳美的女人,有史以来最年少的掌事,和暗夜里真正的帝王,聚集在一张赌桌前,空气里是清晰的洗牌的声响。 齐然早就向古罂打了招呼,那聪明漂亮的女人向来知道怎么做,一输,一胜,再一输,她将以毫厘之差,输掉赌局。 尚寒在远处看不真切,他并不知道这是一场粉墨登场的表演,是墨羽为他精心安排的陷阱。 他只能看见心上人处事不惊的动作,娴熟的赌博技巧,和微微带笑的面庞。那是他几乎忘却了的墨羽的另一面,自信,耀眼,高高在上,那是他的战场啊! “说到底,你终究是没有辜负你的才华呀。”尚寒苦中作乐地想。 尽管他受制于人,尽管他已然知道,在墨羽的过往里,必然有他所厌恶的罪恶和贪婪,但在此时此刻,尚寒的心中却是一片坦然。 因为我信你,我信过往的你,信聪明的你,也信污秽的你。 他看着墨羽的眼底一片温柔,在这个狼狈的处境里承诺道,“如果今晚,我们能一起平安离开,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告诉你,我对你的心意。 但是,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如果。 齐然豁然起身,一把纸牌没有任何征兆地飞扬着甩到尚寒的脸上。 房间里的气氛为之一变,没有人料到这样的变故。 三局两胜的制度,此时此刻已进行到一胜一负阶段。 墨羽的神情微微一动,但并没有说话。齐然突兀的举动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而他现在所扮演角色不过是一名退出圈子的赌徒,自然不能去冲撞太子言行。 “不用比了。”这是齐然自作主张的决定,没有人知道这简单的言语后所蕴含的感情,是多么的决绝和痛恨。 他在尚寒的面前,居高临下地命令道,“选个颜色,转盘上的。” 房间墙角的转盘,分画着红黑相间的格子,边缘上刻写数字,自从太子选择在纸牌上做文章的时候,它便也成了摆设,而此时此刻,齐然竟是挑明了想将这场赌局的胜负寄托在如此随意的二分之一的运气上?! 还没等到回答,太子的手掌便搭着转盘的边缘用力向下一滑。飞速旋转的转盘赶走了尚寒心中的犹疑,太子的喜怒无常,逼迫他作出决定。 “黑色。”他名字里的颜色。 黑红相间的转盘飞速地旋转着…… 墨羽黑色的眼睛里,无悲无喜。平静的目光穿过空气,越过墨绿色的赌桌,穿过半个偌大的房间,最后安然地落在齐然眼角边细细的疤痕上。 那样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温柔的眼神,让齐然有一种莫名的被珍视的错觉。 “要听话。”那个年轻的男人曾向他要求。 可事到如今,他却公然地反叛了! 尚寒当初猜得很准,太子这样的年龄,最是心高气傲,不擅规划,不愿妥协,在权势面前也会逞意气之争……最难控制。 他敢于越过墨羽的要求,他不畏惧反叛权势,也不在乎失去金钱,如此莽撞和尖锐! 然而所求的,却不过是一份虚无缥缈的正视! 齐然不自觉地垂下眼睑,他必须承受男人的震怒,目光一路向下,他看见男人那双十指交叉的双手。修长,苍白,骨节分明,带着一种病态的美感。 若在曾经,齐然根本无法相信这样一双手,能操纵着整个黑暗的权势。 那个带他走进黑暗的男人,精致,潇洒,肆意妄为,仿若神祗。 对于这样的人,他其实根本就不想反叛。 黑红相间的转盘旋转着,转呀转,转呀转,像一个童话,像一个谎言…… 齐然的眼神里透漏着超越年龄的阴翳,但是,不甘心呀! 因为畏惧你,我曾在寒冬里解了衣衫,因为崇拜你,我便立身于此供你驱使,我已将你作为我的神祗,又怎能忍受得了神的用心和伪善? 你知不知道,根本没有人值得你这样做呀! 在一片寂静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那个越来越慢的转盘上,古罂的一双美目在太子身上流盼,若有所思,齐然的呼吸一涩,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真正渴求的结果。 他不得不去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即便是不甘,即使是出离的愤怒,即使是已经公然地做出了反抗的动作,但他依然真心地,该死的不想违逆那人的意愿! 听天由命吧,太子勾唇一笑,反正不管结局如何,往后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指针交错着落在不同的色块的区域里, 红,黑,红……黑,红,黑…… 齐然抬眼望向墨羽,那样决绝的,无所求的眼神,仿佛真的让他成为了这暗夜里的主人。 在这个封闭的房间有一出戏, 有一位戏子因跪倒于神的膝下,便再不能于这人间的戏台上唱念行走。 只不过,这荒诞的,听天由命式的落幕,究竟是红的还是黑的? 第25章 送客 尚寒从地下赌场的厢房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明明是短短的几个小时,但在感情上,却像是经历了漫长的九转轮回。 以至于当他立身赌场大厅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整个世界都变了样。 玻璃窗外,是银装素裹的夜晚和皑皑白雪的美景,人世间的至纯至洁也不过如此了。 赌场的一姐为他亲自送客,在古罂的示意下,身后的保镖卸下了扣在他胳膊上的力道。尚寒翻揉着手腕上红肿的印记,沉默不语。这是在刚才的争斗中所留下的印记,对于这样的小伤,他向来是不在乎,但在今夜,如此的摩擦竟是隐隐作痛得仿佛要逼着他流下泪来。 古罂黑色的高跟鞋停留在赌场的大厅里,再没有向前一步。 很显然,这金贵的女人并不想染上寒夜的凉风,在温暖的环境里,她一袭红衣,美目流传,和大厅里富丽堂皇的建筑风格相得益彰。 她和这赌场一样,奢靡得诱人。不声张,不谄媚,仅仅是在那里一站,就能嫣然花开,噬魂夺魄。 一旁的门童恭恭敬敬地拉开厚重的赌场大门,他并非是不识人间疾苦的少爷,摸爬滚打着见过太多不客气的送往,赌场里鱼龙混杂,寻仇见血,殃及池鱼的事情,他通通是知道的。 几个小时前,他目视着尚寒没有丝毫防范的身影走进太子严阵以待的赌场。 就好像在注视着,游鱼离水上岸,不知刀俎为何物。本以为不会再为他开一次门了。 同样的疑问在古罂的眼中划过,她注视着尚寒英俊的面庞,微微地出了一会儿神,男人的嘴角带血,手腕有伤,却偏偏没吃什么大苦头。 今夜太子清场,摆明了要有一场纷争,如今她却一路送客至门口,保镖们全部到场,这阵仗怎么说呢?开天辟地,头一次呀! 然而太子所候所见之人,又怎会就这样平安无事地全身而退? 古罂抿嘴一笑道,“慢走。” 绝对算不上是愉快的会面,进来的是两人,却只走了一个! 寒夜的冷风穿过敞开的大门呼啸着冲灌而来,尚寒跨步走进这场突如其来的雪景里,墨羽清厉的尖叫仿佛依旧在耳边回响。 今夜,他终于如愿以偿地看清了岁月留在墨羽身上的阴影,就像是撕开了云淡风轻的皮囊,裸/露出膨胀的血管和跳动的心脏,然后是挣扎着喷薄而出的恐惧。 赌场的包厢里,转盘终究是停了下来,细细的指针在红黑的色块上交替滑过,最终安稳地落在一片暗红之上。 是红色,是他输了。 他看见墨羽恍惚的神情,那相貌清秀的男人从座位上缓缓起身,露出一个略略苦涩的笑容,浅浅淡淡的,像一个碎片,像一道幻影。 然后那人薄唇微启道,“我留下来。” 尚寒当然明白那句话的含义,那身体单薄的男人在向这地下世界里不可一世的太子请求, 我愿意留下来,所以,请放他走吧。 没有人答话,太子阴翳的眼神同墨羽对望着,任绝望的沉默在房间里蔓延。 然后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尚寒的瞳孔猛地一缩,是墨羽! 那个仿佛永远都处事不惊的人,竟像发了疯似的扑向于一旁矗立的太子。他那双苍白的并不算有力的手,撕扯着抓着齐然考究的西装,不顾一切的惨叫里带着哀嚎的绝望的哭腔,就像是被宰割的困兽! 这样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门外的保镖,破门而入后,于电光火石之间,就轻轻松松地控制住了根本就不懂得打架的男子。 尚寒本能地想冲上去,却被手腕上连着墙壁的锁链拉得一个踉跄。西装革履的赌场保镖们将墨羽按压在地毯上,对于这般不知死活的行为,他们只等着太子的一声令下,便可立即赏这小子一顿拳脚,却未想到入耳的命令竟是截然相反。 太子怒吼的声音道,“都给我放开他!” 保镖们只道太子想要亲自动手,但又怕这疯子抓狂伤人,便只是将墨羽从地上拉了起来,却并没有卸去手上的力道。 是太子亲自上阵,才让他们松的手。却未想到,男子一失去控制便又向齐然的身上扑去。只不过这次,一旁的保镖们还没来的及动作,墨羽就被那早已有了准备的太子控制住了。 但同保镖们的控制全然不同,太子的动作相当得小心和谨慎,就好像怀抱着的是一片易碎的晶体。 墨羽和尚寒的交情不过只有高中三年之久,时间冲刷着记忆,越来越模糊不清的过往,让墨羽逐渐变成了一个微笑着的镜头,带着六月的栀子花的气息,也许在不经意间染了风尘,落了泥泞,但他依然是安静着的。 所以,在看到这般场景时,尚寒才格外得震惊和紧张。 到底是怎样深切的绝望才会逼得那样冷静和理智的人,发出如此凄厉的叫声? 这七年里,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做赌徒的时候,难道把自己也输进去了吗? 墨羽的声音依然在房间里哀嚎,仿佛还带着哭腔,一双手挣扎着动作。太子干脆将他逼至墙角,墨羽的后背抵在墙面上,单薄的身体淹没在齐然高大的阴影下,如此的气氛,威胁绝对要比暧昧要多得多。 然后是太子声音,“滚出去!”这句话自然不是对墨羽说的。 齐然将男子的双手抬高,固定在墙面上,即便是这个时候,他依然小心地控制着力道。阴翳的眼神在尚寒的身上一顿,然后对房间里的众人冷冷地命令道,“送客。” 送的是尚寒,但也只是尚寒。 被解开束缚的警察,红着眼睛打出了第一拳,教训有,争斗有,谩骂有,什么都有,但是既定的结局,垂死的挣扎,也没有详述的必要了,他爱的人在受苦,而他却无能为力。 所以他也并不知道,当他被‘送’出赌场的时候,那只余二人的厢房里的场景,墨羽坐在皮质的沙发上,平静的眼神里哪有一丝疯狂恐惧的神色? 太子和他相聚不过一尺之远,在短暂的沉默后,终于,缓慢地仿佛是认命一般地跪倒在男子的脚边。 “你说……”墨羽清冷的声音带着点困惑的疑问, 他用苍白修长的手捧起齐然的头颅,神色温柔道,“我该怎么罚你呢?” 第26章 辜负 手捧着齐然的头颅微微地出了一会儿神,墨羽用柔软的指肚,摩擦着齐然的下颌,然后又由上至下地划过少年微微隆起的喉结。酥麻的接触,让齐然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才自知失敬地微微侧首。 眼下这般反应,也算是真心受罚了。 分离的主角,支离破碎的计划,本来可以逐渐教导和沦陷的尚寒,连信任值都没有拉满,就这样于一时间变得遥遥无期了。 被当初他一时兴起带回来的狼崽儿反咬了一口啊。墨羽心中一叹。 在齐然不按计划,豁然起身的时候,墨羽便立即想明白了其中关节。而一个妄想干涉主人动作的奴隶……墨羽的眼神微暗,指甲面顺着齐然脸上的疤痕摩擦而下。 也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了吧! 男人勾唇一笑,像齐然这般在剧本里连名字都没有的角色,他向来是不在乎的。 用手背轻轻地拍打了一下太子的脸颊,干脆挑开了明示道,“就这么受不得委屈?” 就这么受不得我对别人的另眼相待? 就这么受不得我的假意逢迎? 齐然的眼神微动,但并没有说话,他知道,男人知道了! 他清楚赌场的规矩,何况自己放肆的动作,不过是出于一种根本算不得委屈的委屈。 怎么罚都是轻的。 然而墨羽的动作依旧不依不饶甚至是在变本加厉地逼着他看清自己,笑容浅浅,神情温柔的男人将手指一路向下,竟伸到了少年的口腔里,于柔软的舌苔上按压着,然后是一个温柔的疑问。 “想被我操吗?”男人问他。 齐然的肌肉僵紧,他太年轻了,以至于不知道怎样去面对这般直白的挑逗,他对男人的感情,崇拜大过于渴求,如今被迫着看清,也是紧张大过于羞辱。 而这样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得太长。 “我累了。”墨羽安然的带着点困倦的声音,那是一个普通的文弱的男人的声音,将沾满津液的手指取出来,在太子的脸上随意地抹了两下,便起身向包厢外走去,“钥匙。”他说。 墨羽所要的钥匙,是赌场二楼的一个角落房间的钥匙。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单属于这个以赌徒身份示人的犯罪帝王,直到,他于一夕之间搬到了某个警察的单身公寓。 既然已经清楚了齐然的心思,墨羽便知道那个曾经他常住的房间,便不会再作为寻常客房相租了。 “果然是在主角身上花费的时间太多了。”墨羽轻轻一叹,“竟然直到出了事情,才发现狼崽子喜欢的是男人。” 他经历过太多的世界,见得事情多了,所以也并不觉得接受不了,剧本之外的世界,本来就不是升级,淘宝,拥美人的。每个人有不同的生活方式,但却是相同的挣扎和无奈。 墨羽穿过空旷的走廊,拾阶而上。作为穿越者,位面的经历就像是一场戏,一场梦,他自然也不会去干涉别人的人生,他用兴致所起的方式消磨光阴,却从来不是无理取闹,强人所难之人。 喜欢就喜欢吧,他又不是容不得别人喜欢。在曾经的位面里,他也做过那娈童无数,美人三千的魔头,并不觉得这样的性向难堪。但仍是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可能是因为,每次穿越的都是些人生导师类的角色,所以难免有了爱才惜才的习惯。 齐然的性向,就是摆明了的起点炮灰呀。 难得被人喜欢了,却也没有欢喜,只有愁。既没向主角表忠心,也没向主角摊牌。在二楼的房间里,他也确实存放了点东西,本以为这辈子用不着了,他这般不受位面待见的反派,不仅要辜负少年的一片心意,还要推着他入万丈悬崖。 齐然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终是缓步地跟了上去。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经历是到底是幸还是不幸,他的出身极为富裕,然而世事无常,一朝落魄。而狠辣果断的出手,又使他迅速地找到了宣泄和赢得金钱的途径,直到他遇到了墨羽。 男人带着他直升天堂,男人带着他坠入地狱。 齐然从衣兜里取出那个二楼房间的钥匙,自从他成为太子,就嫌少在赌场里带着不相关的东西。 但他却珍藏着一把已经无人入住的房间钥匙,他曾经以为这是对更高权势的渴望,直到现在才不得已地承认,那只不过是一种可笑的执念罢了。 墨羽在房间门口停下脚步,齐然上前为他打开房门。男人进门前没有开灯,他在一片黑暗中走到窗前,无视身后太子阴翳绝望的神情,缓缓地拉开厚重的窗帘,一双黑色的眼睛注视着尚寒并没有走远的身影…… 天阴沉沉的,低低的天空,像是要塌下来的破墙,尚寒淹没在这片雪夜里,曾经温暖过他的灯光在一片寒风中,于厚重的积雪上投下灯柱细细淡淡的疲倦影子,寥显单薄和孤寂。 刚停的雪,松软得不可思议,尚寒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要化水的雨云上,仿佛下一步,就会堕入九天之下,无尽深渊。 赌场的大门紧闭着,就像封闭着的巨兽的血盆大口,紧咬的牙关,暗夜的喉咙,所有的一切都在离他远去,但又聚集着合拢着,落在一个黑色的瞳孔里。 就在这时,尚寒猛然回头! 并不是因为想到了什么事情,也不是因为听到了什么声响,而是因为一种特殊的悸动,就像是酥麻的手指扣动着温软的心脏,就像是打开了某个电路的开关。 他看见了二楼的某个房间里豁然明亮的瞬间,尚寒的瞳孔微缩,在那个雪夜里,他听见了一个尖利的,划破天际的声音。 那是一声枪响!从那个二楼的房间里! 第27章 复仇 尚寒二十九岁那年,警局里的一个小警察和另一个小女警结婚了,按照一般的婚礼的流程,在婚宴开始之前,由新郎讲述了他们相识相恋的爱情故事。 新娘一身白纱,手捧鲜花,唇角眼梢里全是喜色,像是个凑热闹的小姑娘。倒是一旁的新郎颇为紧张羞涩,讲到一般的时候忘了词,从衣兜里拿出稿子的时候,惹得满场哄堂大笑。 尚寒在礼堂的角落里,身边坐着个长发大眼睛的女孩,她是警局里新调来的干事。 名校计算机专业的高材生,帮着局里破了长时间没有进展的案子,是警界的一颗新星。然而难得的是,这样的姑娘依然谦虚谨慎,没有一毫骄纵的样子。 “真没想到尚前辈也会来吃喜宴。”那女孩甜甜一笑道,“这新郎官也是厉害,羞答答的性子竟然已经划分到了前辈的队下。” 女孩说的是最近的事情,台上的新郎进警局不到三年,在一开始的时候也不过是做一些执勤的琐事,后来和小女警好上了,愣是凭着一份痴情,吃苦耐劳地往上爬。 这些年,尚寒看在眼里,同事之间,对着小警察赞美颇多,唯有他一人谈不上什么心情,今天是旁人的大喜之日,尚寒看着台上神情羞涩的新郎,莫名地神情一暗。 原来一个不通世事的穷小子要抱得美人归,只需要短短的三年呀。 短短的三年,但也是整整的三年。 三年前,礼台上的新人还没有说开心意。三年前,新郎还在拘留所里值夜班,三年前,那个最终嫁给了他的新娘还不过是一个常常给他送夜宵的小女警。 也就是在这对新人互生情愫的平凡日子里,宾客席上的尚寒重逢了他一生的挚爱。 虽然那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糟糕的重逢。 从那以后,警察的单身公寓里多了一个人,一个极其聪明的男人,身体单薄,语气清冷略有得意,他们的作息相反,少有交流,任时间流淌,不知前路忧愁。 尚寒这一辈子与心中所爱之人聚少离多,此时此刻,也说不出什么心情。 小女警家颇有家世,老头子在检察院任职,手头上关系不浅,一心想把女婿调到最好的组里。 圈外人不清楚,但那警局的局长能不知道吗?最好的组自然是尚寒带的,但那是想进就能进的吗? 局长心中一苦,尚寒的功绩手段,远在自己这个名义一把手之上,这些年他看着尚寒在高层上八面玲珑,长袖善舞,摆明了不是自命清高的傻小子,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铁了心地要留在一线。 但是朋友的面子不能驳,至少要走个形式,局长把尚寒请到办公室里,客客气气地询问了一下,本没太强求,却未想到尚寒竟然应下了。 没有声张,没有欢喜,也没有为难,甚至连言语都没有,只是微微地点了下头,但那也是应下了呀。 局长愿意白落下这份人情,只是看着尚寒离开的身影,越发不解,那个不管对自己还是对别人都极为严苛的人,怎么就这样简单地同意了呢? 局长终究是没能看懂尚寒,但是他不懂,不代表尚寒不懂。 尚寒三年所做之事,均是为了复那夜的风雪枪击之仇,自然对组员们要求严苛,但是如今适逢收网,他真的不建议那个和墨羽颇有渊源之人,留在组里,见证他利刃出鞘,划破苍穹,也算是对那人的交代吧。 “我愿意。”新娘温柔似水的声音。尚寒微微一愣,原来那个开朗豪爽的小女警也有这样娇羞和柔情的语调。 礼台上,年轻的新郎为笑靥如花的新娘套上戒指,有那么一瞬间,尚寒觉得自己是羡慕的,这世间真的有人能与所爱之人相伴终生,白头偕老。 而不像他这般,阴阳两隔,空挂相思。 三年前,他曾在一个飘雪的夜晚收到过一份包裹,里面的三样东西他统统是见过的,无框的眼镜,黑色的皮鞋,和一件精致的银灰色小西服,略略不同的是,那衣服的左边胸口处的位置,多了一片刺眼的血污。 由内及外的浸染,是枪伤! 他当然不相信这是太子好心还送的遗物,这是一个警告。太子招惹他却不杀他。为什么呢?警察抚摸着西服上的血迹思考着,而答案是昭然若是的。 他身上有能让太子忌惮的东西呀! 警察将那件银灰色的小西服叠好,如果那丧命之人并非他一生的羁绊,如果他再恐惧或是懦弱一点,可能就再没有机去面见那个赌场之下繁复的蛛网了。 有些东西他本来是没有的,但是别人有,并留了下来。尚寒费了一番功夫才打开墨羽留下的电脑,那里有赌场的洗白账目和相关的人物名单。 看样子,这些年他还是个高层呀,尚寒微微一笑,三年的时间,足够他顺藤摸瓜地磨好复仇的利刃了! 新娘抛花球的时候,背对着宾客,她把捧花举过头顶,高声说道“今日,我们两个人疯疯闹闹,开心难过地走了三年,终于修成正果了!” 人群欢呼着,未婚的新娘好友,簇拥在礼台前,跳跃着争抢着那个落下的捧花。 “前辈。”坐在尚寒旁边的女孩低声问,“你说这抢到捧花的姑娘会马上嫁出去吗?” 尚寒转头望她。 女孩喃喃道,“我年前的时候抢过一个,到现在也没人喜欢我。” 尚寒神情一顿,语气温柔道,“会有人喜欢的,我也是过了好久才发现我喜欢他的。” “前辈你……”她的眼圈微微发红,但终究是没有把话说完。 女孩聪明,漂亮,局里男多女少,又怎会没有爱慕之人,只怕是自己眼光高,不愿意将就罢了。 不过又有谁愿意将就呢? 见过了那般聪颖文雅之人,又怎会甘心委屈自己,或是委屈别人?女孩对他的心意,他其实是懂得,只不过是注定无法回复罢了。尽己所能地保全别人的面子,不浪费别人太多的时间,才是做人的礼节呀。 他看着台上的新人,眼神晦暗不明,事到如今,也只得徒羡新郎,前世修了好福气,拥美入人怀,仕途坦荡荡。 送完礼钱回家的时候,尚寒接到了父母催婚的电话。当妈的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家的儿子各方面的条件都挺好,上学的时候天天能从书包里翻出小姑娘写的情书,如今却怎么也找不到处得来的女朋友。 电话的一头是一如既往的苦口婆心,另一头也是一如既往的插科打诨,问的急了,尚寒就一本正经地罗列出一堆现在还不适合结婚的种种理由。 其中一条让尚母格外不满,尚寒说,自己的工作危险性大,别耽误了人家姑娘。 “合着警察们都活该单身了?那你今天都干什么去了?”为人母的好耐性算是彻底用完了。 尚寒笑了一下道,“我也羡慕人家呀。”他这话的确是肺腑之言,但是语气轻佻,哪有半分认真的样子,气的电话另一头的尚母,又是一阵训斥。 在家门口停留下来,尚寒坐在步梯的台阶上和母亲打完了这场冗长的电话,透着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从电话里传来,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 尚寒扣下电话时候,天已经黑了,他拿出钥匙开门,然后任身体栽倒在松软的沙发上。 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客厅墙壁上挂着的白板,那上面是墨羽亲手画下的是一张关系网,繁复而黑白交错,但又清晰得一目了然。 尚寒盯着中间的那个小小的问号,然后仿若疲惫一般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就快了。”他对自己说。 第28章 突击 尚寒小心翼翼地呼吸着,他的脊背贴着墙壁,骨节分明的双手握着枪,收拢在左侧的胸口处,此时此刻,他与这个地下赌场的太子只有一墙之隔了! 这是一个夏天,六月的微风吹拂着,温暖的空气里盈蔓着栀子花开的清香,尚寒带着组内的二十个精英奔赴赌场行动。 摇摇晃晃的车子上,英俊的警察对着郊区外的景色微微出神,这几年政府把工作都忙在了新城区的规划上,除了道路的扩建,郊区的建筑几乎是分毫未变。 稀疏的街灯倒退着,在柏油路上投下整齐单调的阴影,坐满人的闷热车子,在灿烂的夏日阳光里呼啸着绝尘而过。 在一众习以为常的特警队员中,有一个年轻稚嫩的身影显得格外得紧张和兴奋,顶着同事们揶揄和嘲弄的目光,小警察仍然时不时地抚摸着右侧的枪套。 “又不是没出来过?这么紧张干啥?”一个坐在小警察边上的高大警察,拍了下这个新入队的队员。 这些年队员们跟在尚寒身边,时不时地也会见到几个新面孔,他们全部都是警界里的精英,于一开始都难免有些怀疑和抵触,但在最后,也都相信和释然了。 因为事实都无一例外地证明了尚寒的选择正确。 他们亲眼见证了队长用兵如神的独到眼光,因此到小警察这一届的时候,也已没有人谈什么轻视了,更何况,在几个月前,他们也是喝过喜酒的。 “我不紧张,就是……”小警察的话还没说完,就感到身上一重,却是后座的一个队员,耷拉着胳膊,压在了他的身上。 这是一个娃娃脸的警察,就算是一身正装也蛮有些学生气的调皮,他假装正经地替小警察补充道,“你不紧张,只不过是被我们家尚寒大人的美貌迷住了吧” 尚寒和小警察对望,车子内发出一阵哄笑。 “人家家里有!”开车的警察接话道。 小警察更加窘迫,下意识地抚摸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然后听到队长尚寒的简短吩咐。 “你第一次跟组,待会留在一楼就好。” 小警察点了一下头,那个娃娃脸的队员又见缝插针道,“看,我们家队长对待新人就是这样好。”他嘴唇一嘟,假装委屈道,“你没来之前,这待遇可是我的。” 又是一阵笑声。 小警察跟着笑了一下,他看见那个受人崇拜的队长,神色不变地望着车窗外倒退的风景,就好像根本就没有人能打扰到他一样。 在一段弯弯的山路前停下车子,尚寒跨步下车,队员们也收起来之前嬉笑的神色。 尚寒望着山路尽头的别墅,一时间神情莫名。 “就是今天了。”他对自己说。 接通的耳机里是女孩熟悉的声音,他能想象得出,那纤细修长的手指,噼里啪啦地敲打键盘时的声响,像黑夜里舞动的精灵。 娃娃脸的警察下车的时候打了一个哈欠,尚寒侧目,娃娃脸的警察在一众同事同情的目光中,一脸抱歉地喃喃解释道“昨晚我姐过生日。” 局里没有人不知道尚寒的能力,就像没有人不知道尚寒的严苛一样,昨晚没休息好,今天就出行动的举动,在危险值极大的警界里,本就是大忌,何况是在队长尚寒这里。 这下子可是少不了一顿教训了,众人心声。 “以后不许了。” “嗯。”娃娃脸低头应着。 尚寒在一根灯柱旁矗立,声音里莫名地染上了一种说不出的苦涩,他缓缓道,“我知道你们嫌我管的严。” “没有啊!”娃娃一脸慌张,不是以前的抱怨被听到了吧? 尚寒充耳不闻,眼望着远处的别墅说,“我曾经来过这。”又缓缓补充道,“不是办案。” 众人一愣,行里人都知道,那座建筑其实是一个地下赌场。不是办案?那就是赌博了?听到队长这样大方的承认,也难免吃惊不小。 娃娃脸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在他眼里尚寒简直就是一个人民警察的典范,怎么可能因为公事以外的事情,而去那种地方? 他用来好一会儿才找到了一个‘赌’之外的字眼,问道,“那……队长是去玩?” 尚寒语气一涩,大方承认道“是赌。”赌他的好运气,赌他能明白真相,赌他能全身而退。 可笑的是,他在走入赌场之前,根本就没有认识到这是一场可能输掉的博弈,甚至麻醉自己说,那样的私心不过是为了线索的需要。 “我输了。”尚寒缓缓地说道,他输掉了墨羽。 “我不想再输了。”男人的声音带着一种历经无常事的沧桑,可明明是这样的身份,明明是这样的年纪呀。 然后是郑重的言语,“我希望你们明白,我对你们严苛,是不想输掉你们,也不想让你们把自己输掉。” 此话完毕,除了新进组的小警察,所有人都震惊了! 队长这是在解释呀! 那个时而开朗,时而温柔,时而关心下属,时而八面玲珑,但其实骨子里超级黑暗偏激拽炸天的男人在向他们解释呀! 尚寒也没想过,自己突然的有感而发竟然遭到这样的反应,一时间还没有想明白,就被耳机里甜甜的女声打断了。 “前辈。”是那个计算机专业的高材生,兴奋的声音道,“我已经黑进了赌场的监控系统,和线人提供的消息一样,太子今天确实在赌场。” “具体位置?” “二楼走廊尽头拐角处的房间。” 尚寒的眼神微暗,是那个骤然明亮,传出枪响的房间。 “走吧。”他对队员们说。 这些年,他接连做掉了好几个太保,赌场的防御也大不如当年,白日的赌场被黑掉了安全系统,就颇有些闯空门的意思,他忌惮太子的狡猾,不敢打草惊蛇,才一直拖到今天。 不出声响地解决掉一楼的保安,带着婚戒的小警察守在一楼的过道口,尚寒打了个手势,娃娃脸和高个子上了三楼,在楼梯扶手的空隙间找好了角度,架起□□。尚寒和另外的三个人垫着脚上了二楼,他贴在二楼的墙壁上。 警察们知道,现在还开不了这扇门。 太子,多么狡猾缜密之人,若说以前,他的赌场绝对不会这样好进,尚寒在三年前曾疑惑于人手的稀少,直到后来才明白,太子依赖的是一套完备的防御系统。 耳机里的女孩曾经喟叹过,到底是多么天才的人物才能写出这样的系统,一气呵成,流畅自然,就像是于平地建了一面坚硬高大的城墙,逼得他们翻墙而入,或是掘地入城。 这样由单人完成的庞大工程,没有合作的缝隙,要找到其中破绽确实是难上加难,更何况,尚寒不想等,也根本就等不起。 贴在赌场内部的走廊墙壁上,门在右侧,枪已上膛,计划比想象的还要顺利。他从耳机里听到女孩认真的声音,“再等等,至少还要二十分钟。” 他等了三年,当然不差这二十分钟。 安保系统一环扣一环,女孩是个聪明人,但不是个天才,他们如今能进入这神秘的城墙内部,是因为,他们找的不是破坏墙壁的缝隙,他们找的是门,他们有钥匙! 那是墨羽亲手操盘的程序,他为曾经效忠的组织贡献了智慧,并把过程和密码写进了电脑,那是城墙的大门,让女孩推门而进了。 “还有十分钟。” 尚寒垂下眼睑,三年呀,推一扇门当然不需要花费三年。这三年里,他在驯服这群骄傲的队员,他要的是他们的忠诚和臣服,能够陪他闯龙潭虎穴,却也愿意为他弄虚作假。 尚寒的眼中寒光一闪,对于太子,他从来就没有交付于法律制裁的打算。 他的仇家,必是要血债血偿的! 三年前,太子用一颗子弹击穿了墨羽的胸膛,三年后,也必然被另一颗子弹贯穿头颅。 只有这样,才算得上是公平! 女孩倒计时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还有一分钟,门就能开来。 齐然帮墨羽系上皮带,他看着收拾妥当的男人,眼神晦暗不明,道“你当真舍得?” 墨羽兀自地出了一会儿神,他用光洁的指甲面划过齐然眼角细细的伤痕,缓缓道,“没人值得我不舍得。” 第29章 膨胀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经历,有些人很平常,有些人很独特,尚寒自认为他的经历是属于较为独特的那一种。 他的制服上曾侵染过鲜血,他曾经在高高的楼层窗口扳下过狙击/枪,也遭遇过背叛和怀疑,生于死之间的边缘线上,有他无可奈何悄然走过的身影。 但那些所有的过往,在他从手术台上醒来的时候,在他接过一个又一个勋章的时候,也便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一段回忆,一个符号。生活的节奏继续着,从来没有因为任何人的疼痛和血泪而放缓脚步。 所以,在尚寒打开房门的时候才格外得心惊,那是他一次感觉到命运的节奏被悄然无息地缓慢延长。 警察们望着空无一人的房间静默不语,尚寒晦暗不明的眼扫视过房间里昂贵的羊毛地毯,木制的茶几,宽大松软的卧床,最后落在那厚重繁复的巨大窗帘上。 阳光在帘子的背面,端庄的褐红色和暗淡华贵的金线交错纵横,漂亮得像一张通往谎言的地图。 尚寒垂下握着手/枪的手,立身于房间的中央,冷眼看着一同进来的队员们,拉开那精美的地图,露出通向真相的入口。 那是一扇暗门,太子逃了! 耳机里的女孩在监控记录里,亲眼看着了太子走进了二楼的房间。这里的窗户正对着他们走过的路线,确实是一览无余的视野,但就算太子有心躲避,凭借着他们的身手,不说是囊中取物,却也总归是跑不掉的。 谁知魔高一丈,太子于之前就有了后续的打算。 尚寒缓缓地垂下眼睑,在他漫长的职业生涯中,他并非没有失败过,但不知怎么,此时此刻,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他感到一种灵魂被掏空了的疲惫。如潮水般不断地翻涌着的感受,浸透了他的衣衫,洗刷着他的心房。 他转过身子,不想再看一眼这个让他失望透顶的房间。 事到如今,他终究是没能射出那颗枪膛里的子弹。 警察在房门口把枪收好,将脊背靠着墙壁。二十分钟前,他曾经摆出过相似的姿势,只不过,心境却不同于从前了。 守在外面的队员们看见尚寒这般动作,虽然心中疑问,但也猜出了个七七八八,三楼楼梯上的娃娃脸,收了枪,他对着尚寒做了一个安慰的动作。 耳机里是女孩关切的疑问,“前辈,有点不对劲。” 尚寒苦笑了一下,确实是不对劲。 警察静默着站在二楼的走廊上,现在的他总算有些明白,为什么太子会喜欢入住这间房了。 开阔的视野,可以让他一打开房门,就能一览无余地观察大厅内的动向。目之所及的是赌场紧闭的大门,带着婚戒的小警察守卫在那里,然后是兑换筹码的服务台,和一张又一张木制的华丽赌桌。 大厅的南侧是一轮黑红相见的转盘,这让他想起那个糟糕的过往。 这些年,他调动了手头所有的力量,却依然没有办法找到墨羽毕业后的信息,就像是一个秘密,一个不存在的透明人,赌场的保护措施相当的好呀。 他望着那个刻满数字的转盘,“墨羽苍白的手曾经抓着那巨大转盘的边缘暗暗用力吗?”他自顾自地想着,但又觉得不太合适,那样聪明的人,更加适合暗度陈仓,翻云覆雨,四两拨千斤,这样说来,那天的纸牌赌局倒还真是适合他。他做过荷官吗?他又想。 然后他听见耳机里,女生略带惶恐的声音道,“我已经停止了程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系统还在进行。” 隔行如隔山,尚寒并不明白女孩那边的情况。 不过他也不需要明白了,耳机里忽然产生的噪音淹没了他们的通讯,‘咔嚓,咔嚓’的声响像是被阻隔的电流,但是尚寒觉得那更像是筹码碰撞接触时的声响,掺杂着*和未知,由远及近。 在这短暂的杂音中,他再次地想起了墨羽的手,那双修长洁白,骨节分明的手。 他看见那个娃娃脸的小警察一步步地走下台阶,就像踩在那双手的血管上,关节上。尚寒注视着那双手的动向,它们慢慢地翻转着,翻转着,用柔软多肉的掌心,托送着眼前人的步伐。 那双手一点点地成长和放大,终于来到了他的身边,他看见那个娃娃脸上熟悉可爱的微笑。 现在,他们已经一起站在那双手的掌心处了。 飞速成长的巨大手掌从四面八方将他们包围,耳机里是一片混乱的声音,直到这个时候,尚寒才意识到那双手的怪异和可怕之处。 那不是自然的成长,不是单纯地扩大,那是膨胀啊。 尚寒跳起来扑倒了对面的队员,耳之所及的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有一千个太阳的光芒在他们的身后闪起,带起了浓重的烟尘和飞扬的碎屑。 在巨大的惯性下,他们的双脚离地,于半空中分开时,尚寒感到时间的变化,变得极其缓慢,慢到可以让他看清宽阔的赌场地面,慢到可以让他在同样飞旋坠落的巨大水晶吊灯中看见自己模糊的影子,就像是告别的幕布,在他的人生舞台上缓缓垂下,带着鲜血淋漓的颜色。 在那段延长又延长的时光里,他清晰地感受着后背,手臂,大腿,全身上下所有地方的疼痛。那些碎屑和光芒猛烈地袭击着他,他看见他的队员们一个接一个地在滔天的烟尘中埋没了身影。 在最后的最后,他栽落在一楼的地面上,栽落在那双把他抛向云天的手中,因为膨胀而爆裂的手掌,露出可怖的指骨,硌得他生疼。 温柔而慈爱的黑夜包裹着他,在那片黑暗里,他听见骨头错位的声响,疼痛和恐惧的感受如泡沫般交替着在他的耳边破碎。 一大片碎石和木屑倾落在他的脸上和身上,这个荒诞恐怖,折磨了他无数个日日夜夜的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 尚寒于恍恍惚惚中醒来了两次,一次是在移动的担架上,一次是在松软的床铺间,他听见了一个心心念念的声音,清冷的语气中透着骄傲和关切的语调,有另外一个人在和那人争执。 “你为什么救他?你是不是还是舍不得他?” “……这是我和他的事情。”那个声音答道。 尚寒置身于一片黑暗中,他拼命地想要睁开眼睛,但却无济于事。 有一双温柔的手会时不时地轻轻抚摸过缠绕在他眼睛上的绷带,只有在那个时候,他才会感到疼痛和黑暗并非真的如此难以忍耐。 甚至有的时候,那样的触摸,在困倦的疲惫中,会安详得像一个恩赐。 第30章 坦白 古罂在尚寒的身后为他解下白色的绷带,墨羽坐在床边端着镜子,在光洁的镜面里回望着尚寒的是一张苍白但俊秀的面孔。 “和以往一样好看。”墨羽的清冷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温柔。 这样的语调让尚寒感到一瞬间的恍惚,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的眼前,但如果不是那铐在床头上的锁链,他知道自己肯定会控制不住地一拳打出去。 医生们尽力还原了他以前的样貌,但那眉眼间的清秀,很难不让人想起仔细雕琢的心思。他在那场大爆炸中经历了九死一生,换来的却是这样一张脸,一张与墨羽有着两分相似的脸。 墨羽仿若叹息一般的声音从耳侧传来,“你别怪我喜欢在别人脸上做文章。”他顿了顿坦白道,“你知道齐然吧。” 尚寒望着床边的男人,冰冷的眼神里无悲无喜,对于太子,他用了三年的心思,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本名。 墨羽用一只手指,划过自己的右侧面容上的皮肤,自额头而下,过眉眼隐入鬓角,和太子脸上的疤痕走向一模一样。 尚寒的眼神微微一动,他似乎知道墨羽想说什么了。 “那孩子的恢复能力相当好。”他语气一缓道,“我见过那身子,一个疤都没有。” 尚寒静默着,抓着床单的手微微颤抖,他听见墨羽用他独特的,温和的嗓音解释道,“我做的。” 可能是觉得那男孩的年龄还过于稚嫩,可能是为了铭记那个偶然的初见,或者仅仅是觉得那个样子的他更为好看些。 男人的声音流畅而舒服,像是漫过鹅卵石的潺潺溪水,回忆的清风拂过,在尚寒的心间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最初的那道疤不是,那是被一个不长眼的小混混拿玻璃做的,真是巧的紧,若是再多一分力道,就失了一只眼了。” “我倒宁愿他失上一只眼。”尚寒毫不客气地嘲讽。 墨羽听后也不恼,他轻轻一笑道,“你也别这样咒他,这世道,又有谁算得清福祸,他要真失了一只眼,说不定就不会被我拉到圈子里受苦了。” 好一个受苦,尚寒冷冷一笑,却并没有接话。 “阿寒,”这一声呼唤和学生时代的亲密融合,惹得尚寒心中一颤。 总有一种人,他们从你的生命里赤脚走过,除了记忆什么也没留下,却幻化了星辰的轨迹,改了你一生的道路。 墨羽的睫毛轻轻颤动,语气缓缓道,“我这一辈子害人害己,如今连你也害了。” “你为什么要来?”墨羽问他。 尚寒勾唇冷笑,为什么要来? 难道要我告诉你我荒唐的感情,告诉你,我三年来的坚持和苦楚? 低吼的声音,“我以为你死了!” 尚寒说这句话的时候,低着头,嘴上并没有什么动作,好像这句话不是从口腔里发出来的,而是从身体的内部,从灵魂的深处。 这一声回答打破了房间里墨羽小心经营的平静,他向一边的古罂递了个眼色,那女人将绷带和药水收好,便径自离开了。 尚寒看着女人离开房间的身影,也不知是时光对古罂的仁慈,还是那个女人对自己的残忍。三年过去了,除了高跟鞋的厚度,优雅和美丽却是分毫未减。 “我没有死。”墨羽将手搭在尚寒烧伤的手指上,一字一顿地回答。 现在空旷的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了,尚寒的身子一动,锁链便发出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说来也怪,他唯二的两次试图看清这个男人的时候,都被这样锁着。 他的人生兜兜转转地绕了一个圈,如今又陷进了那双黑色的瞳孔里。 “那天的枪是我开的。”就像想到了什么美好的记忆,墨羽语气温和道,“那也是我第一次在别人的脸上动作。” 男人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从尚寒的额头上缓缓滑下,就像是在还原那时的场景。 “用我击碎的花瓶碎片。” 待手指划过他眉眼的时候,尚寒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他能想象出齐然在这双灵巧的手下,静默等待的模样,带着心惊胆战的温顺,那是第一次,也是以后的许多次。 一路向下,划过高挺的鼻梁,路过紧闭的薄唇,然后……他感到一阵突然的疼痛。 尚寒在咬他的手! 手的主人下意识地想要抽回,然而男人咬地紧,除了疼痛以外还有淡淡的鲜血。 墨羽用左手不自然地扇了他一个耳光,才堪堪地逼迫他松口。 事到如今,也没人有心思费心费力地继续这场温情的戏码了。 墨羽站起身来,用另一只手的指肚搓揉着右手指节上的伤口,这样的姿态让背靠着床头的尚寒感到一种隐隐的压迫。 男人立身床边,勾唇一笑道,“我没有死,但是你死了。” 温柔的声音穿越六月的天空,仿佛已然步入天堂的入口,在那个房间里,黑暗中的帝王一步步地走下神坛,仿佛改做了布告的神祗,他向他宣布道,“阿寒,你和他们一起死了。” 他当然知道那个他们指的是谁,这些天他一直在麻醉自己,让自己试图相信还有希望,但是男人直白的坦诚,证明了所有的一切,是那样的荒诞和好笑。 这些天,尚寒没有因为黑暗而妥协,没有因为疼痛而屈服,没有因为残忍的真相而变得无所适从,却因为这样一句通告而堪堪流下泪来。 他知道男人平淡的口吻里所背负着的生命。 他们,他们啊,那个他们里有二十个生命,在那二十个人里面,有一个刚结婚的丈夫,在死前还带着白金的戒指,有一个娃娃脸的弟弟,嬉闹调皮,会因为姐姐的生日而熬夜庆祝,还有一个身材高大,说话爽朗的大哥,比他入队还要早,还有很多很多…… 那是和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呀! 面具这东西很怪,要么固若金汤,要么一泻千里,墨羽摘下了第一张,后面的也就自然而然地落下来了。 “好了,精神还不错,现在我问你,你为什么以为我死了呢?” 就凭一声枪响?没见过尸首,就认为我死了?你就那样相信自己的判断?就没有一丝侥幸的希望? 尚寒的眼神微动,巨大的牺牲逼迫着他看清曾经的选项,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无可奈何地认同了墨羽的言语。 “阿寒,你没那么伟大。”男人为他擦去那些悲愤的泪水,“你和当年一样,私心所起,事到如今也不能怪我,你确实很聪明,但你想得只是自己,所以才一错再错。” 不仅一错再错,还错得离谱。 墨羽这个名字在尚寒的人生中扮演着众多的角色,但是没有一个是清晰和深刻的,在青涩的学生时代,他们算不上挚友,在成年后的重逢,也没有过多的时间相处。 那又是什么支撑着警察走完了三年的旅途? 墨羽转身,他在房间里的一张椅子上坐下,现在他们的距离又拉远了。 男人从手边的抽屉里取出烟,在忽然明亮的火光里,尚寒感到一种被灼伤眼睛的痛苦。 墨羽的声音从摇曳的火苗后传来,“你不能怪我。”浓重的烟雾后,黑色的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帘薄薄的水汽。“阿寒,你配不上我。” 你配不上我,你的坚持不过是自以为是的动情,你把我的人生当做你想象的誓言,你脆弱的灵魂不敢承受敌意的猜想,你用情太深,却不知情从何起。 如此幼稚,单薄,偏激的你,又怎能配得上如此漂泊,残忍,处心积虑的我? “我和你不一样。”墨羽淡然道,“我们同样自私自利,但我却连个目的都没有,当初是我兴致所起,但这些年我虽说是深居简出,却也不是存心要躲你,你又为何查不到我?” 男人语气一涩道,“不过是你,认定了我死了,便也再不想让我活过来了吧。” 烟蒂落在玻璃缸里的时候,仿佛连同他们所有的过往都变得一文不值了,遗弃的故事,就像是唇和烟的互动,吻到了尽头,却只留下一堆灰白的记忆。 “我知道你当年想问我,为什么没去上大学。”墨羽站起身来,和三年前一样的银灰色小西服。“我知道你的好修养没让你开口,现在我告诉你。” 黑暗中的帝王对着那张与他微微有些相似的面孔解释道。 “阿寒,我不喜欢竞争,一点也不喜欢,我生来就是为了跳出规则,被人仰视的。” 第31章 负责 墨羽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正看见齐然靠在走廊的墙壁上等着。 黑色的西服没有系扣子,露出里面深蓝色的衬衫,墨羽总觉得这样庄重的搭配并不适合齐然的年纪,偶然说过一次,见向来听话的男孩并没有改,也便不再强求。 “怎么样?”齐然的平静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墨羽忍不住低头一笑,这些年齐然跟着自己,别的方面先不提,就是这装腔作势的语调倒是学了个七七八八。“没当初劝你的时候那么难。”他笑着回答。 看着眼前的少年,在不经意的时光里出落而成的模样,带着一种刀削般的凛冽,和一种严肃的克制的美感。如今,齐然能够依旧被称为‘太子’,靠的就不单单是墨羽的那张虎皮了。 在漫长的时光里,墨羽看着他苦心孤诣地学习和成长,铲除异己的同时,逐渐丰盈的翅膀抖动着,像一个誓言,像一把撑开的伞。在这一切发生的同时,墨羽在孤独的王座上静默地守候着,他不相信那样年轻有力的翅膀没有翱翔天空的野心。 “他会留下来的。”墨羽说。 尚寒会留下来的,就像当年齐然会留下来一样,时至今日,墨羽还是不清楚自己曾经的选择是否正确,他让一个和剧本无关的角色,承受了如此多的感情和过往。 只不过,既然尚寒当初认定了太子,那么不管怎样,齐然都要活下去,以掌事者的身份。 在那个枪响的夜晚,他为少年讲述了游戏的规则,“你可以反抗我三次。”然后锐利的花瓶碎片,伴着血迹从齐然的额角上倾斜而下。 他就这样把那个青涩的孩子拉入了他的世界,拉入了这牢笼,这深渊,这巨大的暗网的中央。 就像之前所说的那样,作为补偿,墨羽给了这个被尊称为太子的少年三次机会,但是日转星移,流年暗转,他不知道是庆幸地,还是悲哀地发现,那个疼痛的约定,好像并没有什么用处,三年的时光过去了,然而少年一次也没有。 因此,那个可能令他放手或是抛弃的日子也终究是没有到来。 甚至在有的时候,墨羽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对齐然过于上心了些,那样的教导,那样的纵容,简直就是在抢主角的待遇呀。 少年对他的求而不得,并没有妨碍到墨羽宠他。齐然的生日在冬天,墨羽知道他的性向,就给他挑了个懂事的少爷,结果在大晚上的,一/丝不挂的男孩被太子拽着头发扔了出来。 墨羽当时并不在赌场,后来知道了也只当是齐然终于转了性子。第二天晚上,太子的床上就又多了个清纯可人的姑娘。和墨羽想的一样,齐然确实没对女人动手,他对着女孩黑色的眼睛望了很久很久,然后驱车来到了墨羽的住所,房间里没人,他就在门口等了一夜。 天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他,第二天太子和墨羽的关系,算是被有心人坐实了。而知情的人,例如说古罂,也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反正是没解释。 齐然一直是墨羽的幌子,如今流言四起,幌子样式变了点,却也不耽误用处,三年的时间,他和那个与他日日相处的少年也有了擦枪走火的时候。 墨羽抬眼看他,他知道齐然的那副冷峻模样下的心思,男人勾唇微笑道,“总有些事情,谁也算不到。” 齐然的眼神微微一动,他知道,墨羽说的是他们的第一次。 不正规的生意,自然是要洗白的,可那个时候,正值尚寒刚刚做掉了一个太保,风声紧到影响了赌场的生意,墨羽人在国外,所有的压力都落在齐然的身上,待他回来的时候,就看见齐然的身上挂了彩。 是枪伤,绷带缠过腰部,齐然第一次独自当家,受了伤就刻意逞强,套上了西服根本就看不出来,如果不是那天,墨羽用小刀在齐然脸上划过的时候,少年闷哼了一声,怕是还想装下去。 苍白的面容上,少年俊秀的眉眼紧蹙,让本来冷峻的气质莫名地染上了一丝脆弱,鲜血染过腰腹,竟惹得墨羽心念一动。 在那根本算不上是因为浪漫的亲密里,男人吻上了少年带着疤痕的右眼。 第一次的经历算不上愉快,第二天清晨,齐然冷着脸下床,浴室里哗哗的流水声将墨羽吵醒。 在这个世界里,墨羽的身体相当得虚弱,因此也小心经营着,不沾不该碰的东西。而这一点,齐然和他很像,墨羽是他脆弱的感情,是不该招惹的对象。 事后,墨羽从柜子里翻出烟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伴随着整支香烟的消逝,齐然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看着他仰卧在床上的身体一言不语,明明是这样差的体质,却偏偏使他心甘情愿。 在那天,他们一起学会了对自己负责,也一起经历了放纵的快乐。以至于,当后来墨羽劝齐然退出圈子的时候,太子选择了拒绝。 墨羽无法向他解释未来,无法向他诉说尚寒的命运,他不属于这个世界,他和齐然之间隔着一个法则的鸿沟,温软的短暂欢愉并不能填满那骇人的沟壑。 收回了飞扬漂泊的思绪,男人黑色的眼睛里莫名地染上了一丝戏谑的神色, “他会坐我的位子。”墨羽对着那门口的少年轻轻宣布道。 在那个房间里,墨羽给了尚寒两个选择,留下来或是走出去。 他知道,尚寒会怎么选,或者说,他知道,尚寒没得选。 墨羽说得对,尚寒死了,在那场大爆炸中。他没办法以他原本的身份活下去,那样太残忍了。 至于齐然,男人的眼神微暗,人总是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 你可以选择臣服,也可以选择厮杀。 墨羽离开的身影,决绝而凛冽。齐然看着他,就像是看着冬日阳光里的最后一颗树,灵魂的枝桠伸展着,指向未知的命运,和苍茫的天际。 在这个世界上,特殊的身份使男人展现了穿越者的每一个负面。 他自私,放纵,残忍,薄情,任意妄为,他用强大的势力扭曲了每一个人的人生。 但他给了‘死者’以不朽的名望,也给了生者以短暂的‘柔情’。 第32章 可归来?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然而,今日的荷花池里却多了一抹雪色。 虽然夺天阁对衣着并没有什么规定,但门下弟子们却一直喜好以玄衣示人。只因那阁中长老,是个常着墨衣的主。当然,也有例外的,例如说,墨长老一手带大的荷花池元婴,沈心越,着的就是白衣…… 少年足尖轻点,轻盈的身姿如蜻蜓般掠过茂盛的荷花池,然后,在岸边宽袍大袖的墨衣灵修面前屈膝跪下。 “先生。”温文尔雅的声音,透过初夏的荷花香气传来。伴着这一声问候,墨羽便知道,这一世,自己的清闲日子算是到头了。 “本尊今日出谷。”墨羽于岸边迎风而立。 男人的声音空灵悦耳,语气温和却透着疏离,就仿佛这天下间的珍宝都不能入他的眼,这天下间的事情也都不值得他提起兴致一般。 大千世界,红尘万丈,竟然似真的博不得那人一笑。 这样的认知,让跪在地下的沈心越心中,莫名地起了一丝异样,他今年不过十三岁,然而已经懂得,怎样去猜那人的心思了。 但也正是因为猜得准了,才会心中无奈。和男人淡然冷漠的声线不同,少年的音色清朗而温润,只是阅历太浅,难掩其中的伤情与苦楚。 微风拂过,荷花簌簌。眉眼如画的少年跪在粼粼池水边,半是疑问,半是了然地哀求问道, “先生此行,可是不回来了?” *** 沈心越知道,终有一天,墨羽是要走的。 他生于药谷,不问世事,但墨羽是夺天阁的长老,是人称天下第一灵修的巧手匠,这件事情,沈心越还是知道的。药谷不大,他受先生照拂多年,心里想着,就算是先生要走,也肯定会带着他走的。 只是,初夏时节,花池簇簇。谷中往来之人渐多,终于有一天,沈心越不仅知道了夺天阁,还知道了剑门沈家! “先生可是嫌弃学生的身世?”沈心越垂着一双眼问道。 相传,十三年前,夺天阁的巧手匠墨长老,在昆仑山脚下的一方药谷中,为受邀而来的沈家七位公子赠送新炼制的宝器,中途忽然得了机缘天旨,便令众人,为药谷边缘的荷花池结阵。 却未想到,此方护阵刚刚结好,青天之上,便立即狂风大作,沈家的七位公子又赶忙祭出刚得来的法器来护阵。 夺天阁又名巧夺天工阁,意思就是说,他们炼出的兵器阵法,灵丹毒药,可夺天地之精华,神鬼之奇妙。可如今,阴风骤起,七件宝器,竟是尽数断裂。 七位公子,踏上修仙途的时间并不算长,又是初控宝器,灵力反蚀下,均送了性命。 长老心中愧疚,可待他看清那阵法中央,青天之下,荷花池水上的始作俑者时,又不可避免地感到无措……那平静池水上漂浮着的,竟是一个婴孩! 元婴,在修真界来看,其实并不罕见。不过是受了日月灵气的动植物,机缘巧合之下,修得人形。既然长老心有所感,就算是缘了,只是这缘起血光,自然谈不上是善缘。 玄之又玄的身世,因为沈家七公子的血案,而变得格外得迷离与不祥,不祥到,让那被收养的婴孩在这十三年里,对眼前人唤了无数声‘先生’,却叫不得一声‘师尊’。 “我从未与你说过你的身世,又何必听旁人言语。”墨羽在荷花池旁,淡然开口。 最近,穿越局也不知道是被什么和谐之风刮过,新任主角们的三观,正得简直可以被借去做社会主义的标杆了。 天天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自我反省的主角君,本尊不带你出门,是因为本尊要忙着去做点反派该做的事情,绝对不是嫌弃你的出身! 少年忧愁,总是难免会掺杂着点乞怜和浅薄,惹得墨羽调笑道。 “你忘了那命格上是怎么说的了?” 沈心越双眸中的神色微微一滞。 虽说元婴不算罕见,但沈家的七位修仙公子的性命,连带着天下第一灵修墨长老所炼的七件宝器,竟被一个出世时的异象给毁了,这样的状况,确也着实稀奇。 修真界的轩然大波甚至波及沈家,家主更是扬言说要手刃了这不祥的元婴,以此来祭自家的七位公子。 而沈心越能被墨羽力排众议地保下,靠的就是那推演出来的命格。 荷花满池,七星连珠,所有是我征兆都在显示,此婴会成为日后修真界的大善大成之人! 不过,当真如此吗? *** 墨羽在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他看着那跪在自己脚边的白衣少年,终是向自己养大的孩子,开口嘱托道,“谷中多医书古籍,好生照顾自己。” 沈心越只觉得心中一寒,他知道,墨羽既出此言,便是要弃他而去了。 墨羽只当是不知道少年的心思一般,默默地转过身去,玄衣的灵修于池水边缓步行进,任墨色的衣角浸水。披发赤足,初夏时节的光辉落在他俊美的面容上,极尽日升月落,春华秋实的美感。 他就这样静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 “今日别离,本尊送你三样东西。” *** 后来的故事,沈心越是知道的,长老为这元婴取姓为沈,划那日布阵的花池为禁地,并于药谷中陪那婴孩待了十三年之久。 世人猜测,是墨长老心怀慈悲,要这元婴不忘他出世时所引发的罪孽,祭名讳于沈家亡灵。 不过,十三年来,作为当事人的沈心越却一直坚信。墨长老是在祭那日,被异象所破的七件宝器,是在祭夺天阁,那被破碎了的,灵动天下的巧手匠的骄傲。 自己沈氏的名讳,其实是一种象征耻辱的提醒。 它督促着隐入山谷的先生,去炼制一种无坚不摧,毁天灭地的宝器…… 只是,白衣的少年并不知道,灵修十三年来的相伴,并不是出于对夺天阁的亏欠,也不关乎那大善大成的命格,即便是此刻,那一身墨衣的灵修也只不过是单纯地想送他点东西罢了。 送一点,关于杀戮的,关于新生的,以及,关乎一点点,让人恶心的,被称之为剧情的东西。 第33章 谁家鞭? “本尊送你三样东西。”墨羽开口道。 沈心越垂首而立,他没有去看墨羽那张极为俊美的面庞。 药谷中灵气充足,少年虽然没有修习过内功心法,然而,眼前的这片荷花池倒是常来。 其中的阵法之精妙,在他懂事后就慢慢了解了,何况墨羽还经常打着痴迷的名号,在这里待上一整天,沈心越想不好奇都难。 他知道,墨羽此时,是在为这花池布阵。 灵修白玉般美丽而宽大的双手,在荷花池上虚化一势,一池的荷花便尽数谢去。沈心越本来还未觉如何,却不想,越看越心惊。 这荷花池上本来就有一个阵,就是当年沈家七公子所结下的护阵,墨羽无事的时候,就常常摆弄些阵法给沈心越看。 一方面是为了提醒主角的身份,另一方面,也算是给主角的修真界的启蒙教育了。 他这些年,表面上是碍于沈家七子的血案,对沈心越无为而治,实际上,却是春风化雨,事无巨细。 要不然,一个药谷中长大的孩子,又怎么能有那世家公子的气度风华。 公子如玉,玉则润。 而今日,初夏时节荷花池旁,墨羽却在他那,亲自教出的谦谦君子的面前……结杀阵! 池水上灵力波动,一池的荷花便尽数凋谢,又各司其位,分立两侧。 沈心越只感到,周遭气息尽变,如霜雪骤降,寒意入骨。他不得灵气护体,竟是周身真气错位,一口鲜血,只咳在荷花池里。 而墨羽只当是不觉,手上动作不停,就在那短短的一刹那间,湖水之下,已然是杀机四起,暗涛汹涌,三刻之后,生杀大阵既成! “此为一,生死荷花阵。” 此阵可护谷中平静,无人可扰。 墨羽不等沈心越反应过来,便将右手指尖,探入少年的膛中心结。沈心越只感到胸口一暖,一枚玉蛊便已伏在胸口膛前。男人的声音再起, “此为二,还灵脉玉蛊。” 此蛊可护人重伤之后,心脉不裂。 *** 墨羽的每一个动作,都极尽灵力之巧,暗合天地之术,便也苦坏了一边的沈心越,他毕竟只是少年之躯,如此近距离地接触灵力波动。凡胎*,已然是吃不消的。 只是,另外一种更大的,即将离别的痛苦包裹着他。 沈心越感受着胸口处的蛊虫蠕动,一双眼睛却是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墨羽。他甚至有一种错觉,只要自己这样一直盯着男人看下去,那一点点被入侵身体的异样感,就并非难以忍受的了。 然后,是红光四起! 长老墨色的长发无风自动,在空旷的山谷中,在枯谢的荷花池旁,一道暗红色的光影自墨羽摊开的手掌中冉冉升起。 于此同时,一阵惊悚的战栗感窜向沈心越的脊背。 但那不仅是一种因为残缺而引起的战栗,更是一种因为禁忌,而格外鲜明的快乐。 墨羽俊美异常的面容,也因为这样的火光而染上了一份嗜血的陌生感。 沈心越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此为三,”墨羽说。 *** 墨羽并不认为自己是沈心越的师父,至少从剧本上来说不是,沈心越可是要成为魔灵双修第一人的主角君,而他的师父,在一本起点小说里,至少要往后退一百二十个章节。 在这闲来无事的十三年里,墨羽给这个孩子讲了点医理要法,修仙往事,但绝对没有到要去拜师的程度。 所以,夺天阁的墨长老,也不过只是沈心越的先生罢了。 不管外面是怎样传的,真实的情况是,这一世的墨羽,不过是一个偏执的,为阵法灵器所痴迷的灵修。 他作为反派,按部就班地扶养了主角,但真正的功效,却是要给沈心越,炼制一把威风八面的长鞭。 只是不知为什么,此次此刻,墨羽对着少年那张被红光映衬的脸颊,竟是说不出,‘夺命百草蛇’这五个字来。 *** 这一世,他的主角是一位修仙人,不过,墨羽更觉得,这一世,他的主角是一位善人,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善人。 在这个天地不仁的世界里,沈心越做了一个药济天下的医者。命格上说得对,在故事的最后,这个被他一手养大的孩子,成了修真界的善心德主。 “果然,”墨羽心中无奈道,“心软是最要不得的。” 玄衣的灵修将怀中逐渐实质化的火鞭握紧,他看了眼已然凋谢的荷花池,十三年来,他以灵修之身,炼制宝器时的种种细节,如闲云野鹤,悠闲无奈,穿云而过…… “此为三,” 他将那淡去红光的火鞭放到沈心越微微颤抖的双手中,温言温语地为这个,给未来修真界带来无数腥风血雨的长鞭,重命了一个普通简洁的名字。 “火花鞭。” 此鞭为天下第一灵修,夺天阁墨羽墨长老,倾毕生之心血,亲手所炼。可助沈心越,挥斥方遒,诛仙杀佛,成千古霸业! 第34章 何为善? 沈心越抱着火鞭的身体微微颤抖,他不明白,明明是红光冲天的兵器,为什么会这样得冰?鞭为上品,却入手滑腻,极尽阴森可怖之感。 就好像,他怀中所抱的,并不是一条鞭子,而是一条蛇! 这样的认知让沈心越心中一惊。若不是长老所炼,若不是长者所赐,沈心越真的觉得,他会将这,让他全身都不舒服的鞭子扔出去。 墨羽宽大的手掌安抚般抵上白衣少年的额发。清冷的声音半是内疚,半是解释地叹息道,“此鞭未成。” 百药谷,墨长老,十三年……然未成。 沈心越猛得一抬头,正对上墨羽的那双黑色的眼睛,他这十三年来,极尽谦卑,墨羽喜静,他也不叨扰。只因,墨羽是那夺天阁的长老,是这天下第一的巧手匠灵修。 只是,这天下的炼宝者,均不会这样去评价自己炼制的兵器啊。 沈心越自知失礼,但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想起了自己的身世,那个从未被他的先生,当面提起过的,却早已传遍了整个修真界的身世。 他出世之日,沈家七子辞世,他出世之日,七子宝器尽裂。 辞的,是先生邀的人,裂的,是先生炼的宝。十三年,对修真者来说,不过是白驹过隙,弹指一挥间,却也是真真切切,不多不少。 思之所念,沈心越便将怀中长鞭收好,俯身叩首道,“先生慈悲。” 慈悲? 墨羽心中一笑,一个炼器的疯子,也担得上‘慈悲’二字? 少年的声音清朗温润,如微风拂过,白玉相击,“荷花池原为护阵,先生此去,化护为杀,是为防歹人,护心越,并非嗜血暴戾,此为一慈悲。” 墨羽神色不动,只是微微点头,示意沈心越继续说下去。 少年朗声再道,“学生阅历浅薄,却也知道玉蛊是灵中异虫,一般修士若得,必将其练成蛊惑人心之物。唯有先生,化蛊为药,此为二慈悲。” 墨羽听那孩子说得认真,不免心中好笑,就在手中微微拈了个诀。虽说这火花鞭是主角命定的神兵利器,如今却也没有认主。墨羽道行高深,想操纵起来倒也不难。 沈心越只感到怀中灵蛇畅游,却又忽然灼如火龙,冰冷的触感穿过衣服面料,在少年的每一寸肌肤上游走,炙热的暖潮却达直皮肤底层,一时间,就落入了冷热相加,冰火相重的窘境。 本是跪地俯身的身子,也因为这忽如其来的刺激,而激得蜷缩战栗,禁不住低哼一声。茫然无措间,沈心越瞥见墨羽玄衣下摆上的花纹,正是金线勾勒,状若灵蛇。 少年这才堪堪收回神志,声音喑哑,低眉顺目道,“学生妄自猜测,还望长老息怒。” 墨羽收了手上神通,一双眼睛已染了笑意,这次他倒是真想听听,主角会怎么说了。 沈心越的一袭白衣上已浸出一层薄汗,唇红齿白的少年面若皎月,秀美微蹙,但仍是继续开口道,“火鞭无刃,此为先生三慈悲。” 合着我只是逗弄你一顿,却不伤你,就是慈悲了?!墨羽对主角的脑回路越发不解,不过回神一想,这一世主角的三观正得离谱,简直可以媲美白莲花圣母,也就不再继续深究了。 他看着沈心越衣襟中微微露出一点尾巴的火鞭,眼中笑意尽退。 你若愿意,就收了我的慈悲吧,反正终有一天,浩浩长风,拨云见日,你终归是要恨我的。 *** 沈心越十三岁那年,他的先生出了谷,偌大的药谷里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了。 也正是那一年,修真界出了个噬魂夺魄,杀人无数的邪道灵修,听死里逃生的沈家小童说,那魔头拿蛇皮做引,专炼人心头血,似乎是在炼制一把未完成的宝器。 当然了,这一切沈心越并不清楚,他的日子淡泊而静远,谷中景色唯一的变化,也不过是那结了杀阵的荷花池,再不能生养生灵罢了。 后来,那荷花池依旧没开荷花,但却送了个元婴来,池中无生灵,沈心越不知这元婴是何所化,但却禁不住心中喜爱。他为那个伶俐的红衣小童取名为莲藕,待若骨肉兄弟。 至于那把火花鞭,被沈心越做了入林踏谷,觅药巡山时的路鞭,从未伤人。 第35章 怕什么? 谷中七年,在这个世界里,其实还真算不得什么。 沈心越搬了个小竹椅,将火花鞭探入荷花池中轻轻摇动,对着那泡在池中的红衣小童询问道,“何为医者?” “医者仁爱。”那眉清目秀的红衣小童扬声答道。 “何为仁爱呀?”沈心越放了火鞭,任一双玉足浸水。 那小童闭着眼睛,就像是之前千百次回答过的一般,背诵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那,若有疾厄来求救者,医者当如何?”沈心越又问。 “当不得问起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仙凡愚智,普同一等,皆若至亲之想。” 沈心越莞尔一笑,赞赏道,“均背对了。” 那个叫莲藕的红衣小童倒没有什么受了赞赏的样子,他嘟着小嘴,一点点地缠上沈心越浸在水里的长鞭,委屈道,“这是你家先生留下的医理教诲,我背对了又怎样?倒是你这鞭子真好看。” 沈心越自然知道莲藕的心思,可能是他们同为一池所生的缘故,随着时间的推移,沈心越惊奇地发现,莲藕和自己的面容上竟然有五分相像,连心思都容易猜。 既然明白了莲藕的打算,沈心越也便语气温柔却不余地地回绝道,“这是我先生赐的,可不能送你。” 他把那火红的长鞭从池水中捞出来,收到怀中。清朗的夏日,水波粼粼四起,鞭子红色的倒映,像极了那年映日的火色荷花。 莲藕的一双眼睛依旧盯着那火鞭,嘴上却是酸酸的,“你总说你先生,但他只给你留了一堆医书,又怎么会送你鞭子?” *** 这世上的事情说来也怪,沈心越性格温润,出世的时候还有阵法相护,却是杀了七人,毁了七宝。莲藕却是生于荷花杀阵中,自懂事来就喜欢长鞭利器,然,七年光阴,竟是未遇纷争,安乐度日,偶尔和沈心越拌起嘴来,一时半刻后,就便是和好如初了。 时光流转,沈心越已然出落成了翩翩少年,世家公子。此时此刻,他抚摸着怀中的鞭子,微微出神,这些年,他总觉得,这长鞭是有灵性的,就伴着他一点点成长。 毕竟,是那人炼的宝器呀。他唇角带笑,语气倒是不显,只是淡然道,“我的先生,是这天下第一的灵修,又怎么不能送我把长鞭?” “天下第一啊。” 莲藕划水到池水旁的高地上,语气悠长。 他和沈心越相伴的日子中,没有刀光剑影,没有人心险恶,只有安详的,平静的药谷生活,淡泊得近乎无聊。对于山谷外的世界,他有太多的热情,和太多的猜测。他不在乎‘第一’是什么样子的,他在乎的,是‘天下’。 莲藕出不了谷,只好在谷内做文章,和墨羽与沈心越的顺其自然,完全不同。小小的孩子,在荷花池边搭起了竹屋,在池水中央架起了小桥。 谷中寂寞,莲藕不喜诵书,唯一的兴趣,就是躲到那谷口的荷花池里,听风声鸟语传那来往修士的风云消息。 就在这时,莲藕似忽然想起什么的样子,偏头对沈心越低声惊呼道,“灵修?你说的是灵修,这些天好多人都在传灵修!” 他见沈心越凝神不解,就更是卖力地解释道,“我在花池里听来的,是个杀人的灵修,他逃到我们这来了!听说是在拿心头血炼制法器,炼了好久,就死了好多人。” 沈心越听后心中不喜,他豁然起身,站在那由莲藕搭建的竹屋门前冷冷开口道,“我说的是我家先生,是天下第一灵修墨长老,不是那些个恶毒魔头,以后,你休将先生与那些邪门修士相提并论。” 莲藕伏在高地上的身子一个瑟缩,他知道沈心越是动怒了。 七年来,他们同吃同住,沈心越对莲藕的温和和耐心,莲藕是明白的,正如他知道沈心越的逆鳞是不可触碰一般。药谷中,无猛兽却多珍奇,但沈心越却只拿那长鞭作宝,小气得连碰都不让他碰。 那长鞭用处也不大,这般珍惜,不就是因为,是那个什么先生送的吗? “哥哥。”莲藕垂下眼眸,却也是软了语调。 奇怪的是,这次他并没有得到回应,初夏的光芒带着醉人的,懒洋洋的温度。莲藕的半个身子还泡在清凉的池水里,他注意到了,沈心越瞬间僵硬的,一动不动的身子。 莲藕隐隐猜到了什么,在缓慢抬眼的过程中,莲藕瞧见沈心越未着云靴的双脚,在粼粼浅水下,散发着白玉般洁净的光辉,然后是随风鼓动的白衫云摆,骨节分明的双手还紧紧地攥着那怀中的云鞭。这火红的鞭子垂落而下,像一条静默等待的毒蛇。 莲藕的心中一动,他将目光一路向上,最后落在沈心越,泪流满面的脸上。 “先生。”有人声音喑哑,黯然发声。 莲藕回首,他顺着自家哥哥的目光望去,只见那花池中央的小桥上,立着一个宽袍大袖的玄衣灵修。 初夏时节,故人归来。 沈心越向前迈的第一步,正踏在那浅水的荷花池旁,溅起星星水渍,然而,他不等接近,就被一袭黑袍带进了竹屋小厅。 “这方宅院倒是有趣得紧。”墨羽在他身边温言道。 沈心越只感到右手手腕处一重,却是莲藕不知何时也已跟着他进了屋子,莲藕不过孩童身段,此时披发赤足,一身红衣浸水,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沈心越知道,此刻他应该沏水奉茶,再向先生介绍莲藕的身份,只是,他看着墨羽悄然如鬼魅的身姿,听着那温软似安抚的言语,竟是说不出话来。 怀中火鞭就好像受到感应一般,暖暖灼灼,沈心越只感到呼吸一滞。 山雨欲来,风满楼! “好生待着。”墨羽吩咐道。 故人归来第一幕,荷花池上摘头彩。 *** “咱家先生在外面招惹了不少人呀。”莲藕趴在竹屋的窗户后窥视,他是第一次见墨羽,初见时还尚有不适,此刻,却全被另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劲取代了。 沈心越和莲藕待在竹屋里,只能透过小窗去看外面的场景。 此刻,简陋的小小竹屋外,粼粼的荷花池水旁,竟是站满了青衣长剑的剑修,沈心越心中一紧,他和墨羽贴得近了些,连带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都能被听得仔细。 沈心越心中倏然一惊,右手伏上墨羽腕脉,这才低眉颤声道,“先,先生……”您受伤了! 他初见墨羽时尚不觉得,此时,先生将那一袭黑袍褪下,苍白失血的面容,就立即暴露在初夏温暖的阳光里。 墨羽倒还是一派温柔闲适的样子,薄唇轻抿,眼中带笑道,“怕什么?” 怕什么? 第36章 心安否? 青衣剑修中为首的,是一个剑眉星目的男子,从相貌上来看,不过才二十七,八的模样。脊背挺拔,长剑在背,端得是正气凛然,威风堂堂。 他在那荷花池旁,拱手行礼,复才朗声道,“在下剑门沈渊,此处群山环绕,别无生路,既然阁下已重伤在身,争执无益,还请速速自刎,谢罪天下。” 其实这些话,不过是修士间拿来打场面用的,但沈心越却是听得认真,而他越认真,也便越心惊。在墨羽离去的七年里,他曾幻想过无数次先生归来时的场景,却从未想过是今天这样的重逢。 先生竟然是被追杀至此的?! 担忧,恐惧,愤恨,以及无能为力之感,全抵在沈心越未及弱冠的肩膀上,直压得他呼吸紊乱,肩头颤抖。 如此明显的反应,墨羽自然是注意到了,他将一只手搭在沈心越的肩头,这才柔声安抚道,“不怕。” “修仙之道,本就路途多舛,再说……” 墨羽平和的目光穿越小窗的缝隙,清清淡淡地扫过池边,已然祭出宝器的青衣剑修们,最后于窗前的红衣小童的身上微微地停滞了一下,这才半是嘲讽,半是轻蔑地开口道。 “总有几个不长眼的。” “借你火鞭一用。”墨羽不等沈心越反应过来,已顺手抽走了他怀中的兵器。 沈心越凡胎*,虽说被山谷的灵气养得好,但终究是连句担忧话都没说上,就被墨羽封在了小竹屋。 男人孤身离去的背影,一如当年般挺拔而残忍。不同的是,今朝仇敌在,当年,征程远。 *** 竹屋外,沈渊倒是真没有想到,墨羽会孤身应战。和周围的那些义愤填膺的年轻修士们相比,他到底是持重了些,见墨羽出来,也没有直直应战。 此时日头正盛,连带着一池池水都明晃晃的,竹屋到花池的路径不长,墨羽却刻意走得缓慢,骄阳当空,火鞭垂地。 那样慢得脚步,就像是在刻意给什么人看一样。 沈渊眉头微蹙,隐隐感到有什么不对,再回神时,就见那被自己追杀多日的玄衣灵修,已然飞身踏水,稳稳地立身在于那水池中心的实木小桥上了。 “找死。”沈渊暗自评判道。 在沈渊看来,若是墨羽有心藏匿,在这山谷里倒还能拖上一阵子,但这池水却是成八方包围之势,墨羽此举,根本是自入囚境,自寻死路。 然后,他听见那人,用仿佛蔑视天下的语气,一字一顿地,徐徐开口道, “本尊今日,负罪持鞭而战……” 沈渊的目光,顺着墨羽手中的长鞭而下,直落入那寂静的池水中。直到这时,沈越才反应过来此地的异常——偌大的花池,竟然是水波不兴,生灵不侍! 墨羽注意到了眼前人神色的变化,他用冰凉的声音,徐徐补充道, “以答诸位……试身杀阵之情。” 沈渊心中一惊,慌忙想退,然而阵势流转,荷花已开。 墨羽的第一鞭,带着烈烈的风声,伴着星河的光华,破空直挥而下! *** 血色的杀阵,一直开到了薄暮傍晚。 墨羽将那浸血的鞭子丢到了红色的池水中。当年他结阵时,败了一池的灼色。如今,开阵,朵朵荷花,皆是杀机,竟是全都尽数地补了回来。 沈渊全身筋脉具断,泡在水里的身体,依旧血流不止。连带着呼吸,都困难得疼痛到难以忍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墨发的男人,一寸寸地将他的长剑废掉,他又想起了半个月前沈家的惨事。 然而,始作俑者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满池的尸首,一片的血色,竟是惹不得眼前人的一蹙眉,一愁容。 墨羽将那最后的半柄断剑弃到血池里,这才微微俯身,缓缓开口教训道, “夺天阁禁地,不容宵小放肆。” 沈渊的瞳孔骤然一缩。 此人竟是夺天阁门下! *** 墨羽推门入竹屋,他眉目柔和,却是难掩疲惫,只看得沈心越心中五味杂陈。 “收尸会吗?” 沈心越注意到,这句话,墨羽是看着着莲藕说的。 红衣的小童痛痛快快地应下,交替着一双小腿,直奔向屋外。 他们在屋里避时太久,连带着身子都软了,沈心越扶着墙壁慢慢起身,他和墨羽擦肩而过的时候,睫羽微微轻颤了一下,这才缓缓移步屋外。 莲藕奔跑在他的前面,一袭红衣的身影钻进朦胧的暮色中,像一朵迟开的,浸血的荷。 被暮色包裹的百药谷美得令人心惊,沉暮侵蚀着远山花池,竟惹得门前白衣的少年,脚步不前,心思百转。 他想起了先生留在谷中的卷卷医书,可眼下,粼粼血池,累累尸首,皆然不见医者的仁心善举,只剩下一张浸血的药方,笔墨勾勒,调理阴阳间,竟把他也变成了其中的一味苦药。 可他却不能怪,也不能恨! 沈心越站在竹屋前,他对着这蔼蔼暮色,一汪血池,静思了良久,这才回首,苦笑着开口询问道。 “这便是先生所寻的道吗?” 墨羽静默不答,只是暮色时节,他杀伐归来,一袭墨袍浸血,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寂肃杀之感。 沈心越这才重新记起,先生身上有伤的事情。他匆匆忙忙地施了一礼,这才满心愧疚地去烧水煎药。 少年离去时的身影慌乱而狼狈,颇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而直至那道身影彻底远去的时候,墨羽的唇角才堪堪地染上一抹凉薄的笑意。 如果非要形容一下的话,那应该是一种无害的,恰如初夏的,小荷才露的笑容。 “果然,杀人沉尸什么的,还是太重口了,”墨羽望着沈心越慌乱离去的背影,笑得愈加满足。 生存的规则还是清晰明了的,强者相互厮杀,弱者则要依附于强者而苟延残喘。 沈心越的桃花源已然不在,他被恐惧和不安推动着,从观众席走近了游戏的中央,却自以为找到了更安全的位置。 主角受惊的,欲言又止的面容从墨羽的脑海中掠过,“来求我吧。”玄衣的灵修喃喃道,“求我带你出谷。” 第37章 终所求? 莲藕收拾了那一池的血尸,他净手归来,红扑扑的小脸上的神色,甚至称得上是欢喜,只看得在房中煎药的沈心越心中一寒。 “均沉了,就等着下次开花吧。”莲藕蜷着一双小短腿,在沈心越身边坐下,红光映在他稚气的脸颊上,全无一丝恐惧,受惊的神色。 还有下次?! 沈心越将手中的柴火,死死地送进燃烧的炉火里,他故意不接莲藕的话,只是冷言吩咐道,“过来扇火。” 莲藕自知又惹了沈心越不快,也不忸怩赔礼,只是搬了个小板凳在沈心越身边坐下。圆润柔软的小手接过沈心越右手的蒲扇,鼓着腮帮子帮忙煎药。 其实这谷中的烟火事,向来是由沈心越来操持的,只是今日,他心不在此,难免行事迟缓了些,连带着对莲藕的话也少了。莲藕也不刻意地去刷存在感,只是双手翻腾,火影伶俐,惹得人心头软。 火光打在二人的面容上,描摹出一层淡淡的,金色的光辉。沈心越偏头看着莲藕在火光映照下的,那张皱到一起的小脸——那是一张稚气的,和他有着五分相像的脸。 可能是这炉下的柴火太旺,也可能是这屋里的烟雾太浓,沈心越只感到眼睛一酸,一痛。然后,是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自后方身侧响起, “他是杀阵出身,应得了这番事务。” 沈心越慌忙起身,就看见墨羽已立身于他的身后。此时的男人换了一身干净衣衫,眉宇间倒是一如既往的淡泊清明,沈心越赶紧用袖子试了下眼,才开口道。 “让先生笑话了。” 少年的声音,很软很软,软得像晚风拂过,同样,这声音很轻很轻,轻得像月色浮萍。 墨羽听得舒服,倒也不答他,只是移步向前,一只素手轻轻地提起药罐小盖,顷刻间,房中便立即药香漫漫起来。 “好药材。”墨羽淡淡评价道。 沈心越偏头垂目,他看见那药罐下的柴火,一团团,一朵朵,一片片,深深浅浅地红出来,药汁咕噜咕噜地在罐内翻滚,连带着将他的心也一同温得热了,软了,化了…… 他心中一道暖流经过,也收了那之前漂泊的思绪。 先生,你说这天地不仁,仙途多舛。我也知这流年不回,杀伐痛楚,但您终究是回来了,而我到底是……很欢喜。 莲藕被药香熏得咳嗽了一声,沈心越赶忙去抚小童的后背,他忽得想起墨羽当初离去时,留给他的三样东西,冷不防地牵扯到了莲藕身上,不由出口询问道,“先生既然知道莲藕是杀阵出身,难不成莲藕也是先生……” “尔等途中客,并非本尊所赠。”墨羽扣了药罐小盖,瓦器清脆叮当。 在总部提供的剧本里,确实是没有莲藕这样一个元婴的,就算有,按照起点文的惯例,也应该是一个纤腰皓腕,巧笑倩兮的红衣女子才对呀。 墨羽默默地回忆起,他当年结杀阵时的情景,莲藕的出身连沈心越都不清楚,但墨羽倒是心里明白。 当年他为沈心越结杀阵的时候,灵力涌动得厉害,害得主角一口血咳在荷花池里,莲藕就是那口精血所化。 可原本的剧本中并没有这章,主角沈心越,也不过是药谷消磨,直至今朝,直至今朝,亲眼见证了杀戮的少年,心中惶恐,故哀求墨羽,将自己带在身边。 而灵修也觉得,这次行事的确不太干净,死得人太多,怕走漏风声,为了继续他那不可告人的目的,就随了主角的愿,顺便将这百药谷也给弃了。 想到这,墨羽也就舒了口气,虽然现在多了个红衣小童,但对剧情也没什么大的影响嘛,就算是不枉他这一次一回来,就在主角面前,演了一出绝处逢生的生杀大戏。 思之所想,暖暖药香下,墨羽连眉眼都温和了许多。 药香弥漫的屋子里,他不出所料地注视着,那一身白衣的沈心越双膝跪地……终究是到了今天,剧情转折的第一章,主角请求出谷的日子了。 只见,那面若玉冠的少年,叩首朗声道,“先生,学生有一个不情之情。” 墨羽淡笑,你受惊血池,渴望庇护,又算什么不情。到最后,还不是我来负你。 小说里的背叛戏码都差不多,出谷后,主角就会发现自己的炼器险恶,那个时候,墨羽再象征性地给他一掌,还灵脉玉蛊的作用就显示出来了。 哦,对了,这个时候,主角最好还能再吐口血,让火鞭认主,进一步增强戏剧效果。等大难不死后,虽感慨命运弄人,但也终究是和反派势不两立了。 携火鞭一走,各种机缘下,修成正果之日,墨羽这个爆装备的也早就功成身退,回归总部了。 小白莲的男主,虽然你一开始就捧着颗滥好人的西子心,外加各种技能点弱到爆表,但是主角光环是你的,剧情也就终归是你的,机缘修为也肯定是你的啦。 然而,此时此刻,沈心越仍在犹豫…… 墨羽便就不懂声色地开口鼓励道,“但说无妨。” 少年白衣及地,秀眉轻触,一副为难模样,墨羽心头更软,连本尊都忘了称呼,就更加贴心大方地承诺道,“我应你便是。” 反正,仙途漫漫,劫数重重,你一颗心总为他人而想,终归是逃不掉的…… 直到此时,沈心越才放下心来,他一把拉过一边的莲藕,声声哀切,句句恳求道, “请先生……收莲藕为徒吧!” 这是他七年里时时照顾的弟弟,是他幽谷光阴里消磨时光的同伴。小童听话懂事,能诵书,会搭桥,愿扇蒲扇,肯侍汤药,如今更是连沉尸这种事情都做了。 思及至此,沈心越直觉得心中一片酸楚。 墨羽“……” 莲藕“……” 摔!说好的来求我,带你出谷呢? ‘他的先生高高在上,不问凡尘事务,可偏偏留他在这红尘泥泞中,看草木荣枯,度冬夏春秋。教导之恩深重,他今生不敢忘,也不敢不报,谷中寂寞,也甘之如饴,但对于莲藕,他却不能不心疼,不怜惜,不愧疚……本是生来自由身,对这世界,有千般好奇,万种憧憬,却同他留在了这小幽谷。心无所求,却为他做了这好多事。’ 墨羽总结完主角的心路历程后,这才偏头认真地凝视了一会儿一旁的孩童,而被主角拽在地上,被迫下跪的莲藕,也睁着一双无(meng)辜(quan)的大眼睛回视着他…… 孩童的神色稚气而灵动,却已掩不住日后的肆意邪魅……墨羽认认真真地梳理了一遍,眼前小童的人生经历。 杀阵出世,红袍加身,幼时处幽谷,由精于药理的哥哥照拂,六七年岁,懵懂事时,亲见杀戮,小手收尸,却无惧无畏,后拜师至天下第一灵修墨羽座下……简直是…… 呵呵哒。 墨羽对着眼前,各种抢戏而不自知的红衣小童,眼中笑意愈加温柔……果然,白莲花圣母心的男主是没有市场的,莲藕,你其实是来抢剧情上位的吧?! 第38章 该不该? 莲藕的确是具备很多主角的特性,但他不是主角,因为,主角是要济世的。 在墨羽看来,莲藕以后倒是更适合做一个邪魅狷狂的魔教教主什么的,对着眼前的这张包子脸,墨羽默默地脑补出了一番月明星稀夜,红衣杀人客的风流片段。 然后……茶就敬完了。 孩童晶莹软润的小手封着拜师茶,茶香袅袅,墨羽接过,浅抿了一口,就算是认了这个徒弟。 谁让他刚才一时嘴快,说了句,“我应你便是。”便宜徒弟到手,包邮好评哦~亲~ 卖家沈心越立身在侧,神情间颇有一丝落寞寡欢之感。墨羽接茶的动作流畅自然,只是神思飘忽。 这种家境贫寒,慈母不得不将貌美懂事的亲生女儿,拿去给大户人家做妾室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只听沈心越声色喑哑,黯然补充道,“莲藕年幼无知,往后照顾不周之处,还望先生多多担待。” 墨羽神思线断,居然……更像了?! 如果,墨羽研究过*文的话,那么他就会明白什么叫做别扭受了,而墨羽的任务就是将一个圣母心的别扭弱受,迎风流泪,对池咳血的剧情,生生地掰扯到挥鞭天下,相爱相杀的高度上去……真是,一点也不难…… 星级系数也不过是和‘换人设’持平而已…… “我知先生素来喜静,只是天下不平,莲藕虽是途中过客,但是谷中相伴,早已被心越视之为同胞骨肉,学生不能不在意。” 墨羽继续不懂声色,只是看向主角的眼神,愈发玩味起来,“这话里有强调呀,自己这么快就开启了主角的记仇属性了?!” 莲藕确实不仅是主角的途中客,可能连沈心越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从未出谷的他对墨羽,可算得上是温顺服从到了极致。而七年后,先生这一回来,一大串的动作后,他所最在意的,竟然是莲藕的安危。 墨羽心中一叹,说到底,不就是因为孩子养了个孩子嘛。 主角有主见是好事,但也要选择好高度层面,不能光想着眼前自家孩子的教育问题,不想着外面的星辰大海。墨羽把手中的茶具放好,打算把话题,引向谷外的诗和远方上去。 然后,就听见一个神助攻的声音,脆生生地问道, “师尊,你知道那个炼人心头血的邪门修士吗?” *** 初夏时节,荷花池旁,向来寂静的百药谷,在经历了短暂的杀戮和人烟后,终于迎来了它永久性的荒芜。 墨衣的灵修牵着一个红袍的小童,在百药谷的谷口处停下,神色之间已隐隐有了疑惑。毕竟,按照剧本,此时此刻,立身此地,准备出谷的,应该是他和主角二人才对。 只是事到如今,沈心越口风紧得连一句想要出谷的话都没有说。 墨羽不禁低眉心想,那天,血池的水那样得红,沈心越竟真得无惧无怕? 然后,凉风拂过,草木稀疏作响。墨羽示意那身边的小童安静,立身听了一会儿谷中的风声鸟语,方才起唇叹息道,“你来了。” “我来了。”一袭白衣的身影出现在二人的后方。 红衣的小童慌忙回首,眼里是说不出的欢愉和惊喜。 墨羽隐隐感觉到这对话甚是熟悉,但仍是条件反射地回了一句,“你不该来。”清冷的声音若凉风穿谷,连带着将手中牵着的,注定聒噪一番的小童的兴奋尽都给吹带没了。 唯有沈心越不为所动,他缓声道,“但我终究是来了。” 墨羽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此时的处境,主角这是在和他对古龙小说的经典台词呀!画风都变了,还怎么走剧情?! 和主角沈心越聊天是个技术活,太大的不能讲,要是说到了芸芸众生,药济天下,沈心越会觉得墨羽是在有意引导。当然,太小的也不能讲,谷中事务,鸡毛蒜皮,那是夺天阁长老该关心的事情吗?说不到点子上。 到最后,墨羽终究是接着沈心越的言语,讲起了最近发生的血池惨事。 “这花谢了。”灵修淡然道。 “它不该谢。”沈心越低眉垂首,说不出的慈悲心,道不尽的悲悯事。 墨羽微微一笑,原封不动地将主角的话还了回去,悠然起唇道, “但它终究是谢了。” 对话至此,才是勉强算得上是在画风不同步的情况下,把剧情掰扯了回来。 池中布杀阵,固生灵不侍,唯等开阵时,方才一池红火,杀机必现。前些日子,花池一役,已将荷花开了个遍。如今墨羽出谷,竟还要将这杀阵持续,是摆明在交代,这谷中风波未平的状况。 风乍起,吹皱了远方的一池清水,悠然闲适间,全不见几日前的累累尸骨,灼灼红潭,只有清清碧波,云卷云舒。 沈心越就在这谷口潭水间站立,他身至此地,并不是来为先生和莲藕送行的,不过,他也并不是来请求墨羽,将他收归门下,一同离开的。 不祥的出身,注定了他的一生,与那些名门正派们所霸占的,仙途剑路无缘,他所能做得,也不过是,封步药谷,年华虚度。为那偶尔归来的玄衣灵修,沏茶煎药,净衣扫榻。 不过今日,也就是在今日,他有了一丝想要反抗的念头…… “请先生收了这杀阵吧。”沈心越说。 少年的声音平和得不见一丝波澜,仿佛面前之人,并不是他那尊如父兄,敬若神祗的先生。而只是那谷中的一汪清泉,一颗古树,单薄言语间,竟已没了屈膝叩首的冲动。 “呵。”墨羽禁不住轻声一笑。 他知道,伴着少年的这一声请求,兜兜转转的剧情,就终究是回来了。 毕竟,在一个灵力至上,道义其次的世界里。主角要墨羽收了杀阵,要是还留在谷中,那基本上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沈心越,终究还是要出谷的。 不过,沈心越离开的理由,却让他不得不鄙夷和嗤笑。 男人的唇角轻扬,这一世,他的主角,竟然在这封闭的药谷里,怀了那悲天悯人的心思! 一个不懂阵法灵气的少年,竟然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慈悲,竟然为了不伤那些妄想闯入药谷中的‘歹人’的性命,而求他收了神通。 多么慈悲的心意,多么可笑的善举! 墨羽的笑容极尽轻蔑和鄙夷之情,虽背对着白衣的少年,却毫不避讳身侧的小童。这样的神态只看得莲藕心中发憷,不敢张扬。 只是秀气的眼角,悄悄地瞟了一眼身后的哥哥,他隐隐地猜测到,未来的日子,恐怕不会若谷中这般好过了。 *** 几日前,一身红衣的莲藕,曾用脆生生的语气问他,“师尊,你知道那个炼人心头血的邪门修士吗?” “我知道。”墨羽笑意柔和,直言不讳。 然后,墨羽偏过头,对一旁神色尴尬的沈心越问道,“谷中古籍,也有关乎灵修炼器,你可阅过?” 沈心越躬身谦卑道,“均有涉猎。” “噢?”墨羽笑着问,“那你说说,这修士拿人心炼器,可是个心肠狠毒,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 沈心越呼吸一滞,他未曾想过墨羽竟会问得这样直白,沉思片刻,方才答道,“确非正派所为。” “那你再猜测一下,他又为何要做这些,天下修士所不耻之事?” 沈心越听不出墨羽言中喜怒,只得硬着头皮,生涩答道,“学生不知,不敢妄自猜测。” 墨羽的每一问都是咄咄逼人之极,逼得沈心越的每一答,也非要说得极尽谦卑礼让才好,唯恐哪一句就不小心冲撞了先生。 这样的问话,就像是主人刻意地,将那尖牙温顺的家犬逼到墙角,而那家犬虽步步退让,却也隐隐知道,若非自己实打实地咬上男人一口,现下的审讯就不会善罢甘休一样。 却不想,墨羽却忽然安静了下来,他黑瞳中的眼光温柔无奈似碎冰化水,木桌上的茶水已凉,男人宽大的双手将红衣的莲藕,轻轻抱起,放在膝上怀间。 等了一会儿,方才唇角带笑,语气轻松地低声喃喃道, “心越,我要你应我件事。” 沈心越心念一动,他注意到墨羽不仅称呼他为‘心越’,甚至没有自称为‘本尊’。 但这样的承诺却不是为了未来的宽恕,或是故事的转机,也不是任何你所能猜到的苦心孤诣和身不由己…… 墨羽怀抱着莲藕,他甚至没有去看沈心越那双清亮疑惑的眼睛,只是笑容浅浅,语气淡然地接着吩咐道。 “你以后,若是得幸见了那魔头,诛杀之前,可要将那些不知的事情,均问清楚了。” 毕竟,只有亲眼见了,才好自去肝肠寸断, 也只有问清楚了, 方才不会心慈手软! 第39章 怎舍得? 沈心越果然没有手软,百年后,俊美挺拔的少年立身于夺天阁的玉门前,青丝半挽,火鞭垂地,杀伐祭器前,那周身的淡然气质,像极了曾经荷花池上,小桥中央的某人。 那人后来又做了些什么? 沈心越眉头轻蹙,往事一幕幕,无非都是些血池尸首。 ‘那些死了的人,都姓什么来着的?’沈心越又想。 哦,对了,都是些姓沈的。 拿鞭的少年全然不管对面,神色戒备的夺天阁守卫,清俊无双的脸上微微含笑,手中长鞭发烫,似有无数沈氏冤灵,啼哭游鬼,只逼得他将鞭子握得更紧。 沈心越知道,他自己,也是姓沈的。 …… 当初墨羽带着两个拖油瓶出谷的时候,并没有将沈心越收归门下,他在山门外给少年划了一处别院,方便主角炼丹药,学医理。但是莲藕这孩子向来喜欢到外面去,得空了就往沈心越那里跑,进出多了,守门的弟子们也就都知道了,莲藕有那么个白袍的哥哥了。 如今,沈心越独自上山来,夺天阁的弟子们也是见着的,少年不语,他们也就没寒暄。 直到,清俊无双的少年立身于夺天阁的大门前,面如沉水,眉眼无悲无喜,白玉般的双手,自轻衫怀中取出长鞭的时候,他们才发觉到异常来。 “你们拦不住我的。” 沈心越平静地对眼前神色忌惮的守卫坦言,但这话却不仅是对守卫说的,还是对着夺天阁的万千弟子,和诸位灵修仙家! 他踏入仙途百年余载,早已容颜不变,不食五谷,但也只能算得上是初窥仙途奥妙。只是,今朝夺天阁外,着单薄白衫的少年,弯弯细眉下,娟娟美目中,竟莫名地多了一份藐视天下的气质。 夺天阁以其炼制的兵器阵法而闻名,连大门都是修建得恢弘气派,让人观之敬畏,沈心越仰头打量,却再没了当初初见时的心情。 百年前,墨羽是带他来过夺天阁的。山峰高立,直入九天,云雾缭绕,宫阙楼阁……多好的一派仙家景致,只是如今,他已窥见了那华美景之后的灼灼红水,累累尸骨,也就没了欣赏和赞叹的心情了。 少年将拿鞭的右手高高扬起,立即就惹得守门的弟子眉头紧皱,“门前动器,此为大不敬!” 这话教训得声音着实大了些,但少年的周身依旧是灵气平静,未有波动——直到此刻,守卫依旧没有开阵法伤他! 沈心越和夺天阁的接触不多,旁人都不太清楚他和墨羽之间的关系,只是这张脸实在是和莲藕太像了。 沈心越心中一笑,看来莲藕在夺天阁待得不错,这守卫竟然也愿意给他个山下公子的面子。 只是今日,他神色温和,薄暮时分,晚霞漫天,他才发现,对这等礼节迁就,他虽心中感激,却已懒得理睬。 ……火鞭落! *** 墨羽带着众弟子赶来的时候,正看见沈心越将那火鞭舞得灵动奇妙,酣畅淋漓的打斗,少年的衣袂染血,一副修罗模样,只看得云端上的墨羽心中愈发满意。 真是不枉费他这些年来,四处寻血养鞭,又给主角安排风水宝地,养灵养肉的,如此大的气运,还不够沈心越这种中二少年闹上一场? 少年舞鞭的动作行云流水,大气若长虹贯日,自在似瀑布飞流,全然看不出僵硬犹疑之处,只是沈心越面若沉水的眼神,在看到远处云端上的墨衣修士的身影时,微微地僵持了一下。 墨羽瞧着自家主角没出息的样,心中一气,仗着距离远,以主角的道行肯定看不清,就原封不动地瞪了回去。 你看什么看,当初那个身负重伤,被你捡到带回去医治的世外高人,教你用鞭子的这回事,才不是我安排的!我现在是惊疑你的功法出手,所以才不动法伤你。 不过沈心越虽看不真切,但是跟在墨羽身后的一众弟子们,却是被自家长老的气息波动所感触,连莲藕都噤了声。 沈心越已入仙途,用的是上乘功法,火鞭又暗合天地之力,眼下打斗的场景着实是壮观好看,墨羽瞧得舒心,却也知道该走走自己的程序了。 “放肆!”长老在一片云端上厉声教训。 伴着这一声声响,夺天阁的阵法倏然全灭,刚才还和沈心越打斗的众位弟子教众,竟全部退回到阵法之外,偌大的阁门前又只剩下沈心越一人了。 墨羽脚踏祥云而下,一众弟子门生跟在后头,刚才还混沌一团的场面,如今就立即派别清晰起来。 北面是夺天阁墨长老,外加若干弟子门生,以及无数阁中小伙伴,南面就一个,是主角沈心越。 墨羽看着对面的少年,身姿单薄,白袍浸血,刚才还有那万夫不敌之勇,此刻,他一声令下,弟子退散,少年就仿佛被突然抽走了全部力气一般,任血鞭垂地,任长发飘摇。 ‘这般没有气力,莫不是到了此时,也是算准了我不会伤你?’ 墨羽心中一笑,朗声发问道,“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这句话可是把过往的情分瞥了个干净,沈心越本就飘摇得似乎要倒的身姿就更软了。不过让沈心越更为接受不能的,是墨羽言语中的暗示。 他不想认他。 为何? 沈心越拿着火鞭的手微微发抖,然后他听见一个冷酷无情的真相的回答的声响,‘因为先生是杀人的魔头,他得要夺天阁的长老身份为自己添置门面,自是不能认的。’ “这便是您的用意吗?”沈心越薄唇轻启,语气呢喃。 思及至此,沈心越便勾唇一笑,缓慢抬头,刚要开口质问,却就瞧见墨羽身后的一张年轻的,邪魅姣好的面容,是莲藕! 他来做什么? 沈心越心中莫名一涩,却是起了几分厌倦的心思。他立身在墨羽对面,也不行礼作揖,就是这样呆呆傻傻地站了一小会儿,方才自报门户道,“山野闲家,名讳污糙,入不得长老净耳。” 直到此刻,主角依然顺着墨羽的意思行动的。 墨羽心中一笑,对身后的神助攻弟子莲藕愈加满意,不愧是他亲手带出来的娃,这么多年过去了,小娃娃已经修了副少年身,但依旧听话懂事,其实若凡间的样貌气度来看,此时的莲藕看起来,还要比沈心越大上些呢。 眼下这般情景,墨羽就不信若莲藕这般聪明狡黠之人会猜不出来,却能依旧不动声色,当个背景墙就可把主角压住。 守门的弟子们在打斗前给足了沈心越面子,但其实这面子是给莲藕的,而莲藕又是墨长老的关门弟子…… 沈心越所在乎的谷中时光,兄弟情义,加来算去,也不过就是那么短短的七年罢了,可莲藕却是跟着墨羽修习了百年之久。 这百年里,莲藕常下山去,一开始许是真心思念,可到后来呢?仙途漫漫,墨羽四处搜刮人心炼鞭,莲藕这等聪明伶俐之人,常侍左右,竟真得一点风声都猜不到?大道三千,三千世界,又有多少光怪离奇?多少诱惑和竞争?只怕是后来,是莲藕甘心地做了那人心和血鞭间,迎来送往的来使,方才这般跑得勤快。 只是这道理,一心救世的沈心越不懂,也没人会给他解释,他自以为的深情和束缚,也不过是信了这众生的善念和良心罢了。 可是事实的真相是,关于这善念,这感情,墨羽不信,莲藕不信,夺天阁的万千求仙弟子们也不信。 他们信的是力量,是能被自己抓到手里的东西。他们信灵力,信阵法,信兵器,唯独不信人心。 可怜沈心越信。 所以,当他在几日前,得知自家先生的行为时,才格外得震惊与绝望,他觉得他是不信的,也是不该信的,只是火鞭灼灼,证词凿凿,逼着他来见他…… 然后,沈心越笑了。 静立在夺天阁大门前的少年,将火鞭一寸寸地缠到手指上摩擦,简单动作间,流露出一抹清澈的,柔和灿烂若星空的笑容,他温言接着道。 “鄙人无名小卒,自是不劳长老相询,只是,我家先生金贵,学生奉教而行,就遭不得这般轻待了。” 墨羽眉头微皱,他知道,就算他此刻后头有一个莲藕,主角也不会就时与他打感情牌。只是这重心思还没被墨羽想清,就听见那对面的白衣灵修,忽就肆意张扬起来的言语,狂妄朗声道, “你这魔头,送命来吧!” …… 对于主角这种中二病般的发言,墨羽表示很无语,不过既然对方落了鞭子,那作为反派就没有不接的道理。 话语毕,火鞭落,这一鞭,打的是夺天阁墨长老的眉心,却又分转二侧,袭的是颈间,心脉,墨羽避得毫无悬念,他几乎是看着那鞭子若慢动作放映般落下的。 几日前,阁府的地牢里跑了几个人,按路线,总归有几个是逃到沈心越的别院里去的,既然你知道了,那就来闹上一闹吧,反正有那玉蛊护你,反正有那气运罩你。 墨羽一笑,抬手截了这鞭子,右手手腕翻转,直击沈心越左胸,倏然间就和沈心越拉近了距离,然而这一掌,却像是从九重天上打下来的。 沈心越不知是乏了,还是怎么的,竟是不躲,就这样直直地应了下了…… 远处观战的莲藕隐在众弟子中,漂亮的睫羽轻颤了一下,终是自顾自地垂了眼。 他没有去看那墨羽于刹那间结成的阵法,也没有去细心感受那空气中灵力波动时的冲撞,因为这些东西,是他知道的,也是他已然预料到了的。 那样的画面应该算得上唯美,少年在巨大的冲击下向后落去,白袍染血,长发飞扬,唯有一双眼睛还亮晶晶的,带着点笑意。 墨羽出掌的动作倏然僵持,他现在理解了,沈心越之前的那般突兀言语的用意了,多么笨拙的手段,多么简陋的激将法。 沈心越是在逼他出手,至少是要让他受一个,可让周围愤慨万千的阁中弟子们,所信服的攻击。 少年的胸口处并没有玉蛊护心! 主角今日的阁门一闹,为的就是寻死,他想死在墨羽手里!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周围的灵气波动,长老倏然停掌,在一片惊疑和恐惧的目光中,竟是冒着反噬的风险,将化杀为护的阵势都摆出来了。不过,只有作为当事人的沈心越知道,一切都太迟了。 “先生,”沈心越感受着灵力在他的体内一点点地流失,忽得满足一笑,他用一种异常满足般的得意口吻缓缓道, “您果然是舍不得伤我的。” *** 沈心越跌落在夺天阁大门前的时候,已经合了眼,周围的弟子们立即喧嚣起来,墨羽收了他一身的功法,也不管身后喧闹的人群,只是回身侧首,一双黑色的眼睛,穿越缭绕云海,在人群中一个异常妖冶和俊美的面庞上停留,方才柔声问道, “莲藕,是你吗?” 第40章 忆当年? 墨长老的灵修地上有一间隐居密室,和阁中的地牢水房不同,这间屋子虽说被阵法封得严实,却是铺的软塌,燃着熏香,挂着珍宝摆件,奉着文房四宝,简而言之,是个软禁的好地方。 这地方原本是为了沈心越修的,如今这昏死过去的少年却只占了张床,剩下的精装修,全都便宜了一旁的莲藕。 “交出来。”墨羽说。 百年的光阴,莲藕早就修了副少年身段,但和沈心越的温文尔雅不同,莲藕的眼角眉梢全都浸染着挑衅般的笑意,单看着,就让人想起那清明露水,稀疏草木间的火狐狸。 红衣的少年刚将沈心越安放好,就听见墨羽这样说,一时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想着要起唇辩上两句。 只是这话还没出口,就见墨羽右手手指掐了个诀,本是放在案几上的火鞭霎时间就急窜了出去,直勒莲藕的脖子,少年被缠得厉害,一时间就白了脸。 火鞭被收回来的时候,莲藕猛得跪到地上,大口喘息着,咳嗽声不断,一副狼狈模样。 “交出来。”墨羽重复道。 莲藕白着一张脸,拄着胳膊从地上爬起来,冷言低声道,“这些年,徒儿向来按照师尊的意思行事,早年懵懂无知,但后来也是谨遵师命,奔波四方了,怎就惹了这样大的火气?” “你谋了他的玉蛊。”墨羽沉声怒斥。 你谋了主角的东西,以至于塌上之人,受我一掌后,心脉具断,朝不保夕。这样大的罪过,还惹不得我动怒吗? 莲藕神情一愣,倏然朗声大笑道,“哈哈哈,难道在夺天阁的眼里,就没有比那些个,灵器蛊物们好上一丁点儿的东西了吗?” 这一阵笑,就像是一大盆雪水,直灌得墨羽兜头得冰凉,他知道这些年,莲藕的性情愈发得肆意任性,却绝不会拿沈心越的性命开玩笑。 他之前的那一掌已将主角打得半死,若是此时还不得蛊,那三刻之后,软塌上躺着的,就是具尸体了。 怀璧其罪。以沈心越的性格,自是不会将玉蛊一事随意宣扬,所以墨羽也只当是莲藕不知轻重,私自讨来的,可是如今…… 墨羽心中一寒,隐隐猜到了些什么,就听见眼前的弟子语气凉薄,轻声细语地解释道, “那蛊没了……是他自己选的。” *** 沈心越的玉蛊是被他自己拿灵力逼出来的,逼出来就送了人。 几日前,墨羽关人的地牢里‘不小心’逃了几个人,墨羽算着日子,但仍不见沈心越动作,就命莲藕亲自揭穿一下他。 莲藕得了命,连个疑问句都没说,就直接披着个小红披风下山了,而他拆穿的手段, 竟带着一手的旧账。 一日前,沈心越被冷着一张脸的莲藕拖到了百药谷。 山还是那个山,池还是那个池,荷花还是那个荷花。只是这一次,莲藕却是从这花池里提出来了个人。 不过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个半人半鬼的,能喘气的东西。 “这是沈渊。”莲藕一袭红衣,眼角带着讥讽般的笑容,“这百年来,我囚了他,却也是救了他。” 沈心越看着眼前的男人,心中一片惊寒。若不是当年荷花池一役的记忆,过于清晰和深刻,若不是,莲藕此时的言之凿凿,有理有据。那么此时此刻,他必然会觉得,是遇到了前来索命的冤魂水鬼。 不忍见,当年长剑在背,威风凛凛人,只剩一派凄惨,单薄衣衫,枯骨身。 莲藕嘲讽一笑,在他为数不多的无忧岁月里,曾对这药谷里进行了一场大范围的环境改造,主要工程包括,搭竹屋,修小桥,铺山道……但是有一件事,却是沈心越不知道的,就是当年,莲藕猫在湖里听风看云的时候,做了方湖中小屋……刚好用来藏人。 *** “师尊杀人后,叫我来收尸,可是这姓沈的还有气,自然是算不得尸的。” 莲藕眯着一双眼睛,瞧着墨羽脸上的面容,依然平静自若如沉水,自觉讨了没趣般抹了下鼻子。 墨羽合了眼帘,似乎并不想追究当年莲藕背着他救人的事情,只是这后面的发展,到底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以沈渊的伤势,这百年里不论莲藕如何调理,终归是逃不过一番旧疾。沈心越得知真相后,心中感伤,却未想到,竟将那怀中的玉蛊拱手相赠了。 墨羽心中一叹,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凭着自家主角的功德,这浮屠塔尖怕是要刺破天了吧。只是,如此不知轻重,一心求死,为难了他这个先生,连个教训话都说不了。 当然,虽然现在是不能训主角,但还是有人可以教训的。 “这些年,你性子愈发肆意,却并非不通世故,当日,你又为何不拦他?” 这句话询问得淡然,算不上责怪,却听得莲藕若受了侮辱般的,尖着嗓子得叫道, “世故?我知道什么?我知道的,不就是那些师尊想要我知道的吗?” 赌气得别过头去,却正好瞥见床榻之上,沈心越苍白面庞上的紧闭双目,少年心中一个难受,嘴上却是不说,只是转了个身子。 “事已至此,你又何必惺惺作态。” 少年垂了睫羽,卧房空旷,有风穿堂,拂过他的红袍墨发,本是肆意邪魅,颇含戾气的眉眼,竟染了份委屈之感。 “我知道了又怎么样?还不是他自己选的,就若当年……”莲藕蹙了一下眉,方才哑了声音道,“就若当年,师尊也是知道的……可笑我曾以为自己瞒了那么久,其实您初见我时,便知道会救沈渊。” 莲藕说这句话的时候,言语中没有怨恨,也没有任何乖张肆意之情态,就仿佛是时间倒退了一百年,还是那个红衣素袍,不知人情世故的孩童说的似的。然而,如今他句句所言,字字所指,却是啼血诛心,不忍续听。 “你甚至知道,我会怎么救他。” 若救人的是此时的莲藕,那修习百年,医人救命的法子就多了去了,但是当年的红衣小童,却是全然不懂。 他能为沈渊续命,靠得是他自身,或者更准确得说,是靠着他体内的精血。莲藕就是精血所化,难道还有比他自己更好的药吗? 在那百年光阴的开始,与其说是莲藕在医治沈渊,倒不如是一个苦心孤诣的小童,在胆战心惊地喂养着一只残命的水鬼。 百年后的少年,眉眼弯弯,一派天真模样,开口总结道,“师尊这一世,可真是害人不浅,当年徒儿不过就是个七岁小童,也能被这惦记和利用。” 墨羽听后倒也不恼怒,缓缓起身,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拉开盖在沈心越身上的软被,袒露出少年光洁的胸膛,那里赫然是一片绯红。 这一掌受得可痛?不过,应该痛不过当初的玉蛊出身,也长不过这些年,莲藕的奉血侍灵。 “可你终究是救了。”他对莲藕说。 当年的莲藕私心所起,自作聪明,救便救了。可是后来呢?百年后的灵修,看阅仙途冷暖,懂心机,有城府,已知自己师尊用心险恶,早有安排,也已知是被人存心利用,但却终究是接着救了。 不仅是救了沈渊的性命,也救了沈心越,救他出了这虚幻的安乐园。 “我可有的选?”莲藕凄然一笑。 百年来,他为一个初识一面的废人喂尽了精血,也做尽了那榻上之人,所鄙夷怨恨的一切,但他可有的选? 莲藕闭上眼睛,如果说,这世上真有什么,算得上是墨羽和莲藕之间的师徒情分的话,那么就该是他们之间的那块,假仁假义的遮羞布了。 因为这最后的遮掩,才会让莲藕在百年来,一直坚定地认为,他是夺天阁长老最得意的弟子,他是沈心越最亲近爱护之人,他只是不小心才被卷进了这桩难缠的血案,而并非只是那邪门修士手下的一个傀儡,一枚棋子,只是…… “当年师尊命徒儿去收尸,徒儿便去了。只是那血池上浮着个人,徒儿心中虽不恐,却怎么也不想伤人性命……均非善类,怎就不忍心瞧见那人去咽气?” 这话说完,已然带了份厉声,莲藕‘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他面朝着这百年来,他所敬畏侍奉的师尊,一双眼睛猛然睁得老大,却是红了眼眶。 他本来以为,这一世,只要他谨言慎行,任君驱驰,那么这份师徒情分至少会长一点,再长一点,至少,不会波及沈心越。而这样天真的信念,直到墨羽亲自命他下山奉告真相的时候才彻底破碎。 原来你根本就不在乎! 这最后一块遮羞布,是被莲藕摘的。 少年的肩膀微微颤动,薄唇轻启,缓缓地道出了一个对于彼此来说,已然算不得秘密的真相,却是混乱人生,夜夜梦魇的根源。 “我家兄长,是剑门沈家的子嗣!” *** 是啊,他当年怎就不忍眼睁睁地,瞧着那沈渊断送性命?说到底,不就是血香浓郁,让他心有所感了吗? 百年前,荷花池上,精血所化的红衣小童窥了个秘,从此便再无安宁无忧日——那个长剑寸断,经脉具裂的沈渊,和他流着一样的血——那人是他的同族,是沈心越的血亲! 第41章 圣或蝼? 墨羽为沈心越掩上被角,少年的眉眼温润如画,牵着人去想那软宣纸,暖玉石。只是如今,肤色苍白,不含血色,就是生宣浸水,玉石含冰了。 穿越局给的剧本,白纸黑字将情节记得清楚,但墨羽却私自隐了件事,那是主角的,一部分的身世。 “恻隐之心吗?”墨羽望着沈心越的眉眼微微出神,“可是像我这种人,生生世世的,不过是按部就班,逢场作戏,也配有心吗?” 很久很久之前,榻上昏迷之人,曾评过他的‘慈悲’,却不知道,墨羽所谓的慈悲,不过是翩然退场后,还瞧着戏台上的纠结哭喜罢了。 *** 初见之日,墨羽就看出了莲藕的原身,他知道莲藕会认出沈渊,但同时,他也知道小童是个聪明的孩子,自不会在势单力薄时就找沈心越揭露于他。 偶然间得的徒弟,但是百年教导,却是用心良苦,因为,只有见得越多,才会感到复杂,也只有眷恋了,才会不那么恐惧。 这是一道题,一个墨羽让莲藕替他做的决定。 ——如果到最后,当真是瞒不住了,你是想让沈心越以为,他的先生,是一个痴迷炼器,入了魔道的可怜修士,还是个处心积虑,毁他一生的仇家魔头呢? 墨羽低头一笑,他的每一次穿越都极为漫长,漫长到,如果不去玩弄人心,看人作戏,都不知道,怎么将这些时间消磨。 主角孤身闯阁门,看似率性勇猛,实则,纠结懦弱。连个询问都没有,就急着赴死,可见是心如死灰,接受无能了……莲藕的答案昭然若是…… 他不仅告诉了沈心越,自己在炼心头血,还告诉了沈心越,那些个被挖心取血的亡魂,都是他的族人。 *** “你知道了。”墨羽勾唇一笑,却是对着昏死过去的沈心越说的。 此时的莲藕已经平复了心情,语气间似乎还带着点嘲讽,他瞟了一眼沈心越道,“他当然是知道了,不过,事已至此,我家兄长之情,师尊也该是知道了吧?” ‘先生,你终究是舍不得伤我的。’ 那是沈心越受墨羽一掌后,说的的最后一句话,濒死之人,却将人间温情,说得那么盛。 墨羽心中一动,我已成了你世界里,最老谋深算,罄竹难书的仇家,又何必说这句话? 有人素手握火鞭,少年孤身闯阁门,心越白衣浸血战,但其真正所求的,不过是墨羽的一份不舍罢了。 多么荒诞,多么心酸,多么……可笑?! 墨羽眼神微暗,出口评价道,“连自己都不爱惜的性命,却指望让旁人来怜惜?” 莲藕眯着一双眼,笑答道,“师尊是圣人,我等是蝼蚁,蝼蚁自要是让人怜惜的。” 墨羽听出了莲藕的话外音,“连你也想要份怜惜?” 莲藕起身,修仙之人的气质本就是极飘逸的,可是如今,他眼中光华流转,薄唇带笑,却只让人去想那世间的寻常少年,红尘公子。 他说:“我想要的不止是怜惜,只是徒儿福薄,消受不起师尊恩惠。” 墨羽所给的恩惠,不过是他收徒百年来,所赠给弟子们的灵丹妙药,修道心得。这些东西造就了莲藕,如今,莲藕是想拿自己偿了。 “莲藕的用途,师尊是知道的。”水中的莲藕,不过是寻常药材,但是眼前的莲藕,却是精血所化,大补回天之物。 从他当初,看着沈心越独上高阁的时候,莲藕就知道,自己会死,不是长老迁怒,而是非死不可……他会是沈心越的一味药! 怪不得,沈心越重伤在身,朝不保夕,莲藕还能不急不恼地和墨羽谈天翻旧账,原来是怕这些话,再不说,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说了。 “你当真不悔?”墨羽挑了一下眉问他。 “不悔,”少年弯眉一笑,回答得自然坦荡,然而,薄唇轻启,“只是,徒儿却……”他皱着细细的眉,在万千辞海中寻思着一个难得的,贴切的词。 “嫉妒。”他最后说。 嫉妒这床榻上的人,曾度无知百年,不像我来,受日日愁苦,夜夜煎熬。 也嫉妒此人,生死皆可得您的在乎,不像我来,因他而生,又要因他而亡。 墨羽的眼神微微一动,他注意到,莲藕红衣锦袍下,领口露出的里子。今日,莲藕外袍里头着的,竟然是墨衣。 “您也不必劳神害我……” 少年莞尔一笑,柔软暧昧的声音细细呢喃着,就像那恶魔旁系的妖精的私语——他早就想好了自己的死法。 既然师徒一场,我又薄命浅福的,那赠你个人情又如何? 第42章 路何方? 沈心越醒来的时候已到了冬季,身上盖得是貂绒锦被,屋里封的是暖炉熏香,更难得的是,桌几上竟然还温着一碗白粥。 早有侍奉一旁的小童向长老禀报公子转醒的消息,待墨羽赶来时,就瞧见那床榻上的人,面容上已多了份生气和血色。 “先生。”沈心越扶着床柱,慌忙地想要起来。 墨羽抬手轻轻制止,开门见山道,“莫管这些虚礼,既然已经醒了,就好生调养,择日归去吧。” 所谓‘归去’的意思,直到沈心越的最后一丝病容,从他的脸颊上悄然褪去的时候,直到墨羽亲自将那经年不见的长鞭,还到他的手里的时候,他才真正理解。 他真正要离开的,不是这养伤的卧房,不是这气派的夺天阁,也不是他百年来医人济世的别院……不是他曾经猜测眷恋过的任何一方地点。 而是他的先生,墨羽墨长老。 *** “为什么?”沈心越面色苍白,垂了火鞭,现在,他已经和墨羽一同站在那百药谷,荷花池中央的竹制小桥上了。 冬日肃杀,谷中清冷,唯有花池中的荷花受阵法所护,朵朵皆开,灼如红火,美得恍若隔世,只是这般用处却是残忍无情到了极致。 长老抬手,圆润光滑的指尖细细地,一寸寸地,描过沈心越清俊温雅的眉眼——想当年,莲藕就是承了这副皮相,而这皮相下的血,却是沈家的。 今日,主角只知道他自己得了道难题,却不知道,这真正的题目,是莲藕自己想的。 墨羽微微一笑,自顾自地解释道,“这杀阵南北两侧均缚了人,南面的是莲藕,北面的是那地牢里移过来的沈家众人,待会儿这杀阵开来,时间紧迫,只够救一方的,你可要选好了。” 主角的瞳孔骤然一缩,却是没了言语。 墨羽眼神微暗,却也只在一旁细细打量,心道,“沈心越,你会选这皮,还是选这血?” “先生的心里,当真是一点情分都不留吗?!” 沈心越的这句话是吼出来的,想当初,他只身赴夺天阁的时候,不是心里怎么想的,表面上倒也是平静,如今被迫选来,却是乱了分寸。 墨羽不语,他转身归去,翩然离去间,想起了莲藕的话来,那是莲藕临死前的最后一份心意,他说,“您也不必劳神害我……让他自己选就是。” 沈心越会怎么选,莲藕知道,墨羽也知道,毕竟,有些事情,是命里注定的,就像是现在,莲藕和沈家众人其实早就已经死了,一个入了药,一个入了鞭。 不过,墨羽勾唇一笑,凡事还是要走个形式的好,要不然,当事人是怎么也不愿意认他的命的。 *** 沈心越出杀阵的时候,白衫凌乱,火鞭染血,但比起他上次的闯阁门,今日可真是伤得不重,然而那眉间的落寞与哀戚,却逼得人感觉,眼前之人,已然是伤神半世,颓废百年。 和墨羽想的一样,沈心越,是一个人出的阵。 墨羽软了语气道,“心越,你挂念太多,双方都想救,必是得不偿失。” 沈心越喉头腥甜,心中苦涩,动了下嘴皮,却是什么也没说。 火花鞭成的那一天,沈心越被困在花池里痛得要死,所有黑暗的记忆蜂拥而至……他知道,先生是在借他的心神来收尾。 也就是在那片极致的混乱里,他记起了那个没有履行的承诺,所以他问:“师尊,你为何要练心头血?” 沈心越一身狼狈地出了花池,面容上已没了血色。 “因为百草蛇。”墨羽在花池边回答,然后又换了一个主角能听懂的词,重新解释道,“因为火花鞭。” 其实当年,莲藕已经告诉过了沈心越事情的始末,然而如今被墨羽亲口承认,沈心越依旧是颇为震动,他瞧着那已然大成的宝器,颤声道,“你,你送我的……” “你也不必为此愧疚。”墨羽抚摸着那火鞭上的纹理,低声答道,“其实要炼宝器,指尖血就好,可我偏偏觉得,那心头血更好看些。” 其实要炼宝器,指尖血就好,可我偏偏觉得,那心头血更好看些! 说完这句话,墨羽也不管对面脱力的沈心越心中如何翻涌,就抬手划破了主角的指尖。 “你的指尖血倒是好看。”墨长老说。 那一天,火花鞭大成,那一天,火花鞭跟着精血认了沈心越这个主。 “你可怨我?” 墨羽问这话有点多余,因为他知道,不管沈心越是怎么想的,对于剧情来说,已然是无所谓。 不过心头血的事情,他却是在有意刺激主角,毕竟人心和指尖可不是差了一点,然而,这般好心计,却是跟莲藕学的。 这一世的主角不知是幸还是不幸,竟然得了莲藕这样一个弟弟,肯为他吃那么多的苦楚,甚至愿意把命搭进去,却非要让沈心越以为是自己害死了他,受一世的愧疚,到最后,还不小心让墨羽受了份教,好方便将那沈心越心中的挂念,斩得干净。 “这便是嫉妒吧。”墨羽默默地想。可惜他这辈子高高在上,对‘嫉妒’这个词,当真是品不真切。 但这世间的情分,又哪有真切的呢?只听见身边的沈心越,语中含笑道,“百药谷,荷花阵,火花鞭,甚至连心越的这条残命,都是先生给的,学生又拿什么来怨?” 但我虽不怨,却不能不恨! 那一天,沈心越在夺天阁墨羽墨长老面前,舞了他的长鞭。 认主后的长鞭,与他心意相通,大成后的宝器,更是气势压人,更何况,他和这长鞭本就是一脉相承地染着血气,同族之血,独孤之力,大有毁天灭地,截断山河的气势……看得墨羽心中安慰。 这一世,他穿越的是一个炼器的疯子,为了找好的药引,就杀人全家,为了让人配得上自己炼制的宝器,就将那孩子抱来,亲自教导,欺瞒天下。 而如今,他的最后一步棋,总算是走完了。 墨羽所真正满意的,并不是主角此刻的那些,气壮山河的招式,而是在这番打斗中,那个温雅公子眉眼间,所终于染上了的戾气。 ——他对他,终究是起来了杀心! *** 主角输了,输得没什么悬念,毕竟他的成长还很漫长…… 后来,沈心越在墨羽的建议下,离了百药谷,他出谷时,将火鞭收入怀中,对他这一生,敬重至极的先生承诺道。 “你我之仇不共戴天,你不杀我,待我学成归来,终有一天会来杀你!” 墨羽淡笑不答,他知道,主角是没有机会的。这一世的他,只想炼制一把宝器,最多是在为那宝器找一个最合适的主人。做完了这些,也就是了结了心愿,换言之,也就是死了。 *** 以后的故事就有点俗套了。 那百年内的,别院间的济世生涯,为沈心越的四处闯荡立了个好牌坊。常有贵人相助,万事皆顺,只是后来,阴差阳错,入了魔道。 就在众人以为他要就此陨落的时候,又传来了他,破瘴而出,一夜白头,修得大道的消息。 没人知道,他在那心魔中看见了什么,又参透了什么?只是从此,沈心越华发披肩,自号‘千绝老人’,成了这修真界中,魔药双修的第一人。 不过墨羽有剧本,却是知道的,那方被修仙者们传得沸沸扬扬的障眼法中,不过是重现了沈心越一生的经历,其中有一句是,‘您果然是舍不得伤我的。’ 所谓心魔,不就是人自己吗? 他自号千绝老人,但是尘缘三千,他真的斩杀得尽吗? *** 灵犀十八年,墨羽病逝,时值初夏,青莲花开,葬身百药谷。夺天阁巧手匠墨羽墨长老一生中奢于享乐,制珍宝无数,然,墓中无珍奇。 ……沈心越,终究是没了机会杀他。 三日后,千绝老人归谷。身无长物,唯有一把长鞭在怀,但他却对那守丧的弟子们说,那是一条蛇。 他没去祭墨羽,他在那荷花池边,敬的一杯浊酒是给别人的。——他一直以为莲藕和沈家众人,是因为他的纠结,和墨羽的残忍,才葬在这花池下面的。 清风拂过,掠过他的白衫,长发,眉眼。 这些年,他救过好多人,也行过好多桩善事,然而,直到此时此刻,他依然不明白自己所求的,究竟是什么?也许是想跟随少年时的本心,也许是想去还那人欠下的罪孽…… 薄酒入花池,溅起层层涟漪,就若他的命运,被那人点拨了一下,便开始摇摇晃晃,无数波澜。 ……但他却知道,这一世,墨羽所求的是什么? 抚摸着怀中的长鞭,沈心越半是悲悯,半是哀愁地,勾唇一笑道, “先生所求的,不就是一把好兵器嘛。” 沈心越将那鞭子浸到花池里,手腕用力,就势挽了个水花,起唇计数般地念叨着,一个又一个词汇……那是他曾经所珍视的一切,如今已尽数逝去。 他说的是,百药谷,沈心越,玉蛊虫、沈家、莲藕、沈渊、以及……先生! 他知道,虽然他长于此地,但此谷仍是夺天阁所控,阁中虽给了他这个魔药双修第一人的面子,但是以后却绝不允许他随意入谷了。 他的一生以今日为界,离谷之后,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也就真的,应了他自号里的‘千绝’。 第43章 留着写番外 关于相爱相杀梗的人物感情梳理~ 墨羽的角度: 在这个世界里,肯定最在乎的是沈心越。 而莲藕是从第一次见面就开始被利用的神设定。 莲藕的角度: 是沈心越的精血所化,最后把命赔进当药,除了‘嫉妒’,也没什么怨言。 一开始就了解自家师尊的真面目,实力相差太大,敢怒不敢言,后来甚至自己亲自帮墨羽做事,临死前,才自己做了回主,借墨羽之力,还了他的‘嫉妒’。 沈心越的角度: 在乎莲藕,但在被报信后,也就知道了自家弟弟手上不干净。 对待墨羽肯定是敬重濡目,后来得知真相,世界观崩塌,接受无能,寻死后被救,一连刺激后,算是认清事实,在外边继续圣母,在内心终于黑化~ 所以,你们到底想看谁的呀~大家随意配对~妖妖尽力满足! 第44章 前尘事 今日的江湖没有墨清玉翎,却有着墨清玉翎的传说。 这四个字有两重意思,一为环空山,缥缈峰,天一阁中的一位圣女的名讳,二为那圣女手中的一件医理宝物。 不过那圣女手中的回春肉骨之物,却远远没有它主人本身更具有传奇的色彩。 在由百晓生亲手编著的《武林风云》中,用极致之词记载了那位昔日的惊鸿圣女。 “于德,于容,于医,于武,百年内,天下间无人可夺其光华。”。 而在江湖前辈的口耳相传中,也真真切切地漂泊着一个女人绝世而独立的身姿。 那人有着一副仙子般让人心碎的容颜,带着一身决绝而精妙的武功,医理大成,回春之手,悄然入世,风华绝代。。 墨清玉翎十七岁时入江湖,二十一岁时又重新归隐于天一阁,红尘起伏间,也不过只经历了短短四年的时间。 然而,这四年中,凡是见过她容颜的男子,无不为之倾心,凡是见过她出手的名家,也无不为之叹服,这其中的传奇佳话,已不是那位惜字如金的百晓生能记得清得了。 不过,在十七年后的今天,依然有很多上了年纪的说书人,会在茶楼的顶层,用憧憬和爱慕的口吻总结道,墨清玉翎……那样的女子,是担得起圣女之名的。 不过,这些凡人终究是忘了,墨清玉翎,她并不是一位真正的圣女。 她是一个人,甚至是一个女人。 而一个女人会爱,会恨,会绝望,会在伤心的时候哭,会在嫉妒的时候发狂…… 不过,世人不知道,或者说,他们是不愿意去知道的,毕竟,一个红颜逝去的女人,至少要把她最美好,最灿烂的青春留在神坛上,才对得起那些赏给说书人的铜板。 不过,风云,是注定要涌动的。 真正让说书人重提往事的原因是,十七年后的今天,那位女子的孩子,踏进了这个曾经为她母亲风起云涌的江湖。 千金佩剑公子客,花翎骏马一风流。 半个月前,环空山,缥缈峰,天一阁,少阁主,墨羽,入江湖!。 不过自然,跟在他身边的那位带着面具的盲眼小厮就并没有什么人谈论了…… 一身墨衣的男子斜靠在豪华马车的软塌上,“近来路上可有什么消息?” 明明是清朗的声线,却仍然被他说出了慵懒迷醉的味道,段卿灵听后倒没什么感觉,只管双手奉茶,语气淡然道, “明日风荷江,西苑堂有场文人诗会……”。 这话还没说完,墨羽就忍不住低头一笑,他平时很少笑,此时,却一双眼睛黑黑亮亮,更因为笑意而染上了一份戏谑之色。 只可惜这宽大的马车里只有他和一个盲眼的小厮,因此,也就没人有机会瞧见这双眼睛里所流露出的风华之色了。 那样黑的眼睛,那样明显的笑意,就像是泥潭深处,杀伐尽头,一朵花来。 段卿灵只感到一粒棋子破空而来,很快,却不见杀意,他用右手接下,连左手手中端着的茶杯中的茶水都没有溅出。 然后,是少阁主修长的手臂,直缠上他单薄的身子,白衫黑服,段卿灵倒也不躲,直到墨羽借势将他压到软塌上的时候,他还是带着笑的。 “请少阁主用茶。” 原来直到这个时候,他的右手依然是奉着茶的。 没人能想到,天一阁少阁主的小厮竟然有这样的身手,或者说,既然是这样的身手,又为何要当小厮呢? 墨羽松开制住段卿灵的双手,冷笑道,“刚入京就等不了了。” 接过奉来的茶,方才冷冷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段卿灵的确反应敏捷,然而他毕竟是身体孱弱,患有眼疾,此番折腾下来,已是不适了。 薄唇轻启,语气凄凉道,“风荷江,西苑堂,文人诗会,是为纪念已故的段兴源,段大人所办,历年一次,已有七年之久,又怎么答少阁主的这句‘何时知道’呢?”。 墨羽将一杯清茶覆下,只打在身下人的脸上。 段卿灵知道,伴着这一杯清茶的倾泻而下,他们之间,便已再不会有什么温情可言了。 待过来好久好久,段卿灵才起唇发声,却并不是为了回答墨羽的问题,他喃喃着,用一种仿佛只是不经意间才从喉咙中流露出来的声音轻轻地,低低地唤了一声。 “哥哥。” 第45章 千字文 墨羽懒洋洋地躺在侯爷府的后花园里,将一本医书倒扣在脸上,昏昏欲睡间,他听见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然后是段卿灵稚嫩的声音,轻轻地唤道,“哥哥。” 墨羽勾唇一笑,也不取书,只于脑海里默默地读了遍剧本。 方才缓缓地开口道,“书可背下来了?” 如今他这具身体,今年也不过只有六岁,一张包子脸上还带着稚气,连带着说出来的话也没什么气魄,不过,应付他面前那只有五岁的主角,倒还是绰绰有余了。 他那个便宜弟弟的皮相倒是好,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少爷,裹着一袭小小的披风,腰间还挂着只精美的彩翎,一双大眼睛黑黑亮亮的,十分讨人喜欢。 墨羽想着这面容,这双眼,以及这只彩翎的命运,终究是禁不住地微微感叹了一下,毕竟是那个女人的孩子啊。就在今晚,段卿灵将因他而容颜尽毁,双目失明,偷梁换柱,彩翎易主。而这一切,本应是他这个反派才该受着的。 这一世,他穿越的身体,是一个行之将死的孩童,而主角则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弟弟,段卿灵。 墨羽从地上起来的时候,故意耍了个花式,然后,一只蝴蝶便被他收到掌中。他今天穿了件宽袖的蓝色绸缎衫,这一弹,一跳,一捉蝶间,倒像是一只真正的大蝴蝶了。 墨羽是有心卖弄,在段卿灵面前停下,然后指缝微微分开一些,让段卿颜看他抓到的蝶。 小小的孩童扒着他的手,低着头往里面瞧,只见那蝶儿乱撞,徒落了一片磷粉。 “喜欢吗?”墨羽把那指缝又分得大了些,语气里尽是宠溺,过了一会儿,又缓缓地接着补充道,“卿灵,你今天若是全部都背对了,我就将这蝶儿送你。” 段卿灵听了,那小小的脸上立即就洋溢起快乐的笑容。“卿灵不会背错的。”孩童软糯的语气就像是暮春三月时的桂花糕点。而直到这个时候,墨羽依旧是带着笑的。 没错,段卿灵是不会背错的,他是段侯府的小公子,自幼便聪慧无双,他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就是靠着博学强记起家的存在,又怎么会背错呢? 不过,今天的段卿灵却是非错不可了。 “我自然是知道卿灵是不会背错的。”墨羽将那蝴蝶送到段卿灵的手里,卿灵也自然是小心翼翼地接过。他是能从那皮肤上的感受里,得知那小小的生灵的颤抖的。 “卿灵读一遍就能背上百字,那你读十遍,可否能背上千字?”墨羽在一片阳光下问他,说着,又拾起了那一旁的医书。 段卿灵毕竟是年纪小,分不清这其中的差别,只知道哥哥是绝不会骗他的,托着蝶儿甩着脚地凑过来,待看清墨羽手上的书的时候,就又是一瘪嘴。 “哥哥你又看这些杂书,”然后是孩童紧张的劝告声,“爹爹知道了会罚你的。” “那你说,我到底该读些什么,才能不被爹爹罚?”墨羽的眉眼带笑。 “卿灵今天早晨背得是……” “无聊,”墨羽就势躺在草地上,“你若背了还有什么意思,我若想知道就直接问你便是了。” 段卿灵被自家哥哥堵得没话说,隐隐觉得不对,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我说,你到底是背不背呀?” 墨羽躺在草地上,甩着书问他,段卿灵想不出法子,只得接了医书,心思一散,便让蝴蝶飞走了。墨羽也不抓,只是侧着身子转过去假寐,含糊不清道,“背下来了,就给你抓只更好的。” 段卿灵盘膝坐下,孩童软糯的声音飘扬在春日的上空,他规规矩矩地将那千字的药理,诵念了整整十遍。 待到第十一遍的时候就开始合书背诵,但他终究是没有背下来。 墨羽睁开那假寐的双眼,他看向那一旁受挫的孩童。这世间最亲切最温柔的哥哥,薄唇轻启,语调温柔而坚决,“既然你输了,我便要罚你。” 那一天,段侯府的大少爷对他唯一的弟弟段卿灵道。 “我要罚你,从今以后,不许再唤我为哥哥!” 第46章 红门锁 “为什么呀?” 段卿灵一边舞着他的小手掌抗议,一边受委屈地伸手去拉墨羽青蓝色的衣角,孩童稚气的声音,稠糯得就像是蜜汁淋过的糕点,娇嫩的皮肤,堪比冬日黎明枝桠上的新雪。 躺在地上的墨羽就地打了个滚,虽然,此时的他尚且是孩童身段,但仍然比段卿灵大了整整一岁,既然他有心想躲,段卿灵自然是抓不住他。 段卿灵扑了个空,一张唇红齿白的小脸上就立即布上委屈之色,但这份委屈还没有化成眼泪流出来,就被墨羽制止了。 “我只说,我不让你唤我为哥哥,又不是说,我不是你哥哥。” 孩童清亮的解释,在春日里若凉风拂过,端得是清澈干净。 段卿灵分不清这两者的差别,他疑惑地静立于墨羽的对面,哭也不是,闹也不是。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认真地凝视着墨羽浅蓝色的绸缎衣衫。 而那抹温和宁静的颜色,也便成了他短暂富贵乡中,最后的印象。 **** 那一年,段家大少爷六岁,那一年,段卿灵五岁,那一年,段侯府上火光冲天,烧了整整四个时辰。 段卿灵在一片猩红火光中茫然失措,小小的孩童尚不明白,这唤不醒的长夜,究竟意味着什么? 只是,浓郁的烟雾灼得他眼睛生疼,热浪的气息吞噬着,雄伟华贵的段侯府于一片红色中隐去,曾和哥哥一同嬉闹时的花园假山,每日清晨诵诗时的书房,还有那被娘亲牵手穿过的九曲回廊,如今,都只剩下灼灼灰烬,累累血尸。 段卿灵开始逃,热浪翻滚而起的灰尘,沾染了孩童云靴上的鱼纹图案。他要穿越这偌大的侯府,到大门外去。而在此之前,他从来不知道,段侯府,竟然这样得大,就像他并不知道,段侯府中的人,竟然有这样得多。 路上所见的,均是尸首。 很多的尸首! 从花园里侍弄芙蓉的巧姐儿,到烧火担柴的仆从,从绣得玲珑帕的丫鬟,到满口‘之乎者也’的夫子。而段卿灵之所以还能认得出他们的原因是,他们都死得很安详。 他们并不是被火烧死的! 他们死在这场火之前,脸上不见痛苦之色,连动作都自然若生时的模样,而火光的幻影就斑驳在这一幅幅苍白的面容之上。 乍眼望去,府中之人,都好像只是在闲时休憩,小睡片刻罢了。但段卿灵知道,他们死了,而且马上就会变成一具具烧焦的骸骨,而这样的幻想,便更为这火光冲天的侯府,增添了一份阴森可怖之感。 避开掉落的房梁,扔掉起火的袍子,穿过烈焰的花园,踏过前院的尸首具具,小小的孩子在这个人间地狱里疾步穿行而过,直推那侯府的大门, …… 那大门纹丝不动, 那大门是锁着的! *** 似乎段侯府的大门,就从来不是为段卿灵敞开的。 就连他当年,被裹在襁褓中入府的时候,都用的是偏门小轿。 据说,那一晚,向来端庄贤淑的侯府夫人砸了七八件古董文玩,外加一妆盒碧玺首饰。但段卿灵,那个襁褓中的孩子,终究是在这个侯爷府的一个偏院里住下了,只因,他是段侯爷的亲生子嗣。 时间证明了侯府妇人的宽容大度,六年来,她对着那个没娘的婴孩视如己出,吃穿用度,从不苛待,直至今日…… 直至今日,火光冲天,她站在侯府门外,用一把铜锁,将段卿灵的生命之门,牢牢封锁。 *** 就说这门外的这一侧吧。 和所有的王侯世家们一样,段侯府的大门是极其气派的,从外面瞧,就是正红朱漆实木宽门,顶端呢,又悬着块黑色金丝楠木匾额,题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气派非凡,贵气逼人。 而今晚,段侯夫人和他那年仅六岁的儿子就立在这朱漆的大门外。 那女人朱唇微启,语气轻柔温软,就像是这世间最寻常的慈母,对她的孩子教导解释道,“我放得火,但杀人的却是你弟弟的亲娘,断肠*散,中毒后三个时辰内,死而不僵……天一阁的好手笔,按道理……我们现在也该在那里躺着呢。” 墨羽静静地听他那雍容华贵的母亲,细数往事。至于那木门后绝望的哭声,和小手拍打厚重木门的声音,二人均是充耳不闻。 只是,墨羽是出于对剧情熟知的无忧,而女人则是出于对报仇雪恨的释然。 五年前,天一阁圣女,墨清玉翎,受辱后怀了主角,因为事关王室和天一阁的颜面,风波被强行压了下来,圣女无奈,只得留了孩子和信物,重新归隐于天一阁,但复仇的种子却是就此种下了。 后来,那圣女夺了阁主之位,便来寻仇寻子,却忘了,这世上聪明,决绝,又会隐忍的女人并不只有她一个。 “当初卿灵被那女人抱到府中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段家被灭门的这一天。 段侯夫人凄然一笑,眼帘微垂。本就天生丽质,气质高华的女人,因为这样的哀伤而格外地惹人怜惜。她偏过头对自己的儿子问道,“好孩子,你说你娘亲美吗?” 墨羽黑色的眼睛,因为火光而染上了一抹暖意,他对着这一世的,行之将死的生母,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侯府夫人就又禁不住微微一笑,她半是怜惜,又半是欢喜地将一枚玉翎别在墨羽的腰间,哀怨道,“你娘亲自是美的,但待会儿要带你走的那个女人,却要比娘亲,美上千百倍……她甚至还要做你娘亲。” 隔着大门,卿灵的哭声慢慢地小了下去,只是火势蔓延,带起片片星火尘埃,飘然而下,状若火蝶。 墨羽微微侧目,算算时候,主角的眼睛也该被熏瞎了吧。而段侯夫人只当是墨羽不忍,她朱唇微启,声音喑哑道,“看什么?这是他该受着的。” 墨羽静默不语,她不知道,若不是夫人执意让卿灵受这一遭,卿灵是没办法继续活着的。 火光的阴影在段侯夫人的脸上跳动,她哀伤的目光在墨羽的脸上凝视了好久好久,才双目含泪,姗姗开口道,“动手吧。” 墨羽再次点头,反手拔出腰间的匕首,用最快的速度了解了眼前人的性命。 **** 墨羽知道,这个出身高贵的女人是注定要死的,即便,她是这个世界里,他的生母。 这个世界的剧本,讲得是一段兄弟恩仇的故事,但墨羽却觉得,这更像是两个女人之间留下的纠葛。 段侯夫人窥见了圣女的决绝之心,她知道,天一阁善用药,自然也是善用毒的,防不胜防。而那圣女给亲生骨肉留下的,却是一枚可保人百毒不侵的玉翎。其中心思,愈思愈恐。 高傲的夫人没有办法原谅侯爷的不忠,就如她没有办法割舍对儿子的母爱,在圣女巨大的复仇阴影下,她终于想出了一份双全之法。 偷梁换柱,移花接木之法。 她要让自己的儿子活下去! *** 孩童晶莹白皙的手指,抚摸着别到腰间的墨清玉翎,在安静的月夜里,墨羽看着那火势越来越大,燃烧着,吞噬了段侯府的金字牌匾。 今夜以后,再没有段侯府,正如今夜以后,再没有段家大公子一样。 这是他母亲以生命的代价,为他换来的机会,今夜以后,他便摇身一变。 他成了圣女之子,也只能是圣女之子。 墨羽静立在燃烧的大门前,门后已经没有了卿灵绝望的哭声,那些木材燃烧迸裂时的噼啪声响,让他有了一种恍惚的错觉,就好像他真的不在乎主角的死活一样。 但他终究是在乎的。 所以,他踮起脚尖,解开了那被他母亲亲手挂上的铜锁。 也正是这样的一个动作,促使着段卿灵,在很久很久以后,将一把长剑直抵墨羽眉心的时候,依然不能痛下杀手。 那个幼年时,为他诵书捉蝶的兄长,终于和那个一身玄衣,权倾天下的,天一阁少阁主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不过,那毕竟是红尘十一年后的事情了。 至于今夜,侯门外的锦袍孩童只是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那个自称为他生母的圣女,带他远避火场,受教天一阁。 等待着门后的那个火场受刑,不明身世的孩子,死里逃生,阁府寻仇! 今夜,火依然在烧。 第47章 谋士礼 天一阁的总坛落在秀美险峻的缥缈峰上的,摆明了是一个隐于山林的门派。而这独特的地理位置,也逼着整个教阁中的人都染了那么几分神鬼的气质,也难怪他们的教众会以圣字自居,不过,那山下的世界,那人间的烟火,却是可让仙女入俗,圣子浊心的…… 墨三手拿着请帖和信函,在少阁主的住所前停下了脚步。她的面容隐在一张银制的面具后面,让人无法识别。但依然能通过洁净整洁的衣着,和少女清秀挺拔的身姿,给人以一种圣洁肃穆之感。 抬手抚了下腰间的弯刀,却正瞟见缥缈峰秀丽山色间的远山亭台。墨三心里知道,随着少阁主这些年往来应酬的礼单帖子,这样的出尘飘逸之景,便怕是不会长了。 所幸,她这种从尸骸刀尖上走来的人,也不在乎这样的景致。 “进来说话。”墨羽清清冷冷的声音自屋内传来,墨三也便停了思绪,恭敬地推门而入。 这房间里并不只有墨羽一人,还有跪坐在软席上,与墨羽对弈的谋士楠尚。 “朝廷的?”楠尚挑眉,抬眼瞟了眼墨羽接过来的烫金请帖,嗤笑道,“真是叫我教招安呀。” 墨三嘴上不答,心里倒是清楚,她作为在天一阁中排的上号的人物,是亲眼地见证了,自家教派的发展和壮大。而这其中,楠尚出的点子做的谋划还算少吗?这般不满,只怕是条件还不满意。 果然,“收了多少礼钱?”楠尚收了手上的白子,发问道。 这一次,墨三倒有了底气。“去年的三倍还多。” 这样的回答就不只是楠尚了,连墨羽都觉得吃惊。二人隔着棋盘对望了一眼,均表示此事蹊跷。 每一个教派的立足与昌盛,都包含着太多的不确定因素,这也促使着各大门派和国家政府之间搞好平衡关系。但天一阁却是个异数,因为它是从商的。 和那些开着武馆收徒的大派们不同,独特的经营模式让天一阁在很长时间里,避人耳目,免受打压,而等到朝廷和其余门派反应过来的时候,以医理为产业基础的天一阁,已然悄然壮大。 但是无论再怎么壮大,也是有一个数值是可以评估的,可今日给出的筹码,却已经远远地超过了天一阁本身的价值。 “你动心了?”墨羽开口询问道。 楠尚微微一笑,倒也不置可否,这样的礼数,自然是蹊跷的,但也自然是让人动心的,只是,这到嘴的肉,敢不敢吃,能不能吃,就是两句话了。 “武林盟的帖子。”墨羽将手里的信函,递给楠尚,一双眼睛黑黑亮亮的,却让人看不出喜怒来。 普天之下,均为王土,哪有什么真正的武林?无非是小教依附着大教,大教又联盟结党,到最后,还要那朝野上的红袍官印,九龙玉玺,说是武林盟的帖子,但其实都是段姓皇室的走狗,而天一阁与段家侯府的灭门之仇,也早已是缥缈峰上秘而不宣的禁忌。 复仇的火焰烧不到禁卫森严的皇城宫阙,但是仇恨会,怨气会,然而,利益也会……如今的天一阁,在阁主失踪的三年时光里,承接权柄的少阁主已经有了向朝廷合作的趋势。 但是,朝廷会容得下他们吗? 房间里静静的,只有楠尚收棋子时悉数作响的声音,“是盘好棋,”他抬眼看了下对面面沉如水的墨羽,语气淡然道,“只可惜,没心思下了。” 可直到最后一枚白子落入棋盒中,墨羽也没有明确地开口表态。 长发如墨的少年,脊背挺拔地端坐着……尽管他掌管着这座山峰上最高的权势,即便他的睿智和老辣总让人忘记他的年龄,但在这个房间里,但在这个决策间,他显得那样得平凡无奇。 他不是楠尚,生性风流,也愿四海漂泊,靠着舌灿莲花的本事,周游于三教九流之间。教中虽担了谋士之职,聚少离多间,却恨不得天下再热闹些才好。 他也不是墨三,自幼被阁中收养,在竞争和遗弃中杀出一条血路,却有着无法背离的忠诚,目之所向,也不在意沿途的风景。 天一阁的少阁主,段侯府的遗孤,阁主圣女名义上的儿子,这么多的身份,不仅逼着他每一步都要万分小心,不容差池,还要合情合理,没有端倪。 “其实你也知道,天一阁和朝廷的合作,是大势所趋。” 许是墨羽太久不回话,楠尚便想一条条地分析解释。他自然知道事态蹊跷,也懂得物极必反的道理,只是送上来的真金白银,还哪有还回去的道理。朝廷既然敢送,那天一阁自然是敢要的。 而墨羽的睫羽也在此刻恰到好处地轻轻一颤,他的谋士,在逼着他走进那山下的世界——自欺欺人的时光,终究是要结束了,所以,该和仇家讲和了? 但朝廷是真的想和天一阁讲和吗? 当然不是! 他不信朝廷会查不出十一年前的灭门真相,可这债长得紧,天一阁愿意慢慢玩,总能翻得了牌。但促使他表态的最重要的原因却不是这个…… “武林盟的帖子,也递了好些年了,是该亲自会会了。”墨羽在软席间缓缓起身,顺手将他看过的信函也展示给对面的谋士,口中调侃道,“只是这礼单里有一条却趣得紧。” 楠尚伸手接过,极快的浏览了一遍,然后,这个天一阁中公认的第一谋士,当即就黑了脸。 只见,在一大串金银绸缎的后面,那礼单的最后一块角落里,用楷书工工整整地写着——送盲眼谋士一位。 第48章 香炉怨 谋臣与爪牙之士,不可不养而择也。武林盟的这份礼,其实是逾越了的。 阁中的第一谋士楠尚对段卿灵的初见印象算不上好,厢房内的少年背门而坐,单薄身影间带着一种病态的颓废之感,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一具被人精心打扮过的白衣人偶。朝廷和武林间的千丝万缕,剪不断,理还乱。楠尚看得清,却不一定看得懂。 墨三跟在楠尚的身后,因这厢房里的诡异气氛而微微蹙眉,二人对换了一个眼色,谋士才缓缓地移步转到少年的对面坐下。 桌案上的东西很是简单,无非是一鼎香炉,一盏清茶,香气氤氲袅袅,给这寂静的空间里填了一份暖意。 路上早就听墨三报告了情况,所以对着段卿灵那张骇人的脸,楠尚并没有感到惊奇或不适。只是下马威什么的,倒还是不能少的。 “你就是那个武林盟送来的瞎子?”楠尚朗声问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唇角含笑,言语间尽是鄙夷和嗤笑之情,却偏偏语气温和,直叫人受得说不出话来。对着眼前背井离乡的少年,楠尚莫名地有了一种欺负小孩子的感觉。礼单上说这个人是谋士,那谋士又该怎么回另一位谋士? 然后,楠尚就感到眼前一黑。 …… “他居然敢拿香炉砸我?!”两个时辰后,昏迷醒来的楠尚对前来探望的墨羽如是嚷道。 一直跟在楠尚身边目睹了全过程的墨三,在听到这句元气十足的叫喊后,也没了担忧的心思,直接去了门口等候。其实说实话,楠尚的这一下真挨得挺冤的,不说别的,墨三的武功在阁中可是一等一的好,事发时离楠尚连三尺都不到,该说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吗? 对着墨三转身离去的背影,楠尚也不好拿个女子来出气,只得拽着墨羽的胳膊逼问道。“那小子现在在哪?” 墨羽微微一笑道,“伤了我阁中第一的谋士,自然要在牢里待着反省,”说罢,轻轻松松地卸了楠尚手上的力道,方才缓缓补充道,“不过天一阁禁用私刑,你就别想了。” 楠尚再想争辩,就被墨羽一勺子汤药灌了下去。“大夫让你好生修养,再说武林大会迫在眉睫,你又伤的是脑子。” …… 两个人这样一闹,墨羽从楠尚的房里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傍晚,却瞧见墨三一个人还立在门外,这让墨羽有点意外。 “夜深露重,在这做什么?” “等人。” 墨三的这句话答得干净简洁,莫名的竟还带了点冰冷。这让墨羽有点意外,饶有兴趣地打算听下去,就听见一句闲闲的陈述,“那人不在牢里。” 段卿灵当然不在牢里! 那是墨羽等了十一年才等来的主角,怎么舍得丢到那阴暗潮湿的地牢?如此的势单力薄,如此的命如草芥,只恨不得将所有的机缘功法都堆上去才好,还怎么愿意放到牢房里虚度年月。只是这道理墨三不懂,墨羽也无法向其解释。可现在墨三却在明明白白地要讨个说法——少阁主在护着那个谋士,但是,为什么啊? 在缥缈峰上,墨三的位置十分特殊,她不同于其他教众,可墨羽知道她的软肋…… “何必这样较真呢?”墨羽冲着眼前的女子调笑道,“就像我,我从来不问你是不是真的拦不下那个香炉?” 墨三神情一愣,她没有想到墨羽竟然会这样回答,却又听见墨羽冰冷的声音道,“就像我也不问你是不是想去武林盟?不问你是不是真的想叫我少阁主一样?” 这世上的好多事,还是不问清楚的好。 …… 缥缈峰的傍晚有一种寂静的冷淡,就好像是从那声色犬马的红尘里偷来的似的。墨羽被这样的凉薄牵引着,和墨三分别后,竟又忍不住转到了段卿灵的小院。那厢房里点着烛火,映着段卿灵单薄的剪影,竟莫名地有一种斯人已逝的美感。段卿灵是不需要火光的,这般点着,那只有是在等人了。 “既然来了,就该进来说话。”厢房里传来了少年的声音,却不同于同龄少年的干净清朗,非要形容的话,那应该是一种仿若金属质感的命令。 只是这命令里带着乞求,这冷淡里压抑着热情,墨羽没有不听的道理,就这般推门而入了。 …… 墨羽了解自己的主角,少年的灵魂曾被场烈火一分为二,一半狰狞恐怖不可亲近,一半又浴火重生绝世独立。此时,就算和天一阁的少阁主对面而坐,也不会有半分惭愧之态。更何况……寄人篱下的主角还在逼少阁主认他! 反客为主,背水一战的人物,当真是少见了。“你倒是不怕。”墨羽瞧着那眼前的小案说,自砸香炉事件后,段卿灵的生活用品就被苛刻地减少到没有金属制品的地步了。 段卿灵不答,只是微微地扬了下脸表示倾听。流年暗转,时光荏苒,但是十一年后,重逢却是这样的平静,白日里主角和楠尚是见过的,那个时候的他无所顾忌,敢拿香炉往人头上砸,到了晚上却是重换了衣衫,连面容都用白纱遮了,这般心思,小心谨慎间也惹得人心疼。 本应是这天下间少见的风华之人,如今却被当做礼单物件送来赠去。墨羽也没了隐藏的心思,戳穿坦然道,“你刻意惹怒我手下的谋士,不就是想看我容不容得下你,但这又是何必,你我二人……” “不是的!”段卿灵蓦地一叫,这一声答得太突然,在寂静的房间里清厉得像是一句哀嚎。墨羽也没有想到段卿灵会有这样大的反应,停了言语望他。就看见对面的少年已是肩膀颤抖,声音哽咽。 来之前,墨羽只当是主角反客为主,逼他现身,却不想竟是这般的唐突莽撞,无理取闹,这哪里是计策,分明是委屈呀! 分明是委屈呀,原来,不过是委屈呀!摇曳的烛火下,墨羽的瞳孔骤然一缩,他忽然意识到——段卿灵没有变! 第49章 旦夕客 剧本没有变,照样的手足相残,照样的你死我活,但段卿灵也没有变,照样的恭顺稚气,照样的一心赤诚。墨羽忍不住蹙眉,明明是十一年的天道轮回,却怎么好像仅仅是一朝夕的造化弄人…… “你知道是不是,你一直都知道是不是?” 这是来自段卿灵的发问,十六岁的少年端坐在烛台前,素衣白缟,语气平静得骇人。但是墨羽知道那故作老成后的心酸和激动,正如他知道那白纱掩映下的狰狞面孔,那岁月尘封后的愤慨和无奈。 ——你知道是不是?你一直都知道是不是? 明明是最平常的提问,却怎么也等不来那人的回答。 烛火将墨羽的脸晃得明明灭灭,垂首一笑间,就没了敷衍的心思。“我知道。”有人大大方方地坦言。 他当然是知道的。每一次穿越,每一场剧本,每一个故事的套路,起承转合,字里行间,怎么会不知道?怎么能不知道?也正是因为他只知道,所以才会在幼年时就禁了兄弟的称呼,才会在烈火里,埋下重生的生机和种子。 “卿灵。”墨羽用手撩开那层层的白纱,静默地凝视着对面人露出来的狰狞烧伤,在那些令人厌恶的伤疤附近,还有一些完整的,得以保存的皮肤,它们提醒着段卿灵灾难前的稚龄岁月——他也曾经享受过这世间的种种美好,他也曾经那样得平安,健康,富贵和快乐。 而这快乐里有一位兄长……墨羽眼神微动,他在脑海里再次过了一遍剧情,方才压下心中最后一丝疑问,开口承诺道,“我会对你好的。”。 *** 其实即便是在墨羽原本的世界里,穿越也不是一份很平常的工作。虽然总有一些年轻的毕业生们对光怪离奇的世界大肆向往,但真正选择的却是少之又少。毕竟当社会发展到一定程度,相较于薪资问题,人们会更在意一些传统的精神寄托。 而穿越,恰恰是最易杀死这种精神的行为,甚至有学者将其称之为‘透支感受’。 试问,当一个人通过穿越享受过这世间最豪华的盛宴后,又怎么能忍受得了,自己小屋里廉价孤独的晚餐?在穿越者拥抱自己妻子或情人的同时,难道就不会怀念那些曾经对他一见倾心的绝代佳人? 自古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毕竟繁冗无趣的社交应酬,同肝胆相照的赤诚情义比起来,没人愿意选择前者。可悲的是,那却是生活的常态。 *** 墨羽就是怀着这样一种感慨从段卿灵的房内走出来的,时间已到了戌时,夜幕降下来,带着一种朦胧隐晦的美感,这个时代的夜生活少得可怜,这样的时辰就是在宣告着一天的结束了。 这般想着,身后的门就被再次打开,只见段卿灵抱着一袭披肩立在门边,白纱遮着,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是墨羽知道,他应该是在笑。 物是人非,落得一身残躯,可阔别重逢,那人竟还是在欢喜的?! “莫着凉了。”段卿灵说着,就将手中的披肩递了过去。 在那袭温暖的关切里,墨羽想起了一个很老很老的典故。此外,他是分得清假意和真情的,段卿灵对他,是真的敬重,真的依赖,真的欢喜,对比着剧本,总有一种措手不及的辜负之感,仔细想来,就连初见时的那番死死逼问,也无非是要一句承认罢了。 承认他是在乎他的。 将段卿灵递来的披风系好,又难免心中嗤笑,“你只问我知不知道,但我知道了又如何,到最后,还不是要刀剑相向地争个你死我活?” 庄周梦蝶,梦蝶庄周,就算真的是梦,也是一梦一世,因此穿越者的工作,也就颇有一种‘举世皆醉我独醒’的无奈之感。其中冷暖,唯有自知。 墨羽离去的时候,段卿灵还没舍得合门。 ‘倚门回首’这个词造得有点太深情了,等到曲终人散还不离席,不就是害怕吗?骨肉分离,一朝变革,此去经年,手足相残,世间之哀默,痛苦,决绝之事,也莫过于如此了。 *** 因为穿越时的时间流逝和现实时间的严重不对等,所以穿越者的默认工作选项都是直接进入下一个世界,况且墨羽也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安排。而有意识地不去让过往的经历来影响当下的人物塑造,几乎可以说的上是一种职业要求。 但凡事总有一个例外,因为就在今晚,墨羽回忆着段卿灵烧伤后的面庞,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个和他有着牵连的世界……那是一页奇幻的篇章,只要一瓶小小的药水就可以让段卿灵的面容恢复如初。 ……嗜血的亲王在古堡外画下繁复的结界,忠心的灵守斩断了长长的银发……战争,圣坛,止血剂,以及……整个世界!但最重要的是…… “瓦米尔。” ——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名讳。 第50章 白衣辞 企图在曾经穿越过的世界,找寻解决问题的方法自然不是个好现象。墨羽几乎是在忆起原主角名讳的一刹那间就止住了思绪,在缥缈峰皎洁的月色下,他微微蹙眉,反思并计划着,“这次穿越结束后,应该回现实世界调整一下了。” 而至于当下嘛,星空璀璨,明月皎洁,段卿灵到底是留了下来。留在了缥缈峰上,留在了他兄长的身边,也留在了他仇人的阁府。 “此人可用。”这是墨羽对摘下绷带后的楠尚说的第一句话,也是他对阁中所有人的交待。 楠尚虽然在面上表现出一副不忿的样子,但在后来讨要了两件稀罕物后也就作罢了,说到底,他是信得过少阁主的安排的。 头脑清晰,四肢健全的人都是可用的,但用处却各不相同。而那这礼单上也并不只有段卿灵一人,毕竟,侍女仆从才是礼单上的常客。但段卿灵容颜具毁,双眼有疾,自是不能做寻常仆役,可是尴尬的礼单身份,也阻断了他进入天一阁高层的谋划讨论,挂着个谋士的名头,至于主要的功能嘛——陪楠尚聊天。 *** 楠尚推门而入后有点后悔,只见房间的主人日上三竿仍着着里衣,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倚坐在窗边。 古人云,非礼勿视。楠尚独善其身……忍了。 房间的主人早就听见了声响,却连身都没起。“天文地理,诗书音律,兵家阵法,志怪传说,这次你又想请教什么?”段卿灵素手接过侍童奉上的香茶,如是问道。 楠尚嘴角抽搐,对着眼前嚣张的少年气打不出来,文人切磋前都爱说一句‘赐教’来表示谦逊,但唯有眼前的这个人是真拿别人的谦词当真,如此地不按理出牌,一瞬间又隐隐地感到前额痛了起来。 深吸一口气,古人云,不耻下问,忍了。 也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茶具破碎声入耳,只见对面的少年扬手摔碎了瓷杯,一个巴掌扇在奉茶的小童脸上,厉声教训道,“混账东西,这茶也入得了口?” 楠尚满脑黑线,新摘的嫩儿青,连少阁主的那份都还没补新呢,怎么到这来,就入不了口了? 瞧着地上的一片狼藉,古人云,君子休休有容……但是,完全不能忍呀!! *** “他难道就没有什么不知道的吗?”楠尚趴在天一阁的藏书楼内对墨羽如是问道。 “他不会武。”少阁主答。 楠尚白了墨羽一眼,又翻身找书去了,口中嘟囔着,“我知道,所以才胜之不武。” 墨羽:“……” *** 楠尚和段卿灵的人际交往,以楠尚的刁难请教为序幕,以段卿灵的反唇相讥为升华,以二人不欢而散为结尾,鸡飞狗跳却又相安无事地周而复始着。 段卿灵深居简出,白日里和楠尚拌嘴,晚上就点着蜡烛等人,阁中长老管事众多,对段卿灵多少有点讳莫如深的提防,但迎来送往间,谋士的那方小院永远都是闭门谢客的状态,只有个小厮为他服侍起居,诵书沏茶。 传闻那孩子受了不少委屈,墨羽有的时候去见段卿灵,听那主角语气温和,笑吟吟地说那天南海北的趣闻逸事,其乐融融间,借着火光,却瞧见侍童脸上的道道血丝。 说来这个时代,对人权的保障也并不全面,主子教训侍从,手上重了些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一想到那孩童时软糯听话的包子,竟然蜕变成了暴戾嚣张的毁容男,那内心的伤害还真不是一点点呢,怎么说来着,岁月是把杀猪刀呀。 红尘十一年,恍然大梦间。 事情就这样有条不紊地发展着,虽然有的时候,段卿灵也爱带着侍童去藏书阁里转一圈,在和墨羽的夜谈里说说对阁中事务的看法,但仍将他最大的智慧,最多的才华浪费在了和楠尚的斗嘴找茬上,哪管来人,本是心怀敬重,想来求知解惑。 嬉笑打闹间,赴约的日子也就近了…… *** 毕竟收了武林盟的帖子就要按照日子准备着启程赶路。楠尚也从那吃茶挑事的闲客,变成了日理万机的智囊,阁里跑得勤了,任段卿灵的小院里空旷寂寥,野草悄然。 也就是在这段日子里,墨羽惊奇地发现,在天一阁中,除却楠尚以外,也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对段卿灵敬而远之,至少,墨三不是。 那是段卿灵在缥缈峰上安家落户的第四十五天,少年第一次在白日里寻了他,侍从通报,奴婢相迎,天一阁内,海棠花前。那人一袭雪衣,指尖夹着一封陈情公文,容上罩着一具锡箔假面。其态轻盈若流水,其衣倩丽似白霜,遥相望去,竟和墨三分外相像。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墨羽才不得已得意识到,有些事情,不管当事人怎样认为,已经在发生了。 “墨三走了。”段卿灵薄唇轻抿,故作平淡。“听闻贵阁阁主寄情山水已有多年之久,本是平生快意之事,少阁主不寻,有些奴才却忍不住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戴的是墨三的面具,奉的是墨三的笔信,让人一眼就看出了那背后的推承,可其平日里的嚣张肆意也断定了他的不通世故。现下这般,也只怕是偶然间被踩了痛处,才过来问个明白。 天一阁内有一个秘密,正如段卿灵的心头有一颗刺。何况武林盟的日子愈发接近,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满心不情愿地看清了这几日的贪得,缥缈峰上,他穿绫罗绸缎,品山珍海味,赏珍奇异兽,对着阁中第一的谋士出言不逊却不受责难,却不过只是仗着那人的怜惜罢了。 墨羽也猜到了眼前人的心思,将公文收了,若有所思地询问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段卿灵拿墨羽的怜惜当至宝,但恩情单薄松散得,却让他连一句愤怒的话都说不出口,他甚至不敢想,在未来的某一天,墨三寻到了那女人,等阁主归来时,他又拿什么留在这方寸之地,拿什么来保他的残命余生。 温暖的阳光下,段卿灵心中一涩,单薄的言语替他迈出了不甘且决绝的第一步。 薄唇轻启,言语已至,“阁中事务,尊卑有别,墨三此行,目无教法……”眉头微皱,蓦然间才发觉眼眶氤氲,声音喑哑。 “该杀!”他最后说。 第51章 故人鸽 墨三走之前是见过段卿灵的,那个时候的她已经收拾好了行囊,跪坐在软塌上,将最后的一层包裹系好。 夏末的空气里有一种让人倦怠的温暖,她把自己洁净的双手放在这温暖中虚晃了一下,方才缓缓扣住自己面容上冰冷的银箔,摘下面具,房中镜面里回望着她的是一张美丽的青春的脸。 在这个动人的夏日里,少女抽开束发的花木银簪,按照孩童时期的记忆,笨拙地将自己的青丝一缕缕,一寸寸地编好,而在此之前,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头发竟然有这样得黑,这样得长。 “我要走了。”她在自己的心里默念着重复道,“这次我真得要走了……找不到她我是不会回来的。”那样细碎的誓言,那样简约的承诺,在少女的胸膛里,在她的口舌中,在她那辫子的间隙间,庄严地埋下。“我走了。”她说。 突如其来的大风将少女房间的窗户和大门吹开,墨三心中一惊。 与此同时,一种奇异的忧伤从她的心底升腾,其实凭借着她的阅历,这样的风吹草动早就是不经心的了,然而,令她感到恐惧的直觉,却是分毫未减。她起身去关闭门窗,还未完成的辫子垂在她的肩头,像一把柔软的藤蔓。 然而,当她回身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轻呼出声,“你怎么进来的?”她问。 段卿灵立在墨三的铜镜前,没有了面对墨羽时的好礼数,他将整张脸都露了出来,骇人的烧伤,像是荆棘丛中的蔓藤。 墨三不在乎对面人脸上狰狞的伤疤,倒是对自己缠辫时的女儿情态被看见了而感到反感,她的俏脸一红,复又附上一层薄霜,恍然间,又回忆起段卿灵的盲眼,方才慢慢地平缓下来,回到最初的问题上。 “你怎么进来的?”她又问。 段卿灵随手指了下大门的方向,就懒洋洋地坐下了,似乎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 墨三神色戒备,却是没了言语,厢房中熏香袅袅,二人静默无言。 还是段卿灵先开得口,“我小时候见过你。”他说。 *** 很难去估量一个人在童年时期所受的影响,生生死死的穿越间,墨羽看得太多了。他刚进阁中的时候,还只是一个稚龄的孩童,墨清玉翎为他打理好了阁中的一切,缥缈峰上的关系错综复杂,但他有的是时间去梳理。 可是段卿灵不一样,试问,谁会去收养一个残废的孩童,谁敢去教导一个疯子的仇家?是皇族! 只要段卿灵还活着,不管是怎样得苟延残喘,不管是怎样得绝望和残败,他都会由此受到家族的庇护,这不仅是因为血脉的奇妙,还因为武林和皇室的纷争与合作,天一阁是一个异数,皇族要看到这个异数的结局,而段卿灵,则是其中的一枚子。 墨羽从来不相信这些深宅大院的利益里可以培养出一个正常的人,而敏感的身份也阻止了他的亲力亲为,所以,墨三出现了。 *** 对于段卿灵来说,那应该算是一段有希望的时光,即便这一切产生于最缥缈的虚妄。江湖人鬼魅的身影溜不进森严的皇家侯府,但是有翅膀的鸽子可以,它们带来了关切,信念,以及最难能可贵的希望。 “你用了十一只鸽子,最小的那只还在你的小院里。”段卿灵的声音冷冷的,似乎只是在重复一个由旁人转述的故事,但他到底是个参与者,“我能记下所有的声音。”他抬手在自己完整的耳廓旁划了一圈。 墨三微微蹙眉,倒也不置可否,她不可能为一个少年的言语而停留,也早就丧失了对童年往事的执着,何况,三刻之后,就是离别了。 “我是奉命行事。”墨三直言。 她是自幼受阁主教导的孤孩,她的每一寸经络,每一滴血液,都与这缥缈峰上的草木荣枯息息相关,也许在懵懂年华里还有两分善意或怜惜,可到了这个年纪,就只剩下冷冰冰的誓言了。 段卿灵一坐下,就又露出身后墙壁上悬挂的铜镜,墨三借着那小半面镜子打量起自己的容貌,摘下面具的她,是一个连她自己都会感到陌生的女孩。 “你奉了谁的命?”段卿灵笑吟吟地问,明明是最温柔寻常的语气,配上一张满是狰狞伤疤的脸,就只剩下诡异之感了。 “少阁主的就是阁主的。”墨三语气一沉,她已经隐隐猜到段卿灵要说什么了。 果然,两人之间的行李包裹被段卿灵一把甩了出去。“那你还走?”少年尖锐的声音在寂静的厢房里像是一种被踩到痛楚的哀嚎。 那你还走?那你还要去寻她?! 这一声凄厉将墨三唤醒了,她又恢复了平日里冷冰冰的形象,静坐时的样子仿若寒冰玄铁,但人怎么可能没有感情,她要寻的人是阁主,与她而言,亦师亦母。 段卿灵也知自己逾越了,缓了声音问道,“她是个怎样的人?” “这不关你的事。”少女的回答干脆利落,就好像又戴上了那张银制的面具。 *** “如果当初少阁主是要我杀你,我也会照做的。”墨三说着,并将面具和信函递到段卿灵手上。“替我交给他。” 少年素洁的双手抚摸过白色信函的边缘,唇角边是一抹凉薄的笑容,连句告辞的话都没有多说,他离去的步伐美若游龙惊鸿,却又静若鬼魅游魂,看得墨三暗暗心惊。 她现在知道段卿灵是怎么进来的了,那样的人,没有内力,没有视觉,所凭靠的无非是自己坚毅的性格和无与伦比的武学天赋,如此得可怕,却也如此得迷人。 这让她禁不住又想起了少年之前的提问,“她是个怎样的人?” 阁主是个怎样的人? 一个极其美好的身影浮现在墨三的脑海,只可惜容貌五官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得模糊不清了。但她却觉得少年和阁主很像,他们是一类人,一样得决绝而固执,一样得聪慧和偏激,到最后,男孩烧伤的面容甚至和阁主遥远的背影重合在了一起。墨三无不悲哀地想到,这样的人,结局应该都不会太好吧。 其实,在很久很久以前,在那些凭借白鸽来传信的日子里,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墨三和段卿灵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彼此间的初恋了。只不过,段卿灵喜欢上的不过是他哥哥的一把刀,而墨三所眷恋的却是她已经抛弃了的温柔和懦弱。 *** “该杀!”有人在少阁主的厢房里,眼眶氤氲,如是说到。 第52章 又一蝶 言语出口的时候,段卿灵忽然有了一丝懊悔,他隐约觉得也许在白日里见墨羽并非是一种明智之举。厢房里漫长的沉默像一把永不退散的雷云一般笼在他的心头,不知何时就会将他的心劈成两半。 在这段被拉长又拉长的时间里,他感到墨羽的目光像是一条滑腻的蛇般爬遍他的全身,由脖颈向上,最后匍匐在他的眉梢发尾,然后是一声轻轻的调笑。 “何必动这样大的火气?”漫不经心的语气里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听得段卿灵心中先是一惊,后是一苦。 他没法接受那句仿佛被他抛弃了所有珍视,又耗尽了所有心力的决绝之词,被别人当成一句小孩子的胡闹要求。 应该辩解吧,那思绪飘忽不定如是想到,然而喉头酸涩,却让他说不出话了。现在轮到段卿灵沉默了,他心里明白,墨羽虽未答复,但墨三肯定是不会死了,至少不会因为他的一句话来送命,他说不清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愤怒。 可是……不甘心呀…… 脸上的面具似乎是用冰做的,寒意透过皮肤直达血液深处,对面的墨羽注意到了他情绪的变动,俯身向前,给了他一个安抚性的拥抱,相较他们平日的交流,这样的接触已经算是十分亲昵了,承诺在段卿灵的耳边响起,“她的命不行,但你总归有些别的想要的吧。” 段卿灵低头一笑,眼泪终究是落了下来。 *** “主子,”段卿灵唯一的小厮半夏走在前面,为墨三曾住的小院朱门换了把鱼纹铜锁,方才欠身答复道,“东西都搬来了,现在便可入住。” 天一阁虽说是武林门派,对外倒是一直以医理药学而著称,阁中的奴从侍卫若是有幸跟在了主子身边,大多以药材为名,只是半夏服侍的主子,却真的是比得了煎药时的烈火沸水。 估计是换锁时的叮当声响惹了段卿灵的不快,双眉微蹙,半夏抬头一见,便就知道自己待会儿又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了。 他今年不过十四岁,脸上还带着点孩童的稚气,一双杏眼更是俏皮得可爱,却偏偏是个老实到极致的性子,进阁一年来,不知被管事苛刻了多少次月钱,当初段卿灵入阁的时候,就冲那一张梦魇般的脸,就没人愿意服侍,管事的收够了没主奴才的贿赂,方才把半夏拉了出来。 段卿灵喜静,就要一人伺候,大门也一直是闭门谢客的状态,但是那绫罗珠玑,珍奇异宝,却是流水般地往段卿灵的一方小院里送,等旁人们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大呼可惜地说这便宜了半夏。 “便宜不便宜只有自己知道。”半夏摸着自己的小半边脸想,“这主子的性子怪得很,不知道哪句就得罪了。”何况他们身后的院落,本是阁中一等好手墨三的住所,如今竟被鸠占鹊巢至此,少阁主竟然也允了。 作为奴才的半夏自然是想不明白,但却是知道段卿灵若是心中不快,定是要拿他出气的。光是想着,脸颊上就开始泛疼……可这次的打却当真是来得有些迟…… *** 夏末的空气里布满了温暖的潮湿之感,半夏和他那喜怒无常的主子相对而立,段卿灵只比他大两岁,却足足高了他有一个头,然而高挂的太阳却拉长了小厮的影子。光芒打下来,落在半夏垂散的黑发上,段卿灵迎着那光,二人的影子叠压重合,所有的一切,让半夏升起了一种不切实际的怜悯之感。 在那一刻,他忽然感到了二人身份的对调——段卿灵是个年龄极小的孩子,不仅一无所有,还要看人脸色。 当然,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是怎样也不会说出口的,所以他只是沉默地立着,安静地注视着——他看见段卿灵做了一个让他禁言的手势,然后僵硬地抬起一只苍白的手,越过他,缓缓地指向大门的方向…… 那里有一只蝶! 一只围绕着铜锁飞舞的巨大蝴蝶,灿烂的磷粉在日光下灼灼生辉,然后缓缓收拢成薄薄的一片。硕大的翅膀展开又收拢,仓促地展示着它那纤美精致的美感,最终轻盈地停落在那个新挂上的金色铜锁上……半夏感到呼吸一滞。 一只较为美丽和巨大的蝴蝶在缥缈峰上并不罕见,真正使半夏感到呼吸一滞的原因是段卿灵的反应。 虔诚?! 一个任性嚣张到极致的人虔诚起来是什么样子的,半夏总算是知道了。 *** 一个人在外在所表现出的英雄气概,和其内心的卑微懦弱的确切关系,段卿灵阅便经纶典籍,也难以论述,不过这不妨碍他处身其中。 他向墨羽讨要的是墨三的住所,对此,阁中上下无不斥他胡闹。 “你当我想要吗?你当我不知道这是胡闹吗?”段卿灵在心中喃喃私语,自问自答,“我是知道的呀。”铜锁碰撞的金属声响折磨得他难受。 ——“我甚至还知道我会害了你的。” *** 楠尚一身青衫,拾阶而上,将手中的一打公文甩到墨羽的桌案上,可当事人却依旧是一副提笔书写的样子,连眼都没抬一下。 “你到底要让那小子胡闹到什么时候?”楠尚在墨羽的对面坐下来,言语中透着责备的怒气。 小子?墨羽哑然一笑,他的谋士自幼就受世家的教导,礼仪经纶早就融到骨子里了,可如今的这般言语,竟像是小孩子斗气吵架一样。 心里虽笑,但手上的动作倒是没有停,他继续低头书写,随口答道,“一个院子而已,担不上胡闹。” “不是那宅子的事!”楠尚夺了墨羽手中的笔。他刚才的动作急了些,笔尖上的墨甩了出来落在宣纸上,留下了好大的一片印记,楠尚看着那墨深深浅浅地晕染出来,一时间也没了发火的心思。 “胡闹的不是他,是你!”楠尚淡淡地询问道,“你敢说你不知道那谋士的身份?” *** 在段卿灵绝望的少年时期,墨羽曾假借墨三之手给了他一份希望,关切的书信依靠鸽子来传递,只是如今,希望已无迹可寻,鸽子倒还活蹦乱跳。 而段卿灵,能记住所有的声音! 听,那只最小的鸽子还在墨三的小院里待着呢,它能从天一阁一直飞到皇城!它能传递多少消息,就能让多少双暗处的眼睛,伸出贪婪的利爪! 站在人生的岔道口上,段卿灵开始猜测起他的选择,那是一个永恒的,关于忠诚和背叛的抉择……他可以什么也不做,或者,真的做那么一点什么? 进这宅子,写封密信……他早就清楚了天一阁的行进路线,让那只灰白色的鸽子一路飞至皇城吧……没有人会怀疑他,而唯一知道他奇异之处的墨三也早就走了……所以……他心思一动,忽然感觉到异常得不真实……便是大仇将报,皇家心悦了?! 他眉眼一动,那些希望和纵容又再次浮上他的脑海,段卿灵抬手抚摸自己脸上的灼伤痕迹,神思恍惚间,他觉得自己是在抚摸不久后天一阁内的累累废墟,那是他即将一手带来的灾难和毁灭……这样的念头让他难以忍受,他开始想要放弃了。 然而墨羽允诺的声音又再次在他耳边响起。“随你喜欢。”那人语气温柔,如是应道,就像是在安抚胡闹的孩子,就像是在宠溺乖张的歌姬。 十一年后的相逢,不管是再多的纵容,也难以填埋那中间的沟壑,生拉硬拽的迁就,不能否认那不平等的现实,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过去,关于切肤之痛,杀母之仇,和灭门之恨的过去! 如果能回去多好?段卿灵站在大门前无不悲伤地想到,回到那场烈火之前,他们还是手足相亲的兄弟,还是富贵侯府的少爷。如果实在不行的话,那就让他回到他孤身一人的时候也好啊,在这个世界里,苦难和绝望已经吓不倒他了,但是疏离的关切会,破碎的希望也会。 他最后一次在心中哀伤地乞求,然后,他听到了蝴蝶飞来的声音。 *** 虔诚,是一种会让人变得细心和笨拙的感情。 人类无法猜测造物者的心思,他让脆弱的生灵担待了太多的美丽,即便只定格为了童年时的一片阴影,也无法不去让人去牵挂和想象,在繁盛的夏季里,所有人都自愿遗忘了它们曾经的丑陋。 明明是短短的几步距离,却仿佛穿越了黎明沧海。 栽培了他的家族没有给他武学的教养,究其原因,是为了不留给他倒戈的资本,但是敏锐的天赋却无法被诡异的压迫所剥夺,万物悉数作响,那是风的阴影和鬼魅的交流…… 他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完成了心中所想,段卿灵收拢手掌——他抓到它了! *** 夏日里,朱门上还残余着岁月留下的斑驳锈迹,段卿灵感到一种希望被重新点燃时的快乐! “它是什么颜色?”少年转过身来向身后的半夏询问,他能感受到掌中生灵的小小动作,童年里温和的记忆穿越灼热的火光蜂拥而至,一只硕大蓝蝶的灵魂和掌中的生命相重合,虽然他也知道那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 毕竟,如此娇弱的生灵是熬不过凛冬的酷寒的,它们随着夏季消亡了,却又让人满怀希冀。 然而,希冀却让人无法拒绝,“是蓝的吗?”他感到自己声音的颤抖。 关于颜色的词语已经让他感到生涩了,他开始害怕自己丧失色彩的概念,喑哑的声音在一瞬间就浸满了哀伤。是蓝的吧,他心想,是蓝的吧?如果是蓝的他现在转身就走,进都不进那墨三的宅子一步,如果是蓝的就好了,什么都没有变,他们就还能和以前一样,一直一直在一起,一直一直…… 可是世界不会因为卑微的祈言而变化,“回主子,”半夏低下头,他的谦卑使他错过了捕捉段卿灵眼中那向命运乞怜的机会,小心翼翼的话语诚实地回应道…… “是只黑的。” 那是段卿灵最熟悉不过的颜色,那是命运既定的轨迹,那是希望破灭时的帷幕! “他是朝廷的探子呀!”书房内,楠尚摊开那一打厚厚的公文,面对着墨羽,如是说道。 第53章 路途劫 出发前,半夏扶段卿灵上马车的时候莫名地感到身后一寒,自从他开始服侍着这个新主子以后,就总有一种细细密密的恐惧感时不时地袭上他的脊梁。 阁中人性格迥异,有性情古怪的堂主,也有宽厚豁达的礼侍,有锱铢必较的,也就有一掷千金的,既为仆役,就总要有两分识人揣度的本事。可是,半夏抬眼,唯有他的这个主子,不仅让下人们琢磨不透,甚至连琢磨都不敢…… “呵,原来是黑的呀。”几日前,段卿灵的掌中裹了只墨翼蝴蝶如是感叹,半夏还未反应过来,就看见眼前人苍白的双手有条不紊地展开,手指拉扯着蝴蝶的两翼,缓慢,但却坚决地将那只几分钟前,还盛满了他无数怜惜与珍视的美丽生灵撕成两半。 那可怜生灵的一半残体,被段卿灵随手丢在门槛上,跨步走过去的时候,半夏注意到,他的主子将另一半还夹在指缝间地留在手里,,一路向西,是鸽子咕噜的叫声。在墨三静谧的小院里,怪异的鸽鸣像一声声来自亘古的诅咒,半夏跟在段卿灵身后的半米处,眼睁睁地看着段卿灵抬手,将那只蛱蝶只剩半截的身子送到鸽子的鸟喙里。 在这个缥缈峰上,没有人懂段卿灵,也没有人能懂。 *** 天一阁上路前稠密得细致,但马车行进得倒是极为迅速,段卿灵以谋士的身份带着小厮和楠尚共用一车,不过很快,二人就各尽其能地将整个车厢的气氛搞得乌烟瘴气起来。到后来,‘不堪忍受’的段卿灵甚至会时不时地‘屈尊’到墨羽的车厢里做一些侍从的事情。 他们在一页又一页的诗书公文里消磨了所有的时间,马车在一次又一次地勘察和驻扎中行进又停下。车内熏香袅袅,茶水沏沏,车外鸟鸣幽深,泉水叮咚。他们走的是一段山路,端的是夏风拂树,林叶作响…… 然后,就是入京了。 但这其实并不能算得上是严格意义上的京城,单论景致而言,这里与天一阁队伍曾经走过的丰美山水并无显著不同,无非是再阔一点的道路,再和缓一点的远山。 而这样的自然风光,能被皇家化为京城版图的一部分,所依靠的,无非是它宽广土地上方流过的一条水迹,那是风荷江与长江的交汇处,也是皇城里最为著名的送别之地。 几百年来,不知有多少人文人骚客在此吟诗叹咏,誓精忠报国,说青楼薄幸,叹聚离愁喜,他们的命途和际遇都不相同,只是滔滔江水,依旧如此,百年如一日地奔驰着,一去不会。 话说,二十年前,本朝的一位侯爷,爱才心切,就在这风荷江的西畔处建了一方堂屋,专为那些远道而来的才子们请命,可惜那侯爷英年早逝,西苑堂的光景尚未大好,就被人毁了家室。直到七年前,那些曾经受西苑之幸的文人们方才聚到一起,为这没主的建筑赋予了一种新的使命,风荷诗会,由此而来。 至于那侯爷嘛,他姓段,名兴源,是一对兄弟的父亲。 只是如今,这对兄弟的感情却似乎并不是很好。 *** “原来只要一盏茶就可以将人浇得清醒。”段卿灵仰面躺在马车的软塌上如是想到。 十一年前,墨羽曾向段卿灵下过一个罚,具体的话语,段卿灵已经记不清了,只是那大致的意思却是怎么也忘不了,他叫他不要再唤他为哥哥! 当时的孩童心中疑惑,但是思绪单纯,并没有挂在心上,可是命运无常,兄弟分离,阴差阳错间倒还真的守住了惩罚,只是如今,夏末的林荫大路上,去往皇城的豪华马车里,无数的铁骑杀手围攻而来的情况下,似乎一切都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哥哥。”段卿灵轻轻地唤了他一声,他能感受得到温热的茶水随着面具的边缘流到他脖子里的湿润,这并不舒服的接触把他的心弄得痒痒的,“哥哥。”他又忍不住接着唤了一声,他心里明白,再不唤,可能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唤了…… 毕竟,“爹爹死了,如今哥哥也会死吧。” 待墨羽卸下手中力道好一会儿,段卿灵才堪堪缓过神来,只是言语里无可避免地承有哀戚,可即便如此,那神色间也只有疲倦,毫无癫狂荒唐之态。 他这种人最是谨小慎微,就连当初举棋不定地想要墨三的鸽子时,也要先大张旗鼓地把整个宅院都要下来,只是如今尘埃落定,倒是倦了。 作为天一阁事隔经年后在武林中的第一次亮相,以楠尚为首的一干谋士,早就将墨羽的名堂传得响亮,多少人翘首以盼着,想一睹那年轻少阁主的风姿,可如今,当事人马上就要落得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下场了…… “你逃不掉的。”段卿灵喃喃言语。 侯府和天一阁的历来过往在皇家里早已不是什么不传之秘,只是当年出事的时候,朝廷与江湖帮派间已隐隐有了调解之势,不想牵一发而动全身地毁了这来之不易的平衡。可如今,情况已不尽相同了。 当年墨清玉翎行了那胆大包天的行径,说到底,不过是因为她聪明地选了一个好时机,况且,她还带走了一个孩子,天一阁作为一个隐世的门派,就像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朝廷不愿意为这因私事而起,又无利可图的案子让绿林莽夫们愤怒,故而草草了案,只是如今,在墨羽的经营下,天一阁早就从一个隐晦的影子,变成了一块实打实的肥肉。 有利可图时,便是母债子偿,翻旧账的时候了! 风荷江畔风萧萧,段卿灵今日依旧是着的一身白衫,绸缎洁白清亮,但配上今日的情景,就像是在服丧缟孝衣了,诗书典籍里记载了江畔处的历来过往,而今是要再填上一笔了…… 二人一同栖身在同一间车厢里,少年的眼神无悲无喜,似乎还带着淡淡的了然。墨羽瞧了,不由抬手将指尖抵在眼前人的脖颈三寸,疑问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车厢外,骏马受惊嘶鸣,就算没有段卿灵那么出众的耳力,墨羽也可以凭借内力清楚地知道,大批人马将近! 在阵阵的马蹄声,他想起了那一打厚厚的公文和楠尚忧虑的眼神。 来人了,来了好多人!由远及近,马蹄阵阵,来者准备充足,一听就是受过训练的精兵死侍,环甲和武器的金属声响,透着冰冷的绝情的音色。 “怕?”段卿灵勾唇一笑,语气略带嘲讽,“活着会比死了好吗?”他低着头,用下巴处仅存的细腻皮肤,摩擦过他颈间的那只可夺他性命的手,方才缓缓补充道,“哥哥逃不掉的,我自然也逃不掉。” 蹉跎一世,早就没了独善其身的命数,更何况,京城西郊,风荷江畔,本就是用来离别的。 第54章 乾坤变 墨羽下车的时候揽了门帘,甚至刻意地留了一只手来让段卿灵搭着,只是主角却全不理会前者的好意,他惨白着一张脸,身子气得微微哆嗦,好像下一步就要耗尽心力,猝死身亡似的。 “卿灵,今日我们不用逃。” 马车里,墨衣少年的话依旧在耳边回响。 “卿灵,你再仔细听听。” 扬了帘子,那人言语关切地请求,甚至还带着一丝安慰。 “卿灵……” “别说了!”段卿灵脸色一变,扬手打掉墨羽递来的手,声色凄厉道,“你防备我?!” 那样激烈的质问,几乎耗尽了他的最后一分力气。颓然倒下,眼看着就要从那马车边缘的地方跌落下去,却栽向了一个温暖宽大的身体,墨羽顺势抱住了他,白衫黑服,倒是分外相配……段卿灵终究是下了车,有惊而无险。 *** 夏末的风拂过京城西郊,风荷江上波光粼粼,段卿灵栽落在他哥哥的怀抱里,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他能感受得到,伴随着这一声声啜泣,有一些细小的珍贵的事物正在悄然破碎,然后,是那人一如既往的温和言语。 “其实,若真死在这里倒也不亏。” 段卿灵感到胸口一痛,他知道,墨羽说的是风荷江,说的是这夏末里的至情至盛之景,说的是他们这一世的生父侯爷。 十二重铁骑骑兵将马车重重围住,手中所握,具是开刃双击的利器,然而,事到如今,段卿灵早已清楚地知道,来者是友非敌,至少,肯定不是他所以为的,朝廷的死侍。 他的信函早就放了出去,杀人越货本就不是什么光鲜的事情,选址定要僻静些才好,既然一路上都没有动静,那必然是要在这里了结。 只是,段卿灵心中一苦,少阁主早已知道了他的打算,那他传的信息自然是假的了。 湿润的空气里是浓郁的杀伐气息,那为首的黑衣骑兵翻身下马,单膝跪在墨羽的面前,他的衣服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一看就是刚经过一场打斗,冷静的言语里透着天一阁一贯的简明风格。 “禀少主,”那人说道,“未有活口。” 段卿灵听得心中一寒,是呀,如此好的机会,若不铲除异己,借刀杀人,就太对不起这天一阁在几年内就迅速崛起的势力了。 他是何等的冰雪聪明,只要一句话就能将事情推演个大概。朝廷的人马并未扑空,他们拦杀得应该是另一个门派,另一个妨碍了天一阁产业,但又恰好有足够地位,可以影响到庙堂的门派。 河蚌相争,天一阁渔翁得利,怕是眼前的这队人马,暗中观战,待最后才出手灭了那残余的众人,硬生生地让双方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吃了个哑巴亏。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不知何时起,段卿灵的思想里已没有了疑问。 也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之前愤怒里的荒唐,‘你防备我?!’这句话问得当真是讽刺,就凭他做的事情,若不防备,还哪有人有性命去听他抱怨? “卿灵,”墨羽的一双眼依旧温柔得深不见底,但是语调却是失了此前那一如既往的怜惜,它们不再愧疚,也不再怜悯,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应该是一种直白的,毫不拖泥带水的坦率。 “我是天一阁的少阁主。” 段卿灵扬起头望他,他已经看不见了,况且他机关算尽,又落得这般惨淡,早已没有什么骄傲所言,只是,伴随着墨羽的坦率,还是有一种奇异的灼热感席卷了他的大脑和心房,用力地抽拉着他的每一根神经,血液沸腾着,烧得他猝不及防。 在这片奇异的烧灼里,他听见了滚滚东去的江水,他看见了他死而后生的灵魂。 “你说得没错,”少年勾唇一笑,一手抓住脸上的面具用力地掷在地面上,那是一声沉闷的声响,“你是少阁主,”就像是终于挣脱牢笼的困兽,他第一次大大方方地在墨羽面前露出了他那骇人的伤疤,然后薄唇轻启,他高声宣布了一个,墨羽并不认为段卿灵此时会知道的事情。 “可我才该是少阁主!”这是段卿灵夹杂着仇恨的凄厉声! 第55章 玉清翎 “段卿灵不该知道的。”这是墨羽在听到主角叫嚣后的第一反应,然而对方简洁的言语却已经将事情剖析得太过明白,没有一丝疑惑的痕迹。墨羽在第一时间就封了段卿灵的声穴,围观教众虽然吃惊,但均没有发声。 那么,到底是谁告诉了他这个秘密? 阁中和段卿灵接触过的人不多,墨羽首先排除的是楠尚,他是个谋士,但也是个商人,此举无利于他。同理,他也没办法怀疑那个跪在车厢里已经抖成了个筛子的半夏,这种人,连生死都是靠上位者的一句话,又怎么会起那些血脉忠诚的心思? 然而……墨羽在心中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到底有一个人不太一样啊。 ……告密的是墨三! 故事的线路早就已经被打断了,墨羽被剧本的惯性带着,蒙蔽了好些日子,可是如今,事已至此,也就该认清事态了。 队伍里,一匹黑色的骏马轻轻地踱了下前蹄,墨羽凝视着暂时失声的孱弱少年,清楚地意识到,他们都不会再去走那条被剧本安排好的老路了。 “我不怪你。”墨羽低声叹息——我不怪你掀开面纱,露出事态本来的样子。 只是这样的话,落在段卿灵的耳朵里,就完全是一种新的解释了。 果然,那张狰狞的面容,在微微的愣神后,也不出所料地露出了一种狡黠而残忍的神态,那是枯萎树木下尚且繁荣的根系,那是冬日冰封下依旧流动的河水,那是他本来的样子啊。 至此,段卿灵在墨羽的监视下,开始了一种完全不同的人生,也开始了他被迫存活的日子。 *** 又是一年夏末…… “我原本想杀他,他没死,所以我死……这很公平。”段卿灵的剑刺破了裹在假人身上的花色锦缎,少年收式后方才缓缓补充道,“可既然他不让我死,那就不能来管我怎么活。” 半夏没在乎段卿灵的言语,只是对着绸缎上的裂口跳了下眼皮,他出身贫苦,就算跟了段卿灵一年也没能习惯自己主子挥金如土的生活方式。 在主角被迫活着的一年时光里,墨羽允了段卿灵学剑的请求,毕竟,作为一名拥有大把时间的阶下囚来说,练剑是一项挺不错的活动。 和那些一身劲装的武林男儿们不同,银色的月光下,少年着一身花白绸服,连剑柄上都雕着刻花细纹,他舞剑的姿态甚是流畅,如风似水,蹁跹的身影如一只巨大的银白色蝴蝶,寂静长夜,稀疏草木,空无一人的院墙内,唯有烈烈的风声昭示着他剑气的狠决。 但他不是那天上的仙人,甚至不是个淡泊的隐士,他用的假人刻画精致,真人等高,极其逼真,一看就是能工巧匠的手笔,却被他裹上昂贵的绸缎来练习劈刺。 四季交替,段卿灵一遍遍地重复着上述的话语,只是听众却单一得可怜,但是微弱的反抗总比漫长的孤独要好得多。 “几寸长?”段卿灵收了剑问。 “三寸还多。”半夏用尺寸量了锦缎上的裂口后回答。 段卿灵听后微微地蹙了下眉,然后低声吩咐道,“……换块新的。” 半夏听话地收了锦缎后离开,正如他之前所做的无数遍一样。 依旧是缥缈峰,依旧是天一阁,甚至依旧是那方小院,只是事到如今,段卿灵早就弃了那些个兄友弟恭的心思,然而,墨羽对他却是倒是一切如故,至少,在吃穿用度方面可是从不苛待。 有的时候,段卿灵会坐在微凉的夜晚里寻思一下生命的意义,然而,现实的状态还是一成不变的混吃等死,就像岁寒下笔刻画出老树的年轮,他的枝干依旧年轻,但是灵魂却已然苍老。 他在这疲惫中悟出了一个道理,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一份无辜的感情! 年少的激情麻木在了一夜又一夜的剑气里,拉开厚重的时空帷幕,他隐隐约约地看见了那个既定的结局——衰老,死亡,至死方休却又一成不变。 段卿灵学剑自认为没吃过什么苦头,然而教剑的先生却是来了又走,换了又换。 天赋吗?少年收了手上的长剑暗自疑问,少年的额头上敷着着一层薄汗,他毕生的仇家已禁了他的足迹,就算他是学武的奇才,又能做些什么? 他就这样在这寂静的黑夜里静默了好一会儿,方才再次举剑,对着前方尚未现身的来客,轻浮嗤笑道,“偷偷摸摸得像什么样子?” *** 段卿灵先发制人,他用的是一把软剑,记得当时墨羽给他的时候,他还满是嘲弄地讽刺说是收了一条腰带。 剑身柔韧,剑柄精致,这是一把给女人用的剑!当初段卿灵随口说了句自己想学剑的话后,墨羽就差半夏送来了,少年虽说是注意到了,却也没在意,毕竟有的总比没有好,更何况,这还是一把好剑。 他不信武学心得里的人剑合一,剑是剑,人是人,他的剑,出尘精致若长袖善舞的女子,和他全然不同,又怎么可能陪他一起参透那些武学的奥秘,更何况,没有深厚的内力支撑,他穷其一生也都难以跃进绝顶高手的行列……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这份舞剑时的感触…… 与此同时,现身而出的墨羽赤手躲过了段卿灵迎面刺来的第一剑,然而极快的剑气还是斩断了他的一缕发丝——今时不同往日了!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也不是这样,那个时候的段卿灵说想练剑完全是兴致所起,收了剑也没怎么学,偶尔有了兴致就拿出来玩玩,却又不想让自己受伤,只有挽的剑花还算是好看。 墨羽有的时候逼他用剑,他就心不甘情不愿地来回动作一下,说到底,他拿剑当匕首用,根本伤不了谁。 灵魂的死亡,来源于期望的落空,一年前的武林大会上,那个受了无数人礼赞的天一阁少阁主,在众人的目光中安安稳稳地落坐在了西南方的商贾席上,满座哗然。 士农工商,商为末啊。 段卿灵在心中冷冷一笑,墨羽滑得像一条水蛇,怎么也不会让人抓住把柄,他不会为天一阁鞠躬尽瘁,因为那不是他的产业,但也不可能弃之不顾。那人在商贾席上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红尘纷争,江湖争霸都与他无关一样,可进可退,方才让人琢磨不透。 但就算琢磨不透又能怎样?剑就是剑,而人却是血肉,更何况,无论是他的剑,还是天一阁,都不再一样了。 段卿灵挥剑的动作极尽流畅婉转之态,只是手里的招式却是狠毒至极,招招致命,只抵来人的心口,脖颈。他知道今夜的特殊,那是空气里跳动的信息,他听得见——墨羽受伤了,伤得很重,连气息都乱了。 凛冽的剑气在空气里如同战栗的音符,墨羽被迫缓下身姿,一柄长剑直抵在他的眉间。 *** “天一阁安下来可不容易……” “武林乱成了一锅粥,楠尚也忙死了,好些人都以为你投诚了……” “朝廷里的老头子也是难处理,不过总能对付……” “有探子说,发现了墨三的行踪……” “近来得了些新进的玉器……” 在段卿灵的世界里,关于墨羽有两个定理,一,墨羽总会来的,二,他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带来一些消息。 然而,“今天有什么想说的?”段卿灵将手中长剑又向前送了一寸。 群星稀疏,落在泛着白光的皎洁剑身上,段卿灵的声音里带着一份仿若了结后的快乐,而墨羽却是一成不变的温柔。 “先送你样东西。”他用宽大修长的右手取出衣衫里的小件包裹,层层打开,薄薄的丝绢下露出一份简单却精致的形状,这样的言语和动作,总会让人在不经意间去想起一种遥远而稚嫩的快乐。 曾经,那是孩童指缝间的另一方天地,那是扑朔且困惑的蝶羽,现在,那是一件精巧的珍宝,那是在银白色的月光下灼灼生光的信物,那是一枚彩翎! “它可以是你的。”墨羽说。 *** “这伤是墨三给的。”墨羽的声音里带着一份罕见的无奈,他用那枚精致的彩翎抵上冰凉的剑身,柔声道,“你也要添一份吗?” 段卿灵马上就找到了这其中的关键信息,他的长剑并未撤下,只是不确定地又询问了一遍,“你和她交过手?” 一抹冰凉的笑容出现在墨羽的唇角边,也就是在那天晚上,墨羽给了段卿灵一个让他无法不为之心动的信息,“她回来了。”他说。 穿越者的声音像是亘古月色下来自终结的呼唤,段卿灵尚不明白这句话中的含义,只是接下来的言语,已经让他无法纠结于此了,在闪烁的星空下,在冰凉的空气里,象征着死亡的剑尖抵在天一阁少阁主的喉结处。 一个让段卿灵无法拒绝的询问,伴随着对面人清晰的声线,诞生在了这片危险的夜晚里。 “你想见你母亲吗?”墨羽问他。 第56章 团圆节 缥缈峰上天一阁,天一阁内九九阶。 一身鸦青色稠衣的墨三静立在那最高的阶梯上,深色衣袖下露出一双洁白的手,相较于寻常女子,这双手的骨节格外分明,甚至隐隐透出一种凛冽之态,这是一双杀人的手。 手的主人拥有着较好的身材和容貌,她并未描眉施粉,就自有一份惊心动魄的美感。衣衫素颜精致,衣着下隐约可见其玲珑体态,然而周身的气质倒是出人意料的清冷,就像是收在珍宝剑鞘里的杀人利刃。 她走的不算久,回来的时候带了份好风情,只是段卿灵看不见了,然而…… “香囊香。”有人轻轻言语。 墨羽回头看向身后的段卿灵,那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就好像刚才的那句话,不是他说的似的。 然后,是一道划破空气的投掷声。 墨三抬手接过段卿灵掷来的兵器,宝剑出鞘,一片光华。 他们久别重逢,自是不是来打架的,段卿灵掷剑给墨三,是想让她替他确认那心中的猜想,而墨三也确是没有让他失望。 “是把好剑。”美丽的女子望着那出鞘的剑身好一会儿,方才冷冷地补充道,“她用过。” 段卿灵当然知道那个她是谁。 他曾经惊异于剑的款式,一开始只当是天一阁的疏忽,然而他学剑三年,墨羽更是与他交手了不知多少次,他的武器从未换过,可见,墨羽是有心让他一直使用。 他的剑,曾是天一阁阁主的武器! 自古兵家爱宝刃,阁主竟然出门闯荡,就断然没有将武器留在阁中的道理,联想到此前种种,段卿灵不难推测出,阁主已经不需用剑了,或者说,不能用剑? “她说的没错。”墨羽的声音冷酷得不似人声。 墨三将那段卿灵掷来的宝剑收鞘,然后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开口道:“阁主在里屋。” 一种危险感如蔓藤般爬上段卿灵的心头。“告诉我。”他没有去接墨三奉上来的宝剑,而是转身面向墨羽,只是那不由自主轻轻颤抖的身体透露了他的紧张,“她怎么样?”段卿灵问他。 墨羽黑色的眼睛里无悲无喜,他知道段卿灵早晚要知道的,而这也是主角残忍蜕变中最为重要的一步,避无可避,所以…… “她疯了。”墨羽实话实说。 *** 一个漂亮的光影在墨三的脸颊处绽放,是烟花的光亮。 缥缈峰早就已经不再缥缈了,当年天一阁接了那厚重的礼单,却给了皇家一个如此大的哑巴亏,风起云涌间,早就成了那风口浪尖上的门派,还哪有两分缥缈的样子?红尘打滚间,连带着店铺民居都一路建在了山下。 “我教过你怎么用剑。”墨羽俯下身子,蛊惑的声音仿若恶魔的私语。 段卿灵睫毛轻颤,他接了墨三的宝剑,一路向前,身姿端庄,衣衫摩擦作响,任墨羽的声音在身后支离破碎成简单的文字。 “墨清玉翎疯了……过得生不如死。” 每个人都会卑微度日,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曾骄傲过。 九阶上的平台处,精致的别院楼阁就在前方,却没人再愿意向前走上一步。 “我曾经恨过你。”段卿灵平静的声音。 墨羽费了一会儿时间才反应过来,段卿灵是在和墨三说话。 他当然会恨墨三,在剧本的原本设定里,段卿灵不过是一个后知后觉的反叛者,但在墨三的提前告密下,段卿灵直接成为了一个回天乏术的笑话。 毁掉了人生的全部信念,揭露了命运的所有真相,这样的残忍和伤害,难道还担负不了一份仇恨吗? 况且她如今寻了阁主,就是生生地把开始变成了终结,在墨羽的压迫下,逼得段卿灵这般相认。 段卿灵将苍白的手伏在木制的门扉上,哀伤言语道,“娘亲,您在里面吗?” 段卿灵看不见,但是跳动的声音可以告诉他全部的信息,盛开的烟花,负伤的兄长,决绝的少女,以及……那些撕心裂肺的叫嚷! 段卿灵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直到现在,他才理解墨羽的那句‘生不如死’的含义。 失去了理智但又武功高强的人,在行为上和野畜有什么区别。 其实,在墨三告诉他真相的那一刻起,他就不止一次地幻想过生母的样子,可在残酷的事实面前,才发现原来期待是那样得无力。 墨羽站在他的身后,宽大的双手伏在他的肩膀上,这短暂的安慰还未传达到他的心房,段卿灵就仿若受惊般地再次僵直了身子。 墨羽曾经的话语再次在耳边重复起来。 “我教过你怎样用剑……” “我教过你怎样用剑……” “我教过你怎样用剑!” 段卿灵脊背僵直,他想逃,不过仅存的骄傲使他克制住了自己的双脚,他终于明白墨羽的用意了,怀中玉翎灼灼……墨羽正在把他的一切都还给他!他让他当少阁主,不,是阁主! 不过在此之前,“拿稳你的剑。”墨羽冷淡的声音。 房内凄厉的嘶声仍在继续…… “她不会想要这样的生活的。”墨羽的声音里带着悲悯,语气温柔得仿佛是在回忆房中女子的音容笑貌,但段卿灵知道,墨羽是在恨的。 那恨意中的复仇逼得段卿灵无处可逃——如果段卿灵想要要回天一阁的权势,就必须亲手结束这一切。 “我不能!”段卿灵几乎是尖叫着说出这句话的。 墨羽在逼他走进那绝望的深渊,现在,他站在黑色的边缘处,摇摇欲坠。 “你可以。”墨羽的回答平静至极,仿若谈论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生杀大事。但是思绪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烈火焚府,匕首溅血的晚上,少阁主开口坦诚道,“你欠我的。” 你欠我的,因为你处心积虑的背叛,也因为我手刃生母的幼年。 在这个以武侠为大背景的位面里,肆意快活,刀剑恩仇似乎成了万年不变的主旋律。这让太多旁观者都忘了,那割破皮肤的疼痛,那经年不消的伤痕。 “他说的是真的?”段卿灵身子一软,他几乎是求助般地问向一旁的墨三。 女子青鸦衣,乌黑发,美若三月桃树,然而回答却是不容质疑的肯定。 然后就像是破没了最后一份希望,死而后生的灵魂重新占据了精神,段卿灵忽然稳住了气息,他挺直脊背,右手拿剑,抽离剑鞘,神色庄重道,“开门。” 墨羽勾唇一笑,跨步上前为他打开门锁,开口赞赏道,“你做的很好。”他回首望着段卿灵开锋的剑,缓缓补充道,“毕竟,大部分人宁可否认现实,也不愿意面对真相。” 在荒唐的命运前,段卿灵想要回他的东西,就要先让归还者满意。 烟花的光影从三人的面容上一闪而过……他们都不属于那个大部分。 墨羽静默站立,段卿灵跨步入门,墨三将她的双手伏在脸上,破碎的啜泣声从指缝间流淌出来……那是十五的中秋,团圆之夜,烟花正盛! 第57章 穿越 在罗小楼的记忆里,他穿越前的最后一个晚上,是在一家曾经打过工的玩具店里结算工资。 好时节的少年,单论身材也算得上是高挑,只是意外得比同龄人更为消瘦,当老板把一张又一张的钞票压在桌子上的时候,少年就会不自觉地低下头,在心里跟着默默地计数。 然后,是老板粗犷到震耳欲聋的声音。“够了!” 罗小楼心里早有准备,所以并未受到惊吓,在他的记忆里,似乎所有发工资的老板都有着这样的一副好嗓门。 默默地把柜台上的钱收走,当他抬头道谢的时候,却并没有看清老板的面容,只是阳光透亮地洒在他身后的玻璃橱窗上,给后面的那排精致的芭比娃娃镀上了一层柔美的金黄。 老板的生意相当冷清,加上每次都是从后面的仓库里直接拿货,因此店里的商品倒是少有变动。 每一个打工的清晨,当罗小楼打开店门,都会最先看见柜台前的那排似乎永远都没有变动过的人偶,它们静默地美丽着,等候着,仿佛才是这个小店中真正的主人。听老板说,在这个店铺中打工的并非他一人,罗小楼虽没有见过,却一直坚信,无论是谁,关于芭比娃娃,都会和他拥有同一种感触。 只是不知道,老板那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为什么要开这样一家店,又是怎样看待那排芭比娃娃们的‘主人’地位的?而这样的问题,即便在很久以后,依然会让逗得罗小楼心中想笑。 只是那笑容中渗透了苦涩和虚妄,和他记忆中的心情已然完全不同。 可就像是你没有办法去责怪一个身处梦境中的人不去清醒一样,罗小楼也无法去责怪自己的记忆和那些所谓的过往。 初夏的傍晚,他拖拉着拖鞋,沿着空旷的街道回到了自己那个五十平方米不到的小房子里。 厨房,卧室,洗手间,非常朴素的装恒,唯一让人眼前一亮的是房间里的高配电脑。 没有洗脸,脱下衣服就栽倒在了床上,结算的工资从他的裤带里掉出来,罗小楼盯着墙壁上泛黄的墙纸,忽然之间文艺了一把,他感觉自己是一个英雄,是一个终于走完了路途的朝圣者。 如果他没有穿越的话,就在明天,他将以职业玩家的身份参加最新一期的国际战,他甚至可能会有夺冠的机会。如果,他没有穿越的话。 黑夜合上他的眼睛,可待他睁开的时候,就立即感受到了左手手腕处的疼痛,抬眼所见的是一个盛满水的浴缸,他的左手臂浸在水中,鲜红的血液混着流水从浴缸的边缘漫出来。 罗小楼表示,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 墨羽从穿越舱里出来的时候,也表示了同样的感受,他实在是没有办法接受一个权倾天下的少阁主在悬崖边失足了的死法。 负责接待的小姑娘尚在实习,战战兢兢地扯出了一个笑容。 “发生了什么事?”墨羽表示他这边的气压很低,不过任谁在看烟花看到一半的时候,忽然被强制命令去跳崖的话,大概都会心情不太好吧。 不过,“对不起,前辈!”小姑娘的笑容还没坚持到一秒,就立即变成了一副绝望到哭的表情。 然后是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墨羽抬眼,却发现*大神正在信步走来。刚从穿越舱里出来的墨羽还十分疲惫,只是对着自己眼前的新上司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难道最近大神们都很闲吗?”墨羽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不过当他看见起点大神也低着气压走向他们的时候,他却连吐槽的心情都没有了。 果然,最近大神们都很闲! “说吧,怎么回事?”连来了两个大神,可见事态确实是有些严重,墨羽也没了郁闷的心思,只想认真地处理好位面的进程。 只见*大神脸色如常,平静开口道,“最近系统重组,新来的小姑娘不太懂,把你的转换记录删了。” 墨羽尚未表态,起点大神倒是先沉了脸色,“你当初从我手里要人的时候,打的是什么旗号?难道这就是你处理问题的方式?把责任推到一个新人的身上!” *大神面上不显,却也知道起点大神并非是在雌黄黑白。 当年他以员工的心理健康为由将墨羽调到了*组,本来是想看一出虐恋情深的狗血大戏,结果却发现,戏看完了,但墨羽倒还在死亡线上溜达着不自知。 这根本就不是剧本的问题,根本就是穿越者体质的问题好不好? 敏锐的感情嗅觉,使*大神私自抹掉了墨羽的转换记录,相较于起点组那以牺牲为常态的工作环境,*组的cp可不能总是不得善终。 思及至此,*大神眉眼一挑,他把女孩轻轻地拉到身后,方才正色道,“不管怎样,这都是我们组的内部事务,你如此大的火气,可是会吓到我们家新来的小姑娘的。” 起点大神听后冷冷一笑,他早就知道,只要*大神一挑眉就准没有好事。 那小姑娘躲在*大神的身后,一副终于找到了避难所的感恩戴德,却也不想想,转换记录那么重要和复杂的程序怎么会让一个实习生来单独处理。可这一届的*大神,就是爱干这些卖人还要人帮着数钱的事。 起点大神看着男人狡黠的眼睛微微蹙眉,*组向来是阴盛阳衰的体制,此前每一届的大神都是情商极高的大姐大,带着一群小姑娘兴风作浪,和起点组虽不对付,但总还算是说的过去,唯有这一届,偏偏换了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男人! 起点大神眼神微暗,想再说些什么,不过被墨羽的提问打断了。 “我该怎么做?”墨羽一手撑在穿越舱上询问。毕竟,对于位面进程来说转换记录可不是一件小事。 为了让主角们彻底抛下穿越者走剧情,转换记录一般都被设定为善终的死亡。不过,现下既然删了,那从理论上来说,在曾经的位面里,墨羽就是还没死?天知道那个陪在主角身边会喘气的东西是个什么鬼? 大神们这才发现,光顾着和对方斗气,差点把正事忘了。小姑娘赶忙发挥她优秀员工的作用,向*大神递上墨羽的档案。 *大神装作公务繁忙已想不起来墨羽档案的样子,把他那个一手造成的穿越记录浏览了一遍,方才开口道,“组织已经进行了最大限度的补救,暂时没有发生意外现象。” 起点大神仗着身手优势大大方方地从*大神手里抢过档案,也没看一眼就直接送到了墨羽的手里。 墨羽抬手接过,低头一瞧,刚刚恢复一点的心情就又郁闷了,合着这就是*大神一本正经的补救呀? “比你忽然消失了的好!”*大神也学着起点大神的模样,再次抢回了墨羽的补救档案,而已经看过档案了的墨羽心中一阵无语。 血族亲王忽然之间又沉睡过去了…… 犯罪顾问在一次谈判后一声不吭地独自归隐…… 名门正派的大长老元神出窍后被门派当死人挖坑埋葬…… 还有最后的那一次,天一阁的少阁主失足坠崖,生死未卜…… 这样的结局,虽然含糊不清,让旁人不知所措,但确实是没死是呀,比他忽然消失了要好上一分。 “需要回穿。”墨羽说这话的时候基本上没有犹疑。“先安排血族位面。”沉睡的亲王该醒了,这样模棱两可的结局本来就不该出现。 “还不行。”*大神清清冷冷的回答。 然后起点大神毫不客气地甩了一记眼刀过去。 这一次*大神没有挑眉,倒是一旁的小姑娘身子抖得厉害,穿越舱上闪着蓝光,看得墨羽心中一苦。 *大神确实没动什么手脚,是实习生的失误——此刻,在另一个位面里,故事已经开始了! “是星际的网游位面。”小姑娘嘟嘟囔囔地坦言。 一阵短暂的沉默。 墨羽淡然的声音答复道,“我尽力。” 其实若是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墨羽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了,但他还是弯腰跨进了那个正在运行的穿越舱,可随后,他的手臂却被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抓住了,穿越舱合不上舱门,墨羽抬眼,正对上小姑娘那双满含愧意的眼睛。 “对不起,前辈。”她说这话的时候还抓着他的手臂。 也就是这么简短的一句话,就让墨羽于瞬间原谅了她,在两个大神面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变质,透过怯懦的勇气,墨羽感到他仿佛看见了一个甚是熟悉的身影,只是穿越过后的疲惫让他无力思考。 “应付的来。”墨羽示意女孩松手,然后就竟自开启了这一次的穿越。 后来,当女孩成长为新一届的*大神的时候,墨羽曾不止一次地和她谈论过那天的事情,“是呀,当时怎么就没想起来呢?”墨羽问。 “你要是想起了,那上上下下的事情不就都白忙活了。” 也正是因为女孩这样的回答,使墨羽一直坚信,当年的那个网游位面是被女孩故意开启的——是要他在相似的剧情中,找寻自己,看破真实! 当时大家都怀着心思,所以对墨羽的疲劳状况并没有太过在意,因此,也没人能猜得到,在回穿中,由于墨羽的负荷,直接导致了穿越身体的变故! *** 墨羽走后,实习女孩又恢复了她那副瑟缩怯懦的模样,起点大神和*大神对视了一眼,倒是没有说话。 舱体上莹莹蓝光闪烁,那个时候,穿越者阅历三千,高高在上,拥有剧本的墨羽怎么也猜不到,他的命运竟然会和一个小小的主角那样相似。 而另一方面,属于罗小楼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第58章 家族 在盛满血的浴缸边欲哭无泪地回忆完人生,罗小楼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玩出境界,玩出风采的职业游戏者,绝对不可以在大决战这一天不明不白地猝死,无论在那个地方都一样! 深吸一口气,心惊胆战地把自己的左手从水中提出来,对着那竖切的伤口,然后不可避免地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很多人都有这样一个特点,就是遇事爱紧张,而且一紧张就不会思考,一不思考就发愣,而人一旦发起愣来,那就会直接导致智商下线,灵台空旷,思绪飘扬,反射弧变长。 罗小楼现在差不多就是这种情况,他用自己的那双圆眼睛仔细检查完刀口和周围的环境情况后表示,很专业! 空房,伤口,竖切,温水,遗书,冷毛巾,刀片。 嗯,是真想死,不是做个样子。 可他不想死呀! 所以当罗小楼漫长的反射弧终于走完了路程的时候,他只感到心中猛然一惊,智商上线,头脑清明。就地取材,用毛巾捂住了留血的手腕,只是慌忙动作下,碰倒了一封立在阳台上的信函。 书信落在染血的浴缸里侵染了字迹,罗小楼顾不得多管,直奔浴室大门想为自己找些止血药,情急之下猛然起身,可失血过多的身体根本就承受不了这样的刺激。罗小楼只感觉脚下一滑,眼前一黑,便又晕了过去。 *** 在罗小楼陷入黑暗的时候,星际帝国大厦的顶楼,墨羽也开始了他作为银河游戏公司最高执行者的第一天。 “还没有确定‘天堑’新晋的npc吗?,”墨羽将眼睛从偷窥罗小楼现状的显示屏幕上移开后发问。 天知道当他看到罗小楼晕死过去的时候,有多想不管外人地出门救人,不过当然,他忍住了。 这一世,位面给职业穿越者墨羽所安排的角色身份是星际游戏巨头的直系接班人,换言之,就是一个刚刚接收到权利的金二代。 为他汇报工作的秘书小姐同墨羽是表亲,容貌上确有几分相似,只是气质却截然不同,坐在椅子上的墨羽慵懒随意,像是小憩的荒原猛兽,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攻击性的诱惑力。而那女人却是一本正经到了极致,甚至刻意地扣上了最上面的扣子。 在这个已然足够开放的位面里,秘书小姐极端保守的穿着,恰好是一种对自身身份的展示——不需要展露美好的身体,就可以将权利收入囊中。她更想让人们去关注她的智慧和才华,不过事实上,她确实是因为血缘才得到这个职位的。 人类的权利关系固然奇妙,但她还是摆明了公事公办架子:“公司创造了十二个全新的游戏角色,不过还有为期一个月的观察期,职责安排还要等确切的数据分析。” 她顿了顿,方才缓缓地补充道,“这一次的npc,将被实行开放性管制。” 秘书说得轻巧,但放开对npc的管制并不是一件小事情。这几年的游戏产业太过发达,即便是墨羽手中的老牌公司也存在着技术限制,重要剧情地点的npc,竟然往往是在雇用真人担当的,这样的局面,不可谓不尴尬。 可如果这一次的策划成功的话,那么最新的一批npc便可以像玩家们一样拥有自主意识,决定自己的生活方式,就像是游戏界里不死的神灵,甚至会在游戏界掀起一次巨大的变革。 墨羽微微眯眼,将眼前人给的策划案扔到桌子上,摆足了纨绔子弟的样子,方才毫不顾忌地应答道,“有意思的事,就该放手去做。” 他知道这其中的风险,但却不甚在意,噱头够就好,何况,主角还等着他呢。 可这纨绔子弟的样子还没有装上一分钟,就被一个真的纨绔子弟打断了! “哥,你同意了!”墨枫从墨羽办公室的外面走进来,一双桃花眼满含笑意,最普通的白衬衫,但论打扮肯定不能说是出格,只是那一脸看热闹的神态,实在是和庄重整洁的办公室气场不太相配。来人的步履也算得上是优雅,只是墨羽知道,其实他早就是在外面等的不耐烦了。 抬了下眼,看了自家弟弟那双狡黠的桃花眼一眼,方才出口警示道,“不许做得太过分。” 此外,他的办公室也该换个安保系统了,墨枫虽然在系统方面惊艳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也不能这么快就随随便便地推门而进。 “你就放心吧,”墨枫答得简直没有太快,“有你和表姐看着我呢,我能掀出什么浪头?再说……”他嘴角的笑容又大了一分,复才朗声道,“我可是这次策划的系统总监啊!” 三个最重要的职位,三个有血缘关系的人。 刚接到剧本的时候,墨羽也不明白,这样一个任人唯亲的企业是怎样挤到第一流的行列的,不过后来,当他已经明白这个家族里人们的行事规则的时候,答案也就昭然若是了。 他们团结,却也不止是团结,他们残忍,却也不只是残忍。 心系一处,守口如瓶,谨小慎微,野心勃勃,他们敢做别人不敢做之事,敢冒别人不敢冒之险,血缘和暴利是他们相互联系的巨大纽带,踩着法律和良心的底线边潜行而过的,剑走偏锋,斩获其殊荣。而正是这些坚韧的贪婪,将这个家族打造成了一座钢铁般的堡垒。 而主角罗小楼就是诞生于此,并于这座堡垒中挣扎着死去的! 想到这里,墨羽黑色的眼神微微一暗,墨枫猜到了墨羽定然还有话要说,气定神闲地等着,却见那少爷缓缓起身,慢步走到他身边,摆足了兄长的架势,方才开口道,“借你的游戏账号用两天。” ‘天堑’游戏是这个网游世界的大背景,也是这个世界里主角要付出一生心血的存在,不过对于公司高层兼星网高手的墨枫来说,一个高级账号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事情。 事实上,太多世界都有着这样的一个共同特征,那就是,往往我们牺牲所有,视若珍宝的东西,不过是别人眼中无趣的装饰品。 *** 待罗小楼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正收拾妥当地躺在床上,左手手腕处的切口已然消失,连一点不适和疼痛的感觉都没有,如果不是地板上残留的那些星星点点的血迹,他真的会以为,这不过是他大赛前休息不好的一场恶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上辈子脱离人群太久了,如今这般怪异的独处也并没有让罗小楼感到什么不自在。 罗小楼闭眼再睁开,看那地板上的血迹还在,就认命般地叹了口气,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是,他到底是怎么收拾妥当,又回到床上的? 罗小楼这般想着,干脆就问了出来。 然后他听见了一声冷冷的哼笑——从他的身侧?! 第59章 墨枫 墨羽很郁闷,话说,自己在二十分钟前还是一个酷帅狂拽的□□,虽然身体强度和那些玄幻位面的角色没法比,但是架不住这个世界的危险系数低呀。 经济的发展带动了体质的健全和完善,何况他向来处于食物链的最顶层,一个任性妄为,不食人间疾苦的金二代,刚刚接收实权,剧本什么的真是不要太好猜。 不就是帮助主角打怪升级,建立正确的好三观嘛。 网游为主的升级文,线上交流,下线随意,他是游戏公司的最高执行官,说不定一个世界过去了,都不用和主角见面,如意算盘叮当响,直到他从屏幕里,看到罗小楼晕死过去的镜头时,才发现自己真是太天真了! 这种‘原来主角这么蠢’的设定是怎么回事?说好的霸道总裁和天才游戏玩家呢? 总算应付完了秘书和自家弟弟的游戏策划,慌慌张张地从办公室里跑出来,他无比庆幸罗小楼的住所是在这栋楼里。开门对墨羽来说并不难,因为他有解锁密码——这本来就是他的产业。 推门就看见了晕倒在浴室地面上的主角,打横抱起,将罗小楼那个笨蛋安放在床上,他知道药放在哪里,这个世界的科技医疗水平足够发达,上了药以后,手腕处的切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再补充了一些营养液,也就脱离了生命危险的那一范畴。 可待他料理好了主角,又不由自主地感到一丝无措。 躺在床上的罗小楼乖巧安静到不可思议,失血过多的身体,让他的面容苍白得像一张白纸,光洁的前额上是柔软稀疏的刘海,他的五官并不算出众,只是意外地有一分稚气的美感,让人忍不住地想要包容和怜惜。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吗?墨羽一想到眼前这个仿若孩子的少年会成为日后,游戏界中千机门内通晓天下的掌门人时,就会感到浓浓的不真切。 然后,他就看见罗小楼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 “没事不要自杀。”墨羽木着一张脸,对着眼前同样木着一张脸的主角君科普,他的手里还晃动着一张湿漉漉的遗书,就是刚刚两个人一起从罗小楼的浴缸里捞出来的。 纸上字迹氤氲,还沾着血迹,看得罗小楼头皮发麻。 内容已经看不清了,但是大致的框架还在,其中两个字很清晰,‘墨枫’。 这是这个世界里,墨羽弟弟的名讳。 这个时代大家都普遍使用电子信息进行交流,这样的手写字整洁娟秀,足见书写者的庄重和用心了,然而,单字间距却大小不一,飘忽移动,只给人绝望无力之感。 “墨枫……”罗小楼盯着那唯一留下的字迹喃喃。 “……他是我弟弟。”墨羽说。 这个世界的人类寿命普遍较长,墨羽身体的年龄不算大也不算小,正处在一个从男孩向男人过度的时期,漆黑的修身西服勾勒出他年轻的线条,略微沙哑的声音,明朗俊秀的眉眼。 罗小楼只抬头看了墨羽一眼,就默默地不敢言语了,他听得出男人言语里的关切和责备,只是他穿越而来,鸠占鹊巢,所以知道眼前这及时赶到的救命恩人和他不过是初识。可那言辞清晰,还是惹得罗小楼心房发软。 其实这是一个很漫长的故事,墨羽清楚,墨枫虽然是个沾花惹草的性子,却绝对没有可能来罗小楼这里,至于那字条,只能说是胡闹。随手把那纸扔掉,他当然不会担心罗小楼再次自杀,对着主角那个越来越低的脑袋,男人起身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方才离开,他的身影修长却颇含无奈,而只留罗小楼一人的房间却又再次显得空旷和寂寥起来。 主角抬手摸了下脑袋,他总感觉自己在不经意间和男人亲密了好多。 *** 独处的罗小楼开始震惊于这一时期的科技发展,要知道,自从他从大学时期开始,就再也没独享过如此宽大明亮的公寓了。 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相对于他原来所处的时代要高出一节,但是生活的基础样式并没有大的改变。 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房间的装修色调以白色为主,但是搭配得体,并没有一丝冰冷刻薄的感觉,整洁精致,罗小楼不清楚家具的材质,蹭了一下发现并不会弄脏,简直就是每个居家宅梦寐以求的房间典范。 他从卧室穿到大厅,又从大厅穿到厨房,仔细观摩无果后,又从厨房穿到浴室,浴缸地面上的淋漓血迹让罗小楼的头皮一阵发麻,然后回转到一个类似于书房大小的小房间,却看见房间内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玻璃舱平放在中央。 不知怎么,罗小楼神情一顿,就像是看见了自己的那个小房间里的高配电脑一样! 他没敢告诉墨羽他是穿越者的事情,抬起手腕,愈合如初的身体没有一丝受过伤害的痕迹,用另一只手的掌心覆在手腕处,想起那人及时的赶到,罗小楼眼帘低垂,他和那人应该很亲近吧。 只是,那样匆忙狼狈的初见,他已经记住了声音,却回忆不起容貌。 慢慢向前,苍白的手自然而然地触摸着那精致的玻璃表面,一时间一种难以名状的悸动如电流般游走全身。 记忆呼啸着奔腾而至,罗小楼为这庞大的信息量搞得肌肉僵紧,头脑间隐隐作痛。身体的不适感迫使他想要挣脱和远离玻璃舱,然而感情上的逐渐清晰又让他留了下来。 与此同时,回到顶楼的墨羽心有所感地蹙了下眉。 罗小楼哆嗦着收回手的时候,依然能感觉到脑海里那类似疯狂刷屏的信息,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间,他又想起了那封信件上字体清秀的小字,虽然看不清,但并不代表不存在。 奇怪的是,那样完整的记忆里竟然没有墨羽?! 罗小楼困惑地抓抓头发,而他松软蓬松的卷发,也不出所料地翘起了一个呆萌的弧度。 重新注视着显示屏的墨羽微微一笑,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这个世界的主角智商略低呀。 屏幕中的罗小楼小心翼翼地退出了那个有游戏舱的房间,又一点点地抚摸过房子里的别的东西,然而那种仿佛电流般窜涌的记忆,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墨羽看着罗小楼小心摸索的样子,竟莫名地有了一种欣慰,这个世界的主角属性很简单:轻信,软弱,也没什么特点,但至少还是在拼命地尝试,没有自视甚高,也没有坐以待毙。 随意窥伺别人的生活是一件很不道德的事情,但墨羽并没有收手的打算。 罗小楼是个例外的,不管是从哪种意义上来说。 他甚至隐隐有一种自信,在那个好像永远都搞不清事态的性格下有无限的潜能可以发掘,在这个科技发达的全息网游界,罗小楼一定会打出一片不一样的天地! 就像心有所感一样,罗小楼又再次走进了那个仿若书房的房间,根据记忆的信息,用指纹取出了游戏舱里的头盔,墨羽知道,这并不是进入游戏的最佳状态,看样子,罗小楼只是想简单地观摩一下。 主角的账号在一众财大气粗的游戏者中并不能称得上是极品,但也算是高级的了。虽说穿越而来的罗小楼在现实中颇有拘束,但却很有玩游戏的天赋,在一众光怪陆离的特效中,很快地熟悉了操作人物的方式,接受速度之快,让墨羽甚是满意。 ‘天堑’的游戏背景以时间线进行分割,每个时代的都有,而罗小楼所操作的是人物角色是一个游仙,五官俊美,却隐隐带着稚气。他没有什么特别的武器,只带着一把勾花油伞,这样的扮相在特效满大街的‘天堑’游戏中难免有些寒酸,却也让人意外得舒服。 墨羽看着罗小楼在人物属性栏中再三斟酌的认真样子,就不由地在心里规划起主角的成长轨迹来,用不了多久,一切就会步入正轨了吧。 然后墨羽就看见自家主角一脸认真地打开了游戏菜单并进了玩家交易市场。罗小楼填了一张信息表。他要卖东西?墨羽暗自疑问,而待他看清表格内容的时候,几乎想立即下楼,掐着罗小楼的脖子让他再死一次。 墨羽怎么也想不到,一个以游戏操作而成功的主角,竟然在穿越来的第一天,去游戏市场挂牌卖号了。 可他这边还没弄清,就听到一个鬼森森的声音贴着他的耳侧传来,原来是墨枫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转了回来。 墨羽这次属于超负荷穿越,刚开始的时候总有些不适应,加上注意力一直在罗小楼身上,也没注意到墨枫的动作。 只见那少年美目流转,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可待起唇后流露出的却是一种仿若撒娇般懊恼的口吻。 “哥,”少年盯着屏幕里的罗小楼好一会儿,方才转头疑问道,“你怎么在看他呀?” 第60章 孤 “我的事你就不要管了好不好?”墨枫嘟囔了一句, “这不单是你的事。”墨羽也从这个突如其来的状况中反应了过来,沉声告知道,“从今以后,我会亲自处理罗小楼的事情。” 墨枫听后眼神微微一暗,倒是什么也没说。 *** 所以,当罗小楼刚刚退出游戏市场,就听见了私信里咬牙切齿的质疑声时就不那么难以理解了,“你就这么把号卖了?”墨羽在游戏中问他。 主角登时一蒙,他对着那个新蹦出来的好友申请犹疑半天,不知道该不该接受。 墨羽冷冷的声音再次从私信里响起,对于这样偏离剧本轨道的主角,他也懒得隐瞒了,大大方方地承认道,“我们刚才见过。” 罗小楼的身体微微一顿,是那个人?当然,在游戏的美化场景里,就是那个容貌清俊的游仙微微地沉默了一下而已。 下意识地点了同意。 一身黑衣的魔修转眼就到了面前,墨羽用的是墨枫的号,这一次,按理说也算是游戏里的初见,只是主角却并不觉得惊异,甚至隐隐有了归属的感觉。 不过墨羽的言语打断了他的思考,“你练个号很不容易,不该这样轻易转手。” 罗小楼听后先是心中一暖,后又不可避免地感到紧张,游仙本来就体格清瘦,在魔修面前就更显小了,但是配上墨羽的言语,竟莫名地有种是在被保护的错觉。 说起来,上一世他是白手起家的,没有师父也没有队友,经常为了一个任务死磕上好几天,微小的收获让他几乎想要放弃,可没办法,他从上机的第一天就是奔着职业玩家去的。 和他世界的其他人不同,一般玩家都是先从兴趣入手,然后再一点点地变成职业,这中间的催化剂可能是炫耀,是尝试,或是金钱需要,而罗小楼却是单单地为了钱。 他上大学期间曾经在网吧兼职,以此来得一份微薄的收入,心软善信的性格使他根本就讨不到便宜。工作的环境使他不可避免地了解了游戏,但是罗小楼却并不上心,直到后来的游戏账号被炒得越来越热时,他才起了职业的心思。 默默地垂下眼睑,当年他输在了起跑线上,却打进了国际赛,其中的艰辛自然是不能与外人说道的。 “这个世界的自己,竟是从一开始就有人陪着。” 墨羽懒得管罗小楼的伤春悲秋,他命令道,“去游戏商城,把要卖的号收回来。” 人们对自己不清楚的事情,总有一些忌惮和胆怯,罗小楼对着个忽然冒出来的角色慢慢问道,“我们很熟吗?” “……没有我你早就死了。” 墨羽平静至极的口气让初来乍到的罗小楼一阵发毛。怎么办?他说的好有道理。 然后他听到一声轻笑,这样转变情绪的声音让他感到一个机灵。 “不就是想换钱吗?我能给你更多的钱。”墨羽接着说。 罗小楼的神情一顿,明明知道眼前的男人与他不过初识,但是这种仿佛要为他揽下一切的口吻,还是刺激得他想静静地听下去。 墨羽缓缓的口气里透着嘲弄,但却有一种莫名的妥协和关切,就像是金属上的温度,压着罗小楼柔软的心脏,让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一种封闭式的挽留。 墨羽对他说,“去做一个任务,在雪池。” 这个世界的游戏账号都是需要身份验证的,各项数值都接近于进阶,每个阶段的账号差价很大。以他现在的情况,最合算的做法是再升一级后才卖,但却是仅对一般玩家而言。 如今的罗小楼空有一身装备和等级,但若是真论起操作水平来,怕是连新手村的玩家都不如,再升一级,又谈何容易。 他苦苦一笑。 账号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串象征着金钱的数字罢了。 在这个世界里,他没有亲人,没有羁绊,甚至还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生活,要冷漠残酷的社会包容他,谈何容易。 微妙的情绪并没有躲过墨羽的观察,他语气缓缓地诱惑道,“我希望你能做这个任务。” 其实,他已经知道这次主角的选择了。 罗小楼站在人来人往的游戏大厅里,消瘦的身躯上,一袭落寞的白衫勾勒出极显清冷孤寂的仪态,尽管,那并非他本身的模样。 在墨羽淡淡的陈述中,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压迫和玩味,所有的感情被罗小楼品了个真切。 那白衫的游仙默默地进入到游戏的商城里,把那个刚刚挂出去的账号收了回来,这一套动作虽然缓慢而生涩,却并不见犹疑和迟顿。 哪有人喜欢孤独? 墨羽在心中无声一笑,当真是不出所料呀。 第61章 婚契 雪池并非池,它是万高楼阁上的一方里的天际。因晴空明亮似水洗,白云皎洁若碎雪,而得其名。 罗小楼站在这万高楼阁的下面,他仰着脖子看那平地拔起,直入天际的楼阁,明明知道这眼前的雕梁画栋,桂殿兰宫也不过是游戏里的一堆数据,却依然牵得人心驰神往。 墨羽站在罗小楼的身侧,冷冷的声音道,“上楼。” 罗小楼打开系统菜单,找到小地图那一栏,却并没有看见上楼之类的选项,鼓弄了半天也没明白。 “那个……你知道怎么上楼吗?” 墨羽沉默了一下,然后清冷的声音回答道,“不知道。” 他这个账号是从墨枫那直接要的,简单操作还好,细致点的倒也不太明白。 两个人就这样肩并肩地在楼下站着,凉风穿过,一时间气氛好不尴尬。 罗小楼其实也就是试探地问一下,又不是所有人都穿越来的,这人怎么会不知道游戏的操作?便只当是墨羽故意不告诉他,非逼着他自己摸索不可。 罗小楼这人脸皮薄,倒也真没问,就这么折腾着,特效打了一个又一个,却还是摸不到门路,只得不死心地接着问墨羽,“你真的不知道怎么上去?” 墨羽的语气颇有无奈,但仍坦言道,“我确实不知道。”这句话当真是算得上温和了。 “哦。”罗小楼低声应了一下,便也不再说话。 万高楼阁的下面有一个坑,坑边上坐着个罗小楼。 当然了,这原来的万高楼阁下面是没有坑的,只是刚才罗小楼想要用御剑飞上去的时候,被生生地踢了回来,这坑是刚砸的。 这楼阁下没什么人,清清冷冷的,罗小楼顶着这游仙的壳子,又蹦又跳又砸坑的,竟然也没伤到人了。 不过这周围的景致倒也是平平,也不知这魔修要让他接什么任务? 罗小楼这头想着,就禁不住心中委屈,他坐在坑边仰天一望,悲号道,“我到底该怎么上楼呀?” 就像是听见了罗小楼心中的召唤一样,只见坑的那头来了位青衣霞光的魔修! 青莲 这荒山野岭的就这么一个建筑物,罗小楼当场表示,眼前这位肯定是来上楼的,当下就来了精神,一双星星眼紧盯着来人。 那魔修是飞来的。 一双翅膀泛着青光,薄若蝉翼,却能让人感受到其中隐藏的力量。他徐徐飞行的样子,像是天边的流云,又像是耀眼的星辰。 动作之流畅潇洒,看得罗小楼心中赞赏,他喜上眉梢,冲墨羽兴奋道,“好像来了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呀,这下肯定能上楼了。” 墨羽看着来人沉默不语,他已隐隐猜到来人的身份了。 罗小楼还沉浸在终于得救了的兴奋里,他赶忙起身,整理衣衫后,就立即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 然而,待那魔修渐渐走进,他就笑不出来了。 那魔修是个男人,但他的相貌却极为艳丽,让人只看一眼就再也忘不了。游戏角色的形象是会按照真人的样子进行美化,但罗小楼却真真切切地觉得,眼前之人就算是褪下了特效也不会让人失望。 就像是红尘尽头的青莲,天生资质容,注定繁华生。 魔修在那罗小楼的对面停下,他面容极美,气质清冷,虽一语不发,但也有说不透的风情。 面无表情的样子,仿佛这世间万物都不曾留于心间。然而,罗小楼还是感觉到了那无悲无喜的神情在看到地面大坑时的瞬间僵硬。 不知怎么的,罗小楼的心中有了一种说不清的厌恶,不,也许还会更深一点,就好像是……敌意? 他当然不会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产生这种感情,何况,还是有可能帮助到自己的人。 那么,这是这具身体与生俱来的反应?然而,从那魔修的神情来看,好像也是第一次见面吧。 “我们认识吗?”罗小楼直言不讳。 然后他就在墨羽冷霜般的眼神下瞬间阵亡,真是傻了,这样的问话,真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穿越来的哈? 那青翼魔修听后依然面无表情,不过答案已然是昭然若是了。 “不认识啊。”罗小楼一阵尴尬,他语气讪讪,但怎么也说不出请求的话了。 不想向眼前人说明困境,更不想向这魔修求助,罗小楼默默地垂下眼睑,他觉得自己应该怨恨,应该愤怒,应该拔剑相向,但又清楚地知道这是不合常理的。 他低头看那来人的名讳,娟秀字体上显示着‘青莲一世’。“倒是和他的气质相配。”罗小楼暗自感叹。 “不想问就不问。”男人的声音从身侧里传来,明明是平常的话语,但在罗小楼听来,却美好得像是看见了碎冰消融,秋月悄升。 罗小楼抬眼,他按捺下那奇怪的感情,然后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 “猜的。”墨羽简短地回答。 “你猜得真准!”罗小楼唇边带笑,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注视着墨羽。 这样的回答也算不上是什么关切,却还是让罗小楼莫名开心,墨羽的神情微微一顿,这样的主角会不会太好操纵了点?心中想着,脸上笑着,跟个孩子似的。 青莲对着眼前的黑白二人组微微蹙眉,他在万高楼阁的下面站立,一双翅膀收敛着,然后抬手解下了发髻上的桃木簪子。 在墨色的长发随风飘扬的瞬间,他将那簪子置地一扔,然后便平地开出了一朵花来,花香阵阵,颜色灼灼,是桃花! 罗小楼看得一愣,那魔修不论是气质还是名讳,都摆明了更适合些素雅的花种,又怎就挑了这艳色,莫不是有情人送的? 这般想着,就见那魔修向前一纵,已跃到那桃花心上,花枝摇曳生长,就将那魔修一路托到那楼榭高阁,白云深处。 这下子,就又剩他们二人了。 “是桃木簪子。”墨羽道。 罗小楼到背包里一通翻找,果然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支簪子,朴实无华的样式,唯有尾部雕了只喜鹊。 也不明白为什么游仙那一看就是万事求简的性子,怎就藏了这东西? 罗小楼取了出来,然后有模有样地学着那青翼魔修的样子向地下一扔,当下就开出了一朵桃花来。 罗小楼跃到花心上,还未站稳,就看见墨羽搭着他的手也跃了上来,桃花大,花心小,两人紧贴着,随着那桃花一点点升高,清风明朗,白云之上。 桃花灿烂,白云散去,前方隐隐露出一方仙境,罗小楼只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期待和舒适,就连带着之前墨羽蹭他花的事也不计较了。 在这般好景致里,又怎忍心接那些个厮杀的任务? 也就在那时,一身白衣的游仙从那静止的桃花上下步,一双白布瑞纹的云鞋刚刚踏上那楼阁落脚处的边缘,就听见身后墨羽简洁至极的命令。 一样冰冷的声线,一样简洁的言语,却惊得罗小楼一个身形不稳,差点就此从那九重天上的万丈高阁上掉下去。 “我们结婚吧。”墨羽对他说。 第62章 真相 罗小楼惊得浑身僵硬,好一会儿才能勉强说出话来,就在刚刚,他是被求婚了是吧?! “怎么了?”墨羽问他。 “没什么,就是……。”罗小楼慌张道,“就是,那个……” 墨羽一声轻笑,罗小楼登时就红了脸。他用那只拿着纸伞的手敲了下自己的脑袋,暗自郁闷道,“想什么呀,不就是做任务吗?这不是挺正常的吗?” 其实墨羽倒不是故意逗他,只不过他穿越的世界实在是太多了,对契约类的承诺也没太有感觉。在他看来,都不过是牵制他人的一种手段罢了。 又怎会想到这个世界的主角在游戏里竟也这么认真?位面给了他那样大的气运,他却只想着独善其身,这样想着,自己现在的处境也就不难理解了。 确实需要他要看着点主角,像罗小楼这样轻信,敏感,又带着巨大潜力的人,要是一个走不好,就可能真的一辈子都追不回来了。 罗小楼已经调整好了心态,在开始的时候他也确实是惊讶,但既然是奔着赚钱的目的去的,想通了也就没什么别扭。 万高楼阁的建址荒凉无人,但是顶端却是别有洞天。当真是花团锦簇春如旧,珠帘美玉缀玲珑,红尘千丈繁华处,却是此处一明湖。 白衣的游仙立在楼边上感叹,正想移步穿行,却又身形一顿。一时间竟是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 他又看见了刚才的那个青翼的魔修。 眉目艳丽,一身青衣,面容平静,无悲无喜,他静静地立身于前方的景象中,这下子就更像是个误入繁华处的花精了。 不知怎么,这样的场面竟惹得罗小楼一阵落寞,就好像这辈子都比不上那人一样。 然而,墨羽的关注点却和罗小楼完全不同,他缓缓道。“南青羽衣,翠瑶飞带,洛河双翼……统统是好装备。” 罗小楼苦苦一笑道,“是吗?” 却听见墨羽认认真真的回答,“也算不上极品,你以后会有更好的。”平静得仿佛只是单纯陈述的语气,让罗小楼心中一暖。 虽然不明白自己对青翼魔修的敌意到底从何而来,但是就凭这份笃定,他也不必如此自卑下去了。 他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去,青翼魔修也注意到了他。二人虽然没有说话,但是隐隐间已有了共鸣。 罗小楼想的是,我一介游仙,虽比不上你绝世风华,但潇洒自如,也可平生快意。而那魔修倒是深深地望了罗小楼一眼,虽未言语,但感情已露。 对于这样的眼神,沉寂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的罗小楼并不在意。但是一旁的墨羽却是品了个真切。想当初,他从起点组调到*组的时候,全公司的人,都在用这种眼神看他呀! 仿佛风萧萧兮,兔死狐悲,乱红飞过。 这样的感情…… 墨羽忍不住低头一叹,这样的感情,是同情吧! *** 花海之后,清风不徐,云开雾散后竟露出了一座窄窄的仙桥。 “你先走。”墨羽侧过身,给罗小楼让路。 三人走在同一条桥上,此座楼阁并非单一入口,因此罗小楼上来时虽然只见到了那魔修一人,但柳暗花明,拨云见日后,才发现原来此地竟也算得上是热闹。 黄鹂翠啼,喜鹊成双,成双成对的男男女女,在仙桥上挽手相拥,罗小楼和青莲两个人结伴登场,一时间吸引力不少眼光。不过罗小楼还是感觉到了,真正吸引人们的,其实也只有那青翼魔修一人罢了。 窃窃私语的声音四起,“天呀,我竟然看见了青莲,不会是假的吧?” “怎么可能,谁敢打青莲的幌子?” “没想到能见到真人,我可是青莲粉呀!” “不是说青莲已经退圈了吗?” “听说青莲把角色卖了,这是假的吧。” “青莲来仙桥干吗?他也来结婚契?边上那个游仙是谁呀?” “难道有新的□□要揭开了吗?啊啊啊啊,我好激动!” “……” 罗小楼没见过这场面,他只是心中奇怪,为什么周围人都在议论却没有人真得上前和他们主动搭话。禁不住侧目而望,合着这青莲还是个名人? 周围的声响像根本进不了青莲的耳一样,他转过身来,按照游戏的规矩,对着罗小楼和墨羽行了一礼,淡淡道,“告辞。”然后便转身离去。 他青色的飞带扬起,划过罗小楼的手腕。 围观群众再次陷入感叹,“原来不是一对儿呀!” “我家青莲大人还是辣么高冷,辣么帅!” “所以说这小子到底是谁呀?” “这不是重点好吗?重点是青莲到底来仙桥干吗?” “……” 罗小楼看着那投向他的无数双炽热的眼睛,这样的眼神,简直是要实质化地灼伤他幼小的心脏。 白衣游仙扶额,他和刚才的那个面瘫相处了才不到五分钟而已,周围群众就这样拿出一副,若是不讲一段关于青莲的神秘过往,就不会放过他的表情到底是闹哪般呀!摔! 罗小楼无奈侧首,却见那刚刚和他行礼的魔修已经就地落了一个传送符,一言以蔽之的,就是说,撤了?! 罗小楼汗颜,难道要让他一个人面对群众们的热情吗?他现在很清楚,没有了青莲坐镇,待会肯定会应付不过来。 “要不我也撤?”罗小楼心想,但是青莲刚刚使用的那个忽然消失的技能,他还没有点亮呀! “背包第五个栏,金色的那个。”墨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谢天谢地,他还有队友!罗小楼赶忙打开背包,果然看见了一个金色的符咒,一秒钟后,他就来到了楼阁内部。从窗口往下望,罗小楼才发现,原来他已经过了仙桥好一段路。 被青莲飞带擦过的手腕隐隐作痛,墨羽站在他的身边,黑色眼睛里的神情甚是温和。罗小楼再次想起了那割腕后的情形,一种陌生的警惕感从他的心头升起,不过那只是短短的一瞬间。 房间的中央坐着个束发的小姑娘,甜甜的声音道,“我叫红线。” 听着名字,罗小楼忍不住一笑,桃花登楼,喜鹊鸣叫,佳人成双,再加上眼前小姑娘的名讳,这雪池倒还真不负这连理喜事。 眼前的小姑娘粉雕玉琢,煞是可爱,罗小楼这一路走来心绪起伏,折腾了不少,此时此刻,看房间里熏香袅袅,小娃娃执笔等候,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和。 墨羽拉着他的手在软塌上坐下。 罗小楼已知道这个世界的游戏系统相当发达,简直和真人一样,就微微一笑,然后在红线桌前温和道,“好红线,我真折腾得不轻,你便好生帮我这个忙吧。” 红线黑溜溜的眼睛一动,甜甜一应,便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小本子展开,其中的一张纸脱离了原来的位置飞了过来,浮现在墨羽和罗小楼的眼前,墨羽伸手接过。 “好哥哥,把你们的姓名和id号填上就可以了。” 罗小楼失声一笑,心想这小丫头学得真快,自己刚才随口一叫,竟也能被她调侃了回去。要不是因为npc们特殊的文字标示,以他的水平,一般的交流,怕也是很难区分得开玩家和npc吧。 罗小楼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通过记忆灌输,他已经知道了,怎样不靠书写去留下文字。 “精神力的力量呀。”罗小楼心中感叹,看着自己那一栏已经填好的信息,然后又看着伴侣的那一部分,微微一顿。 “墨羽。”罗小楼在心里小声默念起来。 原来他叫这个名字呀,可是为什么在他接手的那份记忆里却没有这个名讳?明明他们应该很亲密才对。 手腕处再次隐隐作痛…… 结婚,接任务,升级……卖号?罗小楼垂下眼睑,“应该是这样的吧。”毕竟,他可不属于这个世界。 信息填好的时候,罗小楼有一瞬间的出神。那张纸飘荡着,又重新回到了红线的小本子里。 罗小楼静坐地等候着红线去下达那个能让他顺利升级的任务。 然而,什么也没有。 紧接着,在安静的房间里,罗小楼听见了一声轻笑——从他的身侧,从墨羽的口中。 这是一个很特别的笑,并没有恶意,但却带着点小嘲弄。罗小楼隐隐感觉到了浅浅的熟悉和一种不妙的情绪。就像是冰凉的刀背顺着耳廓摩擦而下,凉凉的,不痛,却带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没错,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到这种笑声,但他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不得不说,罗小楼在某种程度上其实是真相了。 那是墨羽在初见罗小楼的时候就发出的声音,温柔,清冷,得意,又高高在上。那是一个操盘者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感情。 “罗小楼,”墨羽安然地开始解释。 但他却刻意地将每一个发音都慢慢地放缓,拉长。三个字的名讳清晰婉转得,仿佛能让人感受到舌尖的运动。罗小楼的身形忍不住一哆嗦,就好像是被狼注视的兔子。 “雪池的婚契可不能随便签呀,”墨羽清冷的声音道,“一个id只能使用一次,虽然有任务加成,但是很多行为都要经过伴侣的同意。” 罗小楼被身侧魔修突如其来的转折弄得脑海里一片空白。 然而墨羽的声音,依旧不予停歇地徐徐到来“换言之……”, 罗小楼欲哭无泪地等待着脑海里的图穷匕见,虽然他知道,此时此刻已然是大势已去了。 真相其实是被骗婚了吧?罗小楼捧着怀里的玻璃心问。 而墨羽的回答也果然不出他所料…… 墨羽最后说的话是,“你卖不了号了!” 第63章 规定 青莲坐在楼阁的另一件厢房中和一个红衣伶俐的小姑娘对立而坐。 “我叫红线。”那小姑娘说。 青莲接过那飞来的纸张,填上了自己的姓名和id后,微微地静默了一会儿。 签订婚契在‘天堑’这个游戏中算是一件大事了,若不是用情至深或利益相关,倒也是少有人愿意走这条路。 青莲想起了他刚才遇到的那个人,那人迷茫生涩的样子,使他忍不住低头一笑——他笑他自己! 到底是什么时候他开始,到别人那去寻找安慰了,到底是什么时候他也开始学会去怜惜自己了? 青莲接着笑,笑得肩膀都在发抖。 “那个白衣的游仙有他这样的运气吗?”他得意道,然后就在那婚契上,毫不犹豫地写出了伴侣的名讳。 “没错,”青莲望着那婚契上的文字,勾唇一笑,“这才我想要的生活。” 不能输,不能输,青莲喃喃自语,他一辈子都该的到最好的,所以,不能输。他眼含春水,薄唇微起,缠绵的语调轻轻地读出了他婚契上伴侣一栏的名字。 “墨枫。”青莲精致的眉眼里藏着动人心魄的艳丽,他缓缓道,“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墨枫,墨枫,墨枫…… 这是这个世界里墨羽弟弟的名讳! “墨枫。”青莲接着重复道。 这是在另一位少年的遗书和信念里,被永远封存的名字。 *** 罗小楼退出账号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真是欺负他初来乍到,这种被阴谋绑架的戏码上演的真是酸爽。 摘下头盔,失魂落魄地飘回房间,一双空洞的圆眼睛久久地凝望着卧室里的那张床,然后便脸朝下地栽了下去。 话说,他上辈子也这么栽过,但至少口袋里还塞着钱。 没钱了,没钱了,没钱了…… 无谓的哀叹在脑海里刷屏,罗小楼继续努力把自己塞进被子里,把自己搭进去的感觉一点也不开心,单身多好呀,干嘛非要升级呀,结婚了吧,结婚了吧。 目前的情况是,有家没法回,有账号不能卖,整个世界的规则都还没弄懂,他一外来人口,真不知道该怎么生存下去? *** 与此同时,墨羽也退出了账号,而令人意外的是,墨枫却还在他的办公室里待着。 “阿枫,怎么了?” “难得总裁还在乎我,”墨枫微微一笑,刻意地没有喊哥哥,缓缓地打开手中的光脑,房间的屏幕上就立即显示出一个飘逸的魔修形象,眉目艳丽,一身青衣,端得是繁华深处容,孑然独立姿。 墨羽看后,微微地眯了一下眼睛,这人他是认识的。 墨枫的笑意更深,他略带得意地介绍道,“这一期的形象担当,他叫青莲一世,是我从众多游戏角色中挑选出来的,他……” 墨羽听着自家弟弟的介绍,忍不住勾唇一笑,这样出风头的好事呀!不掺一脚怎么能对得起位面给主角的气运? “我有个更中意的人。”墨羽直接了当地打断,“还刚好和我结了婚契。” “罗小楼?”墨枫应得没有犹疑,要不是因为意外看见了墨羽的显示屏,他也不会如此匆忙地做决定。微微地暗了下眼神,压下心中火气,方才开口道,“总裁,你是不是忘了,我才是负责策划的系统总监。” 墨羽面色如常,语气淡然道,“那是去了兄弟情分。” ——若你不是我的弟弟,那我又何必宽厚待你。 墨羽起身站立,他转身看向玻璃窗外繁华星都的夜景,没有再关注墨枫一眼。即便他知道,刚才的那个回答,不管是从哪个方面来说都万分无理和刻薄的。 漫长的沉默…… 是墨枫先软的语调,“下次我会先做试点工作,再带分析数据来报告的。”不管墨羽怎样想的,这一次的决定也确实是他太草率了,毕竟是事关公司发展的决策。 当墨枫退出房间的时候,安保门也就重新闭合,然后,墨羽就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的似的,随手查了下安保系统。就和他想的一样,系统被重新加密升级,不过那漂亮的手笔却让人一眼就猜到了作者,是墨枫,是他的弟弟。 墨羽心头一暖,这个世界的哥哥对弟弟本是宠上了天,他却随意言语,只逞口舌之快,当真是不应该。穿越者的身份本是极好用的,但一旦和亲情要是搭上了边,有些事情就真不是那么好抉择的了。 闭上眼睛,段卿灵那斑驳破碎的身影悄然掠过。 也不知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 没钱没势又没法卖号的罗小楼以为他活不下去,不过事实证明,罗小楼是可以生存的,而且会生存得很好。 尽管好生活的开端,曾让他十分恐慌。 简单地来说,罗小楼在短短一个星期的时间里,经历了全套霸道总裁的小说剧情。最主要的原因是房屋到期,罗小楼一开始怎么也无法接受,自己那座居家宅男梦寐以求的房子竟然不是自己的。 谁没事那么缺德到别人家自杀呀?罗小楼对着身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微微汗颜。 不过后来他也想通了,他那房子什么都好,但是缺人气,除了游戏舱,连个小挂件都没有,怎么可能是人住的。 可惜他想明白的有点晚,已经被工作人员请去喝茶了,房产证上的名字和那遗书上重复出现的名讳一样,墨枫,罗小楼默默地念了一遍,然后悲剧地接受了自己马上就要无家可归的事实。 然后,他就被另一张金闪闪的合同晃瞎了眼。 *** 工作人员威逼利诱地解说了其中利害,听得罗小楼一愣一愣的,而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合同的右下角已经字迹工整地留下了他的名讳。 去给游戏公司打工当然要比自己独自在这个世界里饿死要好呀。 在罗小楼看来,像他这种不知道怎么进去的人,自然会做一些简单琐碎的日常工作了简环境后勤,君不见,多少大学生的实习期,都是在端茶递水,拖地复印之间度过的。 因此,当罗小楼身着一身正装地被带到顶楼的总裁办公室门前的时候,简直不要太惶恐。 漂亮的秘书小姐礼仪周全地行了一礼道,“总裁在里面等您。” 罗小楼回头望了一眼来时的路,呵呵,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他一小市民穿越过来,无亲无故地怎么会招惹这尊大佛,哪有那么巧的事,自己刚被逼债就有合同帮他脱离困境,说到底,他当初签的其实是张卖身契吧。 总裁办公室竟然在他原来房间的楼上,他连这栋楼的大门都没出过,怕是原主留下来的债,现在要他来偿吧。 罗小楼收回目光,盯着大门,这种仿佛要把房门看出一个窟窿的设定让秘书小姐十分不解。罗小楼自知躲不过,只得硬着头皮扣门而入。 他刚刚踏入那宽敞的房间,身后的大门便自动地无声合起。而罗小楼静静地看着那立身于办公桌前的人,一时间竟忘了言语。 是那个人,那个把自己从生死线上拉回来的男人。 黑色的断发,修身的西服,深邃的眼睛里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淡漠,即便是算不上成熟的年龄,也惹得罗小楼竟然不想打扰这份平静。 他们在空旷的房间里对望了一会儿,然后墨羽才带着玩味的语气,开始了他的发言。 不过是短短的三个字,却勾得罗小楼记忆回溯,脊背发凉。 墨羽用缓慢的语气念着来人的名讳, “罗—小—楼。”墨羽对他说。 那舌尖从上颚向下缓慢移动,清晰暧昧的语气就这样奇妙地,牵扯着罗小楼的每一根神经。 “真是你呀?”罗小楼怯怯地问,但其实也早就知道了答案。 墨羽黑色的眼睛竟因为这胆怯的疑问而染上了一丝孩子般的心气。“看合同了?”墨羽问他。 罗小楼点了下头,结结巴巴地回答道,“看了,就是那个,呃,游戏角色,真人雇用什么的。” 墨羽点点头,黑色的皮鞋落地,他刚向前走了一步,罗小楼就吓得惊慌失措地往后躲,可是后面是门。 罗小楼后仰着退了一步,脑袋就被撞得一响。虽然他并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神展开,但是他也是有人权的,就算没有,也要尝试着垂死挣扎一下呀! “那个……我有条件!”罗小楼的这句话简直是叫出来的,说出来以后,连罗小楼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墨羽身姿一顿,然后挑眉道,“说。” 罗小楼赶忙站稳身子,顺了口气后才微微抬眼,用试探性的口气商量道,“那个……我可不可以……不被潜啊?” 在主角提出请求后,房间里的温度瞬间降到零下,冻得罗小楼忍不住缩了下脖子。 墨羽双臂交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阴阳怪气地说道,“你说不潜就不潜呀?”大步向前地拽着罗小楼的后领,直把人往房间里拖。 罗小楼挣扎无果,原主到底是欠了什么债呀,竟然要他来换,吃痛道,“你放手,我,我叫人了!” 说完这话,罗小楼和墨羽同时愣了一下。 在短暂的眼神交流后,墨羽一个挑眉,手上用力,将罗小楼摔到了办公室里面的房间。 什么时候主角的升级流版本里竟然多了这种三流小言情的对话? 罗小楼挣扎着爬起来,一时间神情晃晃,这番景象看得墨羽一阵满意,想当初,主角又是昏迷,又是卖号的,不也是把他折腾得神情晃晃的? 如此一想,就不免心情大好。墨羽的手背敲了下墙壁,房间就立刻显示出本来的用途,周围的摆设退去,灯光柔和下来,房间的中央赫然摆放着一排精致透明的游戏舱。 除了型号,这些游戏舱和罗小楼家中的那个在外观上并没不同,只是周围的墙壁上挂着很多个面板。 “记录游戏过程的。”墨羽解释道,“方便以后的数据整理和分析。” “这里不是休息室,是游戏室。”罗小楼站起来刚刚松了一口气。 但是紧接着,他就感到自己左侧的肩膀上忽然一重。 总裁的一只胳膊搭在他的左肩上说,“公司新规定,做不完任务不让吃饭。 “……”罗小楼默默转头,虽未言语,但是眼神已说了个明白。 鬼才信,谁会定这种条例? 就像明白了罗小楼心中所想一样,墨羽眯了下眼睛,方才回答道,“我刚定的。” 说完,他冲罗小楼一笑。 第64章 白树 清冷的声音,平和的言语,但却让罗小楼一阵无语,他这是被家暴了,是吗?等等,家暴? 那是游戏里的好吗,怎么能和现实扯上关系?罗小楼感到一阵头痛。 慢吞吞地走到第一个游戏舱边上,打开舱盖,取出头盔,墨羽那仿佛监视的眼神让罗小楼感到一种如芒在背的神经紧张。 虽然事情发展到现在,罗小楼也知道他们之间其实是误会居多,但是既然有一个明正言顺的理由让他先避一避,他自然是乐意的。 刚跨了一只脚进去,但是,哎?为什么总裁大人会在他旁边的穿越舱里? *** ‘天之苍苍,地之茫茫。’ 这是罗小楼第一次看见虚幻境时想到的话。 从游戏公司总部的机器上可以直接选择游戏地点,而罗小楼也被迫地和墨羽一起来到了这虚幻境的白树崖角。 在悬崖边的巨石上,墨羽和罗小楼并肩而立,下面是一片茫茫的云海森林。 但其实,说它是森林也并不太恰当,这是一种罗小楼从未见过的植物。粗壮,结实,挺拔,林林立立,枝条柔软,随风摆动,但它是白色的! 并不是那种带着浅黄的乳白色,而是一种明亮的,纯粹的雪白。 罗小楼站在高处,他身着白衣,衣袂飘扬,但在这番景致的映衬下,都颇有些黯然失色了。 微风拂过,烂漫的树冠和枝条就整齐地动作着,耀眼的白光像冰凌一般刺激着罗小楼的眼睛。 这样的景色,有多么得纯洁无瑕,也就有多么得可怕。 太过炽热的感情会伤人,太过纯粹的东西自然也不会友善。 墨羽站在他的身边,星网高手墨枫亲自练的人物角色当然不会差。人物长发飞扬,黑衣如墨,道家打扮,但却是个魔修。 虽然罗小楼懂得不多,但是从墨羽的一身装备上,他也能看出个七七八八来。 初识时他的惊恐和犹疑占了大半感情,如今终于心神落定,倒是起了仔细打量的心思。 狂傲一世的神人风姿,让他隐隐有了欣赏和羡慕的情绪。 人天生对力量和美好向往,如今他虽说是受制于人,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 那些之前的阴差阳错,疯疯闹闹,罗小楼不懂,但他也不强求,尽管还不明白墨羽另眼相待的理由,但是时光漫漫,他相信他总会弄明白的。 这样想着,罗小楼就更开心了,他开口道,“大神,你等级真高啊。” 他前世是个职业玩家,知道其中的困惑和心酸,如今有一个金光闪闪的账号就在他身边,他又怎能不心生向往? 墨羽的手上没有武器,黑底金纹,宽袍大袖,迎风而立,颇有一种世外高人的气质,罗小楼的话,他自然是听进去了,然而却并不为所动。 但就算是没有反应,也不能阻拦罗小楼敬仰的心情,虽然大神看起来不太好相处,但是高人风范什么的,难道不是棒棒哒的吗? 因为入行的关系,罗小楼对待玩家都是很尊重的,何况是这样高级的玩家,接着八卦道,“大神,你……” “要的。” “啊?”罗小楼把眼睛睁得圆圆的。 “账号是买的。”墨羽清冷的声音再次重复了一遍。 “……呃。” 罗小楼再次陷入了沉默,苦笑着想,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呀?像他们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天天泡游戏升级? 一阵风拂过,吹得眼下的白色林海一片波动。有一些柔软的,明亮的,仿佛柳絮和雪花的东西被带到高处在罗小楼的眼前浮动。 罗小楼想去触碰。 这是他从来没有看见过的景象啊。 然后,墨羽抓住了罗小楼的手腕。 凉! 这是罗小楼的感觉。 黑衣魔修的手宽大有力,嵌在他的手腕上,皮肤接触,冰凉的触感,让他忍不住去细想那温度下流动的血液,那清晰的血管。 “别碰它们。”墨羽命令道,他说的自然是那些白色的柳絮状的东西。 脉搏,心跳,生命。 对罗小楼来说,这真的是个很突兀的世界,而墨羽,也是个很突兀的人。 但是,白衣的游仙敛了神色,他看着那和他并肩而立的男人,清冷而强势的气质,在那仿佛飘雪般的浪漫景象中,竟也没有半分柔和。 冷峻,突兀,但同样也是陪伴。 罗小楼被最后一个评价的词语弄得心头一软。 在他浑浑噩噩的高中时代也曾经暗恋过女孩子。长裙,马尾,黑板上的一手好字。那个时候,他在台下给演讲的她鼓着掌,没有开始,却已然终结。 可如今在这个科技发达的世界里,人们连板书是什么都不知道,而他冒名顶替的身份……罗小楼忽然之间不想再想下去了。 他的一生,在处理感情上还真没有什么建设性的终结。 墨羽的手依然没有松开,这让他有一种依赖和安心的感觉。清冽的风拂过,再次卷上来一些细碎的白色穗花。 这次罗小楼看清了,那是一些张开的仿佛水母一般的小生灵,圆润的白色身躯下垂荡着细细的触手,看起来极为轻柔和可爱。 “我们要下去了。”墨羽清冷的声音再次在他耳边响起。 罗小楼微微点头,他想起那些办公室里的白板,是该检测数据了。没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水平,这次肯定会把底子都交代干净。 真没想到,到了再也瞒不住的时候,竟然是如释重负的解脱。 只是,罗小楼低头看那手腕处的接触,他从来不否认自己的偏执和懦弱,只是此时此刻,那没来由的愧疚和抱歉又是怎么回事? 明明从一开始,他都不是自愿的。 难道要埋怨他曾经没有拼搏着迈进那退出的甬道吗? 罗小楼抬眼,那黑发的魔修在清冷的风中有一丝超然的淡漠,这样的人,这样的纠葛,这样的……蛮不讲理? 罗小楼被自己的评价弄得微微一愣。 也正是这一晃神的工夫,他就感到脚下一轻,罗小楼就这样跟着墨羽一头栽了下去。 因此,虽然罗小楼的第一感觉是‘栽’,但是很快地,他就察觉到了那空气的流动速度的变化。 墨羽已经小心翼翼地绕到了他的身后,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罗小楼的周围空荡荡的,唯有呼啸的风声在耳边穿过。 魔修用双手扶着游仙的手臂,在失重的环境里,罗小楼将身体不自觉地向后靠去,后背和墨羽的胸膛连在一起。于凛冽的空气中,有一大片阴影和阳光在白衣游仙的脸上交错而过。 罗小楼向后望去,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墨羽的翅膀。清澈的瞳孔微动,是独翼。 魔修是有羽翼的,也就是说,他们可以飞翔。 只有一只的黑色羽翼扇动着,遮天蔽日,但这种凛冽肃杀的美感,却仍然让人不自觉地感到心安。 黑发的男人有一张极其俊美的面容,冷峻,迷人,让人心驰神往。此时的他和那个办公室里慵懒随性的职场新贵完全不同。 当初墨羽说要下去的时候,罗小楼只以为是要扔传送带,便也没太在意,没想到墨羽选择的方式竟然是这样得简单粗暴。 不过,主角的眼神微微柔和,当初因为失重而产生的不适感慢慢退去,心跳也开始缓慢平和起来。 “似乎,也不算太糟。”他默默地想。 “你还记得在公司里我跟你说过的话吗?”墨羽在和罗小楼对视的时候说。 “啊?”罗小楼回头一想,神色不明道,“不是你那个什么奇怪的规定吧?” 他只是随口一答,却没想到墨羽竟然应下了,“你记得就好。” 罗小楼依旧不明所以,却感到身上一松,那双托着他的手,竟然在一点点地呈现出要离开的驱使。 “不要。”罗小楼慌忙扭身,一双手死死地揪住身后魔修宽大的黑色袖子。在他们的身下便是一片白茫茫的林海。 罗小楼和墨羽就这样在半空中僵持着,黑色的单翼忽闪着,带起了风,而风又带起了一片白色的小生灵。 墨羽微微一笑,那双本来打算放开眼前人的手,竟然换了个动作,从罗小楼的腰间揽过。 他缓缓地问道,“只是个游戏,你怕什么?” 罗小楼双脚腾空,见墨羽一时也不想把他扔下去,也就不管这奇怪的动作了。他缓缓地吸了一口气,一双圆圆的眼睛和墨羽对视。此时不坦白,更待何时呀? 不过谈判的条件要先定好,罗小楼快速地说道,“我和你说件事,你别扔我下去。” “好,”墨羽爽快地答应道,“我不扔你下去。” 罗小楼这才放下心来,是呀,该坦白了,他们的阴差阳错,让他一直没有个机会解释,如今的情况虽说是糟了点,但也确实是时候了。 “我其实……”罗小楼的第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身子。 有什么东西黏在了他的脖子上,痒痒的,凉凉的,让他忍不住地偏头一蹭。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那些在他们的周围停留飞舞着的,白色水母状的小生灵,竟然……是带着粘液的。 此时此刻,罗小楼看着墨羽眼中那隐隐更盛的浅淡笑意,不知怎么地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那是一道长鞭划破空气时的声音,从凛冽的空气里,从他们的下方传来。 罗小楼于低头的瞬间,只看见了一道白色的残影。 一根柔韧的枝条,穿过白色的林海,越过冰冷的空气飞袭而来。罗小楼只感到喉咙一紧,竟是被缠了脖子。 该死,是被那粘液吸引来的! 惶恐不安间,看那眼前的魔修,依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罗小楼只感到脖颈处的藤蔓一收一紧,一股大力愣是将他狠狠地拉下了九天。 墨羽早就趁机收了手,黑色的身影独立在寒风中。 罗小楼郁闷至极,明明只是一瞬间,但似乎仍然被他看清了那人眼中的笑意。在此之前,他居然会觉得这样的情况适合坦白,那个人是让人安心的? “我和你说件事,你别扔我下去。” …… “好,我不扔你下去。” …… 第65章 芭比 青莲在游戏的讨论的帖子上浏览了一圈,仍然在不断更新的发言里基本上没有什么可读的信息。只是其中的一张页面上有他身着青衣的图片,看得青莲微微一愣, 他对着界面上的图片凝视良久,方才用修长洁白的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庞,似乎是在对比自己和图片上的形象。而墨枫那边仍然没有什么准确消息,思及至此,便厌恶一般地皱了下眉头。 如今游戏里最火的话题,也无非是天堑的新系统设定,而主题帖子里则是众说纷纭…… “听说这一期的npc很有看头呀?” “得了吧,都是噱头,上次我杀堡线的时候,竟然发现魔教教主有口音。” “没办法,都是真人装的,冷漠脸。” “就是,根本就不知道许愿师里面装的是个啥?” “……” 青莲只看了两分钟就关了页面。 “这就是自己钟情一生的游戏吗?”他在心里问,然后,墨枫带笑意的英俊面容便于脑海里一闪而过。 ‘青莲和墨枫是情侣呀,是那种会好好的爱一辈子的情侣哦。’ 那样英俊的少年,那样甜腻的情话,以及,那样冰冷的亲吻。 抬手抚摸过墨枫曾经低头亲吻过的手腕,在那上面有一条浅浅的疤痕,但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那其实是刀伤。 是他曾经肝肠寸断,决绝归去的证明。 “墨枫,”青莲小声地嘀咕了一下,然后又合上了眼睑,指肚抚摸着手腕,轻声低语道,“愿意为你去死啊。” 其实若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的话,墨枫差点欠下的命债还真是不少,至少,罗小楼的手腕和青莲的手腕上都拥有着同一条疤痕。 可是罗小楼不在意,青莲虽注意到了却也没多问,要不然,他们一定会惊异于对方伴侣的名讳,然后一脸惊恐地发现,他们其实都生活在同一座大楼里。 *** 在罗小楼栽落半空的过程中,有一道疾风擦脸而过。 未伤他分毫,倒是脖颈处的藤蔓就此切断,而缠绕的那部分也因为没了连接,就被轻松取下了。此时单翼的魔修又再次飞身靠近,将他重新携到了半空。 罗小楼一脸的心有余悸。 “像你平时那样做就好。”墨羽说。 罗小楼不为所动,“……”我到底该怎样向你解释,我根本就没有你说的那个平时。不过就冲他刚才的那一番表现,也算得上是用事实证明了。 “打开菜单,换读取模式。”墨羽接着命令道。 罗小楼不疑有他,一时间环境变换,连失重的感觉也全部都消失了。 周围的景象未变,却都附上了一层蓝茫茫的光辉。 罗小楼微微一愣,就看见墨羽正漂浮着身体立在他的旁边,一声温和的系统提示声轻轻入耳。 “叮—开启读取模式,确认目标玩家。” 目标玩家?罗小楼心里已隐隐猜到,这个目标玩家并不是在指他自己。 果然,周围的蓝色逐渐黯淡,而墨羽所操作的玩家数据却开始变得清晰可见起来,罗小楼心中一惊,他忽然惊异地发现,他拥有了读取数据的能力! 不,不止,对方背包里的工具,曾经做过的任务,注册的日期,登录的时间与地点,历来种种,只要是和游戏相关的信息,全都像一大幅摊开在画卷一样呈现在他的面前。 这一切,看得罗小楼暗自心惊! “感觉好吗?”恶魔喑哑的仿佛带着蛊惑的声音。 黑发黑袍的魔修放开他,竟自在白色的林海中穿梭飞翔,他若一只暗夜的精灵般敏捷和迅速,但罗小楼却知道,对方对他来说,早已没有秘密可言了。 这种似乎能看透一切的感觉,就像是凭空生出了一双上帝的眼睛,让人震惊而欣喜,却又难免畏惧。 罗小楼呆呆地静立在半空中,他终于明白了墨羽所说的游戏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真实的! 既然想明白了,就禁不住心中自嘲,真不明白都死过一次了还怕什么?压下心中的恐惧,意外的,他没有再感到任何慌张,却仿佛生出了一种仿若归属般的亲切感。 罗小楼纵身一跃,学着墨羽的样子在蔓藤间穿梭而过,他知道这是训练的基本内容之一,墨羽是在有意带他。 凉薄的空气中,罗小楼勾唇一笑,熟悉的游戏场景,不仅使他对墨羽的感激更上一层,还唤醒了曾经所有的关于游戏操作的记忆。 此时他也已说不清,这到底是归属还是恩典了? 但这确实不是恩典! 在罗小楼看不见的地方,从墨羽那双逐渐哀戚的眼睛中可以读出答案。 *** 青莲对于和墨枫的见面多少有点情非得已的味道。 尽管是在客厅的沙发上,墨枫依然穿着考究的深色西服,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双手交叉着,严肃得像是位面试官。 看到这样的场景,青莲就免不了有了些怯懦的心思。自从他自杀未遂后,对这个少年就格外得忌惮。 关于自身的信息是很容易在星网里找到的,可游戏界里风华绝代的青莲一世,即便在线下的现实中也受到过崇拜和追捧,但在墨家的少爷面前,也就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俊秀男孩罢了。 在不算清楚的记忆里,青莲知道,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将近三个月之久了,想到这里,他便忍不住发问道。 “墨少,没有难做吧?” 青莲的语气温软,带着点亲近之意,墨枫微微挑眉,就听见青莲接着说。 “难为少爷记得。” 墨枫心中一笑,还真是打得一手以退为进的好牌,但是这样的道行,他一想就透,也便懒得理会了。 青莲所指的,是前几天墨枫向青莲讨论的游戏真人兼职,当时的墨枫正惊异与墨羽对罗小楼的关注之事,一时间气不过,就把青莲拉了出来,不过现在看来,男孩却是相当上心啊。 想到自家哥哥,墨枫的眼神微暗,此外,青莲确实有些小聪明,可在他这儿却不太行得通。 “今天叫你出来,可不是谈这事儿。”墨枫的眼角带笑,一只手抚上少年的面庞,暧昧地剥掉了一根粘在男孩皮肤上的眼睫毛。 年轻的少年,眉目清丽,睫毛修长,长了一副好皮相,也知道怎么为自己打算。 青莲顺从地弯下身子。但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主动吻上眼前人薄薄的嘴唇的时候,墨枫却在心不在焉地想着另一个人,另一个和青莲完全不同的人。 罗小楼? 墨枫的眼神微暗,他用手抓着男孩的后颈,翻身过来,把男孩压在他的身下。 *** 远处的魔修敛了翅膀,缓缓归来。 “退出吧。”墨羽说。 罗小楼刚找到感觉,并没有尽兴,刚想出言拒绝,就感到脑袋一阵头痛。 “排斥现象,以后多上几次就好了。”墨羽注意到了罗小楼微微蹙起的眉头开口解释。 以前罗小楼打游戏的时间长了也会觉得眼睛酸涩,现下不舒服的感觉其实并没有让他害怕,他甚至隐隐庆幸,自己并不是在一个十全十美的世界。 有瑕疵的东西方且真实,而没有人比穿越者更渴望真实。 罗小楼退出程序,他心里明白,克制与否,是专业和业余的主要区别之一。 *** 在游戏舱里睁开眼睛的时候,罗小楼看见了墨羽向他递过来的手。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将自己的手搭上去后起身,“你怎么这么快?”他看向他旁边的墨羽的游戏舱问。 “你第一次用公事游戏舱,所以开舱会比我慢一些。”墨羽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明天数据会出来,今晚好好休息。” “哦。”罗小楼点了一下头。 他的个子比墨羽要矮上一些,此时二人离得很近,竟让他有了点异样的感觉。 然而这样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墨羽随后便打开了房门带着他离开。新任总裁的办公室里有一片很大的落地窗,俯览着这个城市的繁华景色。 看着外面的天色暗淡,灯光闪烁,罗小楼微微恍惚,已经是晚上了呀。 那个年轻的西装革履的男人立在落地窗前,外面繁华的夜景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罗小楼对着这样的景象,竟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 眼前这位立于城市上空的男人,终于和游戏里那个单翼魔修的形象重合在了一起。罗小楼心中一动,忽然之间不想去接着看他了,就他偏着头转着身子打量起房间来。 刚进屋的时候只顾着吃惊于墨羽的身份,后来又被一股脑地拉到了游戏舱,先下仔细打量,竟然对这办公室里的装修万分赞赏。 这并不是一间冰冰冷冷的房间,企业主打的游戏形象,都以一种线条的艺术形式,巧妙地印在了墙壁的侧面,罗小楼费了一会儿工夫才认出天堑游戏的logo。 他越看越觉得有意思,就自顾自地沿着墙壁去找一些具体的人像,并期待着能发现一两个熟悉的游戏角色,无论是墨羽的魔修,还是他的游仙都好。 可待他找到的时候,却只感到一阵浓浓的恐惧。 罗小楼身形一顿,禁不住头皮发麻。 在墙壁中那些灰白相交的装饰线条里,他看见了一排仿若主人般凝视着他的芭比娃娃。 第66章 暴动 城市的黎明,多少还残留着一点灯红酒绿的迷醉味道。 墨枫看了眼身边熟睡的青莲,然后用双手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安静的空气里,青莲恬静的睡容,让他想起了另一位不那么艳丽的少年。 墨枫压下心中的不爽,微笑着撩拨着青莲额头前的发丝缓缓道,“要是醒了,就把眼睛睁开吧。” 青莲的睫毛微动,终是决定不再装睡了,他的睡眠精确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一到时间,哪怕是没有任何声音也会立即醒来。 墨枫微微一笑道,“果然。”他太清楚青莲的作息了,一分一秒都不差。 而少年略显得意的神情,看得青莲的心中一阵恍惚,不知怎么,他总是有那么一种墨枫知晓一切的异样感觉。 青莲的眼神微暗,夜色中的墨枫不仅更显俊美,还透着一种阴暗的暧昧感,褪下一丝不苟的西装,美丽的仿佛大理石雕塑一般的身体呈现在青莲的面前,原来,他们也可以这样得亲密。 他承认自己是喜欢墨枫的,但在此之前,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为了生活而身居此位。 而细腻的小心思同样也没有逃过墨枫的眼睛,他满怀怜惜地抬起青莲的手腕,在那道竖着的疤痕上亲吻了一下。 “数据分析出来了,”墨枫浅笑着说,“没有人比你更合适。” *** 这个世界的食物供给非常简单,一瓶营养液可以支持三到五天,因此,像墨羽这种不仅每天吃饭,还讲究精致和菜色的人,简直算得上是奇葩。 而罗小楼对这朵奇葩的爱,真真是与日俱增。 对于不用吃饭这件事,在一开始自然是吃惊和好奇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曾经在学校的食堂里,嫌弃了一百遍的大米粥和茶叶蛋,就忽然变得无比清晰和美好了起来。 墨羽本着对主角兼员工的认真负责的态度,给了罗小楼一百二十分的便利,每次桌子上的饭菜都改成了双份,而罗小楼在一开始的时候,自然是拒绝的。 但在周围的餐馆超市转了一圈以后,罗小楼终究是妥协了。 事实证明,羞怯什么的,在对食物的渴望面前统统持续不了太久。 直到有一次,他不小心问了一句菜价。 罗小楼颤颤巍巍地将眼前的红烧排骨推了回去。 在此之前,他已经隐约地猜测到了会很贵,但是绝对没有想到是犯罪。 什么叫这种东西已经被卫生监管判定为患癌率太高而禁止交易买卖了?! 罗小楼和墨羽隔着一个餐桌对立而坐,他已经脑补出一幅‘富家少爷和其跟班秘密吸毒自嗨为哪般’的知音大字报了好吗? 曾经最为熟悉的珍馐美食,就这样被打上了违禁品的标签。 罗小楼用细长的筷子撩拨着碗里的大米饭,终究是没能忍住地问道,“你干嘛做这种事?” 在问题出口的时候,罗小楼依然弄不清心中所想,他不明白自己真心所关切的,到底是墨羽为了口腹之欲所找的麻烦,还是因为轻易地拉上他的这种任性行为。 “你是特殊的。”墨羽的声音清清冷冷的,但带着种不容法抗的肯定和认真。 这种话,要是由别的人说出来,多多少少都会带着点暧昧,但要是由墨羽说出来,那就真的是字面上的单单意思了。 可即便是这样,罗小楼也不想去纠葛了,他看着眼前的男人,墨发黑眼,连解释都是那样得简洁和直接。 “你不必这样做。”因为我不属于这里呀。 罗小楼的眼睛微微一涩,他说不好那是感动还是心虚,只是微微地在意起自己穿越者的身份来。 *** 在墨羽办公室的大门前罗小楼止住了脚步,“我不进去了,”罗小楼说,自从他上次登录完以后就一直这样,“我用公用的游戏舱就好。” 墨羽注意到了罗小楼的反常,开口道,“你是特聘。” 罗小楼讪讪一笑,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这个特聘的水分,不过幸好墨羽也并没有太过强求,只是进门后又不自觉地回望了一眼。罗小楼见了,就赶忙一个劲地点头表示自己没有问题。 “应该有好长时间里都不想进这个门了吧。”罗小楼在心里想。 垂了眼,那些芭比娃娃们的倩影又于脑海里挥之不去起来,人偶美丽的面庞惹得罗小楼心口一痛——这件事,他并没有和任何人说过。 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放下了自己心里的不适感。“没有问题的。”罗小楼在心中为自己打气。 他侧身想走,却没想到,转眼间他的问题就来了…… 那是一只修长而结实的手臂,在他的身后,从他的肩膀过腰部缠绵而来。 来人有着身高和力量上的绝对优势,罗小楼一个反应不来,就被那人禁锢在了对方的怀里。温暖而暧昧的气息在罗小楼的耳侧氤氲开来,主角一个机灵,缩着脖子向后望去,就看见了一双动人而艳丽的桃花眼。 他的前男友墨枫? 罗小楼的脑海‘嗡——’的一声炸了! *** 作为弟弟,墨枫有着和墨羽同样的黑发黑眸,只是二人的气质却是迥然不同,至少在罗小楼看来,如果两人都是电影里的角色,那若单从表现人物个性的角度考虑,墨羽的出场就需要用阴影打光来烘托气氛,而墨枫只需要给个正面镜头,然后疯狂地放bgm就好了。 因此,罗小楼觉得墨枫这种神不知鬼不觉的行为是没品的,是不符合人物性格的! 可惜来人仍旧自我感觉爆棚,“你刚才在想我。”墨枫甜腻着嗓子。 罗小楼,“……” 话说任谁被这样禁锢在前男友怀里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想想吧? 墨枫勾唇一笑,然后一个张口咬在罗小楼尖尖的耳尖上,罗小楼吓得身子一跳,墨枫顺势松了手。 罗小楼懊恼地回头看他,却见那双桃花眼里满含逗弄的笑意,让他连句指责的话都说不出。 “我是这里的员工。”罗小楼用硬邦邦的语气解释起来,他可不希望眼前的这个人误认为自己余情未了,是来这找他破镜重圆的。 “我知道啦,”墨枫眯了眼,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不过看样子你也没什么用吗?”也不知道哥是怎么看上的。 罗小楼被咽了一句,刚想说一下最近的练习成果,就听见墨枫不咸不淡的语气道,“上次试点没做好,这几天npc暴动,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练的?” *** “你不该不告诉我。”白衣的游仙坐在崖角边对着单翼的魔修低声抱怨。 罗小楼发现自己的读取能力已经能够用来分析空间了,只是没想到,那恐怖骇人的白色林海下,竟然是一座恢弘的城市。 “前几日npc暴动,城市已经挥霍得差不多了。” 罗小楼听见墨羽这样说,一时间也没什么感触,只是对着魔修的墨袍微微出神,待过来好一会儿,他才起身道,“走吧。” “去哪?”墨羽问。 罗小楼眉眼弯弯,抬眼一笑道,“当然是去给您干活呀!” 接待他们的是一个扎双髻丫鬟头的小姑娘。“我的天哟,都这时候了才来帮忙,知道这次的npc暴动死了多少人吗?” 白衣游仙讪讪一笑,他当然知道小姑娘是在故意吓唬他们,游戏就是游戏,所谓的死人也不过是在轮回圈里走一遍流程,也就是掉掉等级的事罢了。 “你还笑!”小姑娘急了,一双杏眼瞪得老大,她身着一身月白绸裙,外面披着一件嫩黄色的小袄,小脸粉扑扑的,让人一见就心生欢喜。现下她一张俏脸上带着恼怒之色,却也不失分毫妙意。 “这是你的任务单,还不快去找人来做。”小姑娘随手将一叠文件递给罗小楼,白衣的游仙双手接过,方才冲身边的墨羽注目一笑。 墨羽没有回他,只是静默地注视着女孩,眼神微暗。 出来的时候,罗小楼刻意地压低了声音,“你认得她吗?”罗小楼问。 墨羽顿了一下,“见过。”他回答。 两人一同在一片废墟中穿行而过,据总部的分析模板显示,几天前,那个失控的npc就是在这里暴走的。 在任务总部?罗小楼回头一望,多么讽刺啊。 npc的暴动不是一件小事,因为为了方便和各路玩家们交流,无论是真人工作者,还是系统数据,他们都拥有一个强大的特点,那就是,能知晓玩家们的一切。 很多时候,信息比暴力更为可怕,这也就是由真人担任的npc们,违反规则,泄露信息,却又屡禁不止的根源。 这次的意外,不仅使众多游戏玩家的等级受到影响,还破坏了场所环境和重要剧情,谁也没想到,一个简单的试点工作,竟然能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作为系统总监的墨枫自然是难辞其咎。 果然,让角色们拥有自主意识并对其开放管制,当真是一条任重而道远的道路!也许,这样的废墟,也是在提醒着人们放弃吧。 想到这,罗小楼就禁不住打听起墨枫的情况来,说到底,那人毕竟是游戏策划的系统总监,如今出了这样事,他怕是比谁都不好受。 上次在墨羽办公室的门前见他,那个时候只觉得对方唐突,如今细想下来,也是在伤心吧。 “墨枫怎么样了?”罗小楼抬头冲墨羽发问,毕竟是那样骄傲的人呀,不过很显然,罗小楼实在是低估了墨枫的抗压性。 墨羽神色不变,如实回应道,“他还在研究那个npc。”他没有把数据销毁,他还没有放弃希望。 毁了游戏,承了痛处,背了骂名,却还是没有放弃,对于这种精神,自然是值得人赞赏的,但是在没有成功之前,望着满地的废墟,罗小楼当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不过有人评价了…… “我靠,修真界怎么破成这样了?!”在墨羽和罗小楼的前面,忽然出现了一个刚走出传送带的玩家。 “竟然比古地球的环境还烂!”那玩家一脸吃惊地叫嚷着,并没有注意到那不远处,一白衣游仙在听到他的话后而骤然猛缩的瞳孔。 第67章 争取 “你刚才说什么?”罗小楼一个箭步冲到那人的面前。墨羽跟在主角的后面,待他再看罗小楼的时候,就发现对方已是眼眶湿润,肩膀颤抖。 那玩家也被罗小楼的激动模样吓得不轻,吞了口气,方才颤颤巍巍地答道,“古地球呀!” 然后是墨羽带着安抚性的声音,“别怕。” 他这句话是对罗小楼说的,但是那受惊不小的玩家却只当是墨羽在安抚自己,一时间稳了心绪,就把委屈都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小爷本来在古都市过,后来听说修仙改革就想凑个热闹,好不容易飞升了,竟然遇到这等破事?天堑真是不想过了!” 作为穿越者的罗小楼因为对方的第一句而屏了呼吸,作为现天堑总裁的墨羽因为玩家的最后一句而眯了下眼。 瞟了下对方的用户名凉薄一笑,“走吧。”墨羽把一只手搭在罗小楼的肩头。 白衣的游仙抬了下眼,他因墨羽指尖的冰凉温度而心中一动。 在这个世界里已经做了那么多事,可自己还是没有归属感吗?一个由旁人随口提起的游戏环境竟然也能让他失态至此?想到这里,罗小楼偏头对墨羽苦苦一笑也就听话地移步离开了,毕竟,手上还有那么多任务单要发布呀。 “天堑以时间线为背景,有很多个游戏世界。”墨羽的声音清冷,在残破的修仙环境里带着一丝独特的落寞之感。 这样的声音使路小楼心念一动,他又想起了自己穿越前所走过的那条空旷街道。深夜独归,他于稀疏的路灯边投下那拉长又拉长的影子,似乎心里也带着点落寞。 罗小楼眼神一暗,也不知道在天堑的游戏里,有没有玩家也在像他前世那样生活? “我能去看看吗?”罗小楼低声发问。 游仙的白衫飞扬,勾勒出少年年轻的身体,就像是在故意展现单薄和脆弱一般,那话语里故作平淡,偏偏又使人听出了希冀…… 墨羽没有拒绝的理由,所以…… “可以。”他承诺道。 *** 墨枫由于其npc监管不当的过失被董事会记恨上了,一连十五天的流放,让他被再次来到总裁办公室的时候起了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他是一个很体面的人,名校毕业,相貌俊美,最重要的是,他还很年轻,确实是端得起太多的骄傲和赞美之词。 迈步走进宽阔的办公室,他在总裁桌前静立,一身漆黑的西服落在少年挺拔的身体上,明亮而坚定的眼神,使他那双似乎永远都带着笑意的桃花眼,也多了份如同暗夜星辰般的锐利。 可当他看到立在墨羽身边的罗小楼的时候,那种实质化的不满和鄙夷,简直不要太伤人。而一边的罗小楼也只得捧着一颗破碎的小心脏,默默地承受着来人实质化的怨气。 其实罗小楼对墨枫的感觉很怪,他一看到墨枫就会禁不住地屏息紧张,仿佛是那来自空气里的微压在一点点地逼迫着他似的。加速紧张的心跳,僵紧克制的身体,以及那种似乎早已被看穿了一切的尴尬和疼痛…… 这样的心情比初见墨羽的时还要唐突和不淡定,这人是墨羽的弟弟,却也是一个和墨羽完全不同的人。 自从前几天,墨羽亲口向他承诺了会带他去古地球线的时候,罗小楼干活的时候就格外得卖力了起来,甚至对安排着去见技术总监墨枫的这种事也干脆地应了。 过了这么久,罗小楼也早就没了什么前男友的心思,他现在只想着给对方留下一个体面的新印象,只可惜罗小楼的世界里,是注定了的事与愿违。 虽然二人早就认识,但墨羽还是走了个形式,只是语气却不能不让罗小楼怀疑,墨羽是在事不关己地添油加醋,“这就是我向你介绍的npc。” 用词之直接,语气之随便,惹得墨枫愈加不满,甚至忍不住冷哼了一下。 墨羽对这种以下犯上的行为全不理会,他又转过头,换了个语气,对罗小楼介绍道,“这就是那个不让你代言的策划总监,墨枫。” 罗小楼听后,简直想一头撞死在身前的办公桌上,勉强保持着那僵紧的职业性笑容不龟裂,微微地侧头,一双眼睛在席风看不见的角落里对着墨羽简直要冒出火星来。 总裁少爷,您其实是来添乱的吧?您还记得我的人设吗?被迫的没有选择权的那种呀!这种语气不管怎么听,我都像是那个小肚鸡肠,瑕疵必报,外加吃金主饭的三流小明星好吗? 墨羽是故意刁难,又怎么会吃他这套,身子后仰着靠在椅背上,一双眼睛含着笑意,摆足了看戏的架势。 罗小楼自知无望,只得赶鸭子上架地自我介绍道,“总监您好,我是罗小楼。” 他今天穿了一身修身的银灰色小西服,只系了一枚扣子,露出里面干净整洁的简单衬衫,而在他纤细的手腕上,带着的是一条宽厚的银色腕带。 墨羽好早之前就通知过了他担任npc一事。罗小楼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在庄重和轻佻之间把握着一个度。 这身子的底子其实相当不错,只是他之前一直不太在意,故而鲜少打理,而这一番下来,也确实费了他不少工夫,毕竟这次接的是游戏形象,皮相上的事,可马虎不得。 有意思的是,墨枫长眉一挑,对着他这番规规矩矩的介绍可谓是充耳不闻,只是一副想看清他到底在耍什么花招的玩味样子。 罗小楼顿时感到压力山大,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不懂呀! 在静默的空气里,三人就这样静默地待了一会儿。然后,就像是在刻意地为了打破寂静一般,墨羽抬手,轻轻地掐了下罗小楼的脸颊,面无表情地评价道,“胖了。” 罗小楼睁着一双圆眼睛反应不来,就听见墨羽无所谓地补充道,“没事儿,少吃点。” 一旁的墨枫听不懂,但是罗小楼却明白了,总裁大人,您其实是在怪我中午多吃的那份糖醋排骨吧。现在的罗小楼已经知道,在他曾经生活中的那些普通食材,已经全部升级成了不允许买卖的致癌物,他自然不会傻到在墨枫的面前继续讨论。 而这种仿佛是在对暗号一般的交流使墨枫十分不爽!他站在办公桌后,一双桃花眼定定地盯着眼前互动的二人。 虽说他上次的工作失败了,但却仍然坚信墨羽推荐的罗小楼会知难而退,npc形象的决策权还在他手上。 可是,墨枫的眼神一暗,眼前的罗小楼温和而懵懂,却似乎并没有退让。 “不应该呀。”墨枫心想。 他把目光又转到了自家哥哥身上,“你教过他?”虽说疑问的语气,但其实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这种人也值得你教?”墨枫轻瞟了一眼后发问。 罗小楼因为墨枫毫不客气的言语而微微蹙眉,而墨枫却并不在意,因为他知道,他自己真正想问的是,这种东西也值得你教? *** 一个家族的团结不在于不争,而在于在关键的时刻对外一致,这道理,罗小楼在前世组队打游戏的时候就明白了,不过现在想想,也是因为争得不够激烈吧。 可惜墨羽和墨枫的对峙过程很激烈,二人谁也不愿意退上一步,便也害苦了夹在中间的罗小楼,平分秋色,不分伯仲之争,逼得池鱼潜在水里不敢出来。 但罗小楼很快就发现了这次会谈的异样,虽说谈判的过程中,墨枫一直冷着一张脸,而墨羽也是不动声色地靠在椅背上,但两人都没有把事情做绝,而之前传给对方的数据分析,彼此也都认认真真地看过。 罗小楼愣了一会儿神,他忽然意识到,这并不是一次争执,而是一次讨论。 “当初公司花大价钱买了明星玩家的角色版权,可现下你要让一个无名小卒来担任游戏形象?”墨枫的语调沉稳若稳操胜券的老手,可急躁的言语却没能掩饰他少年心性的排斥。 “他不是无名小卒。”墨羽一双眼盯着墨枫,他用手拉着罗小楼的手臂,将主角拽得离自己更近了些,方才接着补充道,“否则就不会有他。” 那双黑色的眼睛里仿佛能窥见这世界所有的秘密,“你已经错过一次了。”墨羽的言语决绝但语调倒是出乎意料得温和,“你不该犯这样的错误。”他对墨枫补充说。 “不该吗?”墨枫的身子一僵,他像受了什么侮辱一般沉了下面色,方才低头一笑,少年一个上前,猛然抓住了罗小楼的另一只手腕! 正午的阳光很盛,透过剔透的玻璃窗落下来,打在宽广的地面和厚实的办公桌上,也映照于罗小楼光洁的皮肤和柔软的短发间,少年的手腕纤细,银制的腕带在繁盛的阳光下反射出白茫茫的光辉。 墨枫对着那白光一笑,他知道那宽厚手带下的样子,他知道罗小楼在隐藏些什么。 墨枫抓着罗小楼的手十分用力,这让罗小楼几乎想要出声制止,但对上对方那堪称决绝的眼神,便又生生地将到了嘴边的吃痛声咽了下去。 “和青莲的一样。” 墨枫的声音清晰冷峻却带着点调侃,惹得罗小楼心神一动,但其实作为当事人的他,并不清楚墨枫那言语中确切的感情意思。 墨枫松了手,他的眼神淡淡,似乎还带着几分未能尽兴的遗憾, “其实他们也挺像的,”墨枫转过身对墨羽说道,“都曾为我寻死觅活……” “这不是工作!”罗小楼单薄而略显固执的声音。 他说不清自己到底在争取些什么,只是意外得不想再沉默下去了。 *** 这座城市的夜色带着点孤寂的味道,尤其是墨枫每天下班后从公司的玻璃回廊中张望的时候尤感真切。 在安静的环境里,他不可抑制地想起了罗小楼毫不退让的言语,而墨羽冷静和淡定的神色也让他颇感疑惑。 和他估计的不一样呀。 他就这样静默地想了一会儿,忽然自嘲般地低头一笑,不一样的事情多了,npc的暴动不就是一件,这样一比,罗小楼的态度岂不是省心多了。 第68章 现实 风驰电掣的空中列车从苍茫的夜幕中穿梭而过,洒下大片大片的光芒,罗小楼抬头,他蓦然发现这个五光十色的世界给他的空闲的时间其实还真是少得可怜的。 可怜到,他还从来没有出门走走。 墨枫离开后,罗小楼就被墨羽叫到游戏舱里练习了,可看他的样子,他其实还被刚才墨枫突然的动作吓得有些心有余悸。 墨羽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npc的结果他不必操心,罗小楼是位面命定的主角,但是墨枫的感情还有点拿不准,可随后他便又为自己的谨小慎微而微微想笑,闭上眼睛吐了一口气,说到底,在这个世界里,他可是个过客呀。 如果单从这个世界的角度来说,那么他其实才是虚拟的不是吗?一个幻影,一个注定了要让人记恨的反派,又干嘛非要去担心别人的生活呢。 迷惘和莽撞是墨枫的路径,决绝和覆灭是罗小楼的归宿,但它们都不意味着沉寂,相反,那是全新篇章的开始。更何况,严格说来,超然世外的自己,不才是这个世界中最大的秘密吗? 墨羽黑色的眼睛,落在外面渐渐暗淡的天空上,轻轻浅浅的笑容在他的唇角边勾起。说到底,其实每个人都是有秘密的。他利用剧本的便利审视着所有的一切,可在无尽的穿越里,他早就分不清秘密的界限了。 但如果非要说一个的话,罗小楼的身份应该算是一个吧,墨羽静默地想着。 他在窗边站了一会儿,看见墨枫的悬浮车还没有开出来,便也猜到自家弟弟是不打算走了,想到墨枫待在楼里是去见谁的时候,墨羽就再次地感到一阵无趣。 因为,他知道,按照剧本,其实所有的秘密都是被用来作揭晓的。 长夜将至的时分,墨枫用指纹锁打开了大楼里一扇房门。 空气里淡淡的血腥味让他微微蹙眉,拉开浴室的帘子,里面躺着一个昏迷着的艳丽少年。 那人的面容俊美,眉目艳丽,只是双目紧闭,面色苍白,一只手泡在漫血的浴缸里,旁边放着刀片和遗书,竖切的伤口,还用湿毛巾敷过,一看就是真心寻死。 “青莲。”墨枫喃喃了一声,尽管明知道眼前人在十分钟后就会醒来,但还是满怀怜惜地将他抱出了浴室。 青莲在柔软的床上醒来,他的手腕处还泛着疼痛,眼神微动,清冷漂亮的目光看着床边西装革履的男人,一路向下,从眼前人英俊的面容开始,越过平整的肩膀和其漆黑衣服上的精致纽扣,最后落在对方那双拿着信函的手上。 “你的遗书。”墨枫将那封沾水的信件扔给到床上,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青莲的心情复杂,带着点尴尬和无所适从,他想说话,但在对方霸道的亲吻里,言语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遗书上的字体娟秀整洁,其中墨枫这两个字出现的次数尤为繁多。 “我是为你死的吗?”青莲被对方的亲吻弄晕了头,“我们是情侣吗?”他迷迷糊糊地接着想到。 *** 第二天,墨羽和罗小楼一起去双髻小姑娘那里去接任务,自从npc暴动以后,修仙界可谓百废待兴,到处都是用人的地方。 也就是在那一天,罗小楼第一次瞧见了游戏中墨枫的样子,权杖掷地,银发飞扬,那人选的是巫师。 “真是巧了。”墨枫的一双眼睛里乘着盈盈的笑意。 罗小楼瞧了眼倒是没接话,墨枫的身后跟着青光繁盛,双翼艳丽的青莲,大早晨的,两个人一起待在这任务点的门口站着,哪里巧了? 墨羽低声呵斥道,“阿枫,不要给我惹事。” 墨枫不怒反笑,他像是受了赞一般,将那身后的青莲拉出来,青翼的魔修容貌俊美,气度风华,如果去了那一脸懵逼的神色,却是可以把罗小楼比得黯然失色。 “我没有给你惹事,”墨枫语气生硬地回应,“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喜欢青莲。” 墨羽眼神一暗,他意识到有些事情超脱了他的掌控,本能地将罗小楼护在身后,训斥道,“你胡说些什么?” “我说我喜欢他呀。”墨枫的声音里带着份痞气,但言语倒是出乎意料得坚定。“喜欢就是喜欢了呀,管他是人是鬼,一开始你插手我的工作,我和你赌气,故意挑了个不一样的,但后来他受了伤,我心里难受,就知道是喜欢上了呀。” “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墨羽冷言。 “你知道的,哥,你见我这辈子对谁这么认真过?” 山雨欲来风满楼。 罗小楼站在墨羽的身后,他知道墨羽是在和墨枫谈论工作与人情,但却总觉得二人的语气实在是严重了些,说到底,这种生离死别的架势到底是闹那般呀? 他呆呆傻傻地站着,飘移的目光越过黑衣魔修和银发巫师,最后落在墨枫身后同样一脸懵逼的青莲身上,两人心有灵犀地笑了一下,而罗小楼隐约记得在雪池处的第一次相见,他可并没有现下的这般坦然。 然后,是一声脆生生的呵斥声。 “吵什么呢?!” 四个人同时侧首,就看见那个发任务的双髻小姑娘竟然站在桌子上,一张小脸浮着怒气,四人虽都不怕她,却也明白争执无益,悻悻然地停了言语,就看见后面的屏风里出来了个衣着保守的女人。 “哎呦,我的小祖宗,还不快下来!”女人骂了一句,转眼就将墨羽和墨枫受的那份讨了回来。 “表姐。”墨羽和墨枫一同打了个招呼。 罗小楼一愣,他看了看那女人,又看了看那桌子上的小姑娘,忽然之间觉得参透了任务发布台的npc人设规律。 领头的是老板,以及老板亲戚。 跟班的是老板带着的菜鸟,以及老板亲戚们带着的菜鸟。 对于这一切,罗小楼表示……这个任务总部,似乎,有点……挫? 可惜他没能再细想下去,耳之所及的是墨枫挑衅般的言语。 其实事后,罗小楼也有点奇怪,当时他侧着头,一副心不在焉的状态,到底是怎么那么肯定地认定,墨枫的那句话,不是对墨羽说的,而是对他说的呢? 巫师长长的银发披垂下来,装饰着他美丽的面容,但是薄唇轻启后的言语,却残忍得像是一个亘古的诅咒。 “你也喜欢他,对吧?” 罗小楼心神一顿,罗小楼喜欢墨羽吗? 不过暂且不提罗小楼的喜欢与否,反正墨枫对青莲的喜欢可以说得上是一点用都没有。因为,在这次会面后的晚上,青莲就死了。 那男孩死得了无声无息,星网上的风波倒是大,但终究是被压了下去。 *** 罗小楼和墨枫的再一次会面,是在二十天后天堑游戏的糕点坊内。当然,罗小楼可没有邀请墨枫吃糖的爱好,只是任务单上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地写着要到这里来发布任务,他才过来的。 白衣的游仙换了身特殊的长衫绸服,一副标准的npc的打扮,在他和青莲的争夺中,到底是他胜了。 “真是巧了。”墨枫坐在糕坊顶楼的回廊长凳上,他那一双眼睛仍然盛着笑意,只是在巫师独特的银色长发和宽袍大袖下,那样的笑意就显得有点可怖了。 罗小楼只看了墨枫一眼便转身欲走。 只是他每走一步都像是沉着千斤巨石,到最后,腿落在地面上甚至拔不起来。 巫师收了他的权杖,依旧带着笑意,其实这不过是一个简单的把戏,若放在其他玩家身上根本就是分分钟破了的事,但是墨枫却吃准了罗小楼不懂。 “放开。”罗小楼甩了银发巫师一记眼刀。 墨枫倒没什么感觉,他踢了个椅子过去,权杖一敲,罗小楼便恢复了控制身体的能力。既然到了这步,那矫情也就没了意思,罗小楼就势在那椅子上坐下,冷着一张脸等着墨枫的发言。 空气里是甜腻的糕点香气,罗小楼被这样的环境护着,一时间也没了警惕的心思,他虽然不太明白墨家兄弟间的琐事,但他身在其中,听听也不妨。 “你和他还真是不一样呀。”墨枫拖拉着个嗓子评价。 罗小楼眼皮一跳,他知道墨枫是在拿他和青莲作比较,一时间也不太舒服。 “难受了?”墨枫招牌式的调侃。 罗小楼面上一僵,他非常讨厌墨枫这种,随随便便就能猜透他心思的行为,然而…… “也别这样想,”墨枫将一块桂花酥糖递到罗小楼的手上,“你比他幸运得多。”巫师落寞的声音像是极寒之地白昼深处孤独的极光。 “想听听他的事吗?”墨枫问。 这是一段漫长的独白,虽然故事的主角和罗小楼并不熟悉,但那所言所指,却是句句真切,字字诛心。 “青莲每天早晨五点一刻醒,一分一秒都不差……” “青莲从来没有出过这栋楼……” 罗小楼抬了眼睛……你说什么? “青莲以前兼职过玩具店店员……” “青莲差点就打入国际赛了……” 罗小楼肩膀颤抖……怎么可能? “青莲每次遇到的老板发工资的时候都超级大声……” “青莲在浴室里割过腕……” “青莲……” …… 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 “青莲一直以为自己是穿越来的呀!” …… 罗小楼从糕点坊出来的时候,刻意绕道去了任务总部一趟,那个扎着双髻的小姑娘已经不见了,只有一个女人在那里整理着档案。 “那是我表姐。”墨枫跟在罗小楼的后面,低语道,“没有青莲了,那个小姑娘也没了。” 罗小楼胸膛一涩,他忽然想上前去问个清楚,但是步子却动弹不得,这次就不是墨枫的把戏了,罗小楼低了头,埋怨起自己的懦弱来。 *** 墨羽看着罗小楼从游戏舱里出来的样子,就像是在看一个软萌受挫的小孩子,主角苦着一张脸,耷拉着面容,说不出来的委屈。 “有点难受。”罗小楼低声嘟囔了一句,但已经被墨羽听的真切了。 “今晚好好休息一下。”墨羽回应的话语也确实算得上是温柔。 可待墨羽把罗小楼从游戏舱里扶出来的时候,主角苍白的脸色和低垂的眼帘,就一下子抢了他的视线。 “你知道青莲死了吗?”罗小楼仰着头问。 墨羽神情一顿,并没有回答。 罗小楼微微地摇了下头,其实墨羽知不知道都一样,他已经不想去纠结了,只是,那像是食物腐烂的酸甜气息在他的心房里充盈着的感觉,总归是不妙的。 一种不知所措的痛苦,袭击着他的身体,淹没了他的灵魂,罗小楼只感到胃里一阵抽搐,酸楚和眼泪立即涌向了他的鼻腔和双目。 强忍着呕吐的*,罗小楼走向休息室内的洗漱间,墨羽立即将罗小楼打横抱起。 在洗漱间冰凉的地板上,罗小楼双膝跪地,不可抑制地干呕着。肩膀颤抖,眼泪模糊了视线,到后来的时候,甚至有了点耳鸣。 “你知道是不是?”罗小楼转过头来问墨羽,他圆圆的大眼睛因为生理性的痛苦而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水。 “我和青莲一样,是不是?” 罗小楼银鱼般的睫毛扑闪着,那双眼睛里所散发出来的光辉,和银色的宽手带在光芒下的样子极其相似,它们的背后都藏着最深切的哀伤,和最隐秘的疤痕。 这是一个问句,但很显然,罗小楼已经知道答案了。 因为,他哭了! 不是那种梨花带雨的哀怨,不是那种泪流千行的惆怅。 罗小楼的哭是一种原始的,撕心裂肺的叫喊。那是一种厉声,甚至在最含糊的时候也不能被称作是呜咽。 那是一匹驯鹿在跳跃荆棘丛时所发出的叫喊,是流星在燃烧时的花火迸裂,墨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伴随着这样的声音,有什么东西在他们之间悄然破碎,然后,便再也回不去了。 罗小楼呆萌单纯的形象,像是一张标签一样地贴在墨羽的脑子里,因此,当罗小楼这样失声痛哭的时候,墨羽有了一种罕见的不确定感。 可是,那个被辜负,被抛弃的人,并不是你呀。 ……可即使是这样,也值得你去痛苦和哀嚎。 这样的认知让墨羽感到一丝疑虑和担忧。 将手搭在罗小楼单薄的肩膀上,他能感觉到那颤抖身躯下的躁动灵魂,布满着绝望的感情,无比认真地残忍并痛苦着。像一个盘根错节的毒瘤,扎在罗小楼的心房中央,只等着有一天被刀口划开,流出化脓的积水。 墨羽望着罗小楼苍白的脸,然后他俯下身子抱起了主角。在去休息室的路上,罗小楼感到视线模糊,耳鸣隐约,因此,他并没有听见墨羽的那句仿佛叹息一般的回应。 “抱歉。” 我按照世界的轨迹行进,虽不悔,但总归是有愧的。 位面已许你将枝条伸入天际的荣耀,便必定要将你的根向最黑最暗的泥土里蔓延,即便是没来由的痛苦,即便是强加给你的逼迫。 抱歉,这是一个功成名就的故事呀! *** 一个小时前,天堑游戏的糕点坊内,墨枫递给了罗小楼最后一块桂花酥糖,方才眉眼弯弯,语气亲昵地坦言道, “罗小楼,你知不知道你不过是一个新型npc?” 罗小楼,你知不知道你只是我编写的一段数据流? 罗小楼,你知不知道青莲已经被销毁了,但是你还活着? 第69章 亏欠 罗小楼在去墨羽办公室前的时候,用光脑做了件也许他早就该做的事。 他在天堑最大的游戏论坛里发了个帖子,文章冗长到事无巨细,主要记录了他从‘穿越’到现在的全过程。帖子不热,不到五分钟就被当做是胡扯,悄无声息地淹没在了各路感情经历和技术干货的热门下面。 罗小楼也没有强求,只是不自觉地摸了下自己的左手手腕,他想起了自己的前世,那场竹篮打水的人生,当然,那其实也算不上是人生。 “你的记忆不过是一些数据,打乱重组就好。”这是来自墨枫的解释,“至于你的身体嘛,”浅浅淡淡的言语道,“不过是通过捐赠者的dna培育出来的。” 想到这里,罗小楼也没了什么心思,他抬手关了光脑,却又忽然忆起了青莲的面庞。 那人也应该是这般感受的吧,毕竟他们是同一类人,或者说,同一类数据? 罗小楼蹙了一下眉,心想着,这便是兔死狐悲吧,起身去墨羽的办公室报告,踏上悬浮梯,最后一次在心里感叹了下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并于墨羽的办公前整了整衣服。 但其实也没什么可整理的,蓝色的帽衫,紧身牛仔裤,设计简单的帆布白鞋。 嘟着嘴思考了一会儿,他忽然感觉眼前的这扇门很薄,薄到没有防御,薄到似乎可以穿墙而过。周围空荡荡的,他在这里待了三个月,早就没了秘书小姐尽职尽责的监视,但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没法逃的。 “墨羽,”罗小楼小心翼翼地嘟囔着那人的名讳,他不明白,明明自己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到底是为什么还不愿意扣门而入呢。 “我该见你吗?”他轻声发问。 这样的感觉,就像是于演出开始前,那待在黑色大幕后面临近登台的话剧演员。 抚摸了下袖口,早就没有必要穿那些精致的西服了,相较于严谨的装束,他更喜欢柔软的布料和舒服的触感。 罗小楼垂下眼帘,总算是,不用隐藏了呀。 悄无声息间,一个冰冷的怀抱从他的后方拥来,类似于某种亲密的安抚,这不是墨枫第一次这么做,罗小楼也并没有感到吃惊或是疑问,演员在厚重的黑色大幕后面寂静无声,罗小楼缓缓开口道。“我们……” “三个月零十八天。” 墨枫的补充从后方中传来,带着一种罕见的严肃和冷漠。他的手臂修长,在罗小楼的身前揽过,明明是极其亲密的动作,却只让人感到寒冷。 “你欠我的。”墨枫冷酷的声音。 *** 天堑游戏的真人npc一直是玩家嫌恶的诟病,但是当前的人工智能却不能跟上复杂的游戏剧情,玩家和开发商在吐槽和郁闷的同时,也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这样的窘境却激发了系统高手墨枫的斗志。 他相信自己会开发出一种新型npc,一个忠诚但也自由的游戏角色。 传统的游戏商们自诩上帝,他们在数据库里辛勤地创建人类,但墨枫却当了恶魔,庞大的家世给了他剑走偏锋的勇气,他秘密地招募了一批志愿者,其中包括一位颇具人气的游戏高手青莲,墨枫提取了他们的dna,看着它们闭着眼睛在培养皿中长大。 十二个人,十二个房间,十二个伪造的自杀现场……却是一样的记忆。 他们将以真人的身份参与游戏运行,如无意外,最后的那个将被再次篡改记忆,在游戏舱中终老。 墨枫全权处理,他将编写好的第一份记忆数据,直接放到了那十二个实验品的脑子里。 公司的高层是知道这件事的,知情人都清楚,活人实验,即便只是用采取的dna所配置的活人实验,也是与当前法律所相违背的,但在巨大的游戏利益面前,公司选择了铤而走险。 墨枫小心翼翼地将变量控制到了最小,他太害怕出现破绽了,独立房间,监控录像,就连npc的监管人配置,都是公司里排得上号的血脉亲族。 npc不能太聪明,但也不能无知到没有思维,因此,实验品所接收的生活记忆都是落后于当前时代的,这也就造成了罗小楼等人的穿越假象。 明明一切都很完美,也应该是完美的…… *** “不,是你欠我的。” 罗小楼反手挣脱了墨枫的怀抱,他知道对方在那动作里的纪念。 不,是墨枫欠罗小楼的,如果墨枫不是那么自以为是,不是那么刚愎自用,甚至如果墨枫没有喜欢上那个只是在培养皿里走出来的青莲的话,那么,那么……罗小楼发现他想不下去了,那么什么呀?无非是自欺欺人的时光又长了些罢了。 罗小楼抬手去看自己掌中的纹路,其实直到现在,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只是一个靠一份代码来思考的人。他有血有肉,会欢喜,会哭泣,怎么看都是一个正常的普通人,但是,如果真的认认真真地仔细印证一下的话,那么他几日来的种种疑惑也就解释得通了。 当他在浴室里睁开眼的时候,第一反应是穿越,而不是谁的恶作剧…… 那房子一点人气都没有,根本就不像是人住的…… 墨羽救他时出现得那么巧,又是怎么开的门…… 送上门的工作机会……对于青莲初见时仿若对手般的敌意。 他精准到不可思议的起床时间,还有,墨枫轻轻松松就能猜透他想法的行为…… 罗小楼低头苦笑了一下,说到底,这根本就是设定好的程序吧! 然后,墨枫也用他独特的方式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墙壁上的线条映入眼帘,和罗小楼记忆中相同的人偶形象,罗小楼呼吸一滞,他感觉自己可以一点点地补充完所有的细节。 设计者让一块橡胶融合了所有的美丽,从金色的秀发,到亮色的眼影,还有高跟鞋和长裙,芭比们身姿各异,她们仿佛会笑,会动,会等待,那身影光芒闪烁,无懈可击。 但总有些东西是不一样的对吧,总有些心情是自己的对吧,罗小楼绝望地想着。 房间内,男人黑色的剪影修长完美,仿若某个童话故事结尾里的男爵身影。 罗小楼的睫毛随着他猛然加快的心跳而轻轻颤动,他没有说话,呼吸很轻,仿佛是怕力道太重,会让这个脆弱的剪影就此崩溃,会毁得这个华丽而柔软的梦境悄然退散。 虚妄的世界,假面的人生。 这样的场景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连罗小楼自己都会觉得不真实,他呆呆傻傻地站着,墨枫跨步走到他的身旁,唇角带笑,俯下身子和罗小楼说了一句话。 “你喜欢他是吧?你可是和他结了婚契的。” 对于墨枫挑衅般的话语,罗小楼觉得自己会愤怒,会指责,不过,真实的情况是,他只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浅浅的疑惑,甚至连一句解释,一个白眼都没多给。 “你要我做什么?”罗小楼抬眼起唇,这话是对墨羽说的。 那人有着一双黑色的眼睛和一双苍白的手,那双眼曾经注视过他,用一种会让他胆怯的感情,那双手曾经拥抱过他,在辽阔缥缈的游戏高空里。 “照旧。”墨羽冷静得仿佛不带感情的声音。 罗小楼勉强一笑,自从看清事实以后,心境早已不同,哪有什么照旧? 他自己慢慢走到房间里面的游戏室,泛着蓝光的游戏舱,仿佛座座棺木,立在墙壁上的数据面板,好似叠叠墓碑,他心里明白,墨枫很快就会修改他的记忆,这一进,可能到死都出不来了。 一种特殊的悸动牵引着罗小楼回望了一下墨羽的脸,映入眼帘的面容英俊而真实。 真实? 罗小楼被自己的这个形容词惹得心念一动,这么说,那么自己就是假的了?鬼使神差的,他低头在手腕上光脑里翻看了一下自己的历史记录。再次进入了那个仿佛承载着自己所有生活的帖子,就看见最新的一条回复上写着。 “哈哈,楼主有病!” 第70章 乞求 在飘扬着白絮的崖角边,白衣的游仙和墨发的魔修静默无言,清风拂过,带起他们的长发衣角,空气里沾染着某种清冷而绝望的气息,罗小楼的衣衫被风吹得鼓鼓的,他深吸了口气,便感到自己像是一个大气球。 对于自己奇怪的比喻,罗小楼并不满意,事实上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便每天都在游戏舱里待着打怪升级,熟悉剧情,后来因为npc暴动,就又在游戏里做起了发布任务的工作。说到底,根本就没出去过,连这个世界里到底有没有气球都不知道。 然而,“你不需要想太多。”魔修的声音从他的身侧传来,听得路小楼心中感触。 他当然不需要想太多,因为这个世界从来都不会因为他的思维而改变,想得太多太深不过是徒增失望罢了。 “我知道,我是假的。”罗小楼侧过身,他圆圆的眼睛望着墨羽,无悲无喜,无欲无求,但只有他一个人清楚,他故作平静下的疯狂。 这里是他和墨羽于游戏中初见的地方呀! 罗小楼不是个脆弱得只能靠人怜惜而活的人,在此之前,他也不是没有享受过生命的种种美好,但在此时此刻,他只是单纯地想哭,想逃跑,想喊叫,想狠狠地伤害。 压下心中不该展露的情绪,古人常说,哀莫大于心死,可他却从未活过就心死了,仔细想来,就难免有了委屈。 可是…… “有很多人在羡慕你呀,”魔修的声音仿佛蛊惑人心的恶魔,“不管在哪里都一样,人类对生命和权势的追求,永远都不会停歇,而你却轻轻松松地得到了。”你将在天堑游戏中作为npc而永生。 罗小楼的睫毛扑闪,完完全全地否认自己,并到另外的世界里生活,这种事,他应该感到庆幸吗? “从来就没有真正的真实。”墨羽解释的声音里带着百分百的肯定,事实上他也确实是这样认为的,凡事没有绝对的界限,每一个世界里的每一寸光阴都是十分宝贵的,用真实这样的标准来划分它,就未免太过无趣了点。 只可惜这道理罗小楼不懂,但是以墨羽为代表的穿越者,却把此当成了最为平常的生活准则。 大风呼啸而过,带起白色的飞絮,罗小楼早就知道该如何控制周遭的气流运行了,下意识的动作,却惹得他心口一痛——是那人教的呀。 也正是这一点小小的心思,使罗小楼断了他最后的一份犹疑,跨步向前,目之所及的是冰冷空气下苍苍茫茫的白树林海,他没有回头,却看到了墨羽落在他脚边的深色影子。 罗小楼的心境出乎意料得平静,就像是在看旭日东升时的天空,就像是在欣赏,那日落长河下的广漠,光线透过他心口上的缝隙穿过来,一点点地展开,幻化成一本尘封世界的入口扉页。 罗小楼被那扉页牵引着,没有一丝犹疑,没有一点担忧和恐惧,在墨羽的动作之前,在那块纷扬着白絮的崖角边缘,他张开双臂,纵身一跃! *** npc是死不了的,因此,当罗小楼栽落下去的时候,就听见了高空下的白树们枝条生长交错的声音——这不是攻击,是防护。 身下蔓藤交错伸展,密密地交织成了一张巨大而柔软的白网,罗小楼栽落其中,就像是闯进了某个柔软的梦境,就像是重回了灵魂母亲的怀抱,那单翼的魔修停在萧瑟的风中,黑色的羽翼上下动作,于罗小楼干净的面容上交错着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 “你和青莲还真是不一样。”墨羽冷静得几乎算不上是感叹的评价,罗小楼心中一动,就听那人接着说道,“青莲知道了便去伤人,而你却只想着去伤自己。” 罗小楼听了,便慌着心神想从白网上站起来,却因气息不稳,又一个身软地跌倒了下来。 “暴动的npc是青莲?”他哑着嗓子问。 墨羽静默地点了一下头,而罗小楼的脑海则登时一片混乱,不是的,不应该的,青莲暴动的后果难道不是被销毁吗?可后来那人不还是同墨枫在一起了吗?他们甚至一起去了任务发布处和墨羽碰面。 墨羽看透了主角的心思,起唇的解释却一如既往的残忍,“那应该算是青莲二号吧,”魔修淡淡地补充道,“墨枫那孩子不省心,硬是给那暴走后的身子重输了份记忆,要不然青莲后来也不会死得那么快。” 当初青莲的形象是根据一个颇具人气但已经退圈的游戏玩家制作的,公司也是花了不少钱买版权,十二个npc的形象中就数给青莲费得心思最多,本来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可惜他太聪明了。 墨枫编写记忆编码的时候刻意用了不同时代的背景,但是潜意识总会帮他混一些日常的蛛丝马迹,芭比娃娃的形象就是一例,罗小楼的性子软了些,也没有深想。可是类似的事情落在青莲的身上就说不好了。 大智若愚,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可是这样的说法落在罗小楼心里就完全是不同的解释了,他忽然意识到,以墨枫为首的游戏负责人不仅可以创造角色,销毁角色,甚至可以篡改npc的记忆。 罗小楼的心口一痛,他哆嗦着身子,被不知道是不甘还是其他的什么的感情,逼迫着开口问道,“我有被改过吗?我是说……记忆。” 罗小楼和墨羽的记忆,我们在一起的记忆。 “没有。”墨羽肯定的回答,他抬起左手的手腕,对着那光洁的腕部解释,“npc手腕上的疤痕是一个标记,在青莲被销毁前有两个,而你只有一条。” 罗小楼眼眶一酸,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是愣愣地看着墨羽那只伸到他身前的手,曾几何时,他也曾经被这样的一只手牵引着,在纷飞的白絮间寻找安身的力量。 “该起来了。”墨羽说。 魔修伸手的动作带着礼貌和关切,罗小楼一时间有些恍惚,就好像又回到了他们第一次退出游戏的时候,墨羽也正是这样站在游戏舱前,向他伸出那只关切的手的。 罗小楼发现他不想去回应了。 自己一个人小心翼翼地从那片柔软的白色大网中站起来,稳住身形,脚下白树的蔓藤于瞬间抽离而去,游仙停在半空中,世界便又恢复了其平和的假象。 “墨枫刚刚发了信息。”墨羽收了手道,“做好准备了吗?” 在那个讽刺的疑问中,罗小楼清楚地了解到了那份等待着他的命运——忘记自己现在的一切,被一份全新的记忆牵引着,作为npc而永生。 其实听起来也没那么糟不是吗? 罗小楼神情恍惚,几乎想要点头回应,但是…… “还不行。” 游仙的声音飘荡在冰冷的白树上空,罗小楼深吸了一口气,方才提出了最后的要求,“你还没有带我去古地球!” 墨羽神情一动,就听见罗小楼哀伤得仿佛染了哭腔的声音道,“你答应过的!” *** 在去修真界传送出口的路上,罗小楼听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声,这样的声音在他那份人工打造的记忆里并不陌生,就连当初遇青莲的时候,也是听到过的。闭上眼睛,他像一个立身于广场中央,不会流泪不会言语的石像,静默地享受着围观群众给他的礼赞。 对于时常关注游戏动态中的人来说,罗小楼这个名字早已不再陌生,初露锋芒人,白衣游仙家,何况,有人帮他打了一手好牌。 在他到达传送口的时候,人群发出一阵喧闹的热烈声响,比当初青莲出现在仙桥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罗小楼心里明白,如果没有墨羽的安排,以他的人气是根本比不上青莲的。 魔修一如既往地让他先行了,罗小楼跨步上前,透过传送带绚烂的光芒,冲着周围逐渐模糊的人群剪影苦苦一笑。 游仙着的是白色印花鱼纹云鞋,罗小楼踏着这双鞋从传送带中出来的时候,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古地球夜晚的小镇安静到不可思议,在清朗的月色下,一声白衣的游仙抬头打量着周围的场景,在那个孤单的前世里,他一个人穿着廉价的t恤,低着头,踩着人字拖回家,哪里有半分现在这样的闲情雅致。 墨羽站在罗小楼的身后,游仙抬头仰望的样子落在他的眼睛里,好时节的少年,面容精致美丽到不可思议,白衫飞扬,在淡淡的路灯下投下拉长又拉长的影子。 “回家了。”罗小楼低低的声音。 他的人生是一个圆圆的圈,从起点到终点,自以为看过了无双的风景,而最后的最后,也不过是走在了回家的路上,即便这个的归途,不能不让他感到心酸和遗憾。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制作我?”罗小楼转过身子和墨羽对面而立。 游仙的眉眼精致淡漠,自有出尘飘逸之态,墨羽对着这双眼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对罗小楼有愧是真,但却谈不上用情,就连罗小楼,怕也是感激大过于喜爱。 “其实我也研究过,”罗小楼用手抚摸着那一个离他最近的灯柱说,“很多真人npc会泄露游戏信息来换取利益,所以你们才需要我,需要一个守口如瓶的npc。” 这个世界的主角就像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他那双圆圆的眼睛里永远都乘着天真而略显幼稚的光芒,所以当他披着身淡漠的壳子,语气哀伤地言语时,便也就格外地让人心疼。 但这一次墨羽错了,罗小楼简单的言语,并不是一个孩子故作坚强时的言论,也不是一种想让人怜惜的坦诚,那甚至不是一句抱怨,一种讽刺。 真实的情况是,那是一个孩子在瞬间长大时的勇敢,那是稚嫩而倔强的爱情在破土而出时所发出的声响! 罗小楼修长的手从街道边灯柱光滑的油漆表面离开,他转身冲墨羽一笑,然后快步向前,一双手臂揽在墨羽的脖颈间…… 冰凉的吻! 冷得让人心痛! 然后是一双泪眼婆娑的眼睛,“我才不要……”罗小楼颤抖的声音飘荡在路灯稀疏的夜晚上空,他顿了一会儿,方才补充道,“……忘记你。” 在那个静谧的夜晚,罗小楼向墨羽乞求道——我可以守口如瓶地做好你希望的事情,所以,请让我保留下所有的记忆吧! *** 问,罗小楼的乞求有用吗?答案是,没有。 现实的真相是,没有一个游戏供应商能够容忍这样的存在,所以在那个哀伤的亲吻过后,罗小楼就不在了。 后台为他保留了数据的信息,但是记忆却全都换成了早就准备好了的千机掌门人。 从此,罗小楼改名罗晓楼,成了天堑游戏中万千秘密的守护者。 然而不知是墨枫的私心刻意还是疏忽遗忘,不知是这世间的幸运还是最大的不幸,在罗晓楼身上,有一样计划之外的东西被保留了下来…… 任务栏介绍,千机门的掌门人罗晓楼,自幼有一双天眼,可看透世间万物前尘往事,因此,去拜师做任务的修仙众人莫不心怀恭敬,谨小慎微。 但唯有一件事,连掌门本人也说不清楚,世家出身的罗晓楼怎么也不记得自己娶过夫人,但他身上就是有婚契。 再后来,天堑的游戏论坛上多了一条经验帖子,上面说,去千机门做任务最好穿墨衣,那样领赏的份额会多很多,玩家们试了两次后大多回帖表示感谢…… 论坛的帖子众多,天堑的玩家们在这里交换着种种游戏经验,但他们也并不只在交换经验,他们还说一些隔夜的牢骚话,他们还会谈论一些关于友谊和爱情的话题,而在那些简单的文字与语音中,包含着人们对生活的种种记录和理解。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总会有更新,更刁钻,也火爆的话题,它们会将曾经红极一时的热门帖子替换掉,可玩家们仍旧乐此不疲地参与着,感叹着,生活着,他们和罗小楼一样,喧嚣而安静,任时光流淌,任未来将至! 第71章 乱世佳人 维利塔的亲妹妹夏丽尔出嫁的那天是个夏日,繁重而华丽的婚庆礼袍遮住了女孩本就娇小可爱的身子,一点点走上马车时颇有几分举步维艰的模样,她在马车上静默回首,少女的一双眼睛里透着孔雀石般的光泽,在人群的祝福中,她悄悄地瞥了一眼一旁的维利塔,便又恢复了一个贵族小姐应有的庄重。 而这隐秘而小心的动作并没有逃过维利塔的眼睛,他太清楚自家妹妹的心思了,夏丽尔的那一眼看的并不是自己,她是在透过他,搜寻另外一个年轻的吸血鬼的身影,想到这里,维利塔唇角的笑容就禁不住地浅淡了下去。 *** 血族的城堡大同小异,都是以奢华精巧为美,婚庆过后,维利塔独身上楼的时候,禁不住多看了两眼壁廊上的绘画,东方天际上鱼肚白的光辉透过繁重窗帘的边缘缝隙照射进来,落在肖像人物带笑的面容上,那是夏丽尔娇俏而青春的面庞。 维利塔在心中叹了口气,今天的婚礼,宾客们都说是千只眼维斯奇家族,和药剂世家尤利西斯家族的政治联姻,却不知道,真实的情况不过是一个女孩在日益疲惫的爱情里,被另外一个傻小子趁虚而入的俗套故事。 想起让自家妹妹魂不守舍的人,维利塔就又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沉思,这世上求而不得的事情本就不算稀奇,但若都发生在自己身边,就难免有了怜悯。 *** 将手放在精致的门把手上,在维利塔打开房门的瞬间,一阵熟悉的血气便猝不及防地涌入了他的鼻腔,维利塔的瞳孔微微一动,是瓦米尔! 房间内,金发的血族将一只手缓缓抬起,一点点地接近起窗帘缝隙间落下的细细阳光,青年的一双手生得极为精致好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泛着白玉般的光泽,在那小小的动作里,简直要和光芒融为一体…… 维利塔快步向前,抓着窗帘“唰”得一拉,那一线细细的光芒就于瞬间被隔绝得干干净净。 “不要命了?”维利塔冷冷的声音。 在这个世界里,有很多人都在称赞维利塔作为药剂师的天赋和光荣,不过事实上,那尤利西斯家族的天才,却打心眼里觉得自己根本就是某个吸血鬼的私人医师,受了伤竟然还想晒太阳,维利塔的面色又冷了一分。 维利塔抬手为瓦米尔拉开黑色的斗篷,青年耀眼的金发于瞬间暴露在来人的眼前。维利塔微不可察地眯了下眼,就看见瓦米尔的后背衣衫上浸漫出一大片狼藉的污血。 药剂师定定地看了一番,想起刚才瓦米尔的动作,一语双关地嘲讽道,“你刚回来就病得不轻呀!” “……没,”瓦米尔虚弱的辩解,“我就是想看看外面。” *** 脱衣,清洗,上药。 维利塔碧绿色的眼睛打量着瓦米尔苍白而线条流畅的身体,血族的恢复能力很强,瓦米尔衣服上的血污虽然看着骇人,但其实肌肉早就好得差不多了。 “你应该去送送夏丽尔的。”维利塔一边低头为瓦米尔清洗伤口一边说,毕竟她喜欢你了那么久,尤利西斯的声音平静,但心境却截然相反。 瓦米尔的身上有多个伤口,可据此推断出一场以寡敌众的纷争,但最重的那一道伤却是在后背,总右肩到左腰,皮开肉绽,深可见骨! 维利塔心中一寒,其实按道理,没有人能伤到吸血鬼瓦米尔的后背,他是经历过战火的勇士,他是亲王亲手锻造的宝剑,他是尤利西斯家族公认的盟友,他也许也会伤痕累累,他也许也会溃不成军…… 但这种人,是绝对不会傻到把后背交付与敌人的。 不过有一种可能性除外…… 那就是,伤他的是被他保护在身后的人! 维利塔的眼神微暗,其实当年尤利西斯家族对瓦米尔的态度也不过是一个亲王不要了的打手,可这些年瓦米尔厚积薄发,四处征战,招揽心腹的同时,积蓄的力量已经足够震撼到血族高阁了。 如果不是血族那条,异变血族不得掌控最高政权的明文规定,那现在的异姓王者恐怕就要再多上那么一个了,但即便如此,瓦米尔这一路上所建立起的功绩,也不能不让人去起那小心谨慎的心思。 静默地在脑海里过滤了一排排名单,叛变的自己人呀,也不知道是人类的供援团还是血族的投诚军,可是不管怎么说,这样的范围都是有点太大了。 维利塔收好手中的药瓶方才起唇向对面的人进行询问,那是尤利西斯家族独特的问话口吻,轻佻得沾着笑意,就像是掺了□□的果酿。 “谁干的?”维利塔问。 瓦米尔站起身来,然后是穿衣服的悉数声响,他凉薄的嘴唇抿得更紧了,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一旁的维利塔表示他完全能理解,被自己舍生相救的战友给害了,是个人都会心情不爽,不过该问的还得问,只是换个询问方式罢了。他和瓦米尔朝夕相处了那么久,早就把对方的性子摸得清透,眼下对方刚历练回来就落得一身伤,心里防线突破起来简直不要太容易。 但却是瓦米尔先开的口,冷静而严肃的声音道,“你被背叛过吗?” 自幼受世家宠爱的血族贵族维利塔被背叛过吗?如果答案是没有,那就不该在这里一本正经地向受害者询问。 但是连维利塔都没有料到的是,这完全不按套路的提问,却惹得他呼吸一滞,一个极为美丽和优雅的身姿悄然间从他的记忆中升起了,压下心中的悸动,他依旧保持着自信到无懈可击的笑容,轻松的调侃声从唇齿间流露出来。 “背叛自己算吗?” *** 尤利西斯家族的人丁并不兴旺,到维利塔这一代,族中的女孩就仅剩下夏丽尔一个人了,担忧家族命运的长辈们开始四处充实势力和人口,收养义女,招募家将之事,甚至拜托到了刚醒来的亲王身上——瓦米尔就是在那个时候来的。 看着瓦米尔身上的伤痕,维利塔心中便再次感念起老一辈们的行为来,想来在很多很多年前,他的父辈祖辈们也就是这样打下的家业吧。 但是说到底,又有什么用呢?如今夏丽尔嫁人了,丈夫的眼线无数,势力广泛,但是总坛在南,手中没有兵权,加上南境气候潮湿,阴雨连绵,也不知道夏丽尔受不受得了。 族中收养的义女都是半路出家,单论容貌还好,可若真的讲起风华气度,根本就比不上世家出身的名门小姐。 但凡事总有例外。 灰色长发的莱瑞拉,容貌绝佳,气质出众,是个难得的妙人。 “我记得她。”瓦米尔冷静的声音。 你当然记得了,维利塔心想,那样的人,又有谁能不记得呢? 当年他跟着军队走南闯北间也见了不少美人,但总比不上那人的端庄优雅,到后来,竟还让他动了真心。 “我爱过她。”维利塔平和的言语如惊雷般落在瓦米尔的耳侧! 不是喜欢,不是在乎,不是任何一个其他的,可以靠微妙心思来重新理解的词汇,是爱呀,是那种最沉甸甸的感情,是那种最不容质疑的声音。 瓦米尔静默着没有说话,在他的心中,维利塔是一个把挑战和乐趣看得比所有都重要的人,连□□都是难得的,何况是爱呢? 可他也清清楚楚地明白,维利塔是不会拿这种事情和他开玩笑,接着,就听见那人补充的回忆言语。 “莱瑞拉处事大气,但性子实在是冷了些,我当年可是吃了不少苦头啊。”维利塔调笑般的追忆惹得瓦米尔升起了一种浅浅淡淡的愧疚心思。 尤利西斯家族的子嗣,经常被冠以体弱和聪慧的评价,但其实却有另外的两条特征更为突出和无法忽视,那就是他们极为艳丽的容貌,和异常骄傲的性格! 维利塔现下的坦诚中,带着某种不可思议的失落之感,他那双完美得仿佛是用谎言打造的碧绿色眼睛中,也因此掺杂上了来自尘世的真诚。 “那你为什么……?”瓦米尔的这句话没有说完,但是意思却已经到了。 维利塔瞟了瓦米尔一眼,方才懒懒地答道,“我讨好了她好久,是你一天到晚拼命练剑,别的事情都看不到了,不过后来就不了了之。”然后,尤利西斯低下头,用一种说不上是哀伤还是豁达的语气,将那发生在春夏交接处的往事给复述了一遍。 *** 那是瓦米尔最为不甘和绝望的日子,因为古堡里传来了亲王再次沉睡的消息! 他在决绝的冲动下,甚至不小心冲撞了尤利西斯家族的族长,一顿打落下来,伤得着实不轻。夏丽尔喜欢瓦米尔喜欢得紧,但族人都隐隐约约地得了点耳风,她怕自己送药被抓,就让维利塔去取药。 也就是在那一次,阴差阳错间,维利塔在路过莱瑞拉房门的时候,听见了屋内少女情凄意切的哭泣声——她在为瓦米尔哭。 从那以后,维利塔再也没有找过莱瑞拉。 但这一切却不是出于某种可笑的朋友义气,尤利西斯心里明白,这些年,凭借着莱瑞拉的气度容貌,其价值已经远远超过了家族对她原本的期许,那样的女人,有了显赫的家族做后盾,不知能换上多少兵马和土地。 连没有封号的女人都懂得不为自己惹麻烦,他作为贵族家族中的子嗣,就更不能任性妄为了。 *** 维利塔冲瓦米尔偏头一笑,也说不清楚是在自嘲还是在宽慰,但不管怎么说,他也算是用实际行动证明了,爱情和痛苦,从来都不是瓦米尔一个人的专利。 “有些事情,总是该做的,”尤利西斯碧绿色的眼睛里仿佛藏着森林深处月落静湖的光辉,他用一种关切却又无可奈何的言语询问道,“在你背后,伤你的人是谁?” 瓦米尔一抬眼就撞到这样的一双眼,他的心于瞬间被一种伤情的痛苦捉住,就像是卸下了所有的不甘和伪装一般,青年薄薄的嘴唇微微一动,方才喑哑着声音,念出来一个极为简单,却又异常熟悉的名讳。 “玛莎。”他说。 *** 在听到答案的瞬间,维利塔的笑容就挂不住了,灵守精致异常的容颜从他的脑海里升腾而起,于瞬间击碎了他引以为傲的从容。 青年后背的伤口深切醒目,足见攻击者的决绝果断,狠辣出手间,毫无拖泥带水之态。 尤利西斯碧绿色的眼睛微微一动,他清楚玛莎的个性,灵守决不会无缘无故地攻击瓦米尔,除非是受了某人的示意。 “亲王醒了?”尤利西斯颤抖的言语。 根据古老的家族契约,灵守一族只听令于血统纯正的王族首领,换言之,就是长老院内只手遮天的血族高层们也不能强迫他们分毫。 吸血鬼容颜不老,个体战斗力极高,身体恢复能力更是强到逆天,打眼一看,简直就是开挂一般的存在。 但是很显然,通过人类与血族旷日持久的战争境况就能分析得出,血族并非他们看起来得那般十全十美。 和吸血鬼漫长生命相对的,是他们极低的受孕率,一对夫妻往往需要等上几十年,甚至是上百年,才可等到一个新生儿的呱呱坠地,而血统越纯正的血族,受孕率就越低,为此,长老院才容忍了王族们雇用灵守来保障安全的行为。 只是后来血族内讧,最高权势的血皇侥幸逃脱后不久,就被人于荒野中发现了暴毙的尸首,好端端的家族,妻离子散,高阁们怕被报复便对其幼年的子女赶尽杀绝,捉了的处死,逃了的也是稚龄的幼崽,根本就活不长。时光荏苒,到了这一代,说得上话的王族,其实就只有初窥战事的亲王一人了。 玛莎的主人,从始至终也都只有那一个而已! “你见到他了吗?”尤利西斯接着发问。 瓦米尔听后静默地摇了摇头,维利塔也没感到意外,现下瓦米尔狼狈的模样也根本就不像是和谈后应有的状态。 他拍了拍青年的肩膀,想认认真真地分析一遍当前的局势,毕竟亲王醒来就意味着很多势力的重新洗牌,然而入耳的声音却是瓦米尔迷茫而痛苦的哀嚎。 “我不知道。”瓦米尔湛蓝色的眼睛里反射出一种绝望的光彩,就像是在阳光下悄然融化的凛冽冰凌。 对着这样的一双眼,尤利西斯不由自主地神情一愣,他忽然意识到,瓦米尔刚刚摇头否认的并不是他最后的那个问题,这样的语气和反应,根本就是对当下境况的完全无知和自责无措。 一种奇异的恐惧之情于瞬间侵占了维利塔的心房,然后,他听见瓦米尔绝望得仿佛染了哭腔的声音补充道,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醒!” 第72章 黎明将至 今年的骑士典礼极具讽刺戏剧的效果,因为给骑士予荣誉与祝福的人是血族中曾经名望一时的亲王,只是事发时,大家都不知情罢了。 阳光透过大教堂穹顶的彩绘珐琅照射进来,墨羽袭一身纯白色法袍外衬暗红肩衣,从教堂的门口一步步走到宽阔的礼堂殿前,受着脑海里吵杂的系统提示音,保持着严肃而庄重的神情,穿过即将受封的年轻骑士们,于圣坛的上方稳稳站立。 耳之所及的是十二下洪亮而悠长的钟声,墨羽抬手做了个手势,骑士们便面色虔诚地齐齐跪下。 穿越者的眼神微微一动,距离他上一次步入此地,已有数十年之久,他在每个世界里只能操控一个身体,可人类的寿命着实是太短,半个多世纪后的今天,众骑士只认为他是新任的大主教,根本没人知道他们跪的是血族内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亲王。 和瓦米尔的受封典礼不同,没有亲王挑衅的加封大典是十分热闹的,先下的场景虽然安静,但是礼堂的周围全都是各路家族的权贵人士。 立身于被银制十字架所包围的受封台上,根据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墨羽将最厚的那本诵祷书翻到了关于荣誉和责任的篇章,在冗长的颂词中,勇士们解下身上的佩剑,双手封上。 脑海里是小实习生慌乱至崩溃的声音,“前辈你再等等,我正在查你的人设资料。” 墨羽面无表情地接过勇士佩剑,人设资料不用查他也知道,无非是销声匿迹后的亲王又重返权利中心的俗套故事,不过,墨羽握剑的关节微微发白,让他实在无法忍受的现状是,他的牙没了! 墨羽现在的牙齿白白齐齐的,笑起来还挺好看,但是他舌头一舔就知道,那根本就不是血族的獠牙! 刚送走罗小楼,还没回总部就穿到了血族位面,现在的公司不让员工加班很难吗?摔!况且今早的状况实在是诡异,因为他不是在冰棺里醒的,他醒在一张松软宽大的木制大床上,大清早的,刚睡醒的身体,还带着浓浓的倦意,没有任何的声张和言语,墨羽一脸黑线却又无可奈何地被人群簇拥着来到了大教堂。 他不明白自己被误认为大主教的情况是怎样产生的,可是说白了,他一个没牙的血族,在没办法酷炫的情况下,还是老老实实地任人摆弄得好。 低头看着眼下一本正经的人类骑士们,被血族的亲王加封,也不知道他们是幸运还是不幸。 压下心中郁闷的情绪,墨羽神色肃穆,拔掉手中的剑鞘,光华闪烁间,他听见了脑海里小实习生绝望到哭的声音, “前辈,”那小姑娘颤巍巍的言语。 至于她后来的话语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在剑鞘取下的瞬间,洁亮的剑身上映像出了一双淡漠而精致的黑色眼睛。 那双眼足够幽深,也足够美丽,但它们并不冷峻或强势,墨羽心中一惊,这是他自己的身体呀! 穿越者拿剑的手微微一僵,这一世,他真的成了人类! *** 加封式后,墨羽神色恍惚地从圣坛上飘下来,转身要走,就听见有人在后面唤他,“大主教。” 墨羽生无可恋地回头,就看见一个黑发但略显消瘦的少年用一双略带狐疑的眼睛轻轻地望着他。 嗯,是个无名小卒。 墨羽没有应付的心思,不耐放的声音道,“什么事?”自从知道自己不是血族以后,墨羽就感觉自己的精神状况很不好。 而这样的疑问使那头传话的少年有点反应不来,不可思议的神情从他的面容上一闪而过,方才低声禀明道,“您忘了吗?家族联盟军的首领们在后方议事厅里等您。” 哇,这么大的事! 墨羽收了脚下的动作,转了个身子,就又面无表情地飘了回去。 好消息是,墨羽这一世的身体虽然算不上健壮,但从人类的评判角度来讲,也是敏锐而健康的,但不幸的是,也只能从人类的角度来说了。 *** 十日后,尤利西斯家族收到了教廷探子们传来的信息,其内容同墨羽在会议上所提出的建议方案完全一致——人类打算袭击亲王的古堡! 在家族后方的绿林庭院里,维利塔眼角抽搐地读完了加密的信函,禁不住对身旁的瓦米尔扶额感叹道,“我的确不能理解这个新任大主教的想法。” 但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能理解的,亲王的古堡人去楼空,唯一的灵守玛莎也于几天前突然叛变,现下袭击古堡,简直就像是闯空门一样简单,而其独特的政治意义,却能极大地鼓舞人类军团的士气,可谓百利而无一害。 然而…… “他们不会闯。”瓦米尔冷静得听不出感情的声音。 人类百利而无一害的战略行为却触到了血族瓦米尔的逆鳞! “他们当然不会闯,因为那不值得。”维利塔和瓦米尔一同漫步在仲夏夜晚冰凉的空气里,尤利西斯凉薄的声音接着补充道,“不过肯定是要破一些东西。” 一些能拿出去炫耀的东西,人类,就是喜欢这些虚名。 “亲王的结界并没有失效。”瓦米尔出言提醒。 连人都没见到就说这样的话,瓦米尔有时还真是纯情得可以,维利塔偏头嗤笑道,“你就那么信他?” 但是很快他就笑不出了,因为吸血鬼绝佳的夜视能力使他捕捉到了一个极为漂亮和优雅的影子,莱瑞拉的灰色长发在月光的映衬下泛出细腻而精致的光辉,漂亮的身影一闪而过,看样子是刚从训练室出来。 尤利西斯薄唇紧抿,在他的印象里,莱瑞拉的形象向来是一个高傲而美丽的少女,但在今天的偶然里,他才猛然醒悟地察觉到,那样的人,已经出落成一个女人了。 想到这里,尤利西斯只感到胸中一阵烦躁,他冲瓦米尔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那个女人很心疼你。” 瓦米尔,“……” 瓦米尔这辈子见的女人少得可怜,他对女性心思的理解力尚且停留在玛莎的不经世事,与夏丽尔的死缠烂打上,少有此方经验的吸血鬼表示,他并不清楚莱瑞拉心疼与否的答案,但是可以确定的是,他生命中的另一个女性,玛莎,肯定是不心疼的。 吸血鬼的恢复能力很强,但是玛莎的手段更狠,在激烈的打斗中,瓦米尔被护在身后的少女用冰凌破背的恐惧,是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 青年的眼神微暗,但是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冷静,“我不明白玛莎为什么要伤我?” 当初他历练归来,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见亲王,却在古堡外遇到了一堆血族的拦路虎,混乱的纷争中,玛莎不知什么时候加入了战斗,只是灵守的自身素质却并不适合正面冲突,他本能地将玛莎护在身后,就感到一阵撕裂身体的疼痛。 瓦米尔负伤遁走所以并没有见到亲王,而玛莎的行为也便得不到解释。 直到现在,瓦米尔依旧不明白,那样的攻击,到底是玛莎的私自叛变,还是亲王的意有所指?虽然不想承认,但根据灵守一族的个性,最后一种的可能性的确更大! 远在教廷的墨羽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背了这么大的一个锅,而瓦米尔身边的维利塔倒开始了一本正经的原因分析。 他用尤利西斯家族独特的调侃语调为瓦米尔轻声猜测道,“也许亲王知道你的计划。” 瓦米尔脚步一顿,他转过身子直视尤利西斯透亮的碧绿色眼睛。 血族的世界拥有着绝对森严的等级制度,亲王是纯血,而瓦米尔则是异变的血族。 按照吸血鬼的法律,异变的血族没有封号,没有家臣,没有土地,他们被禁止去缔造自己的追随者,只能作为血统纯正者的附庸来展示能力,以往的异变者,无论是自身天赋和人脉势力都不够,所以这般安排其实是少有异议的,但是瓦米尔却是个例外…… 他的天资,引路人,势力范围以及人格魅力,在一次次的历练中,都火速冲击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高度,而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愿意屈人之下呢? 他在尤利西斯的面前站立,月光落在他闪亮的金发和血族独特的英俊面庞上,然后,瓦米尔勾唇一笑,那是一个仿若小孩子般的自得笑意。 他低声对尤利西斯回应道,“那不是亲王不见我的理由。” 瓦米尔离开的身影挺拔而决绝,连一贯嚣张惯了的维利塔也是微微错愕,他听出了瓦米尔的弦外之意——亲王没有理由,但就算有也没有关系,因为瓦米尔终究会找到他! 尤利西斯眼睁睁地看着瓦米尔和莱瑞拉消失在同一个方向的黑暗里。 维利塔的心神恍惚地意识到,似乎只要一谈到那个墨发强势的血族,瓦米尔就会在瞬间变身为无懈可击的英雄一般,但是,他真的有他看起来得那么无懈可击吗? *** 在动荡的年代,一个人的太过清醒是一种悲哀,莱瑞拉清楚自己的未来,清楚到当年瓦米尔离开尤利西斯家族打算出门历练的时候,夏丽尔拉着青年的衣角哭哭啼啼地说了一大堆情话,而她只是在二楼的楼阁里望了一眼,连个相送的身影都没出。 维利塔也算是一类人,他放弃了对女人的爱,而选择对家族责任的正视,夏丽尔可能醒悟得慢了点,但也是远嫁南境的新娘了。 可是瓦米尔呢?尤利西斯心中一叹,血族的肤色苍白,但发色却偏重,瓦米尔的耀眼金发在黑夜的路途中,颇有几分格格不入的另类感,正如他的生命旅程一般。 青年的身姿出乎意料得挺拔,那身影决绝独立,好像从未被生活的重压打倒过。 尤利西斯感觉自己已经无法猜测事情发展的走向了,但他却并不责备自己,乱世里身不由己的事情多了,苦心孤诣的真情,哪有那么容易就能修成正果的?新篇章里的故事,就这样,带着无数的愿望开始了全新的起承转合。 与此同时,教廷的亲信战士,也已经带够了火药和重剑,走在了前往亲王古堡的杀伐路上。 这是一场普通的袭击,没有什么格外值得关注的地方,唯一例外的是,在这队人高马大,风尘仆仆的队伍中,跟着一个身姿挺拔,墨发黑眼的随军治疗师。 第73章 寸阴若岁 墨羽作为一名体弱的医务人员获得了一匹代步的好马,但即便是这样也落得了一个灰头土脸地跟在行进队伍后面的落魄处境,盛夏的太阳毒得能把人烤干,尘土飞扬着落在男人倦怠的面容上,可怜了他在这个世界里的两辈子都是尊荣至极的身份。 权力这东西握在墨羽这种过客的手里有利有弊,利的是他可以以主教之名调遣人马,弊的是他不能够亲自上阵,等好不容易偷了个身份出来,却还要捂得严严实实得不能让人认出来。 大热天的,面罩也不能太厚,裹得他只留了双眼睛出来的布料其实跟修道院里的修女长袍极为相似,而这样诡异的装扮也很快引起了随军战士们的不满。 丹尼尔是替墨羽背拿药箱的侦查员,高个子,有雀斑,其实他还真没说什么,是与他交情甚好的斯派克先开的口。 两人先是低声谈论了一会儿这个古怪的治疗师,见墨羽也没什么动静,斯派克方才大了胆子,出言不逊起来。 “别让他听见,”丹尼尔低声斥了他一句。 “就他?”斯派克啐了口道,“跟个娘们似的。” 然后是一声凛冽的破空声响,斯派克只感到脸上一痛,慌忙地拿手去挡,就看见了墨羽已顺势收了鞭子。 那男人跨坐在马背上,面上依旧裹着让他瞧不起的严实面罩,唯留下一双黑色的眼睛,神情冷酷得不似真人。 斯派克哪里受得了这般屈辱,他一个背着炸药的汉子,却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治疗师拿马鞭给打了,一时间火气上来,伸手就要将墨羽拉到马下,却被一旁的丹尼尔给拦了下来。 “别冲动,斯派克。”丹尼尔边说边对着他的同伴使了个眼色。 斯派克顺着那目光望去,就看见墨羽握鞭的手腕上赫然缠着一小节红色的诵念法文。 “哼,大主教的人呀!”怪不得这么嚣张。 “把药箱放上来。”墨羽这句话是对丹尼尔说的。 丹尼尔也没推脱,把背上的行李稳稳地放在墨羽的马背上,斯派克看了一眼,也算知趣地没说话。 就这样,一行队伍便又恢复了它原本着的行进状态。 墨羽收马鞭的时候,顺手将手腕上的诵念法文给拆了下来,他走在队伍的后面,随手扔了这种地位象征般的东西,竟也没人看见。 其实对于丹尼尔的阻拦之举,墨羽还是有些失望的,眼下距离古堡只有不到三天的行程,他另有计划,定是要半路离队,可他一个乘马的治疗师,目标实在是大了些,除了泛众怒离开,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合适的理由。 根据位面条例的*规定,穿越总部不得直接监控穿越者的任务行为,这也直接形成了墨羽对当下境况的认知盲点。 按照惯例,穿越者离开后,曾经操控的身体要么各司其职继续剧情发展,要么直接销毁以绝后患,结果现在他一回头,开始用真身穿越了,同一个世界里,亲王的身体管他是死是活的都要处理一下得好。 想到这里,他心中也没了什么敷衍的心思,还是抓紧时间自己杀自己吧,留下一众目瞪口呆的行进者们,墨羽马头调转,沿着来时的路径扬尘而去。 就当是他是逃兵吧,墨羽心想,反正瓦米尔的心思他还猜得到,治疗师神情冰冷,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身后的‘死人们’。 *** 另一方面,瓦米尔被尤利西斯家族拉着联姻的事情,维利塔其实并不知情。 洗尘宴席上,族中长老变着法子将瓦米尔夸了一遍又一遍,连坐在一边的维利塔都有点笑不下去了,他和瓦米尔私交甚好,但家族利益上完全是各取所需的交情,现下的状况,着实是事出反常呀。 可直到最后,莱瑞拉一袭长裙千娇百媚地被拉出来的时候,维利塔才猛然醒悟,怪不得他最后才知情,原来家族是怕他从中作梗。 “这是我族义女,想来瓦米尔与她早年也是有交情的。”族长夫人牵着莱瑞拉的手款款而来,并吩咐那美人在瓦米尔身边落座。 血族本就俊美,而莱瑞拉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她的皮肤白皙晶莹若羊脂美玉,一双蔚蓝色的眼睛里缀着天空和海洋的星辰光影,更何况,她在出场前还认真地梳洗打扮过。 着一身银线紫绸蓬裙,一头银灰色的秀发被编织成精致的羊角花辫垂落胸前,从容优雅地在席位间安坐,方才侧首冲身边的瓦米尔自然一笑。 先不说周遭的侍女随从,就连瓦米尔的男子气概,也在她极致的美丽姿容下略略失色了,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的说法也不是没有道理,更何况,那美人还在笑。 若不笑还好,但若是真笑了,就非要惹得人为她扑汤蹈火,肝脑涂地才好。 这一下就不说维利塔了,就连一向严肃冷静的瓦米尔也心生了三分亲近之意。 风姿绝艳,玉质天成,不过如此。 *** “你觉得她怎么样?”在晚宴结束夜色回来的园林小路上,尤利西斯向身边的瓦米尔发问。 瓦米尔听得出维利塔的语气不善,但却并不想敷衍了事,他知道尤利西斯并没有责怪或是敌视他,低着头思考了一会儿,莱瑞拉在席间的轻声笑语依旧在他的脑海里萦绕不散。 “她很好。”瓦米尔认真而简单的声音。 她当然好了!维利塔心想,全宗族都知道莱瑞拉的好! 那样好的人,他本来以为最后肯定会利益最大化地变成某个王爵领主的夫人情妇,没想到,没想到家族竟然是想让她嫁给瓦米尔?! “你知道的。”瓦米尔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尤利西斯自认为比谁都看得透彻,这次被家族坑了,心里自然是不痛快,禁不住心中烦闷道,我知道什么呀? 尤利西斯猛然抬眼,瓦米尔蔚蓝色的眼睛就这样闯进了他的视线,击得他心口一痛,他忽然想起来,莱瑞拉也有着这样的一双眼,一双蔚蓝得仿佛是从海洋深处提取颜色的眼睛。 是的,他知道。 他知道莱瑞拉瞳孔的颜色。 他知道多年以前,少女房门后清凄意切的哭泣声。 他还知道,今天的晚宴上,莱瑞拉蓝色眼睛里的真挚神情。 …… 维利塔低头一笑,莱瑞拉分明是在欢喜呀。 一个是贵族义女,一个是异变血族,乍一看都上不得台面,但若是真得见了识了才发现,一个是风姿卓绝的美人,一个是暗势滔天的新贵,也许,可能,大概,维利塔恍惚想到,他们会真的相配吧。 是的,他知道,他知道莱瑞拉是喜欢瓦米尔的。 在午夜冰冷的空气里,维利塔的思绪不可抑制地回到了数年前的夏日时光中。 莱瑞拉立身在古堡二楼的阳台上,她看了一眼,对,只看了一眼,那个让她伤心哭泣,心疼欢喜的年轻血族的历练前夜,她立身高阁,却只看了一眼! 尤利西斯压下心中的感触,他可是尤利西斯家族的少爷呀,比起儿女情长,难道现下不是有更加值得他注意的东西吗? “太快了。”维利塔调侃的语气。 是呀,的确是太快了。 瓦米尔作为异变的血族,一直处于吸血鬼权力界限的边缘,这些年蚕食鲸吞地壮大手中的势力,然行事却低调到了极致,尤利西斯算不清确切数据,但总归是知道不少的。 如今瓦米尔刚回来,就被家族这般拉拢,委实是太快了,除非…… 尤利西斯垂了眼,也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心情……除非是有人通风报信呀。 “夏丽尔嫁了个好夫家。”尤利西斯用一种晦暗不明的语气感叹了一句,千只眼维斯奇家族,眼观四界,耳听八方,名不虚传! 而既然千只眼知道,与他利益相关的尤利西斯家族知道,那么消息灵通的人自然也该是知道的。 “亲王是真生我的气了?”瓦米尔在清朗的月色下感叹了一句,毕竟,他从来没有把亲王和灵守列为消息闭塞的行列中去。 如果这些年他所做之事的目的,亲王是真的知道的话,那么灵守的袭击也就说得清道理了。 尤利西斯眯了下眼睛,他没想到瓦米尔竟然如此大方地承认了。 曾经的瓦米尔虽然幼稚莽撞,但对亲王却是绝对的死心塌地,可在墨羽将他随手送人的事件过后呢?天知道那少年是在怎样的绝望里成长壮大的! 勇者于乱世中壮势称王之事,古来有之,并不稀奇,真正使维利塔感到吃惊的是,瓦米尔突破常规的决绝和野心,他在试图打破血族的明文条例,那个异变者不得掌权的明文条例! 瓦米尔想凭一己之力,以异变之身,在血族的权力中心内封侯拜相! 维利塔的眼神微暗,这样的大胆和狂妄,贵族是不会允的,血族高阁是不会允的,但最重要的是,血统纯正的亲王是不会允的……但瓦米尔还是选择这样做了! “我不想让亲王生气。”瓦米尔转过身对尤利西斯解释,那话语平和而真挚,只是配合着他此前做过的事情就一点说服力都没有了。 但瓦米尔却心安理得得紧,毕竟他再也不想被莫名其妙地遗弃了! 只是,至少让我见见你呀。 “我也不会娶莱瑞拉。”瓦米尔垂下眼帘后坦言,那样的女子美好惊艳到不可思议,他虽欣赏,却无法动情……可能他早已失去爱人的能力了。 维利塔听他这样说完,一时间也说不清是该庆幸还是该遗憾,只是瓦米尔跨步向前,身影决绝,也没给他什么反应的时间,尤利西斯又忽然想起,关于古堡的防御工作,瓦米尔还没有表态,追上前去问,就听见瓦米尔冷酷得仿若寒冰玄铁般的声音宣布道——擅闯者死! *** 而另一方面在尤利西斯家族古堡的二楼房间里,家主夫人微笑着看着莱瑞拉在铜镜前解开发带。 夫人的神情亲切而欣慰,就如同在看自己的亲生女儿般满足,只是那神情里带自得和狂喜,旁人瞧见了,就不免起上警惕的心思。 但莱瑞拉倒是浑然不觉,纤细修长的双手一点点解开紧束的发带,他爱惜自己的头发爱惜得厉害,旁人是连动都不能动的。 “我会嫁给他的。”莱瑞拉对着镜子说道,那声音缠绵悱恻,带着十分的笃定和真诚。 家主夫人在后面开怀一笑,她苍白的手贴着莱瑞拉白皙丰腴的脸颊赞美道,“真是我的好女儿哟。” *** 三天后,墨羽用人类的双手推开了古堡冰室内的大门! 第74章 冰室重逢 纷争比想象中来得还要快,说是袭击,倒不如说是示威和炫耀。 墨羽几乎是在听见混乱声响的一瞬间就弓着身子钻进了密道,他了解教廷勇者的真正实力,现下的负隅顽抗终究是敌不过瓦米尔的血族亲信的。 凭借着人类的身体,墨羽已经没有办法捕捉到战况的进行状态了,不过空气中浓郁腥甜的血气却是怎么躲都躲不开。 墨羽忆起他在这个世界里上一世,便禁不住地沉了下面色,这里面有瓦米尔的血吗?他不自觉地暗自心想,如果有的话,可是要让他的前世讳莫如深,紧张疯狂的,不过转念之间,就又感叹起自己的胡思乱想起来,那可是瓦米尔啊,那样的人,养精蓄锐到如今,安坐在黑夜的宝座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怎么可能到这种穷乡僻壤来染血杀敌。 思及至此,墨羽就说不清是该欣慰还是该失望了,那个他一手教导的小吸血鬼,流年暗转,事到如今,终究是长大了呀。 古堡是历代亲王的沉睡修养之地,自古就讲究得精致华丽,暗道里也是修得雕花锦绣,木板通直,只是这其中的九转回廊,精致内里间却布满着机关陷阱,重重阻碍,誓要杀人夺命于无形的。 墨羽心里清楚得紧,但在心态上可是小心翼翼,谨慎十分的。从身上搜出早就备好的火夹子点燃,温暖明亮的橙色火光在男人的脸上投下斑驳灿烂的影子,墨羽薄唇紧抿,跨步向前。 自从几十年前,穿越总部安排他跳到下一个位面进行全新的故事发展的时候,古堡里的人手就遣散的遣散,送人的送人了,而若维利塔一般的客卿盟友也是归家离去了,拖到今日,按道理,他趁乱而来,也就只剩下玛莎一人了。 ……也不是。 墨羽从密道出来的时候,熄了火把,垂了眼帘,抬手抚落下肩头上的尘埃细尘,寂静的城堡逼着他在心里又重新算了下日子,留起长发的玛莎,不在古堡……是另易其主了吧! 就像是收起了最后一丝温情的色彩,墨羽随手将熄灭的火把丢弃,那木棒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翻滚而过,落下星星点点的黑色灰烬,墨羽秉承着穿越者的职业素养,对没用的东西连个眼神都没多给,就顺着宽广的走廊向前,在尽头处一步步拾阶而下了。 *** 他知道那冰室大门的位置,是在那阶梯的下面的。于厚重的大门前驻足,墨羽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他深吸了一大口气,方才抬起双手,用力一推! 呼啸而至的冰冷空气扑面袭来! 冷! 冷得刺骨! 墨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牙齿就不自觉地开始打颤,这该死的孱弱身体,墨羽暗自咒骂了一声,将牙关咬得更紧。 然后,场景变换,风雪呼啸,白雪皑皑,墨羽竟转眼间到了北境的极寒之地,当然,一个小小的冰室里是藏不住寒冬霜雪也搁不下传送阵法的,眼下的这般场景,就只能是结界了。 世界的本质都是相同的,血族位面的结界和修真世界的心魔幻影其实是一回事,全都是趁虚而入的幌子,欺的就是人的眼耳口鼻,五官感触。 此地此景,若是让旁人闯了,就是九死一生的险境,而墨羽却只是敛了口气就恢复了面色如常的神态,不就是升级版的障眼法吗?这个世界里,难道有谁能比穿越者更加清醒吗? 风雪还是那个风雪,寒冷还是那个寒冷,但所有的一切却并非是不可忍受的了。 墨羽步步向前,不过是寻常的前行动作,但伴随着周围景色的后退,却仿佛是一步跨千里——结界无法阻拦清明者的步伐!他凭借着脑海里的记忆一步步地走向冰棺,然后抬手取下肩背上的‘药箱’。 金属开合的声音,在寂静的冰室里显得格外刺耳,于厚重的木盖下方,掀开柔软的纱布,映入眼帘的并非是寻常医疗师所随身携带的医疗器械或急救药水,而是一排排寒光闪闪的银器! 隔着厚实的冰棺,墨羽看不清里面的样子,不过想来也是个没什么用了的沉睡身体,墨羽从箱子里取出了那把最锋利的银质匕首,于右手中紧握,然后左手向前,贴上冰冷的冰棺表面,缓缓下拉…… 穿越者的存在本就是修正般的作用,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也不是没有道理,自己解决完了的剧情,留着个bug就不对了。 没有了结界和灵守保护着的亲王性命,脆弱得若雏鹰的脖颈,探囊取物,何其容易。 墨羽勾唇一笑,左手手上施力,那棺盖顺势缓缓下落……然后,男人的动作僵硬,瞳孔骤缩——那冰棺里是空的! *** “前辈小心。”小实习生的声音在脑海里猛得念了一声。 墨羽慌忙退了步子,周遭气流涌动,一根根尖锐的冰锥从他刚才站立的冰部表面猛窜出来,成追击包围之势袭到他的脚边,墨羽脸色骤变,却是躲不及了! 治疗师的脊背后倚着宽大的教会长袍,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的冰锥从正下方的地面上方角度倾斜着刺过来,尖头一寸不长一寸不短地抵在墨羽的脖颈处,冰肤想触,逼得墨羽不得不后仰着脖颈来躲避伤害。 穿越者的呼吸一乱,刻意忽略的结界环境就趁虚而入地抢了墨羽的心神,皑皑白雪景,呼啸风霜声,在这片骤然强烈的周遭景象中,墨羽透过凛冽的白色气流,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双蓝色眼睛,一双蓝色的怒目而视的眼睛。 ——那是瓦米尔的眼! 墨羽心念一动,本能地颔了一下首,就被脖颈前尖锐的冰尖刺得挑出了血,这是一阵酥麻而短暂的疼痛,但墨羽还是注意到了瓦米尔蓝色眼睛中的变化,有一种浅浅淡淡的红色光晕在血族的瞳孔里一闪而过。 血族一直不允许异变者掌权的规定也并非毫无道理,相较于贵族,异变血族拥有着更低的克制力,他们的身体更容易受到蛊惑和刺激,在鲜血的引诱下,就连精神意志力极为出色的瓦米尔,也不能阻止其身体对鲜血的本能渴望——何其悲哀! *** 墨羽不敢动了,默默地垂下眼帘,黑色的眼睛刚好扫见瓦米尔着着的军用高帮皮靴,光滑的皮革负着金属的铆钉,伴随着主人的每一个动作反射出清冷异常的光泽……墨羽眼神一暗,索性闭了眼睛,可而之所及的声响却是怎么也避不了。 血族的每一步都带着慢条斯理的独特节奏,只是粗糙的军靴底部和厚实的冰室地面相接触时会发出一种让人心悸的音色,由远及近,逐渐清晰,逼着墨羽去承认那受制于人的惨境! 施虐者拥有着一头耀眼的金发,脊背挺拔,步伐端正,一双蓝色的眼睛更是深邃动人若冰封的海水,但是海水毕竟是没办法被冰封的,所以当瓦米尔走进他的时候,便抬了右手,三根手指在冰冷的空气中微微地蜷缩了一下,便是结界尽退,冰棱破碎。 *** 墨羽狼狈地摔在厚实的冰室地面上,感觉骨头都散了架子,透过地面上映衬着的倒影,他注意到,瓦米尔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说不上心里的滋味,只是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更加清楚地看到,那个他一手教导的小吸血鬼,收起了心慈手软后,立身在他面前时,已经是全新的模样了。 只是,墨羽艰难地爬起来,在心中暗自疑问道,主角不好好在权力中心内勾心斗角,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可是当他抬起眼睛与瓦米尔对视时,就瞬间了然了。 那蓝色眼睛里的眼神和他当初扬尘纵马时何其相像,那分明是在看死人的眼神呀!墨羽心中兀自一惊,也许瓦米尔对亲王的感情要比他以为的还要深切! 果然…… “擅闯者死!” 瓦米尔清晰的声音在辽阔的冰室里凛冽得仿佛死神的宣判。 墨羽听得暗自心惊,不自觉地回头望了一眼,冰棺的盖子滑落在地,冰锥四散成一片片的晶莹小块,遥遥一望,好生狼藉。 冰室内唯一的出口在瓦米尔的身后,而墨羽并不认为他能凭借着自己战五渣的体质,于敌方的战场上逃出升天。 更何况,眼前的血族怒意正盛,杀心已起! 按照剧本的进程,亲王当年弃了瓦米尔,自己在冰棺里待着,连个归期都没说,实在是不厚道,看现在的情况,是要让墨羽还债了。 白衣的治疗师长袍受损,滑落肩头,墨羽觉得自己也没什么特别想说的,在心中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的一条命够不够还的? 立身站立,唇角微扬,穿越者黑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瓦米尔,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默地等待着,等待着瓦米尔的手起刀落,等待着这一世的寿终正寝! 但意外的是,这一次等待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眼前的瓦米尔虽说是不满地挑了下眉,手上倒是没什么动作,血族蔚蓝色的眼睛倒映出对面人黑色的瞳孔,墨羽心念一动,作为身经百战的穿越者,他于电光火石间就理清了思路。 瓦米尔在奇怪!他还有没想明白的事情。 携银器,入密道,闯结界,撬冰棺,墨羽刚才所做的事情,无论哪一条拉出来,都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但是细想下来却是极为惊恐的。 他当初只是认定了自己换了副皮相,就无论是谁都认不出来了,瓦米尔就算将当成个无名小卒杀了也无所谓,却忘了当初他可是毫发无伤地过了密道的,那可是历代亲王的修养沉寂之所,当年来修筑的工艺匠人都当了陪葬,形单只影的自己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瓦米尔想问的问题很简单,但要是要由墨羽口中说解释清楚就很难了…… 而瓦米尔在盛怒之下,依旧能都想到此点,却是很不容易的,墨羽忙里偷闲地称赞了一下小吸血鬼的克制能力。 若是瓦米尔没想到这点,他的年终奖可就要栽了呀。 穿越者的心中已经有了自信,唇角勾起了一丝不显山不露水的笑容,方才神情自若地对眼前金发的血族起唇,他的言语都带着一份独特的桀骜和坦然之意,言语出口的时候,他不出所料地注意到了瓦米尔蔚蓝色眼睛中一闪而过的犹疑之意。 最好的谎言总是要半真半假得好…… 治疗师白袍及地,语气清朗道,“我是亲王的人。” 第75章 人皮野畜 囚禁的日子比想象中要舒适得多,瓦米尔认定了墨羽是亲王派来的人,活动范围虽说是被严谨地限制了,但是生活上倒还是锦衣玉食地供着。 大厅内十二柱长明灯灯火辉煌,白玉的长桌上还安放着精细烘焙过的食物,羊毛地毯精良而柔软,墨羽依靠着自己的孱弱身体,踩在上面竟然感觉自己会陷下去一般,对于人类来说,这可都是些好东西,但是对于血族而言,那可就多余了。 也不知道瓦米尔是从哪搞来的? 囚禁墨羽的古老建筑,光从内部结构上来看,远没有达到血族贵族们所推崇的精巧宏大。餐厅内左右两侧的墙壁上全都是铁棂精致的玻璃窗,它们开得位置极上,关得死死的,墨羽站在窗棂的下面,眼见着光线透过蓝紫色的玻璃体落进来,褪去了热烈的温度,于房间内留下一片片幽幽紫紫的蒙昧色泽,衬得整个房间都染上了某种寂静和哀情的气氛…… 只是这大屋子里空荡荡得连个人影都没有,就又平白地多了份诡异之感。 当然也不是真的没人,至少就墨羽所知,尤利西斯家的漂亮养女可是还随着瓦米尔的乔迁而跟了过来,但是既然见不到,也就没了意义。 治疗师原来的那套衣服已经不能穿了,他新得的衣服平整精细,甚至还绣着花样纹路。说到底,瓦米尔是真得不想惹怒亲王,即便是到了囚人的地步,却还是带着份侥幸的虔诚。 *** 安坐在长桌的一端,将眼前的葡萄酒杯晃了晃,墨羽眼看着那果酒红润浸染,抿着嘴角沉思了一会儿,方才噤声思考起吸血鬼和人类的异同点来。 说到底,二者到底是有多对立呀,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口的,各有各的文化,不过是吃食上不一样了些。 人类是烹饪后进食,而血族则是以活物流淌的鲜血为食的……所以,生食者就这样被定义成野蛮了? 墨羽在这古堡里被豢养得安闲度日,闲得发慌,思绪就不正常了。 其实外界内真实的情况是,就算去除一切利害关系,二者也是难以和谐相处的。 血族打心眼里瞧不起人类,因为他们崇尚力量,而人类弱小。而人类也是从心底地厌恶血族,因为他们重视人伦。 吸血鬼将血统的纯正视为首位,他们会和血亲族人产下子嗣,父女,母子,手足亲缘结为伴侣之事,在血族内并不新鲜,可在人类看来,就无异于一群不懂得礼义廉耻的人皮野兽了。 当年瓦米尔独身在外,维利塔的亲妹妹夏丽尔喜欢他喜欢得那样情真意切,形单只影的吸血鬼难道就没有一丝动容吗?但是说到底,没有穿越者的上帝之眼,瓦米尔不过是一个改了阵营的边缘者,他有自己的固执和抉择,可能直到现在,都还没有真正认同血族的那套行事理念,所以拒绝也是很正常的吧。 毕竟,那个时候的夏丽尔,可也是个也许会和维利塔结为伴侣的人呢。 也许在瓦米尔心里,甚至还会隐隐痛恨自己变成了一个血族吧——变成了一个曾经瞧不起的野兽?! 一饮而尽,舌苔甜腻,喉头凛冽。 墨羽尚未被告知关于他临时住所的具体位置,但却也不难猜测,瓦米尔生于人类之女,在命运里孤独惯了,现下的装修风格,在血族繁复华丽的风格中,简洁得极为特立独行。 “告诉我,他在哪?” 冰室里瓦米尔慢条斯理的疑问依旧在脑海里清晰可忆,想到这里,墨羽面对着一桌子的珍馐美食也没了胃口。 这个问题根本就没有办法解释的好吗? 墨羽当初告诉瓦米尔自己是亲王的人时,便意味着人身安全得到了保障,至少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瓦米尔的心境起伏到不平,但却也没喊杀喊打地作讨债状,就连囚禁的场所都也配置着珍馐软塌细致到不行。 墨羽把刀叉放下决定不再细想下去了,毕竟他还不打算让自己那么早地就成为一个斯德哥尔摩患者…… 然后是例行公事的开门声响。 墨羽一抬头就看见瓦米尔立身在门侧的身影,金发的血族,身着一身剪裁讲究的深蓝色里衬制服,领口处饰有昂贵的纯白雪貂皮绒,腰配宝剑,脚踏深褐色马皮长靴,外搭一袭长款墨色披风,一身行头,更加衬得其肩宽腰窄,身姿挺拔。 血族的风尚是出了名的干练优雅,就算不看面容,但于身段上来评价,吸血鬼的存在就足够夺人心神了。 阅历会塑造人的气质,瓦米尔青年模样,却是出落得俊秀出众,气度非凡。 但若是每天都瞧上一遍便也就习惯了,墨羽前几天都还会勾唇笑笑地打个招呼,不过拖到今天就已经是腻了——因为瓦米尔想要的解释他根本就给不了。 可是瓦米尔没腻,所以他一步步地向前,在墨羽的对面,长桌的另一侧安然落座,因为某种显而易见的理由,瓦米尔的面前并没有食物,而墨羽面前的食物虽然丰盛异常,却几乎是动都没动,吸血鬼瞧了微微地皱了下眉,垂眼沉声道, “吃得不习惯吗?” 墨羽一笑倒是没有接话,他知道瓦米尔不是在真得关心他的生活质量。 真实的情况是,这几天瓦米尔几乎是天天陪着他进餐,可是从他嘴里撬出来的东西却是少得可怜。 但也不能全怪墨羽,毕竟这两个人都是各怀心思的,墨羽有心避而不谈,而瓦米尔被某种胆怯和愧疚牵引着,却是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去谈。 一张餐桌,两个人,他们就这么不温不火地在时间里泡着。 当然,能让墨羽开口说话的方式有很多,战争岁月里,吸血鬼对人类绝对有着一整套的刑讯手法,只是瓦米尔不敢用罢了。 看着瓦米尔在餐桌后安坐着的身影,墨羽决定还是先吃一点东西得好。 有句话说,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当年他把瓦米尔抓到古堡的时候,也是这般好吃好喝地养着,只是如今又原封不动地还到自己身上了。 直到现在,墨羽也没有任何和瓦米尔相认的想法,他自己没解决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古堡一途实属是意外,正想闲扯些有的没的,就听见对面瓦米尔落寞得仿佛愧欠般的声音道, “你和他很像。” 墨羽的呼吸兀自一滞,不是吧? 他当然知道瓦米尔口中的那个他是谁,挑了眉看对面的血族,这些天他可是彪着演技和对方相处的。 在心里火速地重新分析了一遍人设,在瓦米尔的心中,自己以前应该是个各种酷炫狂拽吊炸天的人物,换了个身子,各项身体属性都被迫降到了这个世界的平均线以下,现在自己受制于人,在古堡里待着什么也不能干,到底是哪像了? “你们都一样,什么也不在乎。”瓦米尔冷冷得仿佛被冰水浸过的声音。 听他这么说,墨羽就反应过来了,原来是说他当初视死如归的架势呀,也对,他当时除了年终奖以外,还真没刻意在乎过什么? 不过听到瓦米尔这么说,就难免有了几分讽刺的心思,寻思着说两句奉承话打脸,好好地彰显一下小人物那隐藏在淡定外表下的贪生怕死的本质。 就听见对面血族的冷冷的声音道,“但你不是他。” 墨羽,“……” 刚刚想好的奉承话胎死腹中。 *** 瓦米尔走了,走得干脆利落,没什么犹疑,但墨羽还是感觉到了一丝明显的划过心头的异样。 “他干什么去了?”墨羽在脑海里头问。 这也算是这次加班的意外收获吧,阴差阳错间,他竟然发掘出了一种可以和小实习生聊天的娱乐功能,而且,意外地还很好用。 至少在他处理额外事务的时候,打打擦边球是完全没问题的! “前辈,他想对你用药。”没有了诚惶诚恐的语调,女孩轻悦的声音里,似乎还多了一份同仇敌忾般的可爱。 “嗯。”墨羽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瓦米尔没有对他用刑,但是心理战术却是耍得炉火纯青,这些天他自己一个人待在古堡里,生活单调乏味无聊至极,幸好脑海里还有个小实习生陪他聊天,方才没能影响到智商。 按照最基本的心理学逻辑,这几天墨羽所看所见所能接触的从来只有瓦米尔一个人,换了寻常人早就被□□得堪比洗脑了。 只可惜穿越者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冰室结界都扰不了他的心神,更何况是瓦米尔这短短十几日的浅薄心计呢,墨羽低头一笑,用药呀,看来自家的小吸血鬼已经是等不及了呢。 虽然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些讽刺,但是想通了,倒是没什么意外。 定定地看了一会儿随着瓦米尔离去而紧紧封锁着的雕花大门,方才牵着嘴角,凉薄一笑。 只是,心急毕竟可不是个好习惯呢。 第76章 药血博弈 瓦米尔所有的用药计划都绕不过维利塔,这一次也不例外。 碧绿色眼睛的药剂师拿着瓦米尔讨要的东西,半是试探半是调侃地来了一句,“这次就不怕惹到亲王了?” 他的手上握着的是一种类似于熏香盒般的小物,方形盒子设计精致,密封得很好,如果有人愿意拆了封胶,仔细嗅嗅的话就会发现,那味道淡雅而清新,甚至还有点好闻。 但既然是从维利塔手上讨来的,那本质上就不是个好东西了。 在较为封闭的环境里点燃这种药物,对血族没有影响,但是会影响到其他物种的神经系统,具体的功效无非是让人的神思恍惚,思维迟缓,从性质上来说,倒是和现代的□□有点相似。 瓦米尔接过盒子时面容平和,唇角柔软,让人看不出异端,只是动作上微微有些迟缓…… 这东西的功效,若是往简单了点讲,就是会把人变傻! 人傻起来,心理防线便也就不攻自破了! 只是它的功能虽然看起来逆天,但是使用条件却是极为鸡肋,因为把人变傻以后,怎么套话就成了一个技术活。 就此也能推断出来,如此不实用的东西,一看就是研究者随手而制,根本就没仔细考虑过其实际的用途。 而事实上也确是这样,因为这是墨羽在作为亲王的日子里,为了做止血剂于地下室内顺手鼓弄出的附属品。 只是没想到,事到如今,竟是要被瓦米尔用到自己身上了。 “省着点用,”尤利西斯像是忽然之间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自从上次你反袭击成功后,教廷就吵得不得了。” 瓦米尔收了药盒,眉目间依旧是一片无悲无喜的自然,和亲王有关的事情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地占据他全部的心神,对于教廷的状况,他并没有评价些什么,只是攥着盒子的指节愈发地苍白了几分。 *** 瓦米尔照旧是在晚餐的间隙间来的,严谨森严的军服大衣披搭在吸血鬼平整的肩膀上,视野一路向下,是笔直锋利质感偏硬的军绿色长裤,和泛着冰冷光泽的皮革黑靴。 墨羽照旧没有动餐的*,他用勺子品了两口浓汤后,就放下餐具,指尖相对,手肘支撑于光洁的餐面上,用他那双黑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一路走来的瓦米尔。 年轻的血族,面容俊美,神情冰冷,他的双腿修长而笔直,脚步落在平整的大理石地面上,空旷的大厅里传出清脆而利落的声响,每一步的节奏都肃穆严谨得恰到好处, 墨羽在这样的步伐声响中背靠椅背,缓缓抬头,然后为不可察地地眯了下眼。 瓦米尔没有像以往一样在长长餐桌的另一端落座,前进的步伐并未停歇,平行于矩形餐桌的边长,一路走到墨羽的身侧。 阳光透过高高穹顶的玻璃窗落下来,变换成蓝紫色的阴影,倾泻在吸血鬼和人类的发梢眉眼,瓦米尔唇角带笑,在这种颜色的光辉渲染下,血族薄薄的双唇上也泛着一抹浅浅淡淡的魅惑之态。 然后是毫无避讳的发言,“告诉我,他在哪?” 当瓦米尔褪下了那层假惺惺的友善外皮后,□□出来的骨肉间都布满着令人疯狂窒息的嚣张和傲慢。 这不是他第一次对眼前人类询问过的问题,只是心情却大不相同……手段也不会相同了。 墨羽看了眼桌面上凭空多出来的熏香小盒,俊秀平和的眉眼便微微地轻轻蹙起。 可能是因为那人类瞳孔的颜色太过黑暗,不经意间就撩拨到了瓦米尔的某根隐秘的神经线条,反正潜意识支配了身体,瓦米尔望着墨羽微微皱起的眉头,就不知为何地侧了下身子。 但他这一下有些急了,原本披搭在肩头的军服大衣倏然滑落在地。 露出里面所着的纤柔白净的带扣衬衫,隐约间可以观察到血族上身流畅美好的肌肉线条,墨羽对眼前人劲瘦挺拔的身体倒是没什么欣赏,只是抿着唇沉了下面色,这么近距离,足够他闻到瓦米尔身上那股浅浅淡淡的血腥味了。 还不是血族进食的时间,瓦米尔身上也没有打斗受伤的痕迹,所以,是无助人类的血? 想到这古堡里除了自己外还囚了其他人,墨羽多多少少就感到了点好笑,却不想他心思一到,就真的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瓦米尔恼了一下。 “没什么。”墨羽堪堪收了笑意,只是一双黑色的眼睛不懂声色地打量着瓦米尔白净的脖颈,方才一本正经地胡扯道, “亲王以前和我提到过你。”毫无意外地捕捉到了瓦米尔微微僵硬的面部表情,墨羽背靠着椅背,用一种事不关己的语气接着说道,“他说你很不错,还说你是他这个世界上最在乎的……” 至于最后的那个词汇是‘血族’还是‘人类’都不重要了,因为墨羽听到了眼前人哀伤而包含希冀的言语。 “是吗?”瓦米尔缓了面色,用一种低低的声音,语气喃喃地反问了一下,但是他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 ‘熏香’被点燃,弥散的烟雾从那一方小盒中缓缓地升腾而起。 墨羽见了,精致的唇角便轻轻地绽开了一个冰冷的笑容,那是一种漫不经心的笑意,随和自然,却未达眼底,让人不寒而栗。 瓦米尔一抬头就看见了这样的一份笑容,心里着实惊了一下,但面上倒是不显,压下心底的躁动不安,方才硬了口气承诺道,“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他没有说药用的功效,也没有避讳这不入流的行事手段,甚至到最后还手下留情地给当事人指了条‘明路’,此情此景,实在是固执坚持到可笑。 墨羽眼底的那份冰凉笑意已经染了讥讽之色,他对瓦米尔的手下留情并不回应,只是自顾自地用一种完全转述的语气说出了那句评价的最后一个词汇,“……动物。” 不是人类,不是血族,甚至不是那个带着歧视名称的异变吸血鬼,而是动物! 瓦米尔的呼吸随之一乱。 动物?!亲王说他是动物?! 那个因为亲王而改了阵营,拼命努力的瓦米尔,在亲王眼里,就因为不是纯种的血族,所以便只能被称之为动物吗? 不甘像火焰的温度般烧灼着年轻血族的心脏,瓦米尔的眉宇间一片煞气,因为异变的身份,他在血族里已经不知道承受了多少的不公和苦楚,寻常的爵位轮不到他,就连发展势力这般最平常不过的事情,到了他身上,都要谨小慎微得八方应对,可落到那人的眼里,自己就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山野野畜了吗? 不,自己绝对不是! 瓦米尔睁大了眼睛,一脸愤怒地瞪着墨羽,直到这时,他才堪堪醒悟地认识到眼前人的话语并不是百分百的可信。 亲王不会这样评价他,是这个人,心中思绪纷乱,连带着墨羽和亲王略略相似的神色也顾不得了,他在心里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重复道,是这个人,是这个人在说谎! 墨羽看透了他的心思,却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懒洋洋的神态,看着就让人火大。 凭什么!瓦米尔既然已经认定了墨羽是在说谎,不满便像洪水决堤般从胸口喷涌而出了,俊美的血族在心中无声地大叫嚷道,凭什么?那个孱弱的人类凭什么这样评价他?他凭什么……瓦米尔思绪一滞,恍然间疑问道,这个人凭什么能够如此轻易地踩到他的痛处? 然而就像是墨羽也揭开了微笑的假面一般,那双总是温温和和的眼睛里也猛然间灌满了恶劣而傲慢的铅华水银,男人勾唇一笑,抬手间拿起长桌上的精致餐刀,紧紧地握在掌心里! 对此,瓦米尔连个鄙夷的眼神都没多给,这个男人到底是要愚蠢到什么地步,才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凭借着血族和人类间绝对的实力差距,一把小餐刀根本就伤不到他。 可那人的脸上依旧是自信到无懈可击的笑容,只见墨羽灵巧的手指一动,竟是将餐刀反手一转,把刀刃握在了手心里。 瓦米尔还未反应过来,就凭借着吸血鬼敏感而出色的感官,嗅到了一股醉人而浓郁的腥甜香气,血族的瞳孔微微一缩……是血! 是新鲜的人类的血液,是那种可以让所有吸血鬼疯狂到失去理智的气息! 涓涓的红色血液通过墨羽握刀的受伤掌心滴落下来,男人心满意足地看着瓦米尔那双泛着浅淡红光的双眸,玩味一笑。 当初他在冰室里受伤的时候,就注意到了瓦米尔躁动的身体状况,如今故技重施,效果竟然还不算烂。 这具身体的血液很特别,对瓦米尔来说便更加像是添了兴奋剂的毒品,小吸血鬼是拒绝不了的,而这样的情况……墨羽眯了下眼,和他当年所经历过的嗜血*何其相似! 想到这里,人类便缓了语调,但却并不是出于某种同情或是感同身受,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应该是一种天穹初霁后的了然,墨羽喑哑着声音,将刚才的那个范围又扩大了一圈,开口评价道,“吸血鬼是一种动物。” 一种在鲜血的*面前会把理性丧失得一干二净的动物! 这比刚才的那个转述还要过分,瓦米尔僵着身子,瞳孔中的红色越来越重,他不清楚男人说的到底是他自己的见解还是血族亲王的评价,只是空气中的血气甜腻而柔软,惹得他已经有了恐惧。 一种被亲王或是人类所说中了的恐惧! 动物,没有理智,无法克制住自身*……卑微,低劣,肮脏! 瓦米尔的瞳孔微动,他感到自己的喉咙紧涩得更加难受了,蔚蓝色的眼睛盯着墨羽那流出血液的开裂伤口,理智崩成了一根笔直的线段,他攥着指尖,定定地疑问道,他是动物吗? *** 但在这个空旷大厅的冰冷环境中,受到折磨的并不只有瓦米尔一人,空气中不仅有血液的甘甜气息,还有烟雾缭绕后的浅淡药香。 事实上,这是一个两方对峙的过程,在墨羽用自身血液刺激着瓦米尔的时候,受囚禁的人类也在不断吐息着沾染了药香的空气。 人类和吸血鬼无法共存,因为血族认为人类弱小,弱小到一盒药就可毁了心智,而人类也看不起血族,因为一滴血就可以让他们失去理性。 而如今,瓦米尔和墨羽在同一个空间内,用同一种方式,比较起了二者的优劣。 穿越者和位面主角的骄傲迫使着二人不去逃避。 在这场对峙中,不管是墨羽的割喉自杀,还是瓦米尔的推门离去都是不被允许的! 游戏规则的第一条,不能逃,逃了就输了! 昂首挺胸地直视着对面人的眼睛,就这样,暗波汹涌的蓝色海洋和寒夜将至的墨色天空融合在了一起。 墨羽将刀子切得更深了,他注意到了瓦米尔在这片寂静中微微侧头的动作,穿越者是能猜得到这其后的风起云涌的。 对墨羽来说,这是一场赌博,赌的是他能够在瓦米尔发狂之前的清醒神志,但对瓦米尔来说,这却是一场充满厮杀性质的博弈,搏的是他能够在对面人大言不惭的言语后,依旧能够保持着的高贵与尊严。 人类的唇角带着笑,他看着瓦米尔那双红光波动的眼睛,已经隐隐有了期待,相比较来说,他那精神恍惚并逐渐失去控制的身体感受好像也就不是那么重要的了。 但既然是博弈就肯定会分出输赢,那么,当药香充盈,当血气浓郁,当时间流淌,那最后的最后,到底是浪潮淹没了夜晚,还是黑暗吞噬了海洋呢? 第77章 膝下之吻 划破寂静氛围的是一阵刺耳的破窗声! 高高墙壁上的蓝紫色玻璃于瞬间全部破碎,它们被打造成一片密集的冰凌霜雨倾泻而下,在碎片着地的瞬间,发出让人恐惧的噼里啪啦的声响。 瓦米尔和墨羽同时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紧绷了神经。 血族的反应很快,躬身抬手间便取出了藏于腰间的锋利匕首。 但闯入者们的动作更快! 他们从大敞的窗口处一跃而下,斗篷扬风鼓起,露出他们修长的四肢和长长的银色秀发——来人是灵守族! 在冰冷的空气里,领头的玛莎用一刃更加冰冷的刀锋抵在了墨羽的喉结处,她很会调选对手,和血族正面火拼的交锋并不划算,但是操控一个完全没有战斗能力的人类就简单容易得多了。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血液甘甜的气息,药香氤氲的烟雾照旧于长桌表面袅袅升起,但是此时此刻,这场无声的较量在灵守的大敌当前下便随之显得无足轻重了。 瓦米尔短刀出鞘的声音凛冽到能斩断人的心神,墨羽浅着呼吸,□□的脖颈紧贴着玛莎手中冰凉的刀片,在他注意到瓦米尔微微挑眉的瞬间,便就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亲王手下的这一谎言已经是不攻自破了。 毕竟,既然是亲王的人,又怎么可能会被亲王的灵守拿来当作人质威胁。 墨羽眯着眼睛浅笑,现下瓦米尔已经知道了真相,也不知道待会儿要怎么生气呢? 这样一想,自己被玛莎当场杀掉或是顺手拐走的结果似乎还更有保障一点呢,更何况,玛莎还在帮他包扎。 当然,这并不是治疗师对待伤病患者的体贴态度,所谓的包扎取材也不过是简单粗暴地将墨羽的衣衫上撕了一节罢了,为的也不过是熄灭瓦米尔眼中的红色光晕。 但是瓦米尔的关注点倒是和墨羽不太相像,他当然能推断出墨羽的谎言,但是还有一个更为实际的问题尚未解决。 是谁泄露的风声? 是谁让灵守们知道了黑发人类的存在? 不过在玛莎冰冷的警示中,瓦米尔也没有什么思考的心思了,女性灵守的声音里带着冰石相击的清悦,但言语却是极其凛冽的,“不要去找他,永远也不要。” 瓦米尔冷哼了一声,他毫不理会玛莎的警告,只是沉着面色反问道,“是他的命令?” 如果不是亲王的命令,那么灵守就不该在此颐指气使地讲话,而就算是……血族浅笑着勾起唇角,将手中的匕首缓缓抬起,他也不会就此放弃的。 银发的灵守神色不变,她所接到的指使是一句简单的‘弄清真相,伺机而动,’而瓦米尔的提问并没有她回答的必要性。 只是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四散着蓝紫色的玻璃碎片,披着长袍的不速之客们站立在相应的高窗下方,阳光透过敞开的窗口落进来,给大厅中的所有人都镀上了一层浅浅淡淡的金黄……纷争一触即发! ***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在真正的纷争前会有那么长的一段独白。 “好久不见。”瓦米尔温和的问候声。 玛莎蹙了下眉头并没有说话,吸血鬼倒也不急,只是自顾自地说起了他当初被玛莎从背后偷袭了的事情,作为人质的墨羽没有插嘴的份,只得凉着脖子跟着听,并于心里暗自疑问起主角此时此刻的叙旧心思。 五分钟过去了,墨羽嘴角抽搐地忍住了吐槽的冲动。 我说主角,你要想说两句就说两句吧,但是这种从背后偷袭一直追溯到地牢初见的节奏是怎么一回事呀? 反正在瓦米尔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点亮了的话唠属性下,墨羽到最后甚至不胜其烦地在玛莎的压制下开始帮主角分析起了战情,以此来转移注意力。 血族为了迁就他作为人类的作息向来是在白日里拜访的,眼下虽说是临近黄昏,但到底是白天,灵守们毁了染色玻璃,外头的光芒一股脑地洒到大厅内的大理石地面上……不利条件一达成,落日余光。 垂眼回忆起袭击事件的全过程,灵守们行动一致,出手利落,一看就不是临时起意的乌合之众……不利条件二达成,以寡敌众。 想到这里,受困的人类更是大着胆子用眼角的余光环视一圈当前状况,破窗而入这么大的动静,竟然拖到现在也没有被家兵发现异样上来支援……不利条件三达成,援军全灭。 综上所诉,瓦米尔稳胜! 墨羽抽了下嘴角,现下的瓦米尔哪里是话唠,根本就是在拖延时间好吗? 抬眼看着长桌上升腾而起的袅袅熏香,对血族没有作用的药物,却可以轻易地影响到其他种族的神经系统,以玛莎为代表的灵守一族并不例外。 用不了多久,这些银发朝华的不速之客们就会思维迟缓到失去抵抗能力,而瓦米尔,也就将不战而胜了。 墨羽垂了睫羽,曾经在古堡里的一幕幕浮上脑海,金发小吸血鬼和灵守玛莎的互动依旧清晰,他们不是什么至交,但也算得上是朝夕相处的伙伴,可如今,瓦米尔竟然可以如此面不改色地等待着断发灵守的心智尽毁。 此时此景,又怎能不让人去动容? 自古成王败寇本是常事,但心狠至此,毫无怜悯,就不能不让知情者去心寒了。 这和主角原本的行事设定可不太一样呀!墨羽抿着唇反思,他怎么也没能想到,自己当初苦心孤诣的教育竟然能失败至此。 只可惜这个时候的穿越者还不知道,绝望的爱要比体面的仇恨可怕得多也要有力的多,这世界上的很多事,不是一套快速成长的公式就能解释得清楚的。 所以,墨羽做出了一个随性却也是注定了的抉择。 他出言阻止了! 灵守一族,向来敏锐谨慎,但是这次行事突然,虽然察觉有异,却怎么也不会想到最大的问题是他们运气不好——运气不好到瓦米尔用来对付墨羽的药,竟然也能歪打正着地让他们赶上。 而另一方面,墨羽深知谎言的艺术,所以就算是告知也是半真半假的,他夸大了药用的功效和时间长度,而越是怀疑就越是谨慎,玛莎收起利刃并熄灭了焚香,众灵守们也便本着久留不宜的原则离开了。 墨羽捂着脖子看着那些行至高处却如履平地的灵守们感到一阵心有余悸,从这一点上来说,墨羽倒是有点感谢吸血鬼们见血发狂的属性了,要不然,就从刚才的一场对峙情况来看,灵守们虽然不敢直接动瓦米尔,但在他这个人质身上做点文章,斩断个胳膊腿儿的,不也是太正常了吗? 可眼下的情况却也好不到哪去,亲王的名头已经顶不下去了,墨羽看着眼前的瓦米尔一阵无语,他用手指摸着下巴,脑海里思考起了再编一个可以让他人身安全有保障的完美谎言的可能性。 毕竟现在自己可是又多了两条,以动物称呼血族,和擅自劝退灵守的罪名了。 不过那个在墨羽的估计下本应是盛怒至极的瓦米尔却并没有给他什么反应的机会,事实上,那个蓝眼睛的血族只是僵硬着身子看了墨羽一眼后便就转身离开了。 但那也不是真的离开,因为墨羽听见了厚重大门被打开时的沉闷声响! 瓦米尔在墨羽的面前,缓缓地打开了那个囚禁了人类数十天的古堡大门! 光芒照射进来,年轻的血族在那样的光辉下缓缓地张开双臂,他的身姿后仰,将身体倾斜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黄昏的日光若一袭华贵的长袍,瓦米尔只着白色单衣的身子在那样的光辉下显得有点不堪其重,吸血鬼的灵魂喧嚣着一种仿若焦灼般的痛苦,肌肉颤抖得好似皮肤烧灼。 墨羽没有理会瓦米尔那种仿若自虐般的举动,他太渴望看见外面的场景了,瘦弱的身体被光芒牵引着,白袍及地,一路向前,他和瓦米尔擦肩而过,最终站立在了古堡的大门之外。 这一世,他是人类,落日的余辉不会伤害他,穿越者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感受到了这个世界里的光芒,和煦而温暖,还带着让人心悸的质感。 直到这时,墨羽才明晰地清楚了他这几日居所的周围环境,波澜壮阔的蓝色运河若轻柔彩带般从远方轻袭而来,飘落在城堡的周围,落日的余辉轻洒在流淌的水面上,彩霞斑驳,红光晕染,黄昏时节的水上世界,美丽华贵仿若神祗恩赐。 波光粼粼的水面猝不及防地刺激着人类脆弱的眼部神经,墨羽在这样的光影下感到眼睛发痛,蹙着眉眯了下双眸。他在黑暗处待得太久了,还不适应这样的光芒。 于此同时,一个大胆的念头像粼粼水光般折射进了穿越者隐秘的心房。 就像是为了印证一般,一个带着冰冷气息的怀抱从墨羽的后方拥抱而来,人类的身子一僵,他知道,那是瓦米尔的身体。 冰冷,深情,还带着胆怯和缠绵。 “您回来了。” 身后喑哑的声音颤抖而单薄,好似并非是出于一个身经百战的血族之口。 墨羽听后微微地侧了下头,一个俊美而无助的少年身影从冷酷血族的言语声中缓缓升起,在这个饱含怜惜之态的拥抱下,吸血鬼的灵魂在黄昏的日落中蓦然洗尽了所有的血色铅华,并开始匆匆忙忙地奔赴进了某个缠绵着的遥远故梦中去了。 人类就这样栽进了那双蔚蓝色的瞳孔里,在和煦的残破光芒下,他们双眸相对,夜晚和潮水终究是交织在了一起,穿越者黑色的眼睛忠诚地记录下了瓦米尔屈膝跪下的全部动作。 尘埃落定后,映入墨羽眼帘的是血族闪亮着的金色秀发,带着惹人心悸的光泽,墨羽默默地垂下眼帘,微风吹起了他的黑色长发,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血族骨节分明的右手缓缓抬起,一路向上,小心翼翼地抚摸进了墨羽眼底的那片浅淡色泽的薄薄阴影里,入手的皮肤触感平滑而真实!墨羽在心中一叹,所以说呀,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肯定是要露出破绽的。 当初他私闯古堡而无事,倒还可以推脱说是亲王的吩咐,但是擅自劝退灵守的行事呢,用药之举都是瓦米尔临时起意,他又是怎么如此清晰地了解到这药香内的细枝末节的……所以说呀,是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的呀……而清楚此事的,却唯有亲王一人。 事到如今,瓦米尔也就知道了呢。 墨羽神情一软,他用苍白修长的右手拦下眼前人谨小慎微的动作,刚想开口承认,就猛然间感到瓦米尔的动作一变! 裹在受伤手掌上的白色绷带于瞬间被撕扯下来,尚未愈合的刀割伤口□□出来,瓦米尔红着眼睛,将头埋进那片甜腻的血迹里…… 他到底是没有控制住自己作为血族的*! 不痛,带着点瘙痒的感觉,冰凉贴切的触感仿若狂热信徒虔诚而卑微的亲吻。 瓦米尔洁白的牙齿一寸寸地划过墨羽的指尖,仅存的理智让他的尖牙并没有刺破人类的那层薄薄的血肉。滑腻的舌头于破碎的掌心中舔舐,他留恋了好一会儿,方才微微抬眼,血族的呼吸极轻,甚至可以将其形容为小心翼翼,精致的鼻尖摩擦过墨羽所着的白色长袍,鼻腔中充盈着人类那光洁皮肤下的醉人气息。 瓦米尔的灵魂迷失了! ……墨羽说的对,吸血鬼是一种动物。 穿越者的瞳孔微微一动,他隐约感到大事不妙,慌忙抽手,但已是来不及了。 瓦米尔禁锢了他,用他那双纤细而有力的双手。 血族挺拔的上身落在墨羽黑色的瞳孔里,耳之所及的是一声仿若埋怨般的呜咽声,金发的吸血鬼依旧跪在地上,但让墨羽没有想到的是,瓦米尔在自己冰冷目光的注视下,竟是缓缓地伏下了身子。 血族俊美异常的脸颊摩擦过人类身上所着着的及地白袍,蔚蓝色的眼睛里带着让人心悸的胆怯和痴情,然后是一个穿越了半个世纪的冰凉亲吻,它轻轻地落在了眼前人类的脚背上! 墨羽的心念一动,他忽然想到, 动物,是可以被驯化的! 第78章 新娘归来 血族世界的主角再次从墨羽的视野里消失的原因主要有二,一是因为穿越者的有意冷淡,他虽然知道血族手上的资源众多,但是他绝对没有叫吸血鬼帮忙找亲王身体的想法,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血族的新贵瓦米尔忽然之间喜欢上了应酬! 而至于为什么热衷此事而不归家,就不是天天待在古堡里的墨羽该考虑的了,反正瓦米尔不来看他,他也就乐得清净。 总之,在这段相处异常的时光里,墨羽并没有收到维利塔的亲妹妹夏丽尔回来的消息。 *** 刚刚出嫁的血族新娘,在不到百天的日子里从遥远的南境一路回到娘家,这样的事情着实是罕见,尤利西斯家族备了一场洗尘的宴席,瓦米尔作为药剂世家一心拉拢的对象,其名讳自然是位于受邀单上的。 作为血族的新贵,瓦米尔也不是不能推脱,不过在知道人类就是亲王的真相后,他就甘愿把自己栽进了这些曾经避之不及的往来应酬里。 夜幕降临后的初秋夜晚,繁星闪烁,凉风袭袭,瓦米尔翻身下马,维利塔在长廊的拐角处神思不明地冲自家的客人颔首一笑。 侍女引路,奴仆相迎,实打实的礼数,但尤利西斯家族所举办的,却只是一场普通的家宴。 大厅内,族长安于正位,亲眷子嗣分坐两侧,瓦米尔的身姿顿了一下,终究是按照席位上的名称落了座,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他作为外姓者的位置居然和真正的当家人之间只是隔了维利塔这一个真正的少爷。 金发血族另一侧的座位尚且空着,而夏丽尔作为族中已经出嫁的女眷,却正好和他的位置相对。 当初她出嫁的时候瓦米尔没有见到,今日就真的算是久别重逢了,那女子的面容依旧艳丽而明媚,在这几日的光景里,又是多添了一份端庄淑仪的韵味。 瓦米尔垂了眼,这一路上他也是听了风声的,千只眼维斯奇家族受了袭,夏丽尔的丈夫现如今更是生死未卜,南方动乱,家族慌忙地让那刚刚举行完婚礼的新娘子回来,明面上说的是心中想念,但知情人都知道,这其实不过是想让自己的孩子回家来避难的。 小厅的长桌上,是家族夫人先开的口,她苍白的手搭在夏丽尔平整的肩膀,一口一个心肝宝贝地叫着,她埋怨着南方的不好来,什么受苦,受累,又受牵连的话,更是一股脑地砸了下来,就好像那全天下的委屈都压在了自家孩子的心头上一般。 瓦米尔听后眼神冰冷,却也没有言语。 夫人的这番话说得很假,只是埋怨却不帮忙,又哪里是真的关切?更何况,若是真的舍不得,那么当初又怎么会欢天喜地同意将女儿嫁到那南境的阴冷潮湿之地去。 联姻呀,瓦米尔垂了眼睑地想着,这世上古老的利益手段也就那么几条,血族崇尚血缘,贵族联姻作为最经典的手法更是屡用不鲜。 不过,也难免让人感到恶心。 夏丽尔的面容和维利塔极为相似,兄妹两人都有着晶莹若璀璨若绿松石般的眼睛,瓦米尔望着对面女子碧绿色的眼睛,恍恍惚惚地想到,如果夏丽尔那个远在南境的丈夫真的死亡了的话,那么作为遗孀的夏丽尔最有可能的新任丈夫,就应该是维利塔这个亲哥哥了…… 念及至此,瓦米尔微微地蹙了下眉头,事实上,直到现在,他也没有办法认同血族们的亲缘理念,但是左右逢源的场面话还是会说的。 觥筹交错间,依旧是一片祥和之态。 席位上,族长有意渲染了古老家族的年华底蕴,而族长夫人也见缝插针地念叨着自家女儿的容貌教养来,瓦米尔端着酒杯,他当然知道这番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但也清楚地知道,凭借着自己异变血族的身份,无论族中怎么看重,也不会让夏丽尔下嫁。 没了担忧的心思,便也就乐得装傻。 但也有装不下的时候。 奥瑞拉一袭长裙,步履款款地从后方走来,瓦米尔现在知道他身边的空座是给谁留的了。 在美人落座的时候,年轻的血族和灰色长发的奥瑞拉对视了一次,两双同样晶莹而清澈的蓝色眼睛相交在一起,瓦米尔的心房微微一颤,虽然他对尤利西斯家族强加在自己身上的利益绑定十分抵触,但是不能否认的是,他的确对奥瑞拉有一种天然的好感。 与此同时,墨羽修长挺拔的身影在瓦米尔的脑海里逐渐清晰,一个大胆的念头悄然升起——如果没有那个人,可能,他真得会去喜欢奥瑞拉吧。 这小小的心思转变,并没有逃过族长夫人的眼睛,她的关注点从夏丽尔的身上移开,虚着话头愧欠道,“前几日本想着让这孩子去侍奉的,哪里知道,竟是叨扰了。” 瓦米尔微微挑眉,前几日,他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墨羽的身上,自然没空和那尤利西斯家族送来的漂亮养女虚与委蛇。 夫人的话说到这份上,就是将这场假洗尘真利诱的宴席拉开了帷幕,瓦米尔在心里冷冷一笑,他心里清楚,这场席再吃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而身边的维利塔依旧事不关己地品着酒,瓦米尔沉了面色,缓缓起身,欠了下身子便要提早离开。 长桌周围的家族成员面面相觑,任谁也没想到瓦米尔竟是会如此地不给面子。 静默一旁的维利塔倒是没有吃惊,但他也没有规劝或是善后,只是用自己那双神色晦暗的碧绿色眼睛打量着手中那个盛满鲜血的高脚玻璃杯。 而在瓦米尔推门而出的瞬间,则传来了其酒杯掷地,顷刻破碎的声音! *** 瓦米尔刚从侍童的手中接过马匹的缰绳,就听见一声脆脆的女性呼唤从他的后方传来,“请等一下!”这是夏丽尔的声音。 回首所见的是一个身着碧绿色蓬裙的身影,容貌艳丽的女子提着裙身从精致园林的甬道上奔跑而来。 “什么事情?”瓦米尔颔首示意,他对夏丽尔并没有太多的好感,血族森严的尊卑等级,以及现下女子已经嫁为人妻的身份,都在时刻提醒着他要小心行事,以礼相待。 夏丽尔也注意到了金发血族蓦然戒备的举动,她收住脚步后颇感不安地静默了一会儿。 寂寥的天空暗了下来,凉风袭袭而过,夏丽尔示意那牵马的侍童先行离开,方才抬眼起唇,语气关切道,“我丈夫知道你请了位客卿。” 瓦米尔眼神一暗,维斯奇家族素有千只眼之称,但是没想到眼线竟然安排进了他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异变者身上。 城堡遇袭的事情再次冲击着瓦米尔紧张的神经,古堡囚人之事,灵守族知道,维斯奇家族知道,如今更是连尤利西斯家族也知道了! 夏丽尔注意到了眼前人神色的变化,她以为是自己惹了瓦米尔的不快,心中一紧张,又赶忙解释道,“不是我丈夫的人手,传话的是灵守族的人,他们洗劫了南方的势力,而我,只是想来告诉你一下。” 我只是想来告诉你一下,我知道了就来告诉你。 ——多坏的局面!多好的谦词呀! “还有谁知道?”瓦米尔冷着声音问。 “我只告诉了我哥哥,还有……”夏丽尔软了语气补充道,“还有您。” 这个‘您’字用得极好,把恭敬和关切着想之情都说了个透彻,瓦米尔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伴随着夏丽尔的这个‘您’字,他们之间的所有过往与追逐,就单单地只剩下一份简单而纯粹的利益了。 压下心中的悸动,瓦米尔翻身上马,他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了,他要回去,要快一点,他想去见亲王,他想要马上知道那个灵守族所效忠的新主人到底是谁。 那个人凭什么这般狂妄?夺走了亲王的一切,又把所有人玩弄于鼓掌! 蓝紫色的玻璃在顷刻间破碎的声音再次从记忆中传来,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压了下来。 这次是南方,那么下一次呢?是要将血族那原本的势力清洗干净吗? *** 归家的路途是注定了的事与愿违,瓦米尔收鞭勒马,马蹄泛尘,在尤利西斯家的大门口,碧绿色眼睛的维利塔揽住了金发血族的去路。 出一趟门就能碰到两个尤利西斯家族的人! “你拦着做什么?”瓦米尔堪堪收了缰绳,受惊的马匹将前蹄高举,并发出一种嘹亮的巨大声响。 尤利西斯不怒反笑,他定定地望着马背上的金发血族,不答反问地讥讽道,“什么事情值得你这么着急?” 瓦米尔并没有告诉任何人灵守叛变的消息,他当然信任维利塔,但是其身后的那张尤利西斯家族的巨网也同样不能忽略,因此,在查明事件的始末前,他并没有将所得信息公之于众的打算。 而如今,维利塔刚刚从夏丽尔的口中闻了风声,便是认定了瓦米尔是在有意瞒他。 一时间尤利西斯的火气极胜,他咬牙切齿地质问道,“你急着去见你掳走的那个人类是不是,你急着赶回去议事是不是?” 马背上的血族沉着面色并不作答。 那人类就是亲王的事情,说出来着实是荒诞而不可信,而去袭击夏丽尔夫家的灵守也和亲王无关,只是这道理一时半会儿也讲不明白,而此时此刻,急着归去的瓦米尔更是连解释的心思都没有。 他对尤利西斯劈头盖脸的疑问感到厌烦。 瓦米尔拉紧缰绳,冷言冲眼前人命令道,“让开!” 尤利西斯身在隐成没落之势的贵族之家,他见过太多的权力斗争,野心家削弱远方势力的手段也不算新鲜,但是他所不能忍受的是,自己的亲妹妹夏丽尔会因此而置身险境。 维斯奇家族受到了灵守们的袭击,维利塔自然将其记到了墨羽的账上,高傲的血族厉着嗓子质问道,“这到底是不是亲王的手笔?”这声音尖厉得吓人,这句话是喊出来的! 而瓦米尔的回答也是同样的干脆和利落,“不是!” 矫健的骏马在主人的操控下奔跃向前,凌空而起,它越过了维利塔的头顶,并于落地时发出了一声短暂的重重声响! 就这样,在寂寥清寒的秋夜里,他们分别了! 第79章 毙命血皇 瓦米尔不喜欢夜晚,一点也不喜欢,即便血族的夜视能力极好,但是宁静冰冷的周遭环境却依旧会让他感到压抑和荒芜,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初身为人类战士时所留下的习惯,被危险窥伺的警惕感总能轻易地扰乱他的宁静。 如今他单骑归府,抬头仰望着自家住所的厚重石墙,见那高阁上的窗口处竟透着淡淡烛光,一时间百感交集。 往事如风,随着那星星点点的烛辉,一点点地在他的心头复苏,前尘如梦,梦里当年,每一处成长,每一点热情,每一分痛处,都有亲王的身影,就好像他异变后的所有行径,都不过是印着那人留好的印记前行一般。 瓦米尔低下头颅苦苦一笑,翻身下马,沿着冰冷的石头台阶朝高阁上的烛光之处步步走去。 他的府邸建地荒凉,运河辽阔,是实打实的冷寂凄清之地,可现下多了星豆点烛火,就似乎有了那昌盛繁华,花灯流彩下也不能及的温情之态。 将手伏在门扉上,那门虽没锁,但瓦米尔还是等了一会儿方才郑重十分地轻轻扣下,一共三声,却没人应答,瓦米尔便直接推门而入了。 房间内,墨羽坐在临近窗口的软椅上,膝盖上搭着质地精良的羊绒软毯,闭着双目,一副十足的倦怠模样,只是露出来的半边手掌上还缠着白色的绷带,瓦米尔是知道那伤的,如今见了便更是心中不忍。 现下已是深夜,人类的呼吸极浅却并没有睡着,血族心里清楚,却也知道墨羽的这般作态,就是不想让他叨扰的意思,可也不愿就此离去,便只是矮了身子,在那人的身边席地而坐了下来。 墨羽心有不耐地睁了眼睛,瓦米尔便又僵直了身子猛然间站了起来。 “什么事?”墨羽喑哑着嗓子问话,语气中还带着受扰后的无奈和困倦。 “维斯奇家族受到了灵守的袭击!” 瓦米尔条件反射般的回答,但这番话刚说完就有了一种想要挥手打自己一耳光的冲动,现下的情况是灵守易主,亲王又被困于一个一条刀伤都要恢复好几天的人类身体里,自己的这般言语,不就是在明白地惹亲王的不快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一物克一物,虽说瓦米尔是一个极为聪明能干之人,但在墨羽的面前,却只有手足无措,脑子不够用的份。 幸好墨羽本人倒是不在意,他垂着头感叹了一下剧情进展的速度,原来,已经这么快了呀。 与此同时,瓦米尔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眼前人的神色,确定自己没有引起对方的反感,方才松了口气,一不做二不休地询问道,“您可知,灵守族是受了谁的命?” 他没有点名玛莎,也没有说易主的事情,这问题虽然唐突,但用词已经算是委婉的了。 然而墨羽却比他直接了许多,他抬了眼问,“你怎么不直接问我玛莎的新主人是谁?” 瓦米尔被墨羽的这一句话问得一慌,改口否认道,“我没……” 但墨羽可比他淡定得多了,人类抬手整理了一下右手上绑着的白色绷带,方才淡然言语道,“易主就是易主,没什么说不得的。” 瓦米尔平复了心态,又隐隐地感到了点欣喜,他知道亲王既然并不避讳,那消息就是有眉目了。 但墨羽却无视了他的请求,只是合了眼睛甩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觉得亲王是无所不能的吗?” 这个问题纯粹是以穿越者的身份问的,所站的立场更是一个完全的旁观角度,瓦米尔因为墨羽这样的问题而感到十分的不知所措。 他打拼到今天,早就不去思考‘对方想让他怎样回答’之类问题了,在大多数情况下,瓦米尔考虑到的是‘对方为什么要这样说’。 但对于墨羽何出此言的目的,他却并没有想清楚。 眼见着瓦米尔不答,墨羽便自顾自地叹了口气,这完全是一个老师对自己那并不满意的学生所表达出的不满,瓦米尔见了,便动作僵硬地微微偏了下头,可这样的动作,却不仅是出于他猜不出目的的羞愧,还是因为金发血族本身就具有的失落之情。 他必须要接受的事实是,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弄懂墨羽,不仅不懂,而且很可能永远也不会懂。 即便他是亲王一手教导出来的血族,亲自打造过的利刃。即便他已经经历过了飞速的成长,熬过了曾经从未想过的漫长岁月,但他依然不能! 他不懂得穿越者和位面角色间的巨大鸿沟,也不清晰剧本的作用,他所能观察的现实,无非是一句简单的排比句,他不能思亲王所思,他不能想亲王所想,不能做亲王所做! 金发的血族暗淡了眼中的光彩,他当然觉得亲王是无所不能的了呀!那样的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有心便可揽天下的权势,无心自可享无边之淡泊,更何况血族万事以血统为先,这世上,难道还有亲王做不成的事情吗? 但言语出口时,却只是一句谦卑到极致,却又口是心非的请您赐教。 因为瓦米尔知道,那句他所肯定万千的确信回答,并非是墨羽真正的意思。 软椅上的人类静静地望着他,那双漆黑透亮若璀璨星辰的眼睛里带着浅淡的嘲讽之意,看得瓦米尔心中异样,与此同时,一丝奇妙的情绪划过血族的心底,瓦米尔面露吃惊地恍然意识道,那竟然是埋怨! 他在怨亲王!可是为什么呀? *** 但话又说回来,瓦米尔又为什么不怨呢? 将记忆回溯到很久很久以前,亲王和骑士于庄严肃穆的加封礼堂中初见,那个时候,亲王又是怎么想的呢,是兴致所起的捉弄,还是处心积虑的谋划?当时的教堂里跪着那么多的加封骑士,可亲王却偏偏选择了他——这样的抉择,理所当然间却又遍满了偶然! 瓦米尔的人生以此为转折点,自此便见了无双的风景,但是在繁复错杂的命运线中有没有另外的一种可能呢?例如说,亲王当年所选择的并不是他,而是他身边的那个褐色卷发的高大骑士,再往后了说,没有了血族的漫长寿命,在他那个假设的,身为人类的短暂生命里,他会不会因此而将其视为死敌! 不管在哪个世界里,宿命这个词汇都太过于抽象,也太过于沉重了。 亲王确实很强大,强大到可以随意决定任何人的人生,但是作为被改变的人,难道就真的没有一丝丝的不甘吗? 瓦米尔不是一个软弱无能到只能靠别人的施舍来过活的人,即便在虚伪的家族光辉中,他依旧是那个史上最年轻的白金骑士,就算没有亲王的存在,他也未尝不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而拥有一个闪耀而杰出的人生,但事到如今,此类事件的种种假设,便也都随着他躁动而强烈的嗜血*而消失弥散了! 因此,在无限可能的命运线中,他似乎并没有什么道理不去怨。 但是事实上,他却真的不怨! 就连他刚才的那一丝情绪也是出于墨羽对他的有所保留,而非是历来的种种过往,宿命这个词汇虽说是沉重而抽象,却并非是不存在的,他对亲王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归属感,这比他当年在繁华家室中所要得到的空洞感情还要真切,甚至有的时候,他还会隐隐地庆幸起当年的偶然来。 为此,他拥抱了他的宿命,就连那个让他备受歧视的异变者称号,也都接受得甘之若素。但是那人呢,瓦米尔的心念一动,于心中静默地想着,在那人的心里,自己又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墨羽注意到了眼前血族的神色变化,但是穿越总部的明文条款限制着他,不能让其把写好的大剧本直接摔到主角的脸上,只得话头一转地说出了一个瓦米尔早晚要调查清楚的古老称号。 “血皇。” 上一任的血族首领并不是亲王,那人拥有着更为纯粹的血统,和更为尊贵的称号,那人是血皇! 瓦米尔反应了好一会儿,方才回忆起自己曾经在古老史诗中见过的记载,血皇,血族皇者。 传说,那人的容貌极为俊美,传说,那人的力量极为恐怖,传说,那人让日落,日便落,传说,那人让月明,月便明! 血族的面色一沉,灵守是发过血誓的种族,按道理讲,他们不会背弃血统纯正的亲王,除非他们易主效忠的是一个血统更为纯正的血族。 “是他吗?”瓦米尔面色严肃地发问,但是言语出口的时候却还是带着犹疑。 虽然心里确切地知道墨羽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但是其自身的阅历却还是限制了他,即便瓦米尔已经经历了曾经作为人类时所不能想象的漫长青春和寿命,但在血族的历史里,他终究是太年轻了。 无法了解的遥远年代,迫使他无法想象出一个比亲王还要危险强大和不可思议的血族,更何况,他还一直以为,自己当年所看的不过是一本内容瑰丽的种族神话。 金发血族的面容上带着大敌当前般的戒备,他神色认真地等待墨羽的下文,却只听到一声清晰的带着嘲讽笑意的否定。 “不,他死了。”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血皇这么逆天的存在,那么根据位面最强的设定,他当初穿越而来时所用的身份就不是亲王,而是血皇了。 想到这里,墨羽便不自觉地蹙了下眉,他的每一世过得决绝而肆意,如今被迫要瞻前顾后地行动实在是不习惯,右手掌心中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人类的身体,孱弱无助寿命短暂,在这样的世界里着实是不方便。 轻轻地抬了下眼,血族挺拔而结实的身体落入墨羽的眼底,穿越者心不在焉地感叹了一句,还是吸血鬼的身体好,不过很显然,他没有主角那么幸运,现下可没有什么纯血的亲王愿意大发慈悲地咬他一口。 垂下眼帘,墨羽收了那些个不该有的心思,转而向主角重新科普起血皇的话题来。 *** 其实相较于瓦米尔,四处流浪的吟游诗人更为在意这些雄伟瑰丽的神话传说,但他们不是史学家,他们为了银币而作词歌唱,他们并不严肃。 因此,在他们的歌声中,俊美血皇的个人英雄主义要比那些宏大壮阔歌功颂德的战争记载更为详尽和动人,在落寞的血族贵族面前,曾经的繁荣盛世,丰功伟绩,更是一概不提,在描绘血皇人格魅力的诗篇中,吟唱者们自动忽略了那些号召男人们披上战袍的激昂场景,而是选择不厌其烦地称赞那些血皇轻松诱使女人们脱下裙摆的高明手段。 让墨羽这个旁观者都会感到悲哀的是,在那个血皇统治的年代,亘古遥远却也异常辉煌绚丽的繁盛年代,文化和精神已经无迹可寻,但是奢靡享乐的时代风尚却被血族的子嗣们完好无损地保留了下来。 谁能想到,血皇死了,却也只是死了不到一百年! 墨羽将这个信息说出来的时候,毫不意外地收获到了瓦米尔面露吃惊的神色,对于寿命漫长的血族来说,一百年的时间也确实是太短暂了。 “怎么会?”瓦米尔脱口而出的疑问。 人类尖锐的目光直视着金发血族蔚蓝色的双眸,因为熟知剧情的缘故,墨羽的眼睛里向来是盛着淡淡的了然的,如今他这般神色,玩味,寒冷还带着考究,看得站立在一旁的血族极为不自在。 在这样的目光下,瓦米尔感觉他的身体被一把黑色的刀切开了! 那利刃穿过皮肤进入血肉,透过肌理碰触骨骼,刺过脊椎直达灵魂,然后幻化成一双冷漠的黑色的眼睛,墨羽一个人寂寞地站立着,他透过瓦米尔那单薄缥缈的蓝色魂魄,噤口不言地看完了所有的前尘往事,阅遍了历来的秘辛种种。 然后,就是扑哧的一声笑。 “害怕了吗?”墨羽弯了眉眼询问,只是那言语温和平静根本就没有半分凛冽之态。 瓦米尔被墨羽的这般反应弄得一懵,还未应答,就听见对面的人类徐徐开口地补充道,“当年的贵族们可是恐惧得厉害呀。” 真实的情况是,血皇毙命虽不到百年,但是在此之前却是沉睡了近两个世纪,按照人类的寿命观点来理解,那就相当于是死了的。 在血皇‘死亡’的两百年时光里,众多的贵族们也没有闲着,贪婪,攀比,野心,还有许多许多膨胀的*推动着他们,推动着他们突破了传统的血统崇拜,而将争□□力的剑锋抵在了沉睡亲王的胸膛! “血族内讧,适逢沉睡的血皇遭到了突袭,妻儿子嗣因受牵连而遇害,死的死,散的散……” 人类的声音清清亮亮,他所讲的内容血腥卑劣而遍布贪婪,但是语气却是轻轻柔柔的,就像是在给年幼的孩子讲那温馨简单的睡前故事一般。 但这毕竟不是个结局美好的童话故事,越过吟游诗人歌曲中那下流荒诞并遍布□□的浮夸篇章,厚重的历史帷幕就此打开,真实的历史的模样,厚重古朴间还带着杀戮的气息。 瓦米尔的吃惊一分没减,这些年,他亲眼见证了血族对血统的痴狂和崇尚,异变者的身份更是让他体会真切,又怎么会想到那尘封的过往里竟然会有这样残酷的一场大戏。 墨羽猜到了瓦米尔的心中所想,开口道,“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对于血统的忠诚,向来是血族引以为傲的精神传统,参与此事的各大家族自然都是能遮则遮,能掩则掩的。”勾唇一笑,复又语带嘲讽地补充道,“关于血皇的史卷都被毁了,剩下的都是些分不清真假的传说。” 这其实已经算得上是一句宽慰了,但是墨羽所没说的却是,主角的不知道却并不代表着不相关,然而…… “历史就是历史,变不了的。”黑发的人类从软椅上倦怠起身,“曾经名望一世的血皇,在负伤逃脱后也没能侥幸存活,只落得了一个身死荒野的下场。” 就像是在奖励瓦米尔认真听完了一堂历史课一样,墨羽慢慢起身后,竟是抬手揉了揉眼前人头顶的金发,“既然从来就没有什么全知全能的力量或人物,那么盛衰荣辱,本就是极平常的。” 墨羽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转了身子,所以他并没有捕捉到瓦米尔眼底的神色。 身后的瓦米尔微微地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表达些什么,却也终究是没有发出言语。 墨羽铁了心要决断瓦米尔的念想,最后一句更是坦诚到了极致,“成王败寇,历来如此,就算玛莎回来,我也没有办法再命令她了!” 退出了权力斗争的亲王,终究是没有说出那个新主人的名讳。 *** 天色愈发晚了,墨羽没有迁就自己的意思,他大大方方地在瓦米尔的面前褪去衣物,清冷的月光落进来,洒在人类光洁的仿若大理石般的脊背上,不同于血族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他的身体上没有瓦米尔常年征战所留下的痕迹,线条流畅的身体上甚至泛着养尊处优的漂亮象牙色。 金发的血族垂了眼帘,一时间竟不想再看下去。 在刚才的对话里,墨羽已经将话说得很明白了,更何况,他是真的无能为力,但这却并不是段随便的对话,真实的情况是,那是一个小小的预先警示,出于对瓦米尔那即将可能了解到的残忍真相! 只可惜瓦米尔对这露出端倪的警示并不理睬,甚至可以说,他在尚未肯定的情况下,就错误地进行了理解——墨羽作为穿越者而必要的离群索居,在瓦米尔眼中有了全新的注解——亲王念着那古老的往事,亲王不信任善变的贵族! 想到这里,瓦米尔竟隐隐地感到了点庆幸,他是异变的血族,没有封地,没有称号,在他的面前,亲王向来可以不必担心,亲王永远可以无须设防。 穿越者安然侧躺在柔然的床铺上,黑色的长发下是他清瘦而略显憔悴的面容,瓦米尔见了,便满心难受地泛了点委屈,明明已经很好很好地待着了,怎么还这么瘦。 古往今来,第一把交椅总是最风光,也是最难坐的,但是…… “你不是他。”瓦米尔的声音低低的,带着眷恋和守护的温度。 在血族漫长的生命中,瓦米尔遇到过好多人,他们或狷狂,或清冷,或聪慧,或狡黠,但都比不上眼前人的一丝一毫,莹虫怎能同皎月争辉,从一开始,便是注定了的云泥之别。 金发的血族勾唇一笑,带着点自得和欣喜,他是亲王亲手锻造的宝剑,他可能不够杰出,但也已经是很优秀的了。 在困苦的历练中,他已经面对过了足够多的口是心非,足够多的诡计暗谋,不会被轻易蒙骗,鲜少受困于迷茫失落,他甚至已经拥有了许下诺言的勇气,和倾尽全力去实现的力量! 所以…… “我不会再失去你了……” 瓦米尔的这句话并没有说完,但他知道要等一会儿。 转身离开后也并没有退出房间,在清冷的月色下,他坐在了墨羽刚才坐过的软椅上,并随手熄灭了高台上本就暗淡的烛光,吸血鬼敏锐的感官,使他能够轻易地捕捉到里屋内人类逐渐平和而绵长的呼气变化。 在确定墨羽已经完全熟睡的时候,金发的血族方才缓缓起身,他迈步来到墨羽的床榻前俯下身子,月光下,视线所及的是人类清秀英俊得仿佛油画般的侧脸,修长的睫毛低垂着,有着让人说不出来的舒服和温和,瓦米尔呼吸一滞,即便他已经知道了眼前男人的真实面目,却还是为这片刻的美好而失了神色。 他对着那沉睡的人类,慢慢地,缓缓地,语气温润却又不容置疑地说出了他刚才的那句没有说完的言语,那是一句来自心底的坦诚与深情。 我不会再失去你了…… 因为…… “我爱你。” 远窗外深沉的夜晚里藏着黎明的曙光,瓦米尔很讨厌黑夜,但是吸血鬼也不喜欢阳光,事实上,细数过往,他的大部分光阴都游走在两个世界的缝隙间,而现下他很开心能在晓破云层的时分里说出这句话,他在临近黎明的光景中告白,就好像已经拥有了无数的关乎未来的美好的永恒。 第80章 错负佳人 灼热的日光划破厚重的云层,身为血族的瓦米尔便不出所料地感到了疲乏和厌倦,然而,在这个并不讨吸血鬼喜欢的白日前奏中,他依旧愿意轻轻地牵起嘴角,那是一种很难得的意外感受,心思舒朗,满含期待,带着一种孩童般的,对于偷偷告白后的窃喜。 沿着漫长的高阁楼梯拾阶而下,映入眼帘的是远方辽阔宽广的蓝色运河,它的颜色和瓦米尔的瞳孔极为相似,蓝蓝的,泛着粼粼波光的光彩,并都暗含着谦卑与守护的品质。 与此同时,淡然的黎明光辉在主角□□的脖颈处沾染,瘙痒,疼痛,却并非难以忍受,金发的吸血鬼步步向前,他立身于阳光下,张开双臂,无视身体的疼痛和叫嚷,颤抖着修长的睫毛,开始享受起这般仿若自虐般的温热感受。 寂寥的秋日天空上,有候鸟飞过的痕迹,抬头,望天,直视着炽热的太阳,随着那瞳孔逐渐涣散的迷离感受,瓦米尔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这是他最后一次这样做了。 他从亲王对待灵守易主事件的那份守口如瓶的态度中推断出了未来,他自己的未来,破釜沉舟,孤军奋战,从紧锣密鼓的防备,到三人成虎的舆论,星星点点,所有的一切,都禁允了他的任性。 古往今来的诗人们称赞着爱情的美好,但是对于爱情的定义却绝口不提,瓦米尔游走在光明和黑夜的边缘线上,以决绝而挺拔的身姿嘲讽了那些伤春悲秋的华篇。 血族的瞳孔微微一暗,在他的认知里,爱情没有那么高尚,正如金钱和权势也没有那么不堪一般,若想得到,就要自己抢过来。 但是这般想着,就难免有了点失落,毕竟,抢是一个人的行径。 在繁盛的光芒下,金发的血族感到阵阵眩晕,他心绪飞扬地想着,我所放弃的任性,我所曾做的一切,对他来说,到底有没有意义? 茫茫光辉,习习凉风,没有人回答他无声的呐喊,可是耳边却传来一声极柔极美的呼唤,“少爷。” 日光钝化了血族敏锐的感官神经,瓦米尔心念一动,慌忙侧首,就瞧见了一张比花娇艳,比月清雅的面容——是奥瑞拉! 相较之前的几次会面,女子现下的装扮实用朴素得多,黎明光芒下的女子身着过膝裹身斗篷,手举黑色花鬘阳伞,姿容万千,仪态大方,只是苍白丰腴的脸颊被日光烤得红红的,露出一副受不得一点热度的病态模样。 不是每个血族都像瓦米尔一般眷恋着阳光的温度,奥瑞拉站立在白日中,眼下的这般行径,就是实打实的受折磨了。 瓦米尔赶忙将来人护到墙下的阴影里,可待他们全都安稳了下来,金发的血族又隐隐地感到了点厌恶。 尤利西斯家族当真是阴魂不散,当初他冷落了奥瑞拉那么久,好不容易让药剂世家将人给接了,现下竟然又厚颜无耻地送了回来。 在高墙的阴影下,奥瑞拉轻轻地摘掉黑色的兜帽,柔顺迷人若上等丝绸的灰色长发流泻而下,瓦米尔刻意没去看奥瑞拉的那张端庄迷人却又隐含风情的面容,但是华贵长发的丝缕悄然入目,就轻松牵起了他对身边人隐隐亲近的感念。 也不知道是出于主观上一个男人对于美人的格外怜惜,还是客观上,明白此人不过是庞大家族的小小棋子,瓦米尔的心情终究是和缓了下来,只是他一生中和女人打交道的经验少得可怜,想要明明白白地撇开关系,甚至还要先小心翼翼地打个腹稿,不懂交际的尴尬处境使金发的血族垂了眼,并在心思悄然间,打量着奥瑞拉黑色的裙角微微出神。 从拥有金色秀发的早逝母亲开始,越过行动迅捷若鬼魅的灵守,追溯到心思明媚的夏丽尔身上,在短短的几分钟的时间内,瓦米尔将他一生中位置重要的女人们全都想了个遍,然后他发现,他根本就找不到一点可用的经验。 不同于母亲的哀愁和痛苦,不同于玛莎的精致与冷漠,不同于夏丽尔的骄傲和艳美,奥瑞拉于她雍容华贵的气质中带着十足的人情味,衣着低调而神态关切,看起来,似乎还很容易相处。 打断金发血族思考的是一阵轻轻的啜泣声,凄凄戚戚,如怨如诉,瓦米尔一抬头就瞧见了华美女子蓝色双眸中的莹莹波光,不施粉黛的佳人,秀美轻蹙,双目含泪,惹得身旁的金发血族心头一涩。 “你哭什么?”瓦米尔乱了心神,手忙脚乱地帮着奥瑞拉擦去面庞上的泪水,而奥瑞拉则是浅了啜泣,用一双带着水痕的眼睛欲说还休地望着他。 此时此刻,瓦米尔的心被一种巨大的怜惜牵引着,他有点惊讶于自己对奥瑞拉的在乎,一种琢磨不定的情绪引诱着他,他隐隐地发觉到,自己虽然暂时无法同奥瑞拉亲密,却怎么也下不了疏离和冷淡的决心。 该说尤利西斯家族教女有方吗?瓦米尔自嘲般的想。 他能推断出奥瑞拉最终的结局,就算不是自己,也会是哪个贵族的妻子或情妇,一想到这一层,瓦米尔对奥瑞拉的态度就难免鄙夷地暗自轻视了去。 银发的吸血鬼似乎心有所感,她轻轻地低了头,只是白皙柔软的掌心轻轻地搭抚于瓦米尔光洁的手腕,两人都没有言语,但是彼此的意思却都已经表达得明明白白了。 瓦米尔的手腕上有伤,浅浅的,似乎马上就要恢复如初,这并非是在旷日持久的战争中所留下的刀疤,而是他刚才在阳光下胡闹所折腾出的晒伤痕迹。 而奥瑞拉,是在心疼他。 年轻血族的瞳孔微微一暗,他并不打算向眼前的这位有心示好的女子坦述他所眷恋的感受,事实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还是有点喜欢那被阳光浸没的疼痛的,对他而言,温暖的灼热里是一种很是难得的真实感受。 只是,对于拥有漫长生命时光的血族而言,身体上的伤口虽然很容易愈合,但是记忆里的,灵魂里,就是很难说的了。 瓦米尔低下头颅,略略嘲讽地一笑,只不过这一次,他笑的是他自己。 他并没有对奥瑞拉多安慰上一句,因为他的双目,他的灵魂,他曾经以及未来的所以事情,已经全都被漆黑的色泽占据,再没有一丝空白来写下一个女人的名讳。 若是世人爱笑就笑吧,他的确可笑,就笑他的错负佳人,就笑他的荒诞和愚蠢,让若有孤注一掷的决绝,到最后演变成一堆除了自我感动,却全无用处的情感垃圾,这是他的人生,他心安理得,受之无愧。 第81章 孰能相配 对着奥瑞拉蔚蓝色的眼睛,瓦米尔再次追忆起了他生命中的那些女子的命运后续,母亲去世前枯槁的面容,灵守叛变后那狠厉的偷袭,以及夏丽尔事到如今依旧生死不明的丈夫……但其实严格来说,就算她们自己所组成的后续篇章进展得不算好,这些女子和瓦米尔也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但是,瓦米尔皱了下眉头,他有些无措地察觉到,奥瑞拉的那双眼睛实在是太过于皎洁,太过于漂亮了! 背叛这个词往大了说是带着无奈和妥协的,死亡让母亲抛弃了生者,立场让灵守偷袭了血族,婚姻使夏丽尔放弃了曾经的热恋,但她们都因此而得到了未来,说到底,无论是谁,在磅礴的命运面前,不过都是芸芸众生,不过都是粒粒尘埃…… 但不知这么,瓦米尔总感觉奥瑞拉不是,毕竟那个女人拥有着那么透亮的一双蓝色眼睛,完美动人仿若天神圣母的颈间宝缀。 这份特殊的看重使瓦米尔心中悸动,就好像又被玛莎从背后偷袭了一般,他软了语气,轻声发问道。 “你说,这个世界上能有相信的人吗?” 金发血族脱口而出的问题不仅幼稚还十分自私,因为他并不是在向奥瑞拉询问,他真正想问的人养尊处优间居身高阁,却是被他护得连一个新主人的名讳都不舍得冲对方刨根问底。 而奥瑞拉也没有立即回应,她浓密的睫毛扑闪着,瓦米尔看了竟隐隐地有了点愧疚,他于恍然间感觉,那好看的睫毛正伴随着美人的每一次眨眼而慢慢延长,它们交织成了一张大网,金发的血族坠入网中,他的灵魂被纤细而结实的线条绑得动弹不得,最终陨落进了那巨网下所暗藏的蓝色大海中。 就这样,他开始放任自己在这片一望无际的清冽波浪中溺水身亡。 与此同时,奥瑞拉哭得更厉害了,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瓦米尔更加得不知所措,他甚至隐隐约约地埋怨起了奥瑞拉来,在尤利西斯的家宅中,那人向来以端庄娴熟的形象示人,怎么一到他这儿,就成了动不动就梨花带雨的性子。 不过他很快就不舍得埋怨了,因为奥瑞拉已经启了朱唇,她柔美得仿佛雪落枝头的声音慢慢应答道,“我是全心全意地信任着您的。” *** 举目望去,是少女丰满而红润的双唇,瓦米尔呼吸一滞,美人的朱唇皓齿总是能恰到好处地撩拨起原始的□□,但是那炽热的言语里透着温情和关切,便就使那开合展露的红白色泽都布满了神圣誓言般的光辉,总之,在奥瑞拉的双唇上,□□和温情就这样奇妙而美好地重合了。 与此同时,在瓦米尔的脑海里,母亲逝世前的容颜于一瞬间清晰可见,血族的呼吸一乱,使他感到不知所措的是,那女人哀伤的幻影竟然和奥瑞拉的面容叠加在了一起,他的母亲和奥瑞拉很像?! 当然,不是那种五官上的相似或是神色上颦笑动态,真正使瓦米尔感到震惊的是,这两个女人在灵魂上的高度契合,是那种在面对感情时的决绝和反常,是那种破釜沉舟,飞蛾扑火的气魄和绝望。 瓦米尔于冥冥中看见了奥瑞拉的结局,那艳美华贵若繁花锦绣的面容开始枯萎,奥瑞拉变成了他的母亲,变成了那个被爱情毁了一生的女人,疲乏而衰老,深情而绝望,他竟是不敢再想下去了。 在血族的礼仪中,将一个风华正茂又温婉端庄的美人比作一个短命不幸的人类死灵着实是不应该,瓦米尔当然是不会在奥瑞拉的面前去谈论这些,但是不谈论不代表不存在,情爱和温情的呼唤,就仿佛是为了补偿童年时的不甘,这是一种仿若贪婪般的感情,瓦米尔于感性中满心留恋,但严肃的理性却让他避之不及。 奥瑞拉所说的是一句极为坦诚的话语,却带着他所不能够承受的奉献和忠诚! 堪堪止住飘扬的思绪,瓦米尔垂首静视着奥瑞拉黑色的裙摆,这个时候,他注意到了那长长披风下方所沾染着泥泞的褶皱边角——奥瑞拉是走来的! “你怎么……”瓦米尔开口,但是询问已经说不下去了,尤利西斯家族就算对养女轻视吝啬到不给马车,却也不可能连一匹马都不出,除非…… “是我自己要来的。”奥瑞拉恬静的声音。 血族所疯狂崇尚的血统并非是一种子虚乌有的精神存在,不同于人类间的伦理守则同契约关系,事实上,在血族亲缘之间有一种类似于本能的尊崇信仰,幼族是不容易忤逆长辈的安排的,因此,若是一旦违背,那么惩处情况也要比人类严重得多,而眼下奥瑞拉所做的,无疑是公然的叛逆。 而对于奥瑞拉的这种坚持不懈的心情,瓦米尔就算没有办法动情,却也是会感动,会酸涩的,这下子,他就更说不出话来了,但是率先开口的竟然是奥瑞拉,青葱白玉般的双手抚摸上瓦米尔的皓洁结实的小臂肌肉,那上面还有光芒所留下的道道伤痕。 “还疼吗?”女子轻声的询问。 瓦米尔一愣,他能从眼前人那询问的关切里猜测到了背后的情绪,真实,胆怯,并带着十足的熟悉感,金发的血族慌忙回首,他看向了墨羽房间的窗口,高台上,那个曾经给过他安慰的烛火已经不见了,而奥瑞拉眼中的光芒却依旧并没有熄灭。 “不,不疼了。” 瓦米尔结结巴巴地答道,他掩饰起那受伤的肌肤,依旧挺拔的身姿,依旧稳重而端庄的步子,但是那转身离去的身影中却还是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终于明白了奥瑞拉那眼泪中的含义,带着小心翼翼的虔诚。 那眼泪里承载着他曾经和墨羽说过的话语,一模一样,真诚而炽热,却又荒唐而可笑。 那是胆怯和懦弱的反面,那是凄清哀伤却又很直白的情话。 就在刚才,奥瑞拉用眼泪,用一种静默的,只能用灵魂来表述的语言,说出了一句历时多年,却又好似昭然若是的言语,她对瓦米尔说的是,“我爱你。” 奥瑞拉,爱瓦米尔! *** 而另一方面,在古堡的高阁内,墨羽于倏然间睁开了双目,他听见了脑海中小实习生关切而略显期待的声音询问道,“他们会在一起吧?” 墨羽没有立即回答,穿越者静默了一会儿,方才缓缓地踱步到窗前,温暖的晨曦的阳光照耀着他,他在大开的窗口处注视着金发血族逐渐远去的身影,直到最后的最后,方才将注意力转移到奥瑞拉默默静立的身姿上。 他看不清那女子的面容,却也能想象出那痴情而忠诚的神色,“会的。”墨羽在心中许诺道,“一定会的。” 毕竟,那人可是主角的正宫娘娘呀。 在剧本那条无论怎么发展也没有办法避开的主线经历中,奥瑞拉和瓦米尔有一段情缘,也许漫长了点,晦涩了些,但却并没有办法放弃和改变,什么都没有变,一切都没有变。 墨羽在高台上勾唇一笑,就像是终于想明白了什么道理一般心思开朗,他看着那背对着他的奥瑞拉,长裙及第,秀发飞扬,毕竟,是这样的人,毕竟,是这样的命运呀! 银灰色长发的血族站立在晨曦的高墙下,明明是待在阴影里,却是遗世独立得仿若比瓦米尔闪亮的金发还要耀眼。 就连作为穿越者的墨羽也要不得不承认的是,能得到这样的一位女子的倾心,着实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思及至此,就禁不住想要赞美起主角的好运气来,但是言语出口的时候,却忽然间改了口吻…… 因为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奥瑞拉忽然间回首的样子,容貌极美的女子,面容平静,神色淡然,那蔚蓝色的眼睛里带着浅浅的疑惑和深深地了然,目光穿越空旷的晨曦光芒和透明的冰冷空气,越过敞开的楼阁窗户,落在了墨羽的面容上,同高台上的穿越者四目相对。 半分钟后,墨羽发现,他已经改变了赞美对象,他最后说的是,只有瓦米尔才能配得上奥瑞拉。 第82章 石棺之礼 ——盛衰荣辱,本就是极平常的。 ——这是墨羽曾经在高阁里和瓦米尔倾心相诉的话语。 但是很显然,穿越者言语中的提前预警并没有发挥他应有的作用,至少就当事人瓦米尔来言,他虽然有太多的疑问不敢向墨羽追查询问,但是由侍女血奴们送到手上的红漆信件就没有不读的道理了。 将阅后的信封放到烛火中焚毁,血族的面容依旧平静若沉水,但是那微微发抖的苍白指尖却还是出卖了他的心思。 说到底,瓦米尔,一个年轻气盛却又野心勃勃的血族,在面对巨大变故的情形后——他做不到墨羽口中的那份坦然。 “客人在偏厅等候。”送信的侍从倒也拾得几分察言观色的本事,他虽然不清楚这其中的具体详情,但就单单从今晚尤利西斯家族那送‘厚礼’的情形,便也能嗅出大事不妙的气息来。 那‘厚礼’是抬进来的,一个巨大古朴若厚重实木的长方形大箱子,掩着黑绸,由十二个尤利西斯家族的年轻死侍一路相护,来人均着披风黑襟,行事更是低调至极,但是那领头的却是尤利西斯家族的大长老。 小侍从心中隐隐疑问着,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竟然能被如此看重。 但只有念过信函的瓦米尔知道,尤利西斯家族送来的这份礼,着实是太厚了。 *** 此事也间接证明了,作为瓦米尔精神支柱的墨羽是无论如何都安闲不了了的事实。 在小侍从的引领下,瓦米尔来到了他城堡中人迹罕至的会客偏厅,阴冷,空旷,带着点死寂的意味,但从感觉上来说,倒是和墨羽古堡中的冰室极为相似。 对着卸下斗篷的大长老颔首致谢,瓦米尔清冷的目光扫过长老身后那一张张苍白而凝重的血族的面庞,而这其中并没有维利塔的脸。 对于尤利西斯家族,瓦米尔隐下了墨羽就是亲王的事实,但倒是坦诚了灵守叛变的情形,现下的状况是一份礼,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以及十二名死侍,平心而论,这样的人手安排,确实也不算是例外。 “维利塔知道吗?”瓦米尔向身旁的长老询问,各大家族的长老都是由公选产生,大多为阅历的老者,单从血统上来说,倒也算不得多么高贵。 “少爷于几日前私自出游了,现下还并未得到消息。” 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呀,瓦米尔抿着唇想了一下,不过,瓦米尔神情一暗,好像也不是很重要了。 最终,金发血族犹疑的目光定格在了人群身后的黑色‘厚礼’上,瓦米尔知道那平和后所掩盖的真相——那黑绸下所埋葬的东西,是一具石棺! *** 脊背隐隐作痛,一种浓浓的不真实感浮上心头。 当初他向尤利西斯家族宣告灵守易主的消息的时候,曾经遭受过种种质疑。 玛莎当年因为亲王的一句话就剪了留了一个世纪的长发,灵守,如此这样忠诚而果断种族,怎么可能去背叛? 他们半信半疑间因为瓦米尔单方面的话语而周旋了好长一段时间。 直到今天,眼前的这样东西,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地,经由尤利西斯家族,送到了瓦米尔的府邸。 瓦米尔步步向前,十二名黑衣侍从为他让开道路,金发的血族将手放在石棺的黑绸上,五指收缩,用力一拉,黑绸若破碎的烟花幕布般迅速绽放,瓦米尔感到他的世界被黑白色的剪影所洗礼,他看见了烟花陨落,投落在坚硬而冰凉的石棺表面,瓦米尔的灵魂喑哑着,他用一种永生的死亡之音颤栗道,您回来了。 墨羽心心念念的亲王身体终于被找到了,只不过这一次,却只能被形容为尸首了。 *** 几日前,墨羽曾向瓦米尔讲述过古老血皇的黑色往事,在那个令人唏嘘的结局里,曾经耀眼的王者若一只无人关心的野狗般暴毙于荒郊野外,如今天道轮回,重复的历史降临在了石棺中那残破的躯体上。 但那真得算得上是一具躯体吗? 瓦米尔颤抖着身子,骨节分明的右手自推开棺盖后便一直紧紧地攥在石棺的边缘处,他的身体下伏,蔚蓝色的眼睛大睁着,呼吸紊乱,金色的额前碎发若梦魇般倾泻而下,环绕于他周围的血族们看不见他瞳孔中的神色,只是那紧抿的双唇暴露了沉默者的绝望与愤恨。 但是,又有谁能不愤恨呢? 也不知道搜尸者花了多大的心思才将那石棺中的‘物什’给收拾清楚,毕竟,那甚至都已经谈不上是一具尸体了,断头,抛心,碎尸,焚香,暴晒,种种手段,誓要摧毁血族那永恒而寂寥的不死之身。 而事实上,施虐者也确实做到了。 充盈在瓦米尔鼻腔内的气息平和而干燥,那是来自厚重帷幕落下后的死亡的安详,和血皇的结局一样,亲王的尸身暴露于荒郊野外,很隐秘,如果不是夏丽尔的丈夫相助…… 如果不是夏丽尔的丈夫相助? 思及至此,一个冰冷的笑容绽放在了血族的唇角,瓦米尔的瞳孔一暗,虽然早就知道自家亲王金蝉脱壳后就一直待在高阁里不问世事,但是这种将前身折磨至此的戏码倒也还是太难看了些。 夏丽尔失踪的丈夫终究是平安归来了,千只眼维斯奇家族确实有两分本事,不仅自己的当家没事,还能兼顾到眼下的狼藉,亲王的尸首,就是被他们找到的。 但是,瓦米尔将一根手指从亲王的面容上自上而下地抚摸了下去……但是,会不会也太巧了些。 一丝细微的气息波动在空间内一闪而过,隐晦而毫不经意,瓦米尔眉头微蹙,他直起脊背并从容得体地收了手上的动作,让众人所始料未及的是,在极致的愤怒下,瓦米尔竟然表现得出离得冷静。 他用简短而极具礼节性的词汇表达了自己想要独处的*,大长老在小侍从的引领下退出房间,跟随其后的是十二名黑衣奴侍。 瓦米尔站立在冰冷的石棺旁,在寂寥空旷的房间内,他再次追忆起了墨羽曾经为他描述过的历史轨迹——位高权重之人,都没有好下场。 血族的唇角微微扬起,在那一瞬间,他蔚蓝色的眼睛变得无比柔和,但是周围猛然波动的空气环境昭显出了来者不善的信息。 在这片风起云涌的空间里,瓦米尔回想起了他和墨羽的初见,那个时候的亲王,骄傲,高贵,残忍,肆意妄为,就算深谙盛衰荣辱之道,他也绝对想象不出,事到如今,竟会被这般狼狈地对待。 更何况,当初他和墨羽的重逢并非是偶然,因为那个时候,他正在检查结界内的受损状态,当然,具体的检查结果表明,那里根本就没有受损,这和他当年后背受袭的情况一样,动手的人来自毫不受阻的人员内部。 瓦米尔捕捉到了空气中那份恶意满满的气息波动,“出来。”来自吸血鬼的那份所独有的冰冷嗓音。 语毕,玛莎极为精致的眉眼便落入了瓦米尔的眼帘,血族微微挑眉,似乎对玛莎的光明磊落还带着点赞赏。 “你做的?”瓦米尔偏过头注视着石棺中那具惨不忍睹的血族尸首。 玛莎轻轻地点了下头,但是很显然,这样的磊落并不能去填补那份残忍的真实。 瓦米尔沉了面色,他颤抖着身体对那鬼魅般的少女发问道,“你受了谁的指使?” 良禽择木而栖,对于这一点,瓦米尔并不怨恨,但是对于曾经的主人,用如此狠毒的手段,留下如此触目惊心的伤害,却也不能不让人去心寒,却也不能不让人去不恨,然而…… “我家主人并不想透漏名讳。” 女子清冷而干净的声音,清悦美好得若初冬季节的湖水上飘落进了黎明时分的微雪。但瓦米尔却再也无法忍受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了,他在银发灵守的面前冰冷一笑,方才缓缓转身,大大方方地抬手取下了南侧墙壁上的锋利重剑。 *** 古堡内,墨羽正在和奥瑞拉谈天说地,毕竟,既然已经知道了彼此的存在就没有什么视而不见的道理了,这两个人呀,一个是尤利西斯家族悉心培养的就交际花,一个是通晓剧情却又闲得发慌的穿越者,彼此各怀心思间却又能打得了一手粉饰太平的好牌,总之,就刚进门的瓦米尔来看,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副看起来很和谐的那种画面。 然而,“请允许我和我的客人单独谈谈。” 奥瑞拉很最聪明,一点就明白,也不用瓦米尔多说,她施了一礼后就离开了,毕竟金发血族的那团低气压还是很明显的。 墨羽不是吸血鬼也能嗅到主角身上的那股血气,眯着眼睛算了下日子。 “你见到我了?”瓦米尔见到亲王的那具血腥残暴级别爆表的尸首了? “嗯。”瓦米尔回答。 很好,墨羽抬首微微一笑,年终奖没了。 *** 穿越者的目光追随着奥瑞拉离开时的身影轨迹,他知道,虽说此时此刻奥瑞拉已经入住于此,却并没有和瓦米尔产生任何实质上的感情,和剧本上的进程相比,他们的感情进展得着实是太慢了。 而事到如今,墨羽更是发现自己连一些实质性的建议都没有办法说出口,他在同瓦米尔相同的沉默中度过了好久,方才冲对面人发出了一声仿佛叹息般的警告。 “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瓦米尔听后勾唇一笑,却并没有用言语进行回答,他知道墨羽说的是什么。 血族的世界是一片漆黑的丛林,若不想被人欺辱,就要去欺辱别人,在血族的丛林规则里,瓦米尔异变血族的身份就仿若是一张看不见的网般束缚着他,而如今,在亲王惨状的刺激下,瓦米尔要打破规则了。 他知道的,这件事情,自己没法不去做。 但不同的是,他不会后悔。 瓦米尔勾唇一笑,他伏下身子,将自己冰凉的吻落在了墨羽的手背上。 ——若是赢了,就哪有什么值得后悔的? 第83章 切肤之痛 瓦米尔的那一吻刚落下,就被墨羽反手打了一巴掌。金发血族的思维有些发懵,但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却还是先行了一步,反正等他意识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卸下了墨羽的手腕。 等等,他卸了亲王的手腕?! 瓦米尔的脸色登一发白,慢慢抬眼,目之所及的却是墨羽那于一瞬间同样发白的面色,这时候的瓦米尔方才后知后觉地反映过来,人类被卸下腕骨的话应该会很疼吧。 应该? 简直痛死了好吗! 墨羽白着一张脸,无视瓦米尔那一副惊惧后悔到不想活了的眼神,用他那只平时不太使用的左手慢慢地把错位的骨头给接了回去。 可能这个世界里真的有现世报的这种东西吧,当初瓦米尔跟着亲王的时候也吃了不少的苦头,而如今墨羽待着这样的一副战斗力负五的身体里,就算被血族拿金樽软塌地供着,却还是能够被误伤至此,手好痛,心好累。 但严格说起来,无论是瓦米尔的那一巴掌,还是墨羽的这一遭,其实受的都是满委屈的。 当时瓦米尔初识墨羽身份的时候就跪着吻了一下人类的脚背,穿越者没在意,只当是这么多年不见,血族位面上又多出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规则礼仪他做的,已经超出了正常的礼仪范围。,但是凭借着这些天他和奥瑞拉谈天说地地恶补常识,他已经可以明确地意识到,瓦米尔对 重逢时给你亲一下就算了,怎么了,在你家待了这么多天,你还上瘾了是吧? 墨羽屏着气接了腕骨,颤巍巍地舒了一口凉气,就听见噗通的一声响,垂了眼看去,就瞧见了瓦米尔跪在地上,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说好的胸有惊雷,而面如沉水的主角呢? 但是事到如今墨羽也就没了委屈自己的打算,他卯足了劲,新仇旧恨加一块儿,用他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反手向瓦米尔的右侧脸颊上扇了一个耳光。 然而这个时候,人类和吸血鬼的身体素质的区别就显现出来了。 瓦米尔这次倒是没有反抗,就连神态也依旧是那番受伤小动物的惊恐模样,但是墨羽的这一巴掌下去,他竟是连头都没有偏! 而身为施虐者的墨羽的脸色却是又白了一分,“……”怎么办,手心好痛。 受到双重打击的穿越者咬牙切齿地命令道,“滚出去。” 跪在他面前的瓦米尔张了张嘴,飘移的眼神落到墨羽受伤的手腕上,欲言又止,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就听见一句冷冷的声音道,“不用你管。” 瓦米尔:“……”总感觉我家亲王变傲娇了是怎么一回事? *** 但是,真的有那么痛吗? 瓦米尔从墨羽房间内退出来,一掩上门,就情不自禁地将他的右手覆上脸颊,血族的手,骨节分明,异常修长,泛着惨白的白石般的光泽,和墨羽的那双带着温暖感的手完全不同。 心里想着,亲王刚刚,是在生他的气? 将右手缓缓放下,瓦米尔勾了下嘴角,也不知道是什么兴奋了他,漂亮的眼睛里划过一丝仿佛偷到糖果般的狡黠。 人类,真的有那么怕痛吗? 按照血族的漫长寿命来看,瓦米尔着实是阅历浅薄,但是记忆这东西却是向来不好用的,那个属于他的人类的过往,已经开始慢慢地变得不再真实。 ‘我曾经是个人类。’这样的话,连他自己都已经说不出来了。 原来,他已经好久好久都没有再痛过了呀。 但是人类会痛呀。 瓦米尔抬起头,背靠在古朴的雕花大门上,他依旧着着那身会见客人时的一丝不苟的装束。 倏然一笑,他跨步向前,然后一路拾阶而下到了自家古堡的底层密室。 *** 瓦米尔的屈尊降贵使这个狭小而阴冷的空间多了份说不清又道不明的救赎之意,走廊长长的,侧面墙壁上的零星烛火在寂寥的空气中摇曳出丝丝点点的暖意,有痛苦的□□声从拐角处的阴影中传来,最终淹没在血族平静若湖水的蓝色眼眸里。 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有拜访这里了,但是周遭环境却是没有什么变化。 最先看到的是一个面容上有雀斑的人类男孩,少年的身段高挑,容貌也担得上利落干净之类的夸奖,只是眼神呆滞,周身被束缚在冰冷的墙壁上,在瓦米尔走近他时,囚徒的喉咙里发出了一阵仿佛破碎玻璃般的呜咽的声响。 当初墨羽刚刚接手主角的时候就定下了两个大方向的目标,一个是快速地提升主角的自身实力,第二个是帮助瓦米尔进入血族的内部高层,可直到他被迫沉睡后离开,第二个想法也依旧没有提上行程。 说到底,瓦米尔的上位着实是太难了,不仅难于异变血统的内忧,还难于无从下手的外患,外患的是教廷! *** 血族的服饰向来剪裁得体,颜色也很单一,清一色的材质在廊墙烛火的照应下还带着某种疏离人心的质感,苍白的面部皮肤暴露在地牢冰冷的空气里,瓦米尔站立在那囚徒的对面,用他那双神色温柔的蓝色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会儿少年瘦骨嶙峋的身子,方才小心动作,缓缓褪去自己右手上的皮革手套。 他将自己那只光洁的,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抬起,并一点点地擦去少年面容上那星星点点的沾血痕迹,然后,他唤了那少年的名讳。 “丹尼尔。” 这样的名字对墨羽来说并不陌生,乔装打扮的他曾经在来时的路上和少年相处过好几日,而事实上,那些曾经和墨羽走过一段路途的教宗战士,其实有伤有亡,但其实大部分都活了下来,活在了这片古堡的黑色阴影里。 毕竟,既然敢炸亲王的古堡,瓦米尔又怎么会舍得让他们去死呢? 事实上,在墨羽锦衣玉食的囚禁生涯里,他们其实也同样在古堡的地下室里关着,但他们和墨羽不一样,瓦米尔可是吩咐了手下,将那些折磨人的刑罚手段一件也不少地用着。 灵守袭击的那天,墨羽曾在瓦米尔的身上嗅到过极其浓郁的血腥气味,那味道不是别人的,它们隶属于这些苟延残喘的呆滞少年,那是受囚人类的血气。 瓦米尔的动作轻柔,他冰凉的指肚缓缓地摩擦过丹尼尔缺水干裂的嘴唇,少年空洞的眼睛大睁着,类似于某种濒死的动物的神情。 在这个时代的审美中,瓦米尔的面容气质绝对谈不上阴郁,但在这种阴森的气氛下,竟也多了份仿若魔鬼般的谗言蛊惑。 当初教会擅自进行的那场毁炸亲王古堡的挑衅根本就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但是军功章倒是真的,这样大的好事,自然是要给那些官宦家庭的子弟们留着,换言之,他们中有几个人的命,是真的很值钱的。 瓦米尔养活了这帮人,就像是留了一张应付外患的底牌,而至于内忧嘛。 金发的血族垂了眼帘,他再次想起了那些征战的岁月和绝境内的孤独,手上猛然用力,骨节分明的右手于瞬间卡在了丹尼尔的喉咙间,他甚是满意地捕捉到了囚徒慌乱而颤栗的眼神,瓦米尔偏头微微一笑,他现在知道了,人类,真的是很怕痛的! 第84章 审判日临 稀疏的月光透过行进马车车厢内的深蓝色帘子透过来,墨羽斜靠在铺着繁厚软塌的席位上,对于自己难得的出行体验,他依旧保持着默默观望的平和心态。 事实上,他也确实想向瓦米尔打听一下当前的信息,不过自家主角明确到不可思议的隔绝政策使他的问话毫无悬念地没有了下文。 该说出来混都是要还的吗?墨羽冷着脸想起了自己曾经在瓦米尔面前守口如瓶的场景。 然而除此之外,大家都很清楚在一个通风不好的封闭空间里,一个异变吸血鬼和一个人类的独处意味着什么,两方都没有强求的理由,墨羽疑问的目光透过了被夜风吹起的帘子的缝隙,他刚好瞟见了御马前行的金发血族的披风边角。 这一路走来,车厢倒是甚少颠簸,除了马车内的舒适软席外,一个更加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们走的是一条大路。 沉了面色,墨羽也没了什么刨根问底的心思,反正照当前的情形来看,这般的兴师动众,无非是瓦米尔想要到正经的大殿里宣布一下自己自立为王的消息。他早就清楚地认识到了,在这个位面里,有太多的事情是没有办法被他所左右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止了行进,墨羽松了眼,收拾了下衣服方才起身下车,而瓦米尔则早就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唇角带笑地在他下头候着了。 黑色的长靴刚刚落地,就有一袭温暖的黑色短绒披风将他包裹了个温暖。 “莫受凉了。”瓦米尔得体而温柔的关切。 墨羽顺势一抬眼,却刚好对上瓦米尔那双蔚蓝色的美丽瞳孔。 其实瓦米尔很少笑,或者说,他很少在他人面前展露细腻和关爱的心思,而在今晚,在清冷的月光下,墨羽却甚至因此而瞧见了主角那因为欣喜而微微露出的小小尖牙。 你要做什么?一个大胆的疑问在墨羽的心中悄然升起,他感到了一种自己意料之外的荒诞偏差,类似于某种破土而出的隐秘的变异植被。 墨羽注意到了瓦米尔生涩动作中的异常温柔,就好像……穿越者暗了眼睛,他隐隐感到一种让人不舒服的情绪——就好像,害怕弄痛了他似的?! 墨羽轻轻地点了下头就不再看他,他沉下心思,把目光放在了眼前的雄伟建筑上。 与此同时,三个沾着血气的大字涌入了他的脑海,审判日! 吸血鬼没有信仰,他们用自己的不死之身来祭奠未知的路途,他们不像人类,用神化神职人员身份的方式来维护统治,对于血族们来说,血统是武力的象征,而眼前的建筑则是政权的代表。 “是长老院呀。”墨羽神情莫名地感叹了一句。 在原本的剧情里,这里是一个让人难忘的情感大□□,因为这里是瓦米尔和奥瑞拉举行婚礼的地方,在这座半圆形的古朴建筑里,瓦米尔设计斩杀了十二名高阁成员,并在血色的修罗场中向奥瑞拉许下了一生一世的誓言。 墨羽刚刚穿越来的时候,在人类的阵营中袭一身红袍,受众人朝拜。但是一朝变化,在吸血鬼的阵营里,也就不过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囚徒了。 面前的建筑高高的,寂寥的月光透过那些半月形的缝隙照射过来,墨羽将眼睛微微眯起,他注目了好一会儿方才适应起夜晚的光线。 然后是一声轻轻的呼唤,在他的脑海里,“前辈,”小实习生温和的声音道,“他们都来了。” 墨羽知道小实习生出言提醒的那个‘他们’是谁。 灵守族人,各大家族,长老院人士,各路高阁权贵,以及,那位折磨了瓦米尔日日夜夜的新主人…… 想到这里,墨羽鬼使神差地看了瓦米尔一眼,只不过被对方会错了意,他给了墨羽一个安心的,并略带得意意味的笑容,墨羽在那个笑容里看到了那种命定的剧本的悲哀,但是他没有办法和瓦米尔说明。 而事实上,他也确实没有这样做,他走在了瓦米尔之前,守门的吸血鬼用一种满心忌惮的目光注视着这个披着短绒披风的黑发人类,但终究是在瓦米尔的示意下打开了大门。 墨羽挺直了脊背,在黑暗来临的瞬间,他清楚地意识到,审判日,是逃不掉的。 *** 然而,让人失望的是,穿越者挺拔的脊梁在进入长老院大厅的瞬间就悄无声息地缩了下去,墨羽自认现在的这副容貌除了主角外没人会在意,但是谁能告诉他那被束缚在场地中央的十多个十分面熟的人类到底是怎么一会儿事呀? 场地中央的受囚者都曾经和他有过一路之缘,虽说当时他换了身份又隐了面容,但是心思缜密间早就将那几个人的生平资料给理了个清楚。作为各大家族的新贵,他们也许不在意一个半路失踪的随军治疗师,但却都是认识那教会新任的年轻主教的。 换言之,他们都是认得墨羽现在的这张脸的! 对此,穿越者表示,他真是哗了狗了—— 在南侧的席位间落座,瓦米尔再次关心病发作地想要替墨羽解开他黑色的披风,不过这一次却被墨羽冷淡的言语制止了。 “不需要。”墨羽推脱说。 当前的情况是主角和穿越者的物种不一样,既然没办法感同身受,那瓦米尔自然也没有强求的道理,他神色温和地看了墨羽一眼,方才双手交叉放在膝上,转了脸,意味不明地冲着安坐对面的家族代表们勾唇一笑,这样的态度嘛,总得来说,就是很反常! 墨羽注意到了主角的这一系列细微变化,但是他最大的注意力还是停留于场景的中央。 他曾经和那些背对着他的囚徒们走过一段路,突发状况也不是没有,但是原著中的暗子被放到明面上来当筹码,这样的事情也着实是太难理解了点。 亲王的死对主角的刺激这么大?墨羽暗了眼睛想了想,他又悄悄地瞟了一眼瓦米尔,但是,似乎不应该呀。 打破穿越者思考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鸣钟声! 正北方的长老席上,一个不知道是什么名字,但是一看就是一个知名度很高的吸血鬼猛然间站立了起来,墨羽见后挑了下眉,心里知道,审判已经开始了。 有意思的是,这场严肃审判的第一句台词竟然是瓦米尔的先发制人,一进入正题,墨羽也就没了神游的心思,他坐在瓦米尔身边仔仔细细地听了好一会儿,方才将身子趴在面前的桌子上,闭了眼睛。 需要声明的是,他也并不是真的想去睡觉,虽说人类的生活习惯向来如此,但这些天他迁就惯了,自然没那么大的睡性。 只是他自己当初可是当过红衣主教的,这明显就是和那些教会子弟们认识的呀。 而至于他自己的这般如此不严肃的行为会给瓦米尔带来了多大的负面效应这一点,墨羽表示,和穿帮比起来,他根本就不在乎的好吗。 现下的主角只是想借此机会宣布一下自己的主权而已,多大点事呀,在主角光环外加位面气运的加持下,没成功才是不正常的。 思及至此,墨羽也就没了担忧的心思,为了以防万一,他还刻意解了披肩蒙头…… 对此,瓦米尔表示:“……” 总感觉自家亲王崩人设了是怎么一回事? 第85章 新主真容 希望是个好东西,若不是那微乎其微的希冀,瓦米尔是没有办法走到今天的,现下的审判依旧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不过墨羽知道,这很快就会转变成金发血族反客为主的主动战场。 话说这种*丝逆袭出任ceo打脸高帅富的剧情参与起来简直不要太爽,墨羽只待在一旁竖着耳朵悄悄地听了一小会儿就开始跟着代入了。 瓦米尔开始发表权利宣言……“异变血族的政治意义将从我这里开始改变。” ——嗯,不愧是主角,虎躯一震,人格魅力max。 瓦米尔开始据理力争……“在场有半数以上的血族会同意我的意见。” ——哎呦,引经据典,逐个击破,脑补都觉得帅气。 瓦米尔开始收拢人心……“在下自然是不会忘记在座的恩情。” ——哇哦,这种打一个巴掌再给一个甜枣的手段用得简直不要太熟练呀。 瓦米尔开始公布恋情……“我将和我身边的人类结为伴侣。” ——纳尼,墨羽的大脑自动当机一秒钟,等等,剧本里有这段吗? 一束小小的光亮透过掀起的披肩缝隙钻进来,瓦米尔伏下身子,带着温柔笑意的眉眼就这样落入了墨羽的眼底。 “还睡吗?”瓦米尔软着语调发问。 墨羽被这一句话哄得心头一软,怎么办,感觉主角蓝色的眼睛里有星星呀。 星你妹呀! *** 在此之前,墨羽从来不知道自己已经把瓦米尔养得这样歪了,或者说,这样弯了? “请和我在一起吧。” 瓦米尔偏头一笑,吸血鬼的容颜不老,他那双美丽的蔚蓝色眼睛饱含希冀,更是因为这独特的疑问而染上了岁月的光彩,只看得墨羽眼角抽搐。 果然,年轻人就是想整个大新闻,穿越者请听题,问,当一个有准夫人的直男主角向你求婚的时候你到底是应该答应呢还是不答应呢?--尽管直男已经不那么直了,但这依旧是一道送分题呀。 “我拒绝。”墨羽硬邦邦的回绝声飘荡在大殿的上空。 没有了黑色披肩的遮挡,墨羽只得小心翼翼地调整自身角度以此来躲避与大殿中央的囚徒们的目光接触。不过很显然,这般谨小慎微的动作已经被好事者自动带入为了……尴尬? 墨羽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不过说实话,他也确实是有点尴尬。 脑海里兵荒马乱,墨羽于电光火石间,用他那并不靠谱的侦查能力搜索了一下四周场景,很好,瓦米尔的正妻奥瑞拉没来,自己还没有变成男小三。 深吸一口气,在脑海里回过神来,墨羽再次将注意力转到瓦米尔身上,眼前的青年被拒绝后也依旧是一副神情自若的模样,端的是风姿卓绝,眼中含笑,等等,眼中含笑?墨羽的思绪微微一滞,瓦米尔在笑什么? 穿越者定下心神,然后,他看见了欣喜和激动的神情若幽灵船舶一般,在瓦米尔蔚蓝若海洋的眼睛里慢慢杨帆的全过程。 墨羽意识到了一种让他厌恶的信息——瓦米尔此刻的欣喜,是出于他的满足——满足于能从穿越者那双永远云淡风轻的眼睛里激起那由他而起的波澜! 震惊,不悦,尴尬,无措,强装镇定,好多好多……好多好多亲王不会表现出来,但是人类会情不自禁,蓦然而出的情绪! 真是……恶劣呀。 理清了前因后果的墨羽面色沉沉,低下头颅的同时却也不可自抑地勾起了唇角,他用那双并不有力的苍白双手冲瓦米尔做了一个噤声等待的手势,方才压下心中的不悦感触,冷了眼神于心中评判道。 主角,你这次真的是玩大了。 *** 虽然此时此刻,墨羽确实好想把瓦米尔拴到狗链子上揍一顿,但是穿越者与生俱来的情节感受还是让他体会到了深深的悲悯。 瓦米尔口中所提到的可是异变血族和人类的感情呀,是这个世界上最荒唐,最固执,也最可笑的心思感触,更何况,这样的言论还发表在审判日里,在各大家族的代表人的面前。 主角是另类的,但瓦米尔却着实是太另类了。这种另类造就了他却也限制了他,以至于让他的为人处世都高估了私欲的力量,却又低估了恶劣的感情——他尚未明白,那不合时宜的言论意味着什么,不过,他很快就会明白了…… 没人能料到这个即将自立为王的异变血族会在审判日里公然示爱,就像是没人能料到那个身体软弱的人类治疗师的反应竟然是高声回绝,就这样,窃窃私语的骚动声在血族大殿的坐席内窸窣蔓延。 墨羽和瓦米尔坐在长老院拱形座椅对面的第一排上,穿越者清楚地观察着眼前的阵阵骚动,观察着那些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嘲讽。 事实上,不光是尤利西斯家族的族长,就连长老院的代表,拱形座椅上的无数血族,也都因为瓦米尔和墨羽愚蠢而莽撞的发言而乐不可支。 他们在这阵骚动中暗暗地交换着眼色,仿佛苦难,抗议,莽撞,直言表述,求而不得都不过是软弱人类和异变血族在血族大殿中的荒诞演绎,为的是活跃他们漫长生命中的那无聊而沉闷的日子。 不过很快,一场更大的骚动代替了它。 大殿的正门被重新打开,灵守们敏捷而迅速的身影仿若鬼魅般急窜进来! 这并不是瓦米尔和灵守们的第一次交锋,然而,一种仿若本能般的东西克制了他。 如果没有位面管理条例的话,墨羽就会帮瓦米尔细心解释道,那是因为剧本上要多加一段主角的心理描写了。 总是……“玛莎。” 瓦米尔的心被一种巨大的恐惧牵引了起来,在说出这个名讳的时候,瓦米尔清楚地察觉到,自己已经丢失了勇气和自信。 他的语气短暂而艰难,就像是在用某种他正在学习的外语所说出的第一个词汇,胆怯,生涩且小心翼翼。 而回应他呼唤的声音却干脆利落到毫不拖泥带水。 “异变者不得掌权!” 灵守是听命行事的种族,他们是佣兵,也是棋子,却从不直接参与政治,所以,又是那位运筹帷幕于千里之外的新主人? 瓦米尔隐隐间感到有些火大,他起身握剑,正欲言语,就猛然间感到心神一震! 铺天盖地的威压倾袭而来。 夜空,海浪,大漠,深渊……吸血鬼! 整个大殿的骚动都安静了下来,遥远得仿佛穿越了亘古的传说,临近得好似哀愁了眼前的月夜,那是血统最为纯正的血族的气息呀。 瓦米尔的身子一僵,他和墨羽同时回首,然后,两个人一起看见了一个修长而优雅的高挑身影。 金发血族的瞳孔骤然一缩,安静而冰冷的夜晚就这样将其淹没,尽管有着太多的疑惑和不可思议,但他还是清楚地意识到了。 那个人,就是玛莎的新主人! 第86章 血皇遗孤 在墨羽曾经穿越过的一个世界里风靡过这样一个问题。 一个父亲带着他五岁的小儿子骑着摩托车在高速公路上行驶,然后,悲剧发生了,父亲当场死亡,而小男孩则被带到了附近的医院进行抢救,但当外科医生看见了那孩子的面容时却惊呼了起来,“我不能给这个孩子做手术,”那医生解释道,“这是我的孩子呀!” 那么,问题来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瓦米尔那不可思议的神情落在墨羽黑色的眼睛里,穿越者于心中一叹,他推断得出,瓦米尔是猜不到这道题的答案的。 *** 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位刚刚莅临的纯血的身上,这给了灵守们的可趁之机,而墨羽虽说是洞察了心思,却也没有阻拦的能力。 对于玛莎一行人来说,正面交锋着实是占不了便宜,但是悄无声息地奔赴到大殿中央,以一种迅速而诡异的手法解开丹尼尔等人身上的绳索,种种动作下来,却当是一气呵成,流畅自然。 囚徒们是跑不掉的,无论是受伤贫血的身体,还是血族围观下的大殿堂都不会给他们逃跑的条件,况且,那些为他们松绑的灵守们也并非是一群想带着他们逃出升天的善心圣子。 灵守们要的是一种证明,是一种可以将长剑利刃抵到墨羽脖颈处的犀利言语。 “告诉我,他是谁?” 纤细而清冷的女声在大殿内升起,那是玛莎的声音。 她漂亮的手控制着丹尼尔孱弱的身躯,并迫使那可怜的人类转过身来,面对着瓦米尔和墨羽的方向。 丹尼尔在这样的变故下发出了一声破碎而凄厉的本能叫嚷,但是他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因为他看见了墨羽的脸,他看见了那个被人类所神化后的主教的面庞。 墨羽黑色的眼睛注视着人类囚徒那因为折磨而格外狼狈而瘦削的面容,而他身边的瓦米尔则依旧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门口处的高挑身影。 所有人都知道,在那一刻,世界里的一切都乱了套…… *** 丹尼尔那仿佛死寂的绝望和墨羽那晦暗的眼神相遇了,穿越者清楚地注视着受囚者眼中那微妙的感情微动,像是在虔诚地祈祷,也像是在痛苦地诅咒。 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或是相信不相信,毕竟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去失去的了,毕竟也没有什么可以被拯救的了。 墨羽的长眉轻挑,他看见丹尼尔的嘴唇痛苦地翕动了一下,就好像放下了什么前尘往事一般,见罢,穿越者心中便默默地感到了一阵了然。 是呀,这才对嘛,既然你恰好看见了那仿若神祗的救赎,既然一切都是那么得顺理成章又荒诞不经,那么…… “大主教!”——就该呼唤我呀。 就像一个濒临死寂的人偶,在一瞬间被注入了某种令人眩晕的烈焰魔法,撕心裂肺的呼喊在空旷的圆形大厅内带着让人惊惧的力量。 他喊的是,主教,大主教,红衣主教,教廷的尊崇,人类的信仰,他喊得是墨羽,是那个被瓦米尔带到审判大殿的可笑人类。 人类呀,可怜而卑微的蝼蚁呀,给他的同胞们以愚蠢的希望,但却用这样的希望来杀人! “火刑。” 玛莎清冷的声音像是死神的宣判——按照吸血鬼的法律规定,私通人类的吸血鬼,将被处以火刑! 瓦米尔心仪了软弱的人类,众血族只会觉得可笑,但若那个人类是大主教的话,那么众血族只会感到仇恨。 瓦米尔就这样犯了众怒,一时间,血族们炽热的目光全都定落在了金发异变者的身上,也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头,本来情况大好的权利承接竟然开始变得一边倒了起来。 “夜血同源,异变者不得掌权!” “夜血同源,异变者不得掌权!” 呼声一遍高过一遍,成排山倒海之势向瓦米尔侵袭而来,但比这些呼声更为撩拨人心的却是那个从大殿正门处逐步前进到瓦米尔身前的优雅身影。 银灰色的若上等绸缎般的秀丽长发倾斜而下,蔚蓝若深海取色般的漂亮瞳孔闪耀着美丽的光泽,白皙而丰腴的脸颊,优雅而极富礼节性的步履身姿……来人是奥瑞拉,也只能是奥瑞拉。 她依旧那么美,带着让人魂牵梦萦的优雅,即便是在纯血气场全开的情况下,也依旧展露着端庄而贤淑的温柔笑容,当她来到瓦米尔身前的时候,那秀眉明眸中也尽是怜爱关切之态。 温温柔柔的,像风吹花,似雾浮柳。 然后,她半是赤诚半是羞怯地冲瓦米尔起唇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结为伴侣呢?” 听了这句话,整个大殿都安静了下来。 墨羽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那剧情兜兜转转,但总算也是回来了,位面主角瓦米尔的正房夫人,不可能是个空有其表的无名小卒。 穿越者没有理会那金发血族的神色,倒是思绪飘扬地想起了那个关于医生的问题的回答。 那个答案其实很简单,至少比大多数人想得都要简单。 ——那个医生,是那个小男孩的妈妈呀! 自古以来,女权主义者的斗争并非毫无道理,即便是在现代社会,人们依旧会倾向于把医生律师等高收入者定性为男人的形象。 即便是在这个崇尚血统的吸血鬼的世界,妇女依旧可以被具体地换算成一定数量的土地或是马匹,而现下,在奥瑞拉蓄精养锐,卧薪尝胆的努力后,她竟摇身一变般地收复了父辈的权势。 墨羽低头一笑,灵守易主,南方的维斯奇家族受袭,血族亲王的身体被毁,种种手段,哪一件不是铲除异己的好手段,至于那些曾经拿奥瑞拉当羔羊筹码的人,也不知道要被冲击成什么样子了呢? 纯血呀,墨羽在心中感叹了一句。 奥瑞拉确实是尤利西斯家族的养女,但他同时也是当年血族内讧后那侥幸逃脱的血皇遗孤,甚至,墨羽勾唇一笑,她以后还会成为瓦米尔的妻子。 第87章 蓝色瞳孔 “走吧。”墨羽拍了拍瓦米尔的肩膀并拉着他穿过大殿,而当他和奥瑞拉目光接触的时候,也大大方方地给了一个亲切而友好的笑容。 “去哪?”瓦米尔慌着心神问。 墨羽回头望了他一眼,去哪?当然是回去呀,虎视眈眈的审判大殿早就没了瓦米尔当初精打细算后的排场,若不是奥瑞拉明确地表达出了对主角的喜爱,那么此时此刻,自己早就和金发血族一起被分尸了的好吗。 没有理会瓦米尔的后知后觉,墨羽竟是一直带着主角畅通无阻地到了大殿门口,然后,他们就一起看见了维利塔。 尤利西斯家族的少爷在这几天里瘦削得厉害,夜风拂过,孔雀石般的艳丽眉眼竟然会惹得人心疼。 左右守门的侍奴仍在,连根寒毛都没掉,联想此前种种,不难猜出维利塔就是他们的引路人。 墨羽懒得去蹚这趟浑水,自己去牵了匹马来,而瓦米尔则是身姿不动地和维利塔对视了好一会儿,方才牵起唇角凉薄一笑。 “为什么偏偏是你?”瓦米尔喑哑着声音问。 你清楚我所渴望的功成名就,你知道我心心念念的绝地反击,你了解我所有的一切梦想,为什么偏偏是你,怎么可以是你? 然而,“真想知道,就该去问她。”维利塔答得毫无愧欠。 瓦米尔苦苦一笑,正欲再说些什么,就听见维利塔怒极反笑的声音调笑道。 “那么亲王呢,他又为什么偏偏选得你?” 一阵风吹过,带起瓦米尔的前额金发,他感到自己的心被维利塔的言语牵引着,慢慢地指到了某个隐晦的方向……他应该向亲王询问吗?询问那个他被选择的理由。 维利塔在风中慢慢地抬起眼帘,然后定定地锁住墨羽黑色的瞳孔,他不知道墨羽的真实身份,也不清楚大殿里发生的事情,只是这天底下能让瓦米尔上心的事情着实不多,因此大的方向倒也是不难猜测。 墨羽没想到自己牵两匹马也能中枪,木着脸不发一言地站着,却刚好捉到了瓦米尔小心瞟来的目光,登时就没有了独善其身的打算,他转过身道。 “在这个世界上,亲王在乎你在乎得超越一切!” 瓦米尔蓝色的瞳孔微微一动,他从来没有如此热切地渴望去相信墨羽的言语,他全心全意地希望这就话是真的。如果亲王不是从灵魂深处去在乎着他的,那么墨羽对他此前所做过的一切事情,岂不是只能用残忍来形容? 他早就不是那个初识战事的少年骑士了,他知道一个人可以在乎另一个人胜过一切,但当施爱者立身于利益网中心的时候,他就会很可能变得不怎么在乎另一个了,无论是亲王还是维利塔。 “奥瑞拉也一样。”维利塔这样说,但却并没有做进一步的解释。 瓦米尔勾唇一笑,他看着维利塔,用那双蓝色的吸血鬼的眼睛,这双蔚蓝色的眼睛曾经倒映过他过往人生中的每一个细节,醉人的瞳孔中染着和奥瑞拉双眸相同的颜色。对着这样的一双眼,维利塔硬邦邦地说了句,“蓝眼睛。” 当时维利塔说这话的时候瓦米尔并没有在意,但当他真的明白的时候,却又发现这又着实是太残忍了。 墨羽没了乘坐马车的打算,他翻身上马,而他身边的瓦米尔也听话地表示了顺从,在这个寂静的多事之夜里,瓦米尔向维利塔坦言了他对对方的主观评价。 “你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瓦米尔接着补充道,“但你也的确是个混蛋!” 对此,维利塔不置可否。 *** 不是每一朵鲜花都能代表爱情,但是玫瑰做到了。 夜幕退去,黎明降临,墨羽一进门就看见一房间灿烂若春日的玫瑰花束,不可谓不动容。 用玫瑰花来示爱是一件很俗气的事情,但墨羽仍然用苍白修长的手指折下了那阳台边缘处娇艳欲滴的花朵,他把花蕊放到鼻息下轻嗅,甚至还带了点享受。 其实这个房间中哪里都有,只是墨羽更加喜欢阳光下的东西罢了,但是这样的话还是不和瓦米尔说得好。 “你应该娶她。”墨羽在说这话的时候,言语里既带着赞许也带着告诫。 “我不要,”瓦米尔失魂落魄的声音道,“我曾经爱过你。” 墨羽听罢转了身子,在他看来,‘尊敬’,‘仰慕’,‘畏惧’,无论瓦米尔说哪个词,都要比那个‘爱’字来得更好,也更贴切。 然而,“对不起,我错了。” “错在哪了?”墨羽挑了下眉发问。 “我爱你。” 墨羽皱了下眉头,他感觉瓦米尔这次答得更离谱,连‘过’字都没有了。 但瓦米尔却只当是自己的答非所问惹了亲王的不快,低了头补充道,“我不该违背您。” 寂静的月光披落在吸血鬼的肩头,墨羽知道,瓦米尔是在诚心诚意地承认错误,但他却沉默了。 穿越者可以清楚地推断出瓦米尔的未来,作为位面主角的雄性吸血鬼,他是注定要和奥瑞拉结为伴侣的存在,他们甚至会产下子嗣,而这一切,即便瓦米尔不愿接受,却也并非可以依靠原谅来进行改变。 瓦米尔仍然不敢动,他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孩子般规规矩矩地站着。 墨羽等了一会儿才开口,语调略略哀伤柔软了些,“以后还听话吗?” 瓦米尔很感激这样宽容的对话,他站在男人的对面使劲地点了下头,方才表态道,“听话的,会听话的。”同时暗自松了一口气。 但是这一次不同以往,墨羽薄薄的嘴唇紧抿着,那句‘好啦,我原谅你了’的宽恕,并没有让瓦米尔等到。 冰冷的空气穿堂而过,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们两个人静默无言地站立。 瓦米尔心口一痛,低声乞求道,“求您了。”那言语中的意思很明白,带着热切的爱恋和卑微的忠诚,他不知道墨羽可以具体地做些什么,但他却坚信男人从来都是特别的。 但是墨羽这次却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有动。 骇人的沉默暴露了穿越者对瓦米尔所作所为的爱莫能助。 然而瓦米尔却并没有理解,他将对面人的沉默解释为了袖手旁观,年轻的血族睁大了眼睛,他定定地望着墨羽漆黑的瞳孔,那意思是, “还不行么?我以后都听话了还不行吗?我再也不违背你的意愿了还不行吗?” 墨羽的瞳孔因为这样的疑问而染上了怜悯之色,他知道瓦米尔还没懂得事态的严重性,命运中有一种错误是一次都不能犯的,因为它不会给你改正的机会。 而有一种并非是错误的错误,却更加残忍,因为连当事人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去进行自我救赎,就像瓦米尔的爱情,这算什么错误呢?不过是博得了一个女孩子非此人不嫁的芳心罢了。 墨羽手上用力,微微合上手掌,花朵凋谢。 越美好的东西越脆弱,在这个世界上,爱情和玫瑰花一样,它们的缺憾不在于太美,而在于它们必要走进一个更为荒诞而且滑稽的世界,而等到那个时候,只怕是它们太娇嫩。 “我阻止不了奥瑞拉。”墨羽坦言道。 男人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瓦米尔光芒暗淡的蓝色眼睛。 “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吗?”瓦米尔喑哑着嗓子问。 墨羽的嘴角边多了一抹凉薄的笑容,他的眉眼弯弯,语气轻松道,“有,尽你所能地让她满意。” 瓦米尔想起奥瑞拉和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他意识到了什么,慌忙疑问道,“你想让我娶她?” 然而这一次,墨羽并没有接话。 他知道瓦米尔没得选,落入血族的人类大主教在吸血鬼的规则中是不得好死的。 墨羽必死无疑,但是有一样东西可以救他,那就是纯血贵族的特权,而豢养血奴的名分足以让墨羽活下来。 男人的计划轻轻松松地脱口而出,却吓得瓦米尔猛然跪下。 “怎么能?”瓦米尔颤抖着声音疑问道,怎么能,怎么能让亲王受这样的侮辱? “这不是侮辱。”墨羽耐着性子劝诱道。 作为天下第一务实派的穿越者表示被某个纯血咬一口,从此体能速度加持,容颜不老,治愈技能满格,这种交易,简直不要太合算的好吗? 当然,如果瓦米尔不是异变的血族的话就更好了。 而事实上,瓦米尔也确实不仅仅是一个异变的血族——只要他能和奥瑞拉完成初拥! 墨羽默默地凝视着主角,看着他那双美丽得仿若天空海洋般的蓝色眼睛,看着他那双和奥瑞拉有着同样颜色的美丽瞳孔。 “你知道奥瑞拉非你不嫁的理由吗?” 墨羽语气浅浅,轻声呢喃道,“血皇的瞳孔是蓝色的。” 瓦米尔和奥瑞拉,他们是姐弟! 第88章 教廷圣阶 “我不能!” 瓦米尔回绝的声音尖锐得像是一把划破空气的短刃,但是于此同时,奥瑞拉的音容笑貌却倒映在了刀身的光影上,于血族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不能,因为,那是*! 墨羽坐在椅子上,房间内血红的玫瑰花衬得他不似真人,薄薄的唇角勾着笑意,一双黑色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讥讽之色。 “你还没弄清楚现状吗?”他嘲讽道,“你现在是血族。” 对于血族而言,血统的纯正是高于一切的。 “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吗?”瓦米尔骇然,他还没有办法接受这玄幻般的身世变换。 吸血鬼和人类世代为仇,混血几乎是不可能的存在,但也不过只是‘几乎’罢了。 血族的脑海一片混乱,母亲临终前的遗言于脑海中盘旋着,盘旋着,经久不散,‘我爱他,我杀了他。’ 弒夫……她杀的是血皇?! 瓦米尔无法想象,几十年前,他的母亲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男孩诞生下来的,就像他也无法推断,在墨羽那安闲度日的时光里,穿越者又是端着怎样的心态讲述了他父亲的往事种种。 “满足奥瑞拉的野心没那么难,”墨羽‘贴心’地补充道,“只需要孩子就可以。” 瓦米尔慌乱无措的脸色一下子就僵硬了起来,他甚至连一句‘你说什么’之类的自欺欺人的疑问都说不出。 而始作俑者墨羽则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态度,空间,就这样,一下子就变得寂静了下来。 也不知过来多久,瓦米尔方才艰涩地开口道,“我曾经爱过你,而现在也是。” 所以,你不能这样对我,也不应该这样对我,因为这样实在是太残忍了。 墨羽已经懒得对这种荒诞的爱情来进行表态了,他对瓦米尔的言论置之不理,另起了话头道,“好呀,那你告诉我……” 墨羽看着那双蔚蓝色的眼睛说,“瓦米尔,你为什么不恨我?” 恨?恨。 黎明的雾气缓缓褪去,露出寂静的薄薄的云朵,微凉的晨风从窗口处吹来,墨羽的眼角眉眼都温柔到不可思议,他看着瓦米尔那蓝色的瞳孔微动,然后一路栽进那些缠绵若情话的往事烟尘中。 亲王的选择,从来都不是偶然的! “你以为是我改变了你的人生。”墨羽轻笑道,“不,我只是让它回到了它本应的轨道里。 为什么不恨呢? 你站在布满雾气的森林尽头,明明前方就是黎明,我却擅自将你拖进了无所退路的沼泽,到底是谁给了你归属? 是血液造就了你,墨羽垂了眼,归宿这般,天生如此,连你口口声声的爱情也并不例外,想清了这一点,那么自然…… “不是的!”瓦米尔尖着嗓子否认道,言罢他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补充道,“我是因为你是你而喜欢你,而不是因为你使我有了怎样的感觉……” “你不能拿血缘来说明一切。”瓦米尔最后说。 “是吗?”墨羽轻轻浅浅的调笑声,瓦米尔知道那不是故意的嘲讽,那只是眼前人最为寻常的感情流露,但即便是这样,他也依旧没有办法不去感到屈辱和愤怒,但是他很快就愤怒不起来了,因为墨羽从椅子上站立了起来,修长苍白的双手解开了领子中央,白色外袍上的第一枚扣子,一路向下,直至长袍尽褪。 光洁白皙的脖颈暴露在瓦米尔蓝色的眼睛里,墨羽眉眼带笑,他用右手的食指轻拉下内衫的领口边缘,□□出胸膛上的皮肤,挑衅般的言语,轻声地呢喃道, “那你敢咬我吗?” 人类漆黑的双眸染着冰冷的笑意,就好像他才是那个嗜血强大的魔王一般。 瓦米尔,你敢咬我吗? 如果你的爱情当真如你所说的那般有所价值,那么就让我在你那尚未觉醒的力量之前,在你受灼热血液的引诱之际,在一切或荒诞或瑰丽的篇章的入口扉页,先瞧瞧你那可怜的自制吧。 请给我个机会,让我见识一下你那些信誓旦旦的誓言后,所有溃不成军的信念吧。 *** 墨羽猜到了瓦米尔会逃,未完成初拥的主角,在血液面前的自制力,也不过只比异变的血族强上一点罢了。 但他却是没有想到瓦米尔竟然会逃到教堂。 夜晚的教廷安详静谧得带着荒凉和肃穆之态,血族的脚步声在空旷寂寥的朝圣礼堂中穿行而过,与此同时,守夜人敲锣打更的声音渗过庄严厚重的教堂外围幽幽徐徐声声入耳。 瓦米尔听见了那声响,吸血鬼出色的感官能力使他能够轻易地推断出来人的数量和装备,总计两队,一队十二人,每人都配有兵器……那些人在离他的不远处的街道上列队而过。 垂了睫羽,他忽然希望那列队伍中有个人能够发现异样,然后冲入教廷,认出他来并将他打倒在地,用银器或阳光烧灼着,游街示众,然后干脆利落地砍下头颅……瓦米尔蹙了下眉头,抬了眼,庄严肃穆的神像在天使雕塑众星拱月的簇拥中灼灼生辉,矗立在他的面前,一种特殊的悸动袭击了他,瓦米尔哑了嗓子,他忽然觉得也许这样更好,守夜人快快走过,全世界的人和神灵都不来搭理他,留他一个人若浮游孤魂般飘荡寂寥着。 然后,他就看见了圣坛阶梯下的骑士阶梯——他曾经在那里跪过。 而如今,血族蓝色的双眸竟是出乎意料得柔软,他跨步上前,竟是又跪了一次! *** 这些年他长高了不少,但容貌上倒是少有变化,当初他少年加封,一身战袍,面容秀丽,身姿挺拔,载着族人的期盼,配着荣誉的勋章,说不出的少年志气,大好的前途在未来的曙光内等着他,那个时候,他跪的是圣坛上的神像,跪的是史书中的天神。 可事到如今,流年暗转,阅尽沧桑的今天,坚毅而决绝的血族,在这干脆的一跪后却蓦然得迷茫了。 深深的疑问从他的脑海里升腾而起。 瓦米尔,你跪得到底是谁?或者说,瓦米尔,你跪得到底是什么? 其实按道理,除了血统,没有什么是值得吸血鬼去跪的,血族的建筑里没有供奉信仰的神庙,他们最为奢华秀丽的高墙屋宇甚至不是给长老院准备的。 林林立立,相传百年的王爵城堡,才是他们的关注点所在。 由此可见,血族是一个很务实的种族,他们信仰的是血统,也只信奉血统,而优秀的血统则可以轻轻松松地带来功绩财富以及其他的种种桂冕殊荣。 作为血族的瓦米尔,已经清楚地知道自己拥有着最为优秀的血统了,那么,他到底是在跪什么呢? 在庄严肃穆的骑士受封台上,瓦米尔思绪飘扬,记忆回溯。 很多很多年前,强大的亲王曾在冰室里给年轻的小吸血鬼讲述过力量的意义。 “刀剑只是工具,而力量却是你与生俱来的一部分。” 与生俱来吗?可我并不想要这样的身世呀。 于布满冰冷空气的殿堂内,瓦米尔颤颤巍巍地将双手合十,依据记忆中那些虔诚信徒的模样,将手掌高举过头顶,然后又徐徐地落下,虔诚跪拜。 从这个异常生涩的动作里,瓦米尔方才于心中荒荒凉凉地意识到,他已经在一种没有信仰的生活里度过了太久太久。 “所有你能想到的锻炼都只是在刺激它,不会增强,也不会消失。” 但是如果我打从心里排斥,那么它的增强和消失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眼前的神像端庄肃穆,神色慈悲,看样子,他们和墨羽曾经解释过的‘力量’的概念极为相似,仿佛漫漫长夜,亘古轮回,都和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神灵们就在那里,不会欢笑,也不会哭泣,不会生活,也不会死亡…… 在瓦米尔孤寂而无助的幼年时期,他曾经全心全意地信奉过神灵的存在,他甚至会将母亲临终时那头灿烂而柔软的金发擅自解释为神迹。 只是后来,当幼童长大,他手中的力量已经足够去握剑时,连绵不断的战争生涯便开始喧嚣着让他不屑去相信了——人的灵魂该去往何处与战士们无乎,但是*腐烂时的酸臭气息却是真真切切的。 瓦米尔收了那祈祷的手掌,有神无神并不是一个值得争论的问题,但在命运的混沌之点,人自然会忽略现实,转而向虚冥之中寄托一份虔诚的祈盼,瓦米尔的胸口闷闷的,眼眶酸涩,模糊了视线,他跪的并不是一座神灵雕像,而是一份祈盼。 “它们在你的血液里。” 它们在我的血液里吗? 血液里,血液里,血液里呀! 就像是剪短了最后一根自制和骄傲的心弦,年轻的血族倾倒在苍白的大理石地面上,匍匐着身体,肩膀颤抖着,心绪激动着,眼泪扑朔而下,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明白,那样的名词,并不是在描述一个隐喻,血液?血液!那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就流淌在他血管里的东西呀! 伴随着他撕心裂肺的绝望,瓦米尔无比清楚地感受着身体内部血液沸腾时的状况,极速升高的温度,凛冽燃烧的动脉,热气喧嚣的翻滚,从心房到指尖,越过灵魂,喷薄而出,直到最后,蒸腾至彻底干涸,誓要将他烧灼成一个全新的人。 然而这一切却并没有结束。 “我要你找到它们。” 我找到了,我真的找到了,但是我一点都不开心,我一点都不想去相信怎么办? 火焰熄灭了,但瓦米尔却并没有感到庆幸,深深的倦怠包围了他,他像一个精疲力竭了的溺水者,一望无际的绝望海水淹没了他,浪头打过金色的短发,冥冥之中的远方外传来血族父辈们的呼唤…… 合上眼睑,在他彻底丧失知觉,葬身寒冷的间隙里,瓦米尔想起了亲王在冰室内,那段低语解释的最后一句话。 “它们是你的宿命。” 而宿命,是逃不掉的! 第89章 尘埃落定 在瓦米尔从教廷回来的黎明里,他毫不意外地在自家的府邸里看见了奥瑞拉等待已久的身影,让人难过的是,对着那张美丽到极致的脸,他就算提着精神却也牵不起任何一个出于礼节性的敷衍笑容。 奥瑞拉上前,她异常激动地为那孤身归来的血族计划着日后收复权力的旅程,她用热烈而悦耳的声音表达着她对瓦米尔的喜爱和对可能失去他的恐惧。 对此,瓦米尔选择痛苦地睁大眼睛以此来看清事态的发展,但在那个和奥瑞拉单独相处的寂静夜晚里……却闭上了双目。 但尽管如此,情/事的感觉还是如此得实实在在,甚至于,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比瓦米尔异变当晚那些疼痛的,抽搐的,汗淋淋的身体感受还要真实。 从奥瑞拉柔软得仿若丝绸倾泻般的长发,到圆润光洁的指甲,每一寸肌肤,每一丝感触都是那样得不容忽视。 那是云游诗人用成千上万的诗词佳句也赞美不完的曼妙身姿和绝美容貌,那是女人的*,以及宿命的具象。 对于瓦米尔来说,繁衍的责任是一种有形状,有重量,有温度,有质地,还有着恶俗品味的东西,而他的人格在这份责任里同时变得恬不知耻和异常崇高了起来。 在那些不经意间的双目对视中,蓝色的瞳孔里倒映出彼此的神情容貌……瓦米尔在那一瞬间直升天堂,随后便失魂落魄地坠入地狱。 结束后,金发的血族赤身从房间内走出来,冰凉的空气包围了他的躯体,他的神色晦暗不明,让人猜不透心情,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终究是明确了自身的定位,他也真的,去尊崇了吸血鬼的规则。 “瓦米尔,你敢咬我吗?” 墨羽挑衅的声音依旧在脑海里清晰入耳,瓦米尔低头一笑,他觉得自己已经知道答案了。 *** 墨羽在高台上一回首就看见赤身*的主角正眼含笑意地望着他。 蓝色的瞳孔带着惊心动魄的风情,仿佛是从日升月落的海洋尽头取色。 “我知道你想让我怎样做?”瓦米尔注视着穿越者一丝不苟的服饰,浅浅淡淡地开口道。 金发血族欺身向前,夜风吹过,带着惹人心悸的蛊惑之感,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触从墨羽的脖颈处弥散开来。 纯血的咬食,没有了异变者那不堪而混乱的疯狂之感,冷静中带着丝丝的温柔和关切。 黑色的瞳孔缓缓放大,墨羽在这片感受中回抱着瓦米尔,手之所及的是对方光洁的苍白皮肤,主角的尖牙埋进穿越者的动脉,人类的指尖陷在血族的皮肉间,在那个痛苦却又隐含温情之态的拥抱中,墨羽清晰地勾画出了这个世界的未来…… 混血体质的瓦米尔使奥瑞拉拥有了更高的受孕率,他们会产下子嗣,以此来巩固自身的地位,而人类和血族也将不再这般排斥,战事也会消停。 但与之相对的,是那条人类和血族不得通婚的规则的崩溃,渴望后代的俊美血族不难找到人类女孩的倾心,长此以往,血族的血统将愈来愈稀薄,吸血鬼的特征在一代代的繁衍中将会越来越少,随着时间的推移,在那最后的最后,曾经名望一世的血族将定格成那古老诗篇中的荒诞传说。 但那毕竟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只说今夜,完成了初拥蜕变的瓦米尔,是没有辜负位面对他的期许的,今夜之后,他将无坚不摧,他将战无不胜,没有人能阻止他,连墨羽也一样。 思及至此,墨羽的唇角缓缓勾起,他带着赞赏般的笑意冲瓦米尔呢喃道。 “好孩子。” 第90章 心慈 月升,金色卷发的小爱莎从她的棺材里醒来,小小的手掌推开烫金的木头棺盖,交替着一双小短腿,轻车熟路地从地下室跑到大厅,拉开厚重的深红色窗帘,纷扬灿烂的繁盛桃花就这样隔着玻璃盈盈入眼。 听墨羽说,那桃树是好多年前一户好人家种的,日夜培育,悉心浇灌,待结果时又大方地赠与那些有缘路过的旅人,是一桩美事。 小爱莎平时也喜欢得紧,只是那树干上凹凸不平地刻着一个唐字,虽说时间久了就斑驳了许多,但看着也着实碍眼。 转身去厨房,小爱莎拉开冰箱门,一排整齐的小老鼠就这样映入眼帘,简直和那个唐字一样惹人讨厌。 “我不喜欢这样的早饭。”小爱莎挑了下眉然后便转身对早就在餐桌前忙活的墨羽抱怨起来。 其实我也不喜欢。墨羽在心里默默地回应了一句,但是家长的架势不允许他的实话实说,此外,他也挺喜欢这个不知道是瓦米尔的第几代的重孙女的小吸血鬼的。 金色的卷发,海蓝色的眼睛,小巧而精致的五官,眼下的爱莎不过五岁女孩的模样,但是心智已经成熟,板着脸抱怨的时候竟也十分讨人喜欢。 墨羽被她逗得高兴,揉了揉女孩的头顶,然后抬手从冰箱内拿出一只新鲜的小老鼠,吸血鬼的指甲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小刀,墨羽在小老鼠的后腿上轻轻地挑开一点,然后微微用力,整张皮子就像是衣服一样从老鼠身上脱了下来,再一转,扇动的肺和跳动的心脏也就都捋了出来。 轻车熟路地将那些收拾好的血挤到杯子里,再一回头,就看见小爱莎已经直接将她的尖牙埋到另一只老鼠的脖子里了——墨羽忽然觉得自己的斯文做派其实是挺对不住自己血族的尖牙的。 墨羽并没有责怪小爱莎的嫌弃,毕竟在这个世界里,就连他自己也找不到什么比吸血鬼更憋屈的种族了,法制社会,就连户籍管制都不是什么好糊弄的,要不然也就没有那么多吸血鬼自助会的存在了? “爸爸呢?”这问的是瓦米尔。 虽说小爱莎和主角之间不知道差了多少个辈分,但是为了遵从人类的生活法则,也就这般委曲求全。 “你爸出门养家了。”墨羽说。 瓦米尔的生意是三年不开张,一张吃三年,像这种不在家的情况其实也挺少的。 不过在家又怎么样?墨羽对瓦米尔早就是懒得搭理了。穿越者收了杯子,默默地心想道,按照时间线来说,他早就超额地完成了任务,该回家了呀,呀,呀! 难得地深思了一把,视线越过玻璃窗,外海市的夜晚就这样透过纷扬的桃花点点扑面而来,明明,该回去了呀。 “墨先生,您的书。”小爱莎吃了早饭就从书架上取下圣经。 墨羽接过,微微一笑,宗教什么的,从来都是控制人心的好手段,但是在吸血鬼自助会里给血族们念念圣经什么的,也终究是让人不可思议了些。 “自助会的活动,爱莎还是不去吗?”墨羽笑眯眯地问了一句。 “不去,”小爱莎摇摇头说,“我在家等爸爸回来。” *** 临近黎明,小爱莎依旧没有等到她爸爸,但是瓦米尔等到了‘传教’归来的墨羽。 三月阳春,桃花点点,纷纷扬扬的春意透过大开的窗户穿堂入室,瓦米尔在这样的料峭春风里双膝跪地。 墨羽一进门就看见了那跪在门口的青年,原本随意披散的金发被一丝不苟地向后梳去,眉目平和间甚至还隐隐带着一分肃穆之态。 按照这个时代的社会风尚,瓦米尔穿的是一身修身平整的漆黑色西服,纯白色的内领间还系着深蓝色条纹的领带,脊背挺直,神色肃穆,带着某种禁欲般的性感。 墨羽见后轻轻地调了下眉,他和主角相处得太久了,他清楚地知道瓦米尔此时为什么要跪着,或者说,他为什么要这么跪着——这是瓦米尔独特的求爱方式。 别家的,不管是嫦娥还是糟糠,要想引到那欢好的事来,全都是双目含春,衣衫不整的模样,唯有自家的,神色肃穆,又非要穿那些禁欲平整的正装饰服,好似赴刑场。 墨羽在门口静立了一小会儿,眯着眼睛默默地算了下日期,在看着主角抚出手想要帮自己换鞋时,却又迈开步子离开了。 穿越者不建议在某些时候帮着自家的小吸血鬼解决下生理需求,但是那种惹了麻烦却又来找他安慰的事,他却觉得真的没有必要去做。 不出所料的,那餐桌上的杯子里盛着新鲜的血液,是人血。 瓦米尔的生意做得简单粗暴,没有成本,迅速,暴利而隐秘,是那种夺人性命的差事。 墨羽冷冷地看了瓦米尔一眼,却又因为金发吸血鬼的行为而感到丝丝疑惑。 静坐在冰冷的金属餐桌前,打量着玻璃杯中的红色流转,倾入耳廓的却是一声惹人动容的乞求,“求您了。”青年抬眼,海蓝色的眼睛里缀着星辰流光般的光芒,他开口道,“我想做。” 在一阵短暂的对望后,瓦米尔获得了允许,青年颤抖着一双苍白而修长的手伏上墨羽的腰际,时间静止,空间安静,瓦米尔清楚地知道怎么做才能让男人满意。 悉悉数数的声响在安静异常的空气里显得格外的突兀和暧昧。 *** 口腔被塞满的感觉其实并不好受,金发血族的喉头微动,眼角泛红,潮红色袭上面容,但这一切的变化也不完全是因为痛苦,墨羽垂眼向下,就瞧见瓦米尔身上的某个地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膨胀。 浅浅淡淡的诱人声响从瓦米尔的喉头间流泻出来,带着仿若忏悔般的烦恼的音色,但这一切却并不完全是因为□□。 “被看见了。”瓦米尔含着东西解释起来,呜咽而出的语言破碎而眷恋。 墨羽听罢,冷笑了一声,这也就是瓦米尔的另一面,和*上一丝不苟比起来,他对自己那份养家糊口却又夺人性命的工作向来是懒得认真的,但即便如此,吸血鬼的能力也让他鲜有失手。 但若是一旦有了,也就够让大家一起烦恼一阵子了。 “没灭口?”墨羽浅浅淡淡地发问。 “……没有。”瓦米尔垂了睫羽回答。 墨羽似笑非笑地向下瞥了一眼,他瞧见瓦米尔的身下已经膨胀得不像样子,坏心眼地将一只脚踏在那难以启齿的部位,隔着布料,粗糙的皮鞋底部和瓦米尔灼热的*相接触。 “是个小孩子。”瓦米尔紧张兮兮地补充道。 “够了。”墨羽像是已经不在意一般,用右手抓着眼前人后脑的头发命令道。 这是一个让瓦米尔专注当下的命令,金发血族清楚地知道墨羽已经临近快感的边缘,喉头微动,方才缓缓地将男人的身体部位从自己的口腔里送出来。 但是让两人都始料未及的是,在墨羽发泄出来的时候,达到快感的却并非只有他一人。 墨羽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兴奋时那只是惩罚性质的一踩居然会让瓦米尔射出来,黑色的西装裤湿了一片,他垂了眼帘看着瓦米尔,就瞧见那人神色茫然,脸上沾满白浊。 强装平静的声音从金发血族的喉咙里喑哑而出道。 “……我去洗脸。” 第91章 血族卷全面故事线 血族卷全面故事线脑洞(划掉)说明。 第一季血皇的荣耀 在er大陆上,崇尚血统的血族和信奉神明的人类之间进行了长达数百年的战争。 其中老血皇家族的长子在跟随父亲入侵人类的战争中立下了不世奇功,但是戎马一生的老血皇却厌倦了战事,一心想将王位传予他主和派的小儿子,这使得雄心勃勃的长子感到异常愤恨,决定靠自己的力量去夺回那些本该就属于自己的东西。 为了赢得王位,长子不惜在弟弟的沉睡期中联络了人类军团,但对于血族的秘密邀请无人敢应,只有一个名唤希洛克的佣兵团铤而走险赴约而至。 长子在佣兵团的帮助下威胁父亲传位于他,但老血皇却训斥长子与人类为伍,经过一番激战,盛怒之下的长子竟意外地将老血皇杀害。 长子为了化解此事,只得让佣兵团斩下自己老父亲的头颅,戴上王冠后便对外宣称这一切都是希洛克的阴谋。而带着首级回到人类战壕的希洛克佣兵团则一跃成为了全人类的英雄,自此声名远扬,家族显赫。 长子如愿以偿地成为了新的血皇,却因为父亲的死而久久不能释怀,只得寄情于声色犬马,不过他曾经创下的赫赫战功也足够血族的吟游诗人们记史传颂了。 可让新任血皇没有想到的是,他近百年的享受岁月竟然撩拨起了贵族们的贪欲,在那漫长的沉睡期即将来临的时候,贵族们的私兵拦截了前来守护的灵守。 适逢沉睡的血皇最为孱弱,他被众贵族追杀,而血皇的小女儿奥瑞拉也被迫出逃。 第二季纯血的复仇 年幼的小吸血鬼面对的是九死一生的局面,却正好赶上子嗣单薄的尤利西斯家族收养孤女,从而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对于此事并不知情的血皇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了后人,他担心自己夺得王位的行径会遭到弟弟的猜忌,便想在出逃期间,利用人类和血族比那高得不像话的受孕率为自己产下血脉子嗣,以便将来复仇。 出于某种恶意的迁怒,他将目标定在了正在出游的希洛克家族的长女身上,就这样,阅历万千的负伤血皇轻而易举地哄骗了一个涉世未深的贵族少女。 然而好景不长,少女于一次意外中发现了真相,自知大限将至的血皇用冷嘲热讽的语气揭露了希洛克家族的发家史,大受刺激的少女于伤心欲绝中杀死了那个曾让她神魂颠倒的男人。 但是悲剧却并没有因为血皇的死而结束,它像一粒种子一般埋进了少女的子宫,行进的马车滴答作响,十五天后,那出游归来的少女不知所措地发现,此时的她,竟然已怀有身孕。 第三季亲王的骑士 人类和血族的通婚在两方阵营中都是为大忌,少女不得不自吞苦果,隐瞒了血皇的身份,十月怀胎后,她诞下了一名混血体质的男婴,取名瓦米尔。 饱经痛苦的母亲被生活折磨得奄奄一息,她在濒死前对年仅六岁的瓦米尔坦诚了自己弑夫的过往,以及,希洛克家族的发家史,年幼的孩童大为震惊,从此对培育他的家族产生了隔阂。 另一方面,血皇的暴毙使吸血鬼阵营陷入了新一轮的权力斗争,曾经不可一世的血族在内讧的影响下,在对人类的战斗中节节败退,十一年后,十七岁的瓦米尔在家族的支持下,于反击战中获得史上最年轻的白金圣骑士的封号。 也正是在这一年,(墨羽穿越成了这个位面最强的存在),沉睡了两个世纪的亲王,在灵守的守护下,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违背了血统至上的贵族们毁掉了史卷,并将错就错地拒绝为苏醒后的亲王进行加冠仪式,亲王阵营的灵守玛莎提议举办一次巨大的庆典以树立威望,却遭到了主人的拒绝,原来,在一次战斗中,亲王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瓦米尔的真实身份,老谋深算的亲王决定以瓦米尔为棋子,招其至自己的麾下效力。 第四季古堡的野望 灵守受命放出消息说,血族亲王将出席今年的骑士加封仪式,一时间,人类阵营人心惶惶。照常加封还是取消仪式,两种声音在教会中争论不休,最终在黄金圣骑士的号召下,众人决定,加强防卫,一切照旧。 但是人类低估了亲王的能力,按照给出的消息,亲王轻轻松松地闯入了戒备森严的加封礼堂,在众目睽睽之下在瓦米尔的脖子上咬了下去。 事后,希洛克家族被迫对即将异变的瓦米尔进行了囚禁,自知已经成为弃子的瓦米尔心灰意冷,在亲王的命令和蛊惑下,于行刑场上,屈服于曾经痛恨的仇敌。 在亲王的古堡中完成了痛苦的异变,自此倒戈于吸血鬼阵营,并接受亲王的训练。但出乎瓦米尔意料的是,在古堡的平静时光里,他竟然爱上了这个神秘而强大的男人。 同时,亲王对瓦米尔的鲜血产生了一种难以满足的*,为了克制住这份不稳定,他提前请来了医药世家尤利西斯家族的天才药剂师维利塔来至古堡制作止血剂。 维利塔与瓦米尔在古堡中明争暗斗,却意外地使瓦米尔意识到了他对亲王的感情。 在无措而混乱的思绪下,瓦米尔逃离了古堡,并被埋伏在外的血族探子袭击,面对这样的情形,亲王被迫牺牲了玛莎,瓦米尔因此而保住了性命,却在古堡中的地位一落千丈。 第五季新生的号角 瓦米尔遇袭之事惹怒了高高在上的亲王,肃杀清扫之势涉及各大家族,但是混乱的血族阵营却意外地得到了整合,一时间,人类和血族之间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战事也隐隐有了和平的征兆。 但是,连瓦米尔都没有想到的是,在亲王的下一次沉睡期即将到来的时候,他竟然会被亲王借给尤利西斯家族的一位招募客卿的夫人。 在尤利西斯家族森严而古老的府邸中,维利塔的妹妹夏丽尔喜欢上了瓦米尔,而维利塔则爱上了血皇的遗孤奥瑞拉。 纯血之间的独特吸引使奥瑞拉又惊又喜地发现了异变血族瓦米尔的真实身份,但她清楚地知道,相认的时机还未成熟,只得在暗地里联系灵守,命令玛莎毁掉亲王的身体,并阻止任何人查明真相,而一心练剑的瓦米尔则对这些事情毫不知情。 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好过,瓦米尔时常受罚,夏丽尔可以大大方方地为心上人喊冤,但奥瑞拉却只能在心里心疼,有一次恰巧被维利塔撞见了,便被尤利西斯家族以为奥瑞拉倾心瓦米尔。 后来瓦米尔出门历练,势力越来越大,尤利西斯家族有心拉拢,便想牵了这条红线。在这期间,夏丽尔半是联姻半是真情地远嫁了南方,而瓦米尔则在亲王的古堡里遭遇了灵守玛莎的袭击。 瓦米尔并不知道灵守已经成为了血皇的纯血女儿奥瑞拉的私兵,负伤之后决定和维利塔联手查明真相,却被尤利西斯家族顺势硬塞了一个漂亮养女。 而与此同时,瓦米尔又收到了人类计划偷袭亲王古堡的密信,盛怒之下的血族亲自出战,却在冰室里和谎称亲王手下的随军治疗师墨羽重逢,对此,瓦米尔将人类的战士囚禁在了地下室,却将墨羽请到了自家的城堡里好生供养。 第六季染血的王冠。 奥瑞拉对墨羽这个突如其来的座上宾深感忌惮,便吩咐灵守一族对瓦米尔的城堡进行偷袭,逼迫墨羽交待其身份。 但玛莎的运气实在是不好,破窗而入后才发现瓦米尔和墨羽正在对峙,空气中漂浮着的是毁人心智的甜腻药香,但是灵守却并不知道,墨羽心有不忍地点出了真相,却因此而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而瓦米尔则在这失而复得的疲惫感中选择了忠诚。 奥瑞拉不想再打草惊蛇,她将矛头对准了身处远方南境的夏丽尔的夫家。在奥瑞拉的安排下,维斯奇家族受袭,血族人心惶惶,夏丽尔也打着探亲的名号,匆匆忙忙地回到了娘家。 在瓦米尔受邀参加的尤利西斯家族的家宴上,族长夫人明明白白地要将奥瑞拉托付于他,这引起了一直钦慕奥瑞拉的维利塔的不满。 远在古堡的墨羽清清楚楚地明白此时大局已定,他好整以暇地为主角讲起了成王败寇的道理。 而奥瑞拉则以失落的维利塔为媒介,和尤利西斯家族进行了结盟,她交出了亲王破碎的尸首,并让盟友送到瓦米尔的家中,好让瓦米尔死心,然后到她这里来寻觅归宿。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墨羽就是亲王,相反,亲王的尸首却深深地刺激到了瓦米尔反抗的野心,他把墨羽带到了长老院,以当初囚禁的人类贵族的战俘为筹码,孤注一掷地想要打破血族和人类之间不能通婚的传统。 对此,奥瑞拉感到深深地失望,但大权在握的血皇之女也没有了顾忌,她以亲人的身份对瓦米尔进行了坦诚,而瓦米尔,却毫无选择。 …… 他们结合在一个凉风习习的夏夜,夜空晴好。 第92章 偷窃 “……我去洗脸。” 伴随着这轻轻的一声,墨羽的眼神暗了一下,心道,多懂事呀。 在墨羽的生活里,瓦米尔向来是如此懂事的,甚至说,懂事得有些不太正常。 要知道,在那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血族争斗中,奥瑞拉在她心心念念的血皇之位上可是待了两百年的,那个女人在权势滔天间也不是没有去打过墨羽的主意,但这一切的一切,竟然全都被瓦米尔护了下来,贫乏而淡漠的语言没有资格去复述历史,单说懂事是不够的,但是除了懂事,墨羽实在是不清楚还应该再去说些什么。 他和瓦米尔的感情在一寸又一寸的岁月里慢慢地交错变形,绘画成连他自己都难以形容的模样。 该说感激吗?穿越者在位面的世界中没有真正的生死。 该说不甘吗?春秋大梦里的过客没有心思去猜测什么是施舍。 只是任春去秋来,看流年暗转间,最后的最后,当年有过交集的,也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 金发血族从洗漱室里出来的时候脸上还沾着水珠,他在墨羽的面前解下领带,褪下不复平整的西服,动作自然地换上了舒适而单薄的居家衣服,但是刻意侧身的动作还是暴露了他在情/事后的局促和不安。 墨羽见了倒也不点破,轻轻地挑了下眉,眼神却是自然而然地落到了瓦米尔的双腿间。 其实刚才,是被他踩的吧? 也不知道是感情洁癖还是什么的,除了奥瑞拉,瓦米尔并没有再找过其他的女人,而墨羽也从来没有将自己和主角的缠绵纠葛划分到寻常的性/爱领域,但是小吸血鬼刚才的状况却还是让他产生了怀疑。 按照性取向是可以流动的观点来看,这几百年下来,瓦米尔现在是在喜欢男人? 墨羽考究而带着玩味的视线并没有刻意隐藏,瓦米尔如芒在背地将这些目光感受了个真切,复才回了头,心有灵犀地解释道,“只有对您才是这样的。” “那你喜欢男人吗?”墨羽问。 瓦米尔不知道该怎么答,只得勉强回应道,“不算吧。” “那你还喜欢女人吗?”墨羽不死心。 瓦米尔听后愣了下,复才动作僵硬地摇了下头。 这下子,墨羽便更加不懂了,他抬眼看着瓦米尔放下心神的样子,唇角轻轻地勾出一个笑容,脱口而出道, “那你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似乎把瓦米尔吓到了,他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嘴巴张了张,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风把窗户吹开了,冷空气伴随着纷纷扬扬的点点桃色飘然入室,瓦米尔在这样的空气里垂了头,落寞般地站立着,任沉默在两个人之间蔓延开来。 墨羽等了好久,没有回答,还是没有回答。 但他并没有勉强的打算,慢慢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就在他认定了瓦米尔已经不准备回答了的时候,才听见一句凉凉的,仿佛自嘲一般的声音从金发血族的口唇中叹息出来。 他说的是,“我怎么敢喜欢您呢?” *** 瓦米尔就这样一直不敢喜欢着…… 十年后,墨羽和瓦米尔带着爱莎再一次地一起搬了一次家。 这是他们的习惯,每十年搬一次家,不留下任何痕迹。 漫长的寿命和不老的容颜是他们隐藏身份时最大的阻力,对此,自然要小心翼翼的才好。 就这样,他们在那个居住了十年的家里放了一把火。 那是一个刚刚入冬的夜晚,北风烈烈间映得火光冲天,他们站在着火的建筑物前,看着浓厚的烟雾缭绕着升腾,好像要把这十年内的所有过往也一同挫骨扬灰了一般。 火焰吞噬着,连带着小爱莎所喜爱的那颗桃树也一同燃烧着直至覆灭。 “偷窃。”小爱莎的脸被火光照得红红的,她缩在墨羽的怀里喃喃地说道,“圣经上说,偷窃是罪。” 她在以自己的方式向墨羽控诉他的罪行。 对此,瓦米尔不满地皱了下眉,而墨羽则是浅笑着应下了这番话,并轻声嘱咐道,“那你可不要忘了它呀。” 立身一旁的金发血族听后眼神微动,他心里知道,他们是在谈论那颗桃树,但却总感觉有一种更纤细,也更脆弱的东西,也被掺杂着落入了这些话头。 会忘记呀,瓦米尔默默地垂了眼帘。 世人是最擅长遗忘的。 和瓦米尔的无端哀愁相比,小爱莎对待这种事情要乐观得多,因为她找到了对抗遗忘的好方法,就是常回去看看。 破败的建筑,冷清的街道,三五成群的议论,那把大火带走了一切,好像除了谈资,什么也没有留下。 年幼的小吸血鬼站在那棵已经被折磨得枯焦的桃树面前欲哭无泪,她知道不会再有花开了。 为什么你不能再留下一点东西呢?她抚摸着粗糙可怖的树皮疑问,而同样抚摸着焦黑树皮的是一圈圈黄色的固定胶条,周围的环境安静得诡异,没有人回答她。 “我还是会回来看你的。”她对着那烧焦的树皮,信誓旦旦地保证。 而两个月后,她也真的履行了诺言,当然,虽然有的时候,她也会常常去想,如果当初不去履行诺言的话,未来会不会好过一点。 *** 她在临近傍晚的时候回去看望她的老朋友,这一次,她失落地发现,树已经被工作队处理得没有了,地面被收拾得十分平整,完全看不出曾有生物生长的痕迹。 但是她却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高挑而偏瘦的男人。 吸血鬼出众的视力使她轻易地看清了男人的脸,那是一张很俊美也很苍白的脸。 那个男人站在废弃的高楼边缘,唇角勾起,短发飞扬,黑色的眼睛里含着笑意,越过她小小的身影一直望向远方。 一种特殊的悸动扣住了小爱莎的心房,就像是一株疯狂生长的老树,一重又一重的盘根错节围困了她,逼得她停住脚步。 她躲了起来,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注视了那个人小一会儿,然后,她看见了一个戴着耳机的男孩一步步地走到了平整的空地上。 少年在那个曾经桃树生长过的地方站立了一会儿,在一阵简短的言语后,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解开衣服时的声响…… 就这样,所有的事情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直到最后的最后,在那个男孩独自离开以后,那个黑色短发的男人发现了她。 *** 那天晚上,小爱莎跟抽了骨头一样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她惨白着一张小脸,一溜烟儿地跑到自己的棺材里躲好,待墨羽去扣棺材门的时候才勉勉强强地划出了一个小小的缝隙,嘴里嘟囔着问道,“那桃树是谁家种的?” 墨羽倒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但他向来喜欢记点这种有的没的,便开了口答道,“风家种的。” “那,那个人又是从哪来的?” 这问的是今天傍晚时她见到的那个人,但是落在墨羽耳朵里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什么人?”墨羽垂下眼帘发问。 小爱莎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下意识地捂住心口,又张了张嘴,却又忽然觉得不再和墨羽交流的好。 就这样,她向墨羽隐瞒了她所遭遇的事情,在满心的疑惑和不甘中,才于几日后,壮着胆子故地重游了一次,这也是她去的最后一次,这一次,她既没有看到桃树,也没有遇见人。 但她清楚地知道,总有一天,她会再遇见的,只是桃树是别家的桃树,人却还是那个人。 第93章 阻拦 小爱莎对于保守秘密有一种天生的警觉性,自从桃树事件以后,她便愈发不喜欢出门了,一连好几年地窝在棺材里,闹得墨羽和瓦米尔天天围着小女孩对他们的家庭教育进行总结反思。 叩开了小棺材盖,威逼利诱间还要许下千般好处,等到哪天晚上运气好了,才能等到小爱莎一脸苦大仇深地和他们谈论一些不着边的话题。 什么是偷窃?什么是生命?吸血鬼有灵魂吗?圣经上是怎么说的?那你们相信神灵吗? 这种问题问个一两回还好,要是每一顿都劈头盖脸地打下来,就有点吃不消了,墨羽自认为他和瓦米尔也算是看过世事流转的,但到了这小姑娘嘴里就怎么也应不完善。 所幸这样的日子也没有应付太久,毕竟俗话说的好,有事问度娘呀。 在这个家里,网络占据了极其重要的位置,瓦米尔是为了接生意,小爱莎则是要思考人生,墨羽作为这两个人不同意义上的监护人,明里暗里地留意一下,网络就更加地避不开了,但无论是谁,都没有因此去打扰他人的生活。 独立,是这个偏执而封闭的家庭里为数不多的积极因素。 所以,当小爱莎试图阻拦瓦米尔的生意时,那种古怪感就更加得突兀和明显了。 *** 在临别的傍晚,瓦米尔听着眼前的小女孩固执到近乎可笑的发言微微地眯了下眼睛。 吸血鬼的身体发育极为缓慢,七年过去了,同墨羽和瓦米尔的不变容貌一样,小爱莎依旧是那副五六岁的模样,短手短脚的,苍白的小脸上是一双惹人心悸的海蓝色的眼睛。 墨羽在后头看着,并于心中想到,当初他同意收养这只小吸血鬼的主要原因,还是愧欠的那方面多一点吧,是为了补偿那些关于瓦米尔的,因他参与过的,才变的一团糟的人生。 “爸爸,不要再杀人了好不好?”既然容貌没有变,那声音自然也就没有变化,小爱莎的声音依旧脆生生的,是那种惹人怜惜的清冽童声。 不过到了瓦米尔这儿,就完全变成抛媚眼给瞎子看了,此外,金发血族出门前从来不报备,小爱莎好巧不巧地在今天阻拦,很难不让人起别的心思。 瓦米尔皱了下眉,方才语气淡淡道,“回来问你。” 墨羽听后忍不住轻笑了一下,他从后面走过来,把欲言又止的小爱莎拦腰抱起,对着自家的经济支柱低声嘱咐道,“早去早回呀。” 他们一住十年,十年一走,虽然搭了个架子抱团,但并没有真正的亲人或朋友,一家子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典范,所以自然不会去猜忌对方,小爱莎的心血来潮,最多不过是翻了瓦米尔的电脑罢了。 他们就这样轻笑着,信任着,超脱于世外,不知红尘翻滚中的痛楚,不清勾心斗角里的污垢,所以自然也就不知道那些蝼蚁凡人们的行踪了。 就像他们都不知道,十五天前,当地警方隐下了一桩发生在市郊荒山里的凶杀案。 *** 淅淅沥沥的雨还在不停地下着,衬得山色愈发空蒙,简婷婷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披着雨衣从山脚一直爬到受害者出事的地方。 这一路上道路崎岖,积水顺着沟壑蜿蜒而下,她一个平时坐惯了办公室的女人,今天所走的这一遭着实是不好受到了极点。 和她一起来的都是些壮年男子,彼此也都打过照面,但在当下这么凝重的气氛下,仅有的几分怜香惜玉的心情也就没了,甚至因为简婷婷的步子小,还有在心里默默嫌弃的。 特派组竟然派一个女人来指挥,当真是不可思议。 但这还不算完,越往上走,尸体腐烂的气息就越重,趁着月色,就瞧见早到的那帮人正围着圈封锁现场,跑腿的,拉带子的,拍照片的,乱哄哄的一团,而看到简婷婷他们,就自律自觉地让出了一条道来。 简婷婷上前只看了一眼,就受不了地把头侧到了一边去,她只感到自己胃里一片翻江倒海,便下意识地抚摸了下左手无名指上的结婚戒指,而落到有心人的眼里,就不免鄙夷一番了。 几个资历深的人是知道的,这个文文弱弱的女人,其实是东南区警部里有名的暗手尚寒的妻子。 简婷婷原本的风评是很不错的,计算机系的高材生,帮着警部破了很多大案,只是六年前的一场偷袭活动失手,竟然亲自引爆了敌人安装的炸弹,导致我方伤亡惨重,尸骨无存的尚寒被警队判定为死亡。 可就在三年后,那个被‘死亡’的人竟然又活了过来,只是手上染了黑,花了些日子才洗干净,再后来,他就娶了简婷婷,那个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的女人被一路提拔,直到最近才平调到了特派组。 简婷婷压下口中干呕的感觉,她将目光再次放到尸体的身上,死者为女性,在恶劣的雷雨天暴毙荒野,在森冷的月色下隐约可间其皮肤溃烂,肌肉浮肿,面容上蝇蛆蠕动。 一旁的调查员在简婷婷的耳边低语道,“死者二十九周岁,死亡原因初步推测为失血过多,家庭贫困,是职业□□,但在毙命前并没有遭受过性侵。” 停了一口气,小调查员顿了顿,他看了下自己领导的脸色,方才接着补充道,“死者的大腿根部和脖颈间的动脉处有极其严重的刀伤和钻孔。” 简婷婷的眼神暗了下来,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四起了。 *** 瓦米尔一走,墨羽就把小爱莎抱到了里屋,但他对着小女孩只是板了一会儿脸就受不了,萝莉什么的,根本就严肃不起来的呀。 “你为什么拦他?”墨羽笑着问。 男人的声音很轻很温柔,哪怕只是寻常的疑问也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小爱莎听后默默地垂了眼,她淡淡道,“我看到了。” “看到什么了?”墨羽问。 “……羔羊。” 濒死的,迷途的,任人宰割的羔羊。 “什么?”墨羽其实听清了,但是却并不理解,毕竟他可不相信,天天抱怨着老鼠血难喝的小爱莎会忽然之间参透什么灵魂的方向,亦或是生命的价值之类的玄而又玄的问题。 羔羊,什么羔羊? 是小爱莎在代指猎物的词汇吗?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答案了,因为他看见小爱莎用颤抖的双手打开了瓦米尔的电脑。 那小小的吸血鬼并没有受限于电脑上繁复的破译字码,十根白皙的手指,轻盈得像是午夜梦回时的白色精灵,直看得墨羽在赞赏有余的心理下,也略略心悸。 毕竟在他的记忆里,小爱莎的知识储备中并没有接受过相关的破解技术,但是他已经无暇去在意这些事情了。 因为伴随着最后一个回车键,宽大的电脑屏幕出现了一张照片,上面描画着一个男人极其英俊的面容。 男人气质冷峻,眼神锐利而神情凛冽,更有一道过眉眼入鬓角的细细伤疤,给这本就十分出众的面容平添了一分狠辣之感。 墨羽只感到呼吸一滞,他是不会忘掉那道疤痕的,正如他不会忘掉照片里的人一般。 那是由他一手教大的学生,那是曾经在他身下婉转承欢的情人。 那是齐然! 墨羽身子一僵,心念道,所以说,虽然在一开始的时候,主角们所处的时间不同,但是瓦米尔和齐然其实是生活在同一个位面里的。 所以说,齐然就是今晚的受刑人,是瓦米尔刀锋所向的猎物,是死神镰刀下的人了? 小爱莎注意到了墨羽眼神的变化,只感到心口一痛,方才起了唇问道,“爸爸今晚会死吗?” 墨羽侧目看着爱莎,他不清楚小吸血鬼为什么这么发问。 小爱莎在这个问题里暴露出来的信息是,在一开始的时候,她是在将瓦米尔比作羔羊。 但在任何人看来,就算是真的交锋,也该是吸血鬼体质的瓦米尔的胜算更大些,可他又隐隐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但是毋庸置疑的是, 有他在,瓦米尔今晚的生意肯定是做不成了的。 第94章 猎兽 墨羽沉了眼眸定定地看了小爱莎一眼,映入眼帘的小吸血鬼脸庞白皙,双眸清澈,只是双唇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好似还在压制着什么巨大的痛苦一般。 穿越者薄唇紧抿,他的面容在顷刻间敷上一层薄薄的寒霜,语气冷淡地向爱莎开口道,“你有事情瞒着我。” 奇怪,明明只是最简单的陈述语气,怎么由那人说出来,就会冻得人脊背僵硬,手脚冰凉呢,小爱莎仰起头来,她望着墨羽,一双眼神空空的,又倏然间感到心口一涩。 她的先生不该和她这样说话,他的先生一向待她很好,待她很温和。 就和所有有所隐瞒的人一样,明知是自己的问题,却也会感到委屈,她想要辩解,但是喉咙紧涩得吐不出一个字,更何况,她也确实不知道要从何说起,又应该去说些什么。 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去欺骗你们……但是也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去坦诚呀。 墨羽感受到了来自小爱莎的失落,虽然他还没有理出头绪,但是心头已经宽慰了不少,至少就目前来看,这个由瓦米尔抚养了多年的小女孩并没有恶意,现下也自然不该将人逼得太近,至于详细的前因后果,也可以留着以后再说。 “回来问你。”墨羽淡淡地说道。 长久的陪伴是一种很可怕的行为,待得久了,连思维和习惯都会传染,因为就连墨羽都没有注意到的是,虽然他的语气轻了不少,但说出来话却是同瓦米尔出门前所说的一模一样。 *** 金发血族离开的时间并不久,顺着空气里的气息找人也不是什么难事,墨羽既然决定了去阻止瓦米尔伤害齐然,自然就没有了耽搁的心思。 他在凄清冷寂的夜晚里拾风而去,寒风呼啸而过,竟是吹得他黑发凌乱,心思舒畅。 墨羽见了千年的凡尘演变,对这所并不繁华的城市自是没有多少惊艳之感,要他说呀,这座城市的夜晚是很美,但是也太凄凉了些。 瓦米尔有心让他们这次的家坐落于乡野田园间,辞别车水马龙,远离闹市高宅,如果不是有心人深入怕也是很难发现,原来在这深山之后,密林深处,柳暗花明间会有这样一座美丽到不可思议的建筑。 吸血鬼行进的速度很快,当墨羽一路跑到市郊公路边的时候,虽然心思早已是千回百转,但也只不过才过了短短的几分钟而已。 道路旁的灯火暗淡,悄然间为其投下细细长长的单薄影子,勾得穿越者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一眼来时的方向。恰有夜风吹过,凉凉地抚摸过他的皮肤,指尖,衣襟,袖口。 自从和总部失联了以后,他就向来很少这般奔波了,更何况还是为了某个不是主角的人而奔波,现下这样的感觉,虽然熟悉,却也谈不上有多惬意,此外,他还抛弃了一个人。 这一晚,风太疾,夜太凉,路灯太暗淡,所有的一切,让小爱莎恬静的面容悄悄地浮上了穿越者的脑海。 虽然被众人刻意忽略,但事实的真相是,在这个家里,从来就没有什么人是真的愿意和那个小女孩进行交流的。 瓦米尔被血缘羁绊着,但在和奥瑞拉的源头并不愉快。墨羽的有心收养,也不过是当成了某种刻意存在的生*验。 他们抚养了那个小吸血鬼,但对彼此的生活并没有有构成任何影响,正如在可预见的猜测里,若是一旦失去了小爱莎,墨羽和瓦米尔之间也不会留下任何间隙一般。 但是就是这个样子,难道不好吗? 穿越者是一个过客呀,墨羽的眼神暗了下去。 与此同时,他在自己的心里悄悄地诵念起了另一个人的名字,齐然,齐然,齐然,我现在为什么要去念你,见你,救你,我当年也是这个样子抛弃了你呀。 夜风吹过,无人应答。 *** 墨羽和齐然终究是见面了,他们相见于一座宏伟而森严的私宅里。 凄冷的月光带着某种惹人心悸的冰凉之感,欺霜赛雪地撒了一地,黑发的吸血鬼立身于二楼的窗户前,在他脚下的红木地板上,是破碎了一地的玻璃残片和被斩断了手脚的瓦米尔。 被斩断了手脚呀!墨羽在心里默默地吸了一口凉气。 他的小吸血鬼受制于人,跪在地面上,跪在满地的鲜血里,平日里高挑而挺拔的身子被扭曲成一个奇异的弧度,手脚分离,光是看着,就足够去让人心惊了。 在墨羽赶来私宅的路上就一直能闻到浅浅淡淡的血气,而现下见了,便更觉得感同身受。 红,那么红,蔓延的红色,血,那么盛,扑面的血气。 “放了他。”穿越者的声音冷冷的,带着刻意压抑的怒气。 屋子里静悄悄的,回应他的是窗外清丽缠绵的月色。 *** 齐然站在墨羽的对面,借着窗外的月光,他一点点地勾勒出眼前这位不速之客的的身影,修长而挺拔,和记忆中的那个略显孱弱的身形并不相同,但他知道,就是他。 对于墨羽的命令充耳不闻,他只是望着他,许久,许久,齐然沉了面色,他勾起唇角,半是动情,半是嗤笑地厉声责问道,“你为了躲我竟然去整容?” 人类的声音冷冷的,带着刻骨铭心的仇恨和愤怒,响亮的训斥声在空旷的房间内声声入耳,牵惹得墨羽的瞳孔微微一动。 墨羽知道齐然口中的‘你’指代的是谁,并他却并不清楚,齐然是如何在一瞬间认出他的,每一次穿越,他都会拥有新的身份和容貌,现下更是用了自己的。瓦米尔在吸血鬼的阵营里打拼了那么多年,又是何等的聪明狡黠,重逢时都没有认出来,齐然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不过,相比于认出他,认出齐然就要容易得多了。 墨发的吸血鬼轻轻地抬起眼帘,他最先看到的就是那道疤痕,过眉眼入鬓角,极细,极长,极缠绵。细得像心痛,欲哭无泪,长得像回忆,藕断丝连,缠绵得像过往,剪不断,理还乱。 眼前的齐然早已不是少年时的模样,但依旧锐气不减,青年的五官分明,个子被岁月拉长,气质也成熟稳重了不少。 他的西装终于适合了他的阅历,当他在人群中站立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吸引到周围人的目光,那是一种沉淀后的魅力,那是被春去秋来的岁月所洗礼出的独立人格。 黑发的吸血鬼垂了眼,一种久违的感触扣响了他的心房大门,他知道,如果不是现下这样的场景,如果瓦米尔没有在受苦,他是真的愿意就这般多看看齐然的样子的。 似乎明白了墨羽的心中所想,那个被唤作齐然的青年一步步地向男人走来,黑色的皮鞋踏在一片狼藉的地面上,发出沾了水的声响。 无视地面上接近凝固的红色鲜血,无视破碎了一地的玻璃残渣,也无视墨羽凛冽眼神中的警惕之色,甚至无视了受伤惨烈的瓦米尔,那人由远及近,款款而来。 齐然站立在墨羽的面前,偏头转目,拼命地压下心中的狂喜之情,云淡风轻间,只敢流露出淡淡的考究。 原来,那个人是对的,流年暗转间,他竟然真的还能再见到自己的爱人,原来,他已经长得和墨羽一般高了。 与此同时,一声凄厉的吃痛声猛然间从他们的身侧传来,墨羽和齐然同时转过头去,就看见瓦米尔肌肉抽地搐蜷缩在地面上,金发的吸血鬼,双眼通红,目龇欲裂,在极致的痛苦里喷薄出令人心悸的愤怒。 齐然见了倒是不恼,他于手上随意地示意了一下,那些围在瓦米尔身边的保镖们就得令退去,但是穿越肋骨的刑具却拘束得吸血鬼根本动作不得,压抑的呻/吟在空旷的房间内清晰入耳,好像连旁人的呼吸都被阻塞得困难了一般。 墨羽的眼神微暗,他的瓦米尔是血族位面的主角,叱咤风云间,何曾这般狼狈过?而齐然却能将其如此快速地制服。 他是如何办到的呢?根本就是早有预谋,设计猎兽吧。 房间内,痛苦的呜咽声,声声入耳……小爱莎说的对,羔羊,是瓦米尔。 想到这里,他再次将目光转到青年的身上,不知为何,对于这个曾和自己有过交情的人,除了愤怒,疑惑,不满,警惕之外,墨羽竟还隐隐地觉得丝丝欣慰,欣慰于此去经年的成长,欣慰于齐然收复手下的威望。 保镖们退去,只留下瓦米尔匍匐在地的若困兽般孤独的身影,然而,“滚开。”这是从破碎的喉咙里所发出的声音,潮湿的,染着绝望和喉头血。 齐然微不可察地调了下眉,这就是他心心念念的人所心心念念的人吗?如此的决绝凛冽,也如此的不识时务。 事实上,在巨大的痛苦下,瓦米尔依旧没有放弃思考,他猜得到,墨羽是认识齐然的,要不然也不会赶来得那么巧,要不然也不会流露出那样的眼光。 对于二人的相识,他不敢说这不可能,甚至从道理上来说,墨羽的交情是有利于他的,但是,但是呀,瓦米尔喉头一涩,这种单单由墨羽同齐然之间所产生的奇怪磁场,还是让他本能地感到一阵呼吸疼痛。 与此同时,墨羽也注意到了瓦米尔的不适,他沉下心神向瓦米尔走去,凝视着吸血鬼斑驳血迹的面容,转身冲齐然语气缓缓道,“我不想说第三遍,”墨羽冷着面色,一字一顿道,“齐然,放了他!” 他知道他是齐然,他念了他的名讳,他终究是认了他! 西装革履的青年在莹莹的月色下静默了一会儿,他需要一段时间来平复自己疯狂的心跳,稍后,他跨步向前,在墨羽的身后缓缓地勾起唇角,清冽一笑道,“好。” 这是一个带着释然意味的笑容,好似有风拂面,碎冰化水,齐然的一双眼睛明明亮亮地盯着墨羽,深深的,沉沉的,带着尘埃落定后的坦然。 放个人而已,我又怎么会舍得违背你? 瓦米尔不敢爱的人,齐然敢,但是齐然舍不得。 墨羽的心神本是全绑在瓦米尔的身上,却被齐然的一个‘好’字牵了魂,心念一动间,就让那人钻了空子。 人类的身体本就比吸血鬼的体温要热得多,而唇齿相触间的动/情就更是灼热得过分了。 更何况,这还是一个饱含着男性气息的深吻。 ——在瓦米尔的眼前。 第95章 归来 撬开唇齿,扫荡城池,墨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攻略得猝不及防,他被禁锢在齐然的怀里,感受着人类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西装面料肆意拥来。 月色暗淡了下去,但是唇齿间的兵荒马乱才刚刚开始,倾盆而下,雷雨交加的暴风雨,摧枯拉朽,排山倒海的惊涛浪。 炽热而缠绵的亲密于猛然间侵入口腔,却意外地让人感到舒适,仿佛就该是这样,就该是这般理所当然的,情难自禁的,朝思暮想的,触手可及的,撕咬着,灼热着,呼吸着,蔓延着,炙热而缠绵地动情着。 动情着,动情着牵引起那些只有疯狂到极致才会展露出来的丝丝哀伤。 是谁的心口一痛,思绪飞扬着,带着浅浅淡淡的了然,原来呀,原来,那样激烈的吻,那样亲密的拥抱,那样热情得仿佛要把血肉也揉碎到灵魂中的相思和凛冽,原来是会让人感到绝望的呀。 墨羽在这个吻里心不在焉地想起了他们之间匆匆忙忙的过往,从好奇到熟悉,从一面之缘到抵死缠绵,那个时候,他所想的又是些什么呢。 然后他听到了一句话,那是当年他们第一次共赴*时齐然所说的,而如今,借着炽热的缠绵,齐然竟又再次说了一遍,他说的是,“先生……” 薄唇退去,但是额头依旧紧贴着,连带着时间也静止了下来,在回忆的深渊里,墨羽被齐然牵引着,从高高的神明之城一路栽落至柔软洁白的浅梦云朵。 在那一刻,在墨羽的面前,少年时的齐然和眼前这个神情凛冽的男人同时开口,他们的声音,同样喑哑而固执,同样执着而深情,他们一同冲墨羽接着补充道,“……我成年了。” 墨羽已经分不清他是在拥抱着谁还是在亲吻着谁了,成熟而凛冽的男人和当年那个固执的少年身影相互重合,他终于回忆起了他们之间所有的细节。 那是少年初尝情/爱时的场景。褪去一丝不苟的西服,紧致的身体上裸/露出白色的绷带,他爬上了魔鬼的床,眼神骄傲,言笑晏晏。 那时的齐然对献祭的过程毫不知情,只是自顾自地褪下了最后一件遮羞的衣物。皎洁的月色勾勒出他刻意展露的年轻肉/体,少年仰面背躺在白色的床单上,分开双腿,弯曲膝盖,他冲眼前的恶魔自豪地宣布道, “先生,我成年了!” *** 墨羽也不知道自己和齐然是怎么一路滚到床上的,反正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日上三竿了,这个屋子收拾得极为刻意,简直就是具象成了一个有床的黑匣子。 齐然躺在他的身边,身上布满欢好后的痕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睫毛微动,毫不掩饰地展露着失而复得后的窃喜笑意,托了血族体质的福,墨羽表示,昨天晚上的性生活十分和谐。 但是作为承受者的齐然就是另外一番情形了,青年白着脸在墨羽的身侧勉勉强强地撑起身子,他凝视了墨羽小一会儿,方才勾起唇角,淡淡地疑问道,“先生,你说我是不是很坏?” 墨羽没有说话,就算不讲瓦米尔一事,齐然安身立命的根本也不是光彩的,这种行为甚至不关乎于信仰或者是世道,对于齐然来说,那只是一种生活方式的选择罢了,更何况将其拉入深渊的又恰好是当年的墨羽,穿越者便越发认为他没有评判的资格了。 齐然见墨羽不答,便变本加厉地询问道,“我砍断了他的手脚,难道我不够坏吗?” 作为穿越者,墨羽对于破坏具有极大的包容性,即便是此时此刻,他依旧可以用条理清晰到冷漠的逻辑去进行现状分析。 瓦米尔所受的伤虽然看着骇人,但是单从理论上讲,在当下的科技水平下,虽然麻烦了些,吸血鬼也是可以完成救治的。 墨羽没有刻意隐瞒情绪,而齐然也早就不去逞那一时之气了,他略带无趣地为自己辩解道,“但我肯定没有他坏,他表面上做了你的奴才,却又强行将你变成了吸血鬼。” 听到这儿,墨羽表示他有点听不懂了,他的异变确实是瓦米尔亲自动的手,但是完全是自己的意思,怎么到了齐然这里就变成了强迫。 齐然注意到了墨羽的疑惑,他毫不避讳地解答道,“是有人刻意告诉我的。” *** 齐然的出身极为富裕,只是十七岁那年遭遇大变,父亲被人杀害后便从天堂跌入了地狱,但也就是那一年,他认识了墨羽,十八岁的夏夜,他又认识了一次,爱的死去活来,把身子交了出去,可再等一年,他就找不到他了,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得了无踪迹,让他怎么能甘心,浑浑噩噩,寻寻觅觅,匆匆忙忙的,又等了三年。 他今年二十二岁,他终于把人给找回来了,谁能想到,那样的刻骨缠绵,那样的茫茫不期,那样的千般可能,满打满算的,也只有短短五年,他今年二十二岁,但也只有二十二岁。 墨羽隐隐地猜到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说到底不就是自家的孩子遭人利用了嘛,这种事情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如今齐然已经有了自认为合理的解释,也就就此翻过了麻烦,还是谁都不要提的好。 在齐然的想法里,自己只是消失了三年就把人折磨成这样,要是再乘上个好几百年,墨羽表示他真的不敢去往下想了。 不过一想到齐然对瓦米尔的那些刻意折磨,墨羽就有点无奈了,“就因为这个?”墨羽问,大动干戈到现在,就是为了这个,为了替我报那份异变成吸血鬼的强迫之仇? “也不全是,”齐然的笑容落寞了一点,带着点辩解的意味,“你回来了,”齐然喑哑着声音冲身旁的男人低语倾诉,“我好开心。” 墨羽望了他一眼,淡淡地回应道,“我知道。” 齐然听后只一瞬间就涨红了脸,他不自觉地想起昨天晚上的经过,在男人剧烈的动作下,他还一直念念不忘地诉说着爱意,情话破碎在黑暗的阴影里,缠绵了一个晚上。 墨羽看出了他的窘迫和思索,但也没有在意,只是揽了下手臂,帮着齐然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他们就这样又一同安静了好一会儿,墨羽眼见着青年身上的绯红色一点点地蔓延至脖颈,就忍不住心头一软,他面对着青年,自言自语着,语气温和地疑问道,“为什么呀?” 齐然是墨羽有所纠葛的人中最特别的一个,而他最大的特别之处恰恰是来源于他自身的不够特别。 在位面的法则里,齐然并不是主角,这也就意味着,在有限的时间和空间里,他没有资格去得到太多的恩惠,没有机缘去承受足够的气运,也自然就没有了天之骄子,平步青云之类的标签疯狂地往他身上砸,而他却能在尚寒的眼皮底下打拼到今天。 心酸苦涩,叛逆彷徨,都是和自己说的,可有的时候太忙了,太累了,就懒的说了,但不说不代表遗忘。 真正珍贵的是那些个被我们埋入土壤又守口如瓶的秘密,而真正坚韧的却是那些在春天里慢慢长草的相思。 深更半夜的嚎叫,肝肠寸断的夜晚,让人痛哭流涕的演讲稿,以及所有的,被电影的慢镜头所刻意夸张的刀光剑影,都不是执着的原始动力。 真正使齐然坚持下去的,是一种接近麻木的本能,那是对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超乎想象的包容,对一日又一日的岁月所习以为常的失望,虽然,明知前路堪忧,虽然,明知夜色茫茫。 墨羽用冰凉的手抚摸着眼前人的眉眼,他很清楚齐然的体质,青年的身体很难留疤,而这细细的一道又着实是太刻意了。 他当然不会对一个男人用起楚楚可怜之类的形容词,但是这种为了不遗忘而要定期留下的标记,他虽不认同,却不能不动容。 齐然不是主角,但也正是这个不是主角的人,得到了穿越者的另眼相待,他们甚至还共同经历了某种程度上的灵肉相合。 这其中,可歌可泣的太少,可悲而可叹的却又太多,而正是那些不能够和外人说道的,才是生活本来的面目,只可惜,连齐然自己都忘了。 “什么为什么呀?”齐然偏着头询问墨羽。 其实青年很少这样说话,他在起起伏伏的人生中像一只野兽般迅速地成长着,连带着那些伏低做小的气势都忘得差不多干净了,他骄傲过,堕落过,迷茫过,振奋过,强势过,而事到如今,又终究是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个假装安定的原点。 墨羽抚摸着齐然眼角的手微微一顿,他注意到了齐然的神色,那双眼睛里的眼神太过于信赖,太过于赤诚,也太过于毫无保留,就这样难以置信地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眷恋灼伤了他。 墨羽望着齐然的眼睛,喉头微动,却不知该如何应答,不辞而别的岁月使他愧疚,只得淡淡地回了话头道, “没什么,瓦米尔他……” “不准你说他!”齐然被踩了痛处,他慌忙间用嘴唇赌上墨羽的言语。 讲真,无论是要求还是亲吻都是蛮不讲理的还带着无理取闹的成分的。 但那真的算是一个吻吗?没有了初见时的强势,蜻蜓点水般地一碰,转瞬即逝间,大胆的动作后,完全是一副情窦初开时的青涩男孩的模样,纯情得让人忍俊不禁。 而墨羽却对这样的亲吻感到熟悉,就好像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只属于齐然的十八岁的夜晚,在空旷的房间内,在闷热的夜风里,那个时候的少年,就是用这样笨拙,青涩,不计后果,胆大包天却又小心翼翼的吻撩拨起了他的欲/望。 同时,这个吻让墨羽感到疑惑,他有点不明白齐然为什么可以同时拥有两副面孔? 一副疯狂地长大,却又允许另一副用一种接近幼稚的神态,永远地定格在了那个只属于他的,十八岁的夏夜里。 第96章 愿望 齐然又纠缠着墨羽腻歪了一阵子,方才翻身起床去浴室里清理身子,墨羽还躺在床上,屋子里黑黑的,只有浴室里的小灯泛着浅浅淡淡的光芒,淅淅沥沥的流水声入耳,连带着把墨羽的神志也给清洗了一遍。 昨晚突如其来的情/事让穿越者感到疑惑,他有点落寞地陷入沉思,并觉得自己的行为很是荒唐,虽然料到了瓦米尔没有性命之忧,但是和齐然之间的进展也着实是太过了些。 不过既然发生了,也没有了那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道理,齐然吃了肉,就自然该帮人做事,更何况,齐然是亲口答应了墨羽会放人的。 不出墨羽所料,出了浴室的齐然在他面前上映了一场史上最慢的穿衣视频之现场版,又见缝插针地在方圆零点五米内陆陆续续地说了好些话,直缠得墨羽隐隐有些头痛。 从一开始的寻找到尚寒之间的内斗,以及那个时不时在电脑上发信息的神秘人,一件件,一桩桩地落下来,可谓事无巨细,只听得墨羽元神出窍了好久。 倒不是墨羽不在乎齐然,只是这些年他闲散惯了,本身对生活质量和信息数量的要求就不高,所谓用钱的地方也是直接由瓦米尔包办,对于这些利益纷争实在是没有了那些个耐性。 更何况,齐然还借机要墨羽应他,他前科在身,什么不许消失之类的要求更是一股脑地往下砸,对于这一切,墨羽以一种万事不过脑子的状态,心不在焉地,嗯哪嗯哪地通通应了下来。 有句话说,爱哭的孩子有奶吃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平心而论,如果所有的过往都发生在瓦米尔身上,那墨羽现在所面对的绝对是另外一番景象。 思及至此,墨羽的眼色微沉,忽然之间有了点愧欠,他想着,如果是瓦米尔做了这些事,是断不会让他知道的,当然了,那愧欠只有一点,只是一点点罢了,少到连一直神经紧张的齐然都没有发现。 衣服穿得再慢,也有穿完的时候,虽然墨羽依旧是一副赤身裸/体模样,但是齐然已经收拾整齐得就差一件西装外套了。 而这个时候齐然才一脸卖乖向地给墨羽送衣服,漆黑色的西服,纯白色的衬衫,没有佩领带,剪裁得体,十分合身。 和瓦米尔不同,齐然是很少服侍人的,他虽然一直赖在心上人身边,但是墨羽却嫌他碍手,可即便是这样,齐然也能够死皮赖脸地偷一个吻。 墨羽又被齐然亲了一下,虽然面上不显,但是心里已经有了涟漪,他瞧了下眼前的人,蓦然间觉得,和齐然重逢的这两天比他和瓦米尔这几百年间的互动都要亲密得多。 幽幽暗暗的目光落在齐然的眼角,墨羽对着那伤痕望了一眼,终究是缓缓地吩咐了一声,“以后不要再动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以后不要再动了,不要再去刻意地体会那些切肤之痛,也不要再去铭记眷恋那些支离破碎的无望过往。 然而,“好。”齐然答得坦然自在,毫不拖泥带水。 这让墨羽有点意外,齐然瞳孔中的温情不减,但是墨羽知道这是一份他永远都没有办法回应的感情,甚至比瓦米尔的还要不可理喻。 他若是吩咐了,齐然就会答应,瓦米尔也会答应,但若是有一天他要走,瓦米尔就算是肝肠寸断到极致也是不敢去忤逆他的,最多不过是苦苦哀求,最多不过是声泪俱下。而齐然呢,墨羽心念一动,齐然定是会冷笑一声,铁了心地追到那碧落黄泉里去的。 但是就连这样的孤寂和绝望也不是终点,墨羽看着齐然的眼,那里面还倒映着十八岁的月色,只肯今朝饮酒,不知前路忧愁,骄傲而温暖,没有曾经分别的苦楚,也没有关于瓦米尔的嫉恨。 墨羽心中一叹,另起了话头道,“你不能当他不存在。” 齐然眼里的光芒在那一瞬间微微一暗,不过也没什么,他埋下头,于墨羽冰冷的胸膛前微微地蹭了蹭,眯了眼,卖乖般地撒娇道,“我没有。” 吸血鬼是没有心跳的,但在那一瞬间,齐然却仿佛听见了滚烫而炙热的血液迸发而出时的声响,然后是他自己的声音,那是从人类的喉头和灵魂中所同时流泻而出的爱恋。 齐然对墨羽说:“我爱你。” 在没有你的日子里,我曾设想过一千万种重逢的可能,我也想和你坦白我曾做过的一万件孤独的往事,我想拿出那坚不可摧的模样,套上一丝不苟的铠甲,我还想将我所做成的一千种成就都摆到你的面前,并毫不掩饰对你唇角微笑的渴求和贪恋。 但是我没有,实际上,只有见到的你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真正想向你展示的是那些空无一人的街道,是关于我的,颓废到烂醉如泥的夜晚,还有那些忽明忽暗的偏执,以及固执到傲慢的信念。 那是美好的反面,那是污秽的,小心眼的,瑕疵必报的卑鄙,那是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爱恋,也是我爱你的根基,也是在寻求你的过程中所落入沼泽地时的模样,但那才是我真正想要展示给你的东西! 墨羽,我爱你。 *** 待二人收拾整齐之后,齐然为墨羽打开房门,一开始墨羽是追着瓦米尔的气息寻来的,他的目标明确,心思辗转,故而没有注意到这周围的景致,一寻到血气更是破窗而入到了二楼,连大门在哪都不在意,就更不要说,这个建筑如何如何了。 而现在,当他站在二楼的长长回廊上,脚下是铺着大理石的地面,目之所及的是圆形的拱窗,转角的石砌,抹灰色的木架和柱子装饰被一同陈列在了一楼的大厅里。 所有的一切都无不昭示着这座建筑的身份,这里是一座很朴素的天主教小教堂。 “先生不是经常给吸血鬼们念圣经吗?我以为您会喜欢。”齐然开口道。 原来连自己的行踪都被有心人调查清楚了呀,墨羽顿了下脚步,冲齐然劝说道,“齐然,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齐然在试图挑破人类和吸血鬼之间的灰色/界限,在试图打开那个潘多拉的盒子。 “我知道,”青年的目光很平和而清厉,他说,“这个世界很坏,但是我也很坏。”我是有那么得坏,可我也是那么得喜欢你。 幽暗的光芒透过教堂上的勾花窗棂透下来,落在齐然的肩膀,使他陷入了某种让人着迷的幻想,青年垂了睫羽,他立身在墨羽的身侧,轻轻道,“先生,如果我能和你一样该有多好。” 对于这样奇怪的愿望,墨羽哑然一笑道,“当吸血鬼有什么好的。” 的确,和墨羽本来的生活比起来,当吸血鬼也确实没那么有意思,销声匿迹,避人耳目,更何况谁也不愿意天天看星星,看月亮。 “不会没有意思的,”齐然补充道,“我会去欺负你。” “什么?”墨羽觉得他肯定是听错了。 “是真的,先生,我真的会去欺负你,”齐然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某种稚气的憧憬,“我才不要跟条狗一样地待在你身边,但我也不想让你看着我老去。” 说到这里,齐然笑得更开心了,他接着道,“我想欺负你,当然了,我肯定欺负不过你,但是你肯定会生气,等你生气了,”青年的眼光蓦自柔和道,“我就和你做/爱。” ……这是一番情话。 齐然苦苦一笑道,“我是剁了他的手脚,但我还剁过很多人的手脚,我活着,就有好多人恨我,但我不觉得这不合情理,我是坏,坏得死不足惜,但是我一看到你,就惜起命来了,就觉得活着特别好。” 我曾为你去假设起了人生千千万万种可能,虽然最后的最后,我们之间也只能经历一种,但若是一旦没有了命,就什么都没了,所以我打心眼里的去珍惜那一种。 齐然眉眼弯弯,像一个普通的大男孩一样,用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将人间温情展示得那样得繁盛,那样得完整,早就说过了吧,他是爱他的。 “我知道了。”墨羽简简单单地回了一句。 这是齐然意料之内的回答,虽然,这也许不是最好的那个回答,但齐然却对这样的回应十分满意。 你知道我爱你,而我知道你爱的那个人不是我,但幸好,也不是那个吸血鬼,也不是其他的任何一个人,所以,我还是有机会的! 对待爱情,人类和吸血鬼不一样,人类要贪心得多。 第97章 抉择 墨羽和齐然在长廊的转角处看见了一个女人,映入眼帘的面孔优雅而熟悉,三人相遇时,墨羽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还记得那人的名讳,来人是古罂。 她依旧穿着一身惹人心悸的暗红色旗袍,云淡风轻间,依旧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但真正让墨羽感到无限欣慰的是,那个美丽的女人终于有了衰老的痕迹,细细的皱纹悄然间爬上美人的眼角,而这儿,才是时间本来的面目。 但与此同时,岁月也同样给了这个女人更为干练的气质和更为从容的神态,和古罂年轻时的骄傲相比,墨羽更加欣赏她此刻的剪影,在他看来,美人的魅力更胜以往。 是古罂先开的口,“别说你认不出来我了。”那女人调笑道。 墨羽因为这样的开场而眼神柔软,有个词叫红颜薄命,但其实红颜并不见得一定是不长命的,只是世人挑剔的记忆,只愿意记住那些红颜的命运罢了,所幸的是,眼前之人还活得很好。 墨羽跨步向前道,“古小姐,好久不见。” 对此,古罂微微一笑,也是自然而然地回声应下了,接着她侧身对齐然说道,“那人说的对,人回来了。” 南城往事,朝花夕拾,美人还未迟暮,故人已然归来,全都是好事情呀。 齐然依旧走在墨羽的身侧,不过这次他刻意地靠了靠,故意隔在两人之间,于这一番好事情里冷着脸,颇有几分煞风景的意思,惹得古罂忍不住偏头一笑。 墨羽在电光火石间就理顺出了个大概,对此,他颇有无奈地在心里感叹了一番,不过就是记了个名讳罢了,至于这般小气嘛。 而同样对齐然的行为感到无奈的还有古罂,她虽然已经不再年轻了,但是风韵和气质都在,再加上手中的权势,也有的是小伙子愿意在她的床榻下献殷勤。 齐然下意识的防范让她的心情微微不畅,还真当全世界都心挂着齐然身边的那位呀。 不过她和齐然朝夕相处,挑拨一下青年的神经倒也简单,她走在二人前面,假装在意地对墨羽瞥了下眼色,方才情意绵绵,却又颇有古怪地殷勤道,“我带路。” 这手段用的很简陋,明眼人撞见了都懒得搭理,偏偏齐然会栽,或者说,只要是关乎墨羽的,齐然的所有情商就会瞬间跌落成硬伤,想忽略都难。 几乎是一个眨眼间青年周围的温暖就猛然间降了下去,周身的寒气带着冰粒子往外蹦跶,冻得临近的墨羽一个后背凉,而身为罪魁祸首的古罂却在这片冰天雪地里唇角勾笑,怡然自得了起来。 墨羽轻轻地望了古罂一眼,所谓祸害遗千年也不过如此,这种身着红衣的女人,就是不该薄命的,毕竟,谁舍得让那样的女人死呀。 可是伴随着墨羽这调侃性质的一眼,齐然周围的气温就又低了一度,面对着墨羽,齐然的眼睛是会说话的,他说的是,这种女人也受得了你的另眼相待? 墨羽怎么也看出来了,齐然这是在吃醋。 穿越者眼见着青年褪下十八岁的神色,然后重新换上那张凛冽严肃到不可侵犯的面容,他也说不上哪个是真皮相,哪个是假面具,他想着,可能这孩子天生就有两张脸吧。 *** 除此之外,古罂的这话说的很刻意。 那人说的对,人回来了。那人,什么那人,那人是谁? 墨羽是明白的,但他并不急于这一时,只是心中已然有了个大概,他又想起了那些手指,那些灵动的,苍白的,跳跃若暗夜精灵般的手指,那是小爱莎的手! 齐然于有意无意间透露出的信息表明,一直有一个神秘人通过电脑为他提供消息,这个人神通广大,不仅能够查到瓦米尔和墨羽的行踪,还拥有极高的黑客造诣。 将圈子缩到最小,是既能够接触到吸血鬼,又能够掩人耳目的高手呀。 想到这里,墨羽的目光不可避免地阴沉了一下,他于脑海中勾勒出小女孩稚气的容颜,反反复复地疑问道,爱莎,真的是你吗? 这样的推测实在是有太多的疑点了,那小小的吸血鬼自懂事起就被他抚养于家中,若是另有隐情,只怕情理不合,若说受人指使,却又牵扯太多。 但她也绝不无辜,不说别的,就算是单讲那个无法被忽略的破解技术,若是学的,又是师从何方的呢,千般问题,种种秘密,若非当面对质,一时半刻,均不可解。 墨羽沉下心思索了一下,虽然脚步依旧跟随着古罂朝着瓦米尔所在的方向走去,但是心中已隐隐决定,这次回去一定要问个明白。 *** 走廊很长,阶梯很高,大厅宽敞,铁门厚重,然后,是一尊简陋的圣母雕像。 在三人行至大厅的时候,古罂抚摸了一下自己脖子上配戴的十字架,然后诵念了一句,“圣母玛利亚。”伴随着脱口而出的言语,她在自己的身上画了个十字。 “你信教?”墨羽问道,语气中颇含不可思议之感。 古罂听了倒也不懊恼,她大大方方地承认道,“小时候在立陶宛长大。”但是很显然,她并不想谈论这种关乎童年的话题,只是目光施施然地落到墨羽的身后,语气淡然道,“人生而有罪,可我生于教堂。” 墨羽顺着古罂的目光回头望去,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角落里的石雕神像,因为年代久远又少有人打理的缘故,那石像已经斑驳出颓废之势了。 墨羽看着那安放着的神祗雕像,圣母玛利亚的左腿微微弯曲,双手开合向下,慷慨地展示着信德者的怜悯与布道者的神圣,那受人朝拜的偶像,面容平静,无悲无喜,但在斑驳的白石间,就轻而易举地让人体会到了那童贞女的慈母之爱。 那雕像上还落着薄薄的灰尘,墨羽由此推断,齐然等人逗留此地的时间并不算久,他所身处的教堂不过是一种投其所好的小幌子罢了。 此外,墨羽对古罂的信仰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不过也很快就释然了,圣经十诫中第五诫,不杀人不害人,但是实际上,因为宗教而引起了杀伐牺牲恰又是最多的。 *** 收回那些被神像打乱的心神,墨羽在二人的带领下又下了一层,这下子就到了地下了,他们于一扇加密的铁质的大门前停住脚步,古罂没有进去,她轻笑了一下,就倏然转身地沿着来时的路离去了。 对此,齐然面色如常,墨羽则依旧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没有人说什么,但是墨羽心里知道,这里就是关押瓦米尔的房间。 而那些在沉默的空气中所充盈和弥漫着的血气,则无不肯定地印证着他的猜想。 齐然立身门前,因为某种原因,他也研究了吸血鬼一段时间,对于吸血鬼的超强感官自然也是略知一二的,此时此刻,他已经察觉到了墨羽的心思。 青年伏下声音道,“请先生就不要生气。” 墨羽没有答话,只是深深地回望了他一眼,齐然是说过的,他是坏的,而自己也从不掩饰对于齐然的负面情绪,但无论是鄙夷还是仇视,他都没有生气的必要,而齐然现下的言语嘛……墨羽于心中一笑,实在是太看得起他自己了。 青年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的眼神兀自幽暗了许多,慢慢地直起脊背后,方才另起了话头道,“先生觉得,坏是一种罪过吗?” “你想说什么?”墨羽有点不耐烦了,他不是神父,也不是布告者,空气里的血气已经将他的神经挑拨到极限了,对待这种含糊若猜谜般的提问就更加没有心思应对。 齐然垂下头,似乎有点失落,他用略带苦涩的言语自问自答道,“我觉得不算是吧,那些有罪过的,才让我变坏的。” ……这是辩解? 墨羽沉下眼眸,细细思索起来,这是在怪我擅自离去的罪过吗?不,齐然不会这样想,那么,是在那之前的? 可那个改变了齐然人生的罪过究竟是什么时候,或者说,究竟是什么? 墨羽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情绪,而对于察言观色的本事,人类倒还算是在行,青年没有着急争辩,毕竟有些事情还是亲眼见证得好,他知道墨羽不爱他,但至少还是在乎他的,甚至在有的时候,墨羽还会有一点宠他。 齐然抬手,在墨羽厌烦他之前,输入了开门的密码,铁门开了。 *** 先是一道小缝隙,然后是一片封闭着的从灰明过渡至黑色的暗格,这样的环境对于普通人就颇有几分压抑和阴森的感触,但对于吸血鬼体质的墨羽来说,则极为舒适自得。 齐然陪同墨羽一起踏入这片半明半暗间的灰色地带,并安安静静地站了小一会儿,他需要一段时间来让眼睛去适应黑暗,以此来防范任何性质的潜伏或暗算,而对于这种谨小慎微的行事态度,墨羽则表示很满意。 在逐渐加深的黑暗中,齐然半眯着眼睛,连呼吸都是浅浅的,没有展露出任何动向。墨羽打量了一下这个寂静的空间,看样子,瓦米尔应该是在更里面的房间中。 墨羽和齐然又一次地回到了独处的状态,可至于齐然是用的哪张面孔,墨羽却不得而知。 “可以了。”青年清冷的声音。“这边走。” 其实就算是没有齐然带路,墨羽寻着血气也不会迷路,可他还是犹豫般地顿了一下步子。 穿越者注意到了一种奇妙的上下楼层间的链接位置,齐然所在的位置之上,正对着一楼大厅的角落,那里安放着玛利亚的神像,古罂的祷告声似乎依旧在墨羽的耳边徘徊,圣母,圣母玛利亚,玛利亚。 墨羽站立在齐然的身后,蓦然间于心中颇有讽刺地想道,这便是举头三尺有神明吧。 而齐然则顺着墨羽的目光向上望了一眼,他不以为意道,“先生,我不信这个的。” 不信就不信吧,墨羽虽然是偶然间想到的,但他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下去的打算,圣经中没有记录圣母的结局,不过玛利亚是人,最后肯定会死的,信一个死人做什么? 但齐然却似乎陷入了某种更加深奥的思索,他大着胆子对墨羽坦诚般地补充道,“不过,如果说您的身体里住着神明的话,我一定会去参拜的。” 路这种东西很奇怪,有灯火的时候就是灰蒙蒙的带着光影的一小节,但若是陷入了黑暗,那就是慢慢长长的永恒了,齐然在这片永恒中许下不切实际的誓言,竟也显得庄重了起来。 甚至庄重得让墨羽的思维有一瞬间的短路。 ???什么意思??? 然后,穿越者就听见了一声轻笑。 齐然站在墨羽的面前,他的笑声透着少有的干净和清朗,唇角上扬,口唇间露出白白的牙齿,美好得让人心疼。 “真是的,”墨羽也跟着无声地笑了一下,他于心中回过神来,意识到齐然竟然是在拿这种事情在和他开玩笑。 他们继续再往前走去,只是墨羽严肃的态度已经在这样的调侃下温和了起来,他还并不熟悉齐然这样的贫嘴聊舌,却也意外地让他感到并不讨厌,可能,这就是齐然的独特之处吧。 有了刚才的那一番对话,气氛就于瞬间缓和了许多,后面的道路可谓畅通无阻,两个人之间似乎已经没有了什么隔阂,墨羽虽然依旧在意着空气中的血气,但是逻辑已经清晰了不少。 这样的血气并不重甚至还很陈旧,应该是瓦米尔在大出血的时候就留下的,而现下应该是清理过后,临得近了,才发现那些被他此前刻意忽略了的混在气味里,消毒水的味道似乎还要更重一些。 但是即便如此,这样的和平场面,却也只不过持续到了墨羽亲眼见到瓦米尔的那一刻罢了。 *** 墨羽转过身子面对齐然,“我以为你放了他。”他说这话之前挑了下眉,语气倒也还算是平静,绝对谈不上愤怒,但却很明显地含着不满。 “我也想呀。”齐然委屈道。 墨羽来到瓦米尔床前的时候,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洁净床铺和银色的特制锁链,赤/裸的金发血族平躺在宽大的床铺上,蔚蓝色的眼睛半阖着,苍白的身体上插满导管,四肢被强行分开,胳膊和大腿上是一节又一节的固定在底版上的半环形桎梏。 虽然现下只有他们三人,但是却不难从这个房间里找到医护人员活动过的迹象,当然,也可能不是医务人员,墨羽晦暗不明的眼神落在那些繁复缜密的透明导管之上,好像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治疗仪呀,所以说,也可能是研究者,研究吸血鬼的? 也不知是出于何种顾虑,瓦米尔虽然全身赤/裸,但腰跨间却覆盖着一层白色的薄单,至于其余的地方,目之所及的身体部位上均没有任何二次受伤的痕迹。 但是齐然怎么可能就这样放过瓦米尔,或者说,怎么可能就这么放心,受了真般遭遇的瓦米尔也会在事后放过他呢? 制服吸血鬼的机会何其难得,齐然想和墨羽在一起,就自然是不敢明目张胆地阳奉阴违,但是为防后患,自是要先留下点什么把柄的。 墨羽静静地注视瓦米尔,就像是在用某种考究的目光去抚摸着一具汗淋淋的,泛着烧红色却又永远也得不到纾解的身体。 房间的角落里配备着监视器,墨羽抬头注目着摄像头上的那一星红光,唇角边是一抹不显山不露水的微笑,他知道,如果真的有什么难堪的镜头,那么瓦米尔就算是为了他也不愿意回来主动寻仇的。 而床铺上的小吸血鬼也注意到了墨羽的动作,他长长的睫毛因为某种巨大的感情波动而微微颤抖了起来,他窥见了墨羽的那一抹心思,轻轻的,像是羽毛滑落,那个人,到底是知道了呀。 齐然并未封住瓦米尔的口舌,但是小吸血鬼情感激动,嘴唇颤抖着,却是怎么也说不出话来,若是以前,墨羽还会认为是瓦米尔在纠结言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是如今齐然也在,那么推断出来的结论就不那么伤春悲秋了。 将手指伸到瓦米尔的口腔内,舌苔上立刻分泌出粘稠的触感,果然,墨羽低头一笑,瓦米尔的舌头已经被打了麻药了呀。 立身一旁的齐然一点也没有被戳穿后的尴尬,他神色如常地介绍道,“烈性药。” 墨羽对这种说辞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如此得避重就轻,随意带过,当太子真是委屈你了,你就应该去新闻联播的呀。 墨羽斜了眼看他,齐然到底是也算是他教出来的,既然是有心防范,那就当然要给瓦米尔拍些见不得人的,眼下小吸血鬼的身体安然无恙,那就只能在内部上做文章,所以说,齐然,你确定你刚才没有少说一个春字? 不过验证的方法也很简单,墨羽将手指从瓦米尔的口腔中取出,然后一路向下,竟是直接伸到了瓦米尔腰跨间的部位。 隔着白色的单子,血族冰凉的右手和瓦米尔沉睡的*相接触。 而对于墨羽的这般动作,瓦米尔和齐然的脸色同时间哗然一变。 相比于墨羽上次见到瓦米尔,小吸血鬼的身体已经单薄了不少,原本完美的身材呈现出略显瘦削的倾向,即便是平躺着,苍白的皮肤下还是可以隐隐地瞧出起伏的肋骨的形状,很显然,瓦米尔现下的状态并不好。 但是对于瓦米尔来说更糟糕的是,即便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他还依旧是清醒着的,因为还清醒着,所以他不仅可以知晓墨羽的动作,还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身上某处的变化,他甚至还可以思考。 没有办法回绝男人的行为,只是血族蔚蓝色的眼睛因为这样的事情而氤氲弥漫,皮肤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因为男人那肆无忌惮的抚摸而微微开合和战栗,真是的,被发现了呀。 自己的这副丢脸的样子,终究是被那人发现了呀。 瓦米尔不可自制地想起这两日来他在这张床上的孤寂过往,在摄像头下,从咒骂到□□,从动情扭曲到求而不得,一幕幕,一张张,记忆回溯,画面清晰。 羞耻心涌上来,瓦米尔眼角泛红,眼眶充盈着泪水,然后,就和墨羽手中的某处一样,滴下了让人心悸的液体。 果然呀,墨羽于心中不出所料地感叹了一句,瓦米尔于情/事上有着天生的冷漠和严谨,现下却这般反应,可见这两日,他还真是被那些求而不得的情动所折磨得发了疯。 墨羽毫无身为导火线的自觉,真是自顾自地看了齐然一眼,他想着,要不是瓦米尔顾忌着自己,出了这等事,只怕小吸血鬼的链条一开,那齐然也就快死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哪一天他真的走了,那么齐然是否愿意将这两天的经历拷贝一份送给瓦米尔作纪念就是另外一桩事了,打断这般胡思乱想的是一句极为清冷的提问声。 “你满意了吗……”齐然冷冷的声音。 青年已经缠到墨羽的身后,他无视了瓦米尔,就像是并未注意到墨羽的行为一般,模仿虔诚信徒的模样,在自己的身前画下了一个简陋的十字架。 ——齐然此前是说过的,他不信这个。 青年略带薄茧的指腹间似有圣光划过,齐然将头颅垂下,靠在墨羽的肩头,用一种让身处一旁的瓦米尔必须要凝神专注才可听见的呢喃语气,低声对墨羽称呼道,“……我的神。” ——但是对墨羽除外。 在和墨羽的交往中,齐然和瓦米尔的自身气场完全不同,无论墨羽和瓦米尔一起去做多么暧昧旖旎的事情,到最后都会回到那种公事公办且中规中矩的架势上去,但若是齐然有心,那么就不管是哪种话,不管言语中是怎么个正经,也都可以被他表现出得巧卖乖般的亲昵。 而且就是那种很明显的,情人间的亲昵。 与此同时,在狭小封闭的空间里突然弥漫起一种麝香般腥涩的气味,虽然瓦米尔的下身依旧被象征性地盖着一层薄薄的白色软被,但是所有人知道,就在刚才,床铺上的小吸血鬼,射/精了。 墨羽注意到瓦米尔微微卷曲了一下光裸在外的脚趾,惨白瘦削的面容上还残留着动情后的痕迹,只是面上的皮肤却烧灼得骇人,这是羞耻心在作祟。 而身处一旁的齐然却似乎完全无视了瓦米尔的情感波动,他死命地压下心中的强制以及危机感,定定地看着墨羽一会儿,方才用宣誓一般的口吻开口道,“早就说过了吧,”齐然勾唇一笑道,“先生,我爱你。” 一直,一直,一直,都是爱你的,这忠诚延伸着,携带着孩童般的孺望,直至朝圣者的远方。 这样的言语对于墨羽来说并不陌生,光是在昨夜的情/事里,齐然就说过好多次。但是从另外一种层面上来说,这其实是一句崭新的告白,因为它并不是出自某个骄傲的十八岁,这是一个男人的承诺,以及嫉妒。 我爱你,所以我也愿意忠诚于你,跟随于您,陪伴于你,因为这不仅是出自爱慕,还是一种承诺和信念,而这所有的一切,关乎平等的爱和理智的感情,则均是瓦米尔所给不了的。 但墨羽对此的回应则要简单得多。 他慢慢地从瓦米尔的隐□□取出自己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指甲光洁,泛着清冷的光泽,那双手依旧十分干净,并没有沾染浊物,就好像并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什么亲密的挑逗或是旖旎的往事一般。 墨羽将那只手轻轻地放在齐然黑色的眼睛前,残留的雄性气息涌进齐然的鼻腔,这让青年感到一阵恶心,但是他很快就忍住了。 仿若慢动作一般,墨羽将自己右手的中指和拇指抵在一起,两人的身影倒映在彼此的瞳孔中,然后,墨羽在齐然的眼前,猛得打出了一个响指! 啪的一声,清脆的声响于安静的房间内清晰入耳,响指嘛,快速,无用,但是有效。 齐然眨着眼睛,反射性地向后了一点,墨羽心中一笑,他看着齐然惊慌不解的眼神,微微地出了一口气,忽然感觉心情好了不少。 眼神不错嘛。墨羽在心里默默地称赞了齐然一句,此外,他对自己略施小计的捉弄甚是满意,但是面上却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情。 可这并不是故作清高的傲慢,相反,在收获了那般慌乱无措的目光后,他也是极尽了坦诚,墨羽的回答,就和他那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响指一般,简单,明确而有效。 墨羽勾起唇角,他转身帮瓦米尔解开桎梏,温柔动作间极尽了亲密和怜惜,大小不一的导管乱了一地,墨羽再次转身,他将那虚脱的小吸血鬼抱在自己的怀里,施施然地对齐然所表达出的一切承诺,坚持,爱慕与忠诚,开口回应道, “我并不需要你给的那些东西。” 第98章 改变 在男人清冷的怀抱里,瓦米尔闻到了一种气息,那但并不是一种纯粹的,他所依赖的熟悉,相反,它被缠绵进了某种他最不喜欢的味道,那是一种沾染着陌生,亲密,与强势的厌恶感,它们来自于某个身体温暖的人类,那是齐然的。 自顾自地闭上双目,就像是被剥离了其他所有的感官一般,只有充盈在鼻腔间的气息愈发浓郁,愈发挑衅。 这个房间内的配备几乎没有光亮,虽然从道理上讲,一片黑暗确实是有利于吸血鬼的,但是对于当事者来说,受邀之人的状态却并不是很好,毕竟归根到底,这到底是一间审讯室,而在墨羽看来,瓦米尔根本就没有继续住下去的必要,所幸的是,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小吸血鬼换一份好一点的配置也并不难。 齐然手中的房产众多,私下配置的医疗组也是有的,瓦米尔刚刚被接上手脚,还没有完全脱离受制于人的状态,好多事情都不方便。 而另一方面,在墨羽的注视下,齐然也并不愿意去弄些什么大动静,按部就班地规划着组内的生意,调配着瓦米尔的资源,而至于青年心里真实的想法,太子到底愿不愿意,齐然究竟舒不舒服,则都不是墨羽的首要考虑。 但有一条关于爱情的真理却总是不会变的——对于那些求而不得的爱人,人们都会允许他们拥有一点任性的权利。 *** 瓦米尔的新住处被安排在了齐然名下的一家私人会所内,在那里,空间不再被吝啬地分割成一个又一个的小房间,居所的布置极为宽敞,高高的天花板,白色的床单洁净平整,品质一流的生活用品更是一应俱全,饶是墨羽这种活了几辈子的穿越者扫上一眼,也会觉得着实不赖。 将小吸血鬼安放在卧室中央的大床上,墨羽自顾自地打量了一圈周围的环境,最终将考究的目光落在一面镶嵌在大厅墙壁上的镜子里。 他此前曾格外吩咐齐然,在瓦米尔的临时住所中并不需要任何专人的陪护,而他的这般考虑却也不是真的忌惮太子手下的眼线,只不过是为了不再去让床榻上的小吸血鬼受到刺激罢了。 墨羽从一开始,就没有指望过齐然的赤诚,毕竟,有些人才更像是人类社会中的吸血鬼,在黑暗里待得久了,连在阳光下思考的资格都没有,对于那种人来说,明目张胆的监视虽然行不通,但是软禁中的小动作倒也是可以,而墨羽却并不在意。 齐然等人只是像,而他和瓦米尔才会去真正地食人血肉。 穿越者将一根手指抵在镜面上,偏头转目地望了一眼玻璃上的投影,心道,果然,这镜子单向透视。 依旧平躺在床榻上的瓦米尔对此毫不知情,或者说,他注意到了,却对此毫不在意,毕竟最坏的都已经发生了,那么这些小动作就更加击不起什么涟漪,算来省去,也不过只剩下了两分冷眼旁观的气势罢了。 “能给我一把剪刀吗?”瓦米尔怯怯的声音自墨羽身后响起。 对此,墨羽投去一眼犹疑的目光,他的第一反应是瓦米尔要砸镜子,青年依旧平躺在宽大的床上,因为墨羽的打量而微感别扭地偏了下头,他故作冷静地补充回应道,“没什么,只是想剪一下头发。” 就好像还在担心墨羽不信一般,瓦米尔张了下口唇,又加了一句道,“太长了。” 血族的右手埋进散落于枕头上的金色发丝中,吸血鬼的言语中有一份很少见的落寞之感。 但是,吸血鬼真的需要剪头发吗?墨羽在心中颇含无奈地吐槽了一下。 生物课上是学过的,头发属于角质化的死细胞,吸血鬼就算是毫不修理,从理论上讲,也根本就是长不长的,但另一方面,就算是用剪子剪短了,那么在血族逆天的自愈能力面前,这样的特殊组织,不出一周也会回到原本的长度上去。 也就是说,这么多年下来,抛去小爱莎那种尚未成年的血族不算,吸血鬼是一个可以换发型,却不能改变头发长度的种族,就连墨羽的发丝长度也都被定格在了异变前的形态。 因此,此时此刻,墨羽表示他对瓦米尔的脑回路接受不能。 然而,“求您了。”那小吸血鬼可怜兮兮地央求着,苍白的脸颊半陷在松软的枕头里,只留出一只蔚蓝色的眼睛,那里面盈满着惹人心悸的脆弱之感。 墨羽的心神落在那片蔚蓝色的海洋里,思维被温和的海风带起,有意无意地想着一些有的没的,在瓦米尔被囚禁的这两日里,有人摸过他的头发?所以他才这么厌恶,一心想要些新的出来。 瓦米尔注意到了眼前人的神色变化,他慢慢地坐起身子,修长的手臂蜷着自己的身体,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口道,“我只是想要重新学习一下人类的生活。” 那语气平静,解释简单,却让墨羽暗自心惊,他挑了下眉,在一阵不可思议的感触里,只感到那蔚蓝色的海洋中猛然间翻起滔天风浪,差点没把他拍死。 回头算算日子,瓦米尔在那种没有独立人格的日子中过了多久了,几百年呀,而且还是好几百年,可是这样的积习竟然才被齐然折磨了两天就立志要改了? 可是这一次,熟知瓦米尔一切的墨羽却想错了,事实上,这几百来,改变的不只是瓦米尔,还有他自己。 在和小吸血鬼朝夕相处的过程中,走完了全部剧情的穿越者,早就不再把瓦米尔当做一个平等的个体来对待了,在漫长的岁月中,他已经习惯了瓦米尔的沉默,忍让与忠诚。 在他的印象里,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不会对二人之间的关系产生任何影响,瓦米尔的毫不在意,让他所做的一切都越发显得无可厚非。 因此,墨羽便丝毫没有将自己和齐然的鱼水之欢列入至瓦米尔的变化原因,毕竟在埋藏于墨羽潜意识中的思维定式里,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人就是人,狗就是狗。 狗会争夺骨头,奴才们之间当然也会争风吃醋,但是狗却只能和狗斗,咬不得人,奴才们上不得台面,卑躬屈膝间,便更加没有资格去管主子的交际。 在小教堂的地下室里,面对人类的告白,墨羽曾经怀抱着瓦米尔对齐然说过,他并需要齐然所给他的那些东西,照当时的情况看来,似乎是瓦米尔占尽了便宜,但其实不然,因为翻译过来,这句话真正的意思其实是,他并不需要一个爱人。 但这和他养什么样子的狗并没有关系。 无论墨羽如何偏袒小吸血鬼,但在齐然于瓦米尔的正式交锋之前,瓦米尔就已经是落败之势了,因为在墨羽的认知里,齐然是人,而瓦米尔却是狗,是上不得台面的附属品。 而对于这一切,尽管墨羽暂时还看不清,但并不代表瓦米尔看不懂。 这么多年下来,在某些似曾相识,触景生情的刺激下,瓦米尔也不是没有在一片心如死灰的心境中燃起过关于希望的奢求,只是后来岁月蹉跎,热情被磨灭,零星的希望消失在风里,春去秋来间,恶性循环下,就更加没有了什么别的心思,更何况,对于墨羽,他还拥有着最大的资本。 血族漫长的寿命时间以及墨羽的不问世事是小吸血鬼的安神剂,他觉得这样很好,连带着对那人俯首下跪的姿势都觉得好。 直到齐然的出现! 直到齐然! 瓦米尔坐在柔然的床上,唇角边依旧是一抹若有若无的浅淡微笑,只是心脏却疼痛得厉害,就像是被一把泛着寒气的小刀刺破了血肉,越过他的胸膛一点点地侵食着他的心脏,也就是在这一刻,瓦米尔发觉,这样跪着,一点也不好,他也不想再这么跪着了。 齐然不是他预料范围内的假想敌,他很坏,很难缠,很突兀,但这都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他能看出来墨羽很在乎他,而且是那种另眼相待的在乎,是那种灵肉相合的在乎,而这样的在乎,要比那些让他感到深恶痛绝的虐待还要不能忍受。 瓦米尔把感情隐藏得很好,立身一旁的墨羽对这些全不知情,肆意妄为的行事此时却变成了一把让他故步自封的锁头,穿越者的思维被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限制进了某个规则的圆圈内,怎么也出不来。 他单纯地将瓦米尔的每一分小小的改变经过放大镜,再落入他黑色的瞳孔,同瓦米尔心中的千回百转比起来,他在震惊之余,纠结的问题却只不过是一个略显可笑的,该不该送一把剪子过来。 但是转念间,却又觉得如此的担心实属多余,吸血鬼的一双手穿金裂石亦是等闲,真想做什么,还用得着剪子吗,既然已经想不出什么更好的理由了,便也就自然而然地应下吧。 “我知道了。”墨羽回了一句,伴随着这样一句应答,他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好像落下了什么东西,却又无可奈何地发现不知从何找起,只得轻声嘱托了一句,“好好休息。” *** 空留瓦米尔一人的房间显得格外空旷,金发的血族伸展四肢,将自己的身体摆成了一个延伸的大字,他模仿着那时的样子,眯着眼睛开始回忆起前两日的羞愧过往,竟是意外得平静。 不仅不仇恨,不仅不愤恨,相反的,在那些迷乱的记忆中,有一些自得的,喜悦的,甚至还隐隐地透露着感激的感情,在一片仿若云朵般的梦境入口处冉冉升起。 瓦米尔强打精神,默默地对自己命令道,“还不能睡呀。” 然后,他心有不甘地爬下床,赤脚走到窗户前,将一只手扯在黑若幕布的窗帘上,用力一拉,正午的阳光于猛然间照射进来,炽热得仿若火焰。 在那一瞬间,瓦米尔恍恍惚惚地意识到,他已经有好久好久没有接触过这种东西了。 原本精悍完美的身材,因为这两日来的折磨已经有了略显消瘦的倾向,他缓缓抬手,用手指抚摸过自己手腕上的痕迹,正午的光辉落在瓦米尔苍白的皮肤上,小吸血鬼的身体有一瞬间的抽搐,但是他很快就适应了下来,在他看来,这种久违了的仿若烧灼般的疼痛,是很迷人的。 在一片光芒里,瓦米尔开始向后捋顺起自己细碎的前额发丝,直至露出光洁的额头来。 勾起唇角,他回望了一眼来时的路,视线穿过卧室,穿过清冷的空气和漫长的空间,落在大厅内明亮若水洗般的玻璃镜面上,而回望着他的目光,神色考究且略带挑衅,那是他的影子。 瓦米尔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分,但他似乎又马上感觉这个样子的笑容并不是十分讨人喜欢,便又换上了一副乖巧温顺的模样,又笑了一次。 “齐然。”他对着大厅的那面宽大的镜子无声开口,那样深恶痛绝的名讳,那般温柔眷恋的呼唤,两相对比之下,足够让对面有心观察的人头皮发麻,脊背冰凉了。 “你猜猜,他会不会来喜欢我?”如果我表现得越来越像一个人的话。 那一天,事实再一次证明了,无论何时,危机感,永远都是促使进步的好手段。 第99章 恪守 墨羽昨天离开的时候给瓦米尔挑了几件宽松的衣物,并多留了一把修建发丝的剪刀,等到第二天傍晚再去的时候,却发现瓦米尔竟然还在剪。樂文小說| “您注意到了吗?”瓦米尔一看见墨羽就禁不住地扬起笑来,他收了手上的剪子,一路凑到墨羽的面前去。 洁白的软被上还散落着一些金色的,发色略微浅淡的碎头发,墨羽细细地打量了一下瓦米尔的前额,额发被修剪过后的痕迹还是很明显的,“嗯,很漂亮” 瓦米尔的眼神越发柔软,他的唇角依旧勾着一抹微笑,浅浅淡淡的,让人看了很舒服。 小吸血鬼难得地主动了一把,他试探性地将自己的小脑袋埋进墨羽的胸膛里,修剪好了的前额碎发便瞬间有了弯曲混乱的倾向,然后是一句细细的呢喃声,“今天的味道,很好闻。” 墨羽恍恍惚惚地回忆起,自从那次以后,他就再也没有看到过齐然了,像是担心眼前的小吸血鬼忽然之间想起什么可怕的记忆一般,墨羽给了瓦米尔一个让人安心的拥抱。 吸血鬼冰凉的手指埋于眼前人打理过后的金色短发中,那双手的骨节分明,带着点寒气,却意外地让瓦米尔感到满足。 小吸血鬼趁机拉着墨羽栽倒在卧房中央的大床上,他们贴得很近很近,却不感缠绵,毫无情/欲,连气息都带着坦坦荡荡的清冷,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应该是一个小女孩怀抱着心爱玩偶时的场景。 在他们的右侧是一方实木材质的床头柜,上面还安放着一本做了阅读标记的小书,薄薄的一本小册子,墨羽瞟了一眼书脊,是字体娟秀的竖排小字,劳伦斯·比尼恩诗选。 “我想到一株花,它在幽暗的空气中开放,没有一双眼睛曾经见过它。” 这是瓦米尔清清亮亮的声音,在他低声诵念刚刚背诵过的诗句的时候也很显然地注意到了墨羽考究的视线,翻过身子,抬手将柜面上的书籍取了过来。 在此之前,齐然有意切断了瓦米尔与外界的联系,网络之类的东西暂时还接触不上,但是却没有禁止书刊的必要。 瓦米尔将书翻到扉页,那上面勾画着一大段连续繁复的线条,一看就是读书者心不在焉的手笔,“好无聊呀。”瓦米尔委委屈屈地说。 两个人都躺在床上,墨羽依旧没有说话,在他们之间弥漫着的,是那种只属于吸血鬼的最为清浅的呼吸,然后瓦米尔忽然之间笑了一下,“有点痒。”他缩了一下脖子说。 墨羽掀开瓦米尔白色的领子,在那里找到了一根颜色浅淡的碎头发,在他帮忙取出的时候,瓦米尔发出了一阵更为肆无忌惮的咯咯笑声。 那天晚上,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待了很久,直到黎明的光辉越过厚重的黑色窗帘间的小小缝隙照射进来的时候,瓦米尔依旧保持着一种仿若兴奋般的清醒感,毫无疲乏的睡意,但是墨羽知道,他们该休息了。 他从床榻上起身,并为自己今日的滞留而颇感无奈,然而,“不要走。”瓦米尔抬手拉着那人的小手胳臂,语气里是说不出的惹人怜惜。 以及,“今天留在这里睡吧。”他提议道,短短的一句话,仿佛已用尽了全部的心神气力,“好吗?”他略显惶恐地加了一句。 一字一句,声调颤抖,声声入耳,墨羽对瓦米尔背后的小心思完全不觉,只是冰凉的手指轻掠过眼前人金色的短发,如果忽略皮肤下的冰冷,如果没有那几百年的朝夕,哪怕只是这般看着,他也一定会惊诧于眼前人俊美而精致的长相。 让人过目不忘的美丽,俊美得不似真人。 明明是一只妖精,却又偏偏会让人感到温软,就像柜面上的那把泛着清冷光泽的剪刀,安安静静地隐瞒下自己可以伤人的样子,扮碎冰化雪,若蓝田美玉。 墨羽注视着瓦米尔那双蓝色的眼睛,他能感觉到小吸血鬼近日来行事的变化,却于心中隐隐约约地有了期待,就好像这个样子的他也是很好的呀。 所以,“好。”墨羽说,毕竟,就算是瓦米尔也有被多加宠爱一点的资格。 瓦米尔笑了,他松开手,仿若再无顾忌一般,心满意足地合上了双目,在那个不知道是昏睡还是浅眠的夜晚里,他们做了同一个梦。 在那里,蓝色的水位上升到了天空的边缘,带走了尘世间的一切,也说不上是平和还是不安,只是流动的色彩格外清晰,格外真实,它们用云朵般的触感勾画出了一座真正宏伟的殿堂,那是晨光炫目,平铺着一条通往家乡的路。 “我想和你去同一个地方。”瓦米尔在那片梦境里许愿。 他依旧侧卧在那张柔软的白色卧床里,口中是一句含糊不清的呓语,像是空中的羽毛,声音轻而弱,软而柔,但感情却是混在肉里的沙子,非要等到死亡才能将其分离。 瓦米尔睁开眼睛,双目中一片清明,他意识到刚才他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小心翼翼地望着身侧男人的睡容,心中千回百转,默默地心念道,“你是不是,有一点喜欢我了。” *** 也就是在那天晚上过后,墨羽法外开恩地在给瓦米尔第二日的菜谱上加了人血,却不知道,这样的待遇其实撞上了小吸血鬼的痛处。 瓦米尔黑着脸看着杯中的红色液体,空气中甜腻的气息挑战着他的忍耐力,齐然手上的产业不干净,见血本是平常事务,每天里擦拭掉的就不止一杯多,但是眼前的这一杯却绝对不是寻常的恩惠。 金发的血族攥紧了床铺下的拳头,他知道,那人是故意的,那人一定是故意的。 嗜血是吸血鬼的本性,齐然是在提醒他,他不配得到墨羽的爱情。 但他也没有办法拒绝,既然血是墨羽给的,那他自然是受得下,抓起杯子,抬手,仰头,喉结滚动,放下空杯,一套毫无难度的动作一气呵成,流畅得甚至略略不自然了。 “喜欢吗?”墨羽笑眯眯地问道,自从瓦米尔被齐然要挟过后,他对小吸血鬼的态度就格外温和,唯恐刺激到他一般。 瓦米尔没有回答他,只是痴痴傻傻地看了一眼空杯子,墨羽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是呀,怎么会有吸血鬼不喜欢人血的呢,他想起了自己以前对瓦米尔定下的那些清规戒律,仿佛安慰般地言语道,“对你来说,也不算那么公平呀。” 小吸血鬼趁机缩到了墨羽的怀里,是呀,怎么会有吸血鬼不喜欢人血,他贪婪地闻着墨羽身上的干净气息,在心里默默地回应道,喜欢得不得了,但是我更喜欢你。 所以,我愿意磨去我的獠牙站在你的身边,所以,连带着那些诱人的血液,都无所谓了起来,不过,到底是有一点不甘心呀。 在驯化瓦米尔的过程,穿越者墨羽自然是功不可没,但是瓦米尔却不会懂,毕竟从客观来看,墨羽和他才是同类,都是长着獠牙的野兽,相处的时间久了,明明是同化的概率更大一些,但是岁月给出的答案证明,看似弱势的一方依旧独立,而瓦米尔却沦为了那人的附庸。 小吸血鬼睫羽下的阴霾愈发浓重,他于心中默默地疑问道,您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那恪守人类品格的样子,那让我俯首屈膝的手段? “冰箱里还有。”瓦米尔抬着眼睛望着墨羽,他在男人的回答前坐起了身子,“我去帮您倒一杯。”他说着,就迈着步子蹦下了床,没有人看见他眼中的神色。 墨羽还未反应过来,就只能瞧见那小吸血鬼拎着空杯子离去的背影了,但也不过只是消失了一小会儿,“好了。”瓦米尔回来,手中还是那个杯子,清洗过后,盛放着新鲜的血液。 墨羽望着瓦米尔手中的玻璃杯好一会儿,心中略微无奈了起来。 那杯子是透明的,此前内里沾了血迹,他看得出瓦米尔在帮他盛装新的血液之前也曾小心翼翼地清洗过,而之所以说是小心翼翼则是因为有一处杯沿被格外地略过——那里是被瓦米尔的嘴唇刚刚接触过的地方。 新鲜的血气足够掩盖吸血鬼本来的气息,但是却逃不过穿越者的有心观察。 瓦米尔低着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手上是白肤红液的相衬,煞是好看。 墨羽于隐隐间感到画风不对,他知道瓦米尔喜欢自己,但是,那是爱情吗,而现在,这又真的是对待爱情的正确态度吗,拐弯抹角间费了这么大的气力,就是为了能和他来个间接接吻? 都说爱情会降低人的智商,事实证明,在那种摧枯拉朽的桃色风浪面前,连吸血鬼也都是不能幸免的,墨羽接过瓦米尔手中的杯子,在那一瞬间,他发现他居然缅怀了一秒那个酷炫狂拽的血族主角。 有意无意地摩擦了一下杯沿,终究是没有点破,他在那个唇印临近的地方轻轻地抿了一小口,就瞧见眼前的蓝眼睛若暗淡了的星辰一般浅了光彩,鬼使神差地,墨羽转了一个小小的角度。 这一次,他很给面子地印上了瓦米尔曾经接触过的地方,然后便毫不意外地收获了一个欢心而腼腆笑容。 那样的小期待,小羞怯,小满足中带着做贼心虚的快乐,让墨羽感到十分陌生。 *** 在墨羽的印象里,瓦米尔好像还从来没有这样做过,初见时的骑士,一头金发耀眼,一身长袍洁净,稚嫩而倔强。异变时的血族,一生宿命追踪,一身剑气凛然,矛盾而骄傲。重逢时的新贵,一双蓝瞳封冰,一往深情不改,心狠手辣,野心昭然。 而这其中,彼此之间虽不尽相同,但是不管哪一个片段单独挑出来,都是承着剧情的路子的,它们或脆弱徘徊,或深谋远虑,或光华摄人,或已然学会了隐藏自己的一切,但却都是有迹可循的。 只是如今看来,春去秋来,流年暗转间,没了剧情的节奏线,瓦米尔竟然又回到了那个初始的地方,不,比那个所谓的开始,还要单薄温和了不止一点。 墨羽垂了下眉眼,所以说,该怪平和的日子待得太过长久了吗? 如果说,墨羽对瓦米尔的控制感是一座伫立山间的开河大坝,那么随着墨羽的迁就,就是有白蚁筑巢,骨中侵蚀了,不管当事人怎么看,最后的最后,都是注定了的山洪而下的结局。 而墨羽虽然对故事的结局并不强求,但却是注意到了事件的起因,瓦米尔的变化,是从齐然对他告白的时候开始的。 直到这时,穿越者才后知后觉地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该无奈地发现,血族位面的主角,瓦米尔,在这个全新的世界里,已经在开始学习如何重新去爱人了。 想到这里,墨羽的心中蓦然柔软了一下,“你很在意齐然?”墨羽摸着瓦米尔金色的短发发问。 金发的小吸血鬼愣了一下,终究是避无可避地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口齿间漏出一个细若蚊声的‘嗯’字。 这一次,不再是无所期待的不敢,不再是心口不一的不会,相反,从软泥中破土而出了嫩芽,从暖风中隐隐地飘来了花信子的芳香,而连带着传来的,还有那些被重新回忆的书卷,被再次诵念的诗篇。 “难道没有谁见它就喜欢?它美得像女王,却没有王国需要它牵挂。” 这是瓦米尔的小小剪影,虽然一切都在变化,但却又安静得好像从未改变,吸血鬼立身在时间的洪流中,就像是那蓝色瞳孔中的颜色,从不浑浊,从不褪色,一转一动间,美得让人心碎。 然后,那被窥破了心思的小吸血鬼,借着那片幽幽暗暗的蔚蓝色的柔情,默默地献上了一个亲吻。 他没有齐然的大胆,也没有少年的生涩,简简单单的样子,正式得像是在履行某种约定俗成的礼仪。 在那份冰凉的,略微过界的接触里,墨羽开始重新打量起了瓦米尔,正在学习的小吸血鬼呀,墨羽唇角带笑,而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是,那个微笑里是带着宠溺的。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墨羽回吻了上去,没有温度,没有欲念的亲吻,竟然出乎意料地合适着他们,而那也是穿越者唯一一次觉得,‘衣冠禽兽’这个词,也会因为某种对于进步的期待而侵染上褒义的色彩。 那是他的瓦米尔。